第三章 禁锢 1、床上的“悄悄话” 朦胧间仿似琪琪在叫我。 “捣蛋!快醒,快醒醒嘛!”琪琪把我当和了水的面,在床上搓捏。 “告诉你,我昨天晚上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爸爸,还有你!”琪琪在我 耳过吹着气,吱吱喳喳不停。 “我知道!你爸爸向你和我解了很多难题,是吗?”我仍未睁眼,声音是从被 窝下传出来的。 “你怎会知道?”琪琪像自言自语,然后又高声说道:“不是骗你的呀,你倒 会乱猜!”琪琪以为我在乱打乱着。继续她的搓捏,我再不起床,今天的早饭就一 定要吃“馒头”了。 我从床中突然支起,将琪琪搂入怀中,把她整个拉入被窝里:“我说的也是真 的呀!”我把她搂得紧紧的。琪琪不知什么时侯换上了睡袍,上身胸前没有了防护 罩,把我贴得蛮舒服的,产生肌肤直接接触的感受:“钱伯伯还把你交给了我!” 人类己经有了五千年的进化过程,理智进步了很多,本能却停滞不前。我们的 肌肤相接,引起了电流,促使彼此的血液循环加速,心跳频率加快,意乱神迷,沉 溺在官能梦幻般快美境界之中。我和琪琪都产生本能的冲动,彼此紧紧拥抱着,亲 吻着,爱抚着。 我探手伸入琪琪的睡袍内,第一次直接抚摸到,琪琪那并不十分丰满、仅可盈 握的、富有弹性的乳房。那种温暖、柔软和海绵般的感觉,使我的呼吸急速喘息。 琪琪却像触电般轻微地颤抖,低声地闭眼呻吟,像一支波斯猫般温顺,任由我的手 游移抚弄。 人们的作为,绝大部分是一时冲动,和偶然的意外所做出来的。若这种冲动是 因欲念或情绪波动所引起,后果显然是错误的。 假如肉欲就等于快乐,那么人与低等动物有什么分别?人们的幸福,应该是建 筑在精神的灵魂之中,而不是在物质的内体之内。否则,肉欲的冲动发泄之后,留 下的渣滓,将会是苦涩的,后悔莫及。 “不,”瑛琪发觉我的手,往下摸索:“我们应该把美丽的回忆,留在新婚的 晚上。”琪琪的声音颤抖着,软弱无力,也没有说服力。 我没有怀着绮念,也没有再进一步的企图,我只陶醉在温馨的、甜蜜的、爱的 盲目中。这种盲目会导致愚蠢的后果,像玩火的人会倒致自焚,非常危险! “今天的社会里,理智便它愈来愈变得冷酷,只有感情,才为它保留着仅有的 自然质素!”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挤出这几句话来。 “你不是怪我吧?”琪琪再把身体依偎得我紧紧的,想把身体与我挤成一体。 “你说得对!”我弯头轻吻着她:“那么,在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中,便多了 一重纪念意义了!”我极力使气氛变为轻松,希望把充血部分的肿胀感消退。我本 来可以起床冲个冷水淋浴的,试问谁会愿意,在温玉满怀中去冲冷水的?谁都会想, 即使不能真个消魂,也希望多温存一会就一会的,我又不是柳下惠,怎能例外? “爸爸说:你是他们选出来的。为什么要选中你?选你做什么?”琪琪把我搂 得更紧像是怕我突然会从她的怀抱中消失。 “我不知道!”我本来要问钱博士的,为了表示我的勇敢,所以打消了追问的 念头:“博士不是说,世间上亦有不少只问耕耘、功成身退的人吗?八九不离十的, 大概要我亦去当一名无名英雄吧!” “会……会不会有危险?”琪琪像一名即将上前线的战士的妻子,担心不幸的 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傻女,我又不是去打仗,别杞人忧天了!”我开解地说道:“我们这个世界 科学愈昌明,危险的陷阱也就愈多,担心得了几多?” 琪琪沉思了一会:“按你的想法,要是第二界把我们的世界,推向坏一方面去, 那该怎办?” “不会的!”我回答得非常肯定:“实验有好的,也有坏的。核能可以用来破 坏,也可以用来作和平的用途。何况毁了第一界,对第二界绝对没有好处?”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要忘记第一界中,还有很多他们的亲人!” “对了。爸爸说他们这一界感情仍很丰富,尘缘未了。大概各人都想庇护他们 的子孙和亲人,所以把世界搅到乱糟糟!” “你也不要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推。歌德的名剧‘浮士徳’,主角是科学家、哲 学家和魔术家,要不是他愿意出卖他的灵魂,魔鬼也不会利用他!” “你是说:‘牛不饮水,也难把牛头按低’。责任应该我们人类自己负,因为 他们接纳了引诱。” “事情的性质不同,责任应该也不一样。”我亦很难确下定论:“比方王小明, 你说责任该由谁负?” 琪琪被我问得一怔,捏了我一把:“王小明连命也赔上了,还要负什么责任?” “那么,责任该由借用他的手画画的人负了?” “到目前为止,我们仅看了一幅画,起的是鼓动性作用,应该说是良性的。他 又负的是什么性质的责任。”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判断的“症状”,毛病在哪里还未清楚,不能以一个病症就 妄判症用药的。 “看来我们要多找一些购画者的资料,才能做出正确的结论。”我只能作这样 的建议。 “上次是你自作聪明,看完马先生的画,就推论其他的都会是大同小异的。” “这种事情谁会有过经验?”我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琪琪的耳珠。 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可笑:拥着一名如花似玉的爱人,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 谈的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严肃问题,而不是情话绵绵、英雄气短。就算讲给 别人听,也没有人会相信。但事实是这样,我和琪琪的重要部位,甚至相互紧贴着, 却彼此没有半点绮思,纯粹是一种爱的升华。 “既然经过刻意安排的选中你,赋予了‘魔眼’,又不委予任务,谁知他们的 用意是怎样。”琪瑛对打哑谜开始抱怨。 “我认为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们认为有了‘魔眼’,就等于武器和任务,全 交给我了,第二,到适当的时候,才交给我任务。” “你这个解释等于没说。我仍然在五里雾中,迷茫茫的一片,不辨东西!就拿 第一个可能来说吧,你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我当然还未知。说不定‘魔眼’所看到的,已经有问题存在了,只不过我们 未将它挖出来罢了!” 琪琪的兴致引起来了,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那目前为止,最可疑的是 什么?” 我毫不迟疑地说:“王小明的‘画’!” “它们已经存在了二十多了,有问题的话,早就发生了,还能等到今天?” 琪琪的疑问有她的道理,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要反驳她,但一时又找不出 论点。我一回想起左手抚摸到“塑像”的胡须渣子,就毛骨悚然,连打寒噤:“但 现在还存在着感染力呀!”我冲口而出地,说出这句话。 “即使是这样,你有‘法力’将它的感染力消除吗?何况画是人家买了的?” 琪琪的话舌剑唇枪,节节进攻,令我有点招架不住。对呀,画是人家的,我能 有权将它处置吗?除非将它偷出来毁去啦!我奇怪自己会想起偷的方法来。不错, 我有这种技能去偷。但我不想用这种不法的行为来办,除非逼不得已,我才用此下 策,还有其他方法吗? 琪琪见我没精打采的愁眉苦脸:“爸爸的最后几句话很重要!我们讲第二界很 融洽,并无不妥时,你还记得他怎么说吗?” 我想了一下:“他说:‘表面看来的确这样!幸亏大多数能控制自我。’” “那么即是说有少数人不安本分了?” 我点头。 “还记得你刚才说的那一句,末了施着一个‘但’字的尾巴吗?” 我又点头。 “我追问后,爸爸又怎样回答?” “他说他不能再多揭露了,并说我们该推测得出来。他又说第二界非常忙碌, 有点自寻烦恼,例如将自己禁锢在画中。” “你忘记了‘自愿’两字,自愿禁锢和非自愿禁锢,分别可大了。” 我当然知道自愿和非自愿禁锢的分别,但世界上要找一个自愿将自己禁锢起来 的人,委实不大容易。就算是收了别人的钱,替别人顶罪坐牢的,也不能说是完全 自愿的,要是他家财百万,会这样替人坐牢吗?除非……除非是为了爱,爱是盲目 的,不可理喻的,各式各样的……为了它,人们无时无刻不断地做傻事。 “分别很大?如何大法?”我想听听琪琪的意见。 “自动禁锢在一个自己选择好的地方,和被禁锢在一个自己不想去而失掉自由 的地方,岂不是有很大的分别吗?” 的确有分别,而且分别很大。琪琪能说出这样深度的话,令我感到惊讶。这大 概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道理吧!我发觉自己的思索立场,仍站在人的角度出发, 而琪琪却能站在第二界的观点上去考虑了! 我将琪琪的话,细想了一下,突然感到眼前发黑。我的脸孔一定很可怕,琪琪 吃惊地睁着眸子,凝视着我。我们是这样的接近,互相呼吸着两人喘息出来的气息。 琪琪的呼吸也这样粗重,脑里想的,相信与我想的一样可怕。我们相对苦笑。我们 凝视着对方没有作声。我知道我和琪琪两人的心情,同是一样的沉重。 过了很久,我才问道:“他们各人挑选了自己的‘归宿’,目的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吗?” 我感到琪琪的身体在颤栗:“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很可怕,怕我们几天前的坏 推测,就是他们的目的。” “你是指‘画’的感染力,会驱使人去干对人类有害的事?” 琪琪见我说了出来,无奈地向我点头:“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事隔二十多年,忽然选中我,事态一定存在了严重性。 所以第三界才插手干预。但是,为什么他们不采用更直接的方式呢?按理他们可以 控制第二界的。” 琪琪也苦笑了:“我现在开始,要二十四小时不歇的睡,希望能再次梦见爸爸, 向他问这个问题,那时,我便能够回答你了。” “这真是一个建设性的好办法!”我和琪琪相拥哈哈大笑起来,把充斥在房间 里的阴灵一扫而空。 2、“选择”的迷惘 在一切处事和日常生活中,人类面对选择的机会多了,己经养成为习惯。渐渐 地,“选择”变为人们生活的必需过程,“选择”的本义亦蜕变成人们某种程度的 自由象征,及人们的一种心理欲望的满足感,甚至是一种乐而不疲的享受。 我敢武断地说,社会愈文明,物质愈丰富,人们的选择机会就愈多,所以市面 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百分之五十以上,是为了“选择”而忙碌的。“选择”占去 人们的时间愈来愈多。人们会毫不吝啬地,将宝贵的时间,花在“选择”上,甚至 陪着亲朋去帮眼“选择”也有的是。人们为了想买下一双鞋子、一瓶香水、一套衣 服……可以东奔西跑,这店那铺的,走遍整个有这类商品销售的地方,待买到了称 心的就高兴得不得了,连疲劳也忘记了。但当别一天看到更惬意的,便后悔那天选 择错误了。 “选择”应该说是相对的,也是主观的。在今天的基础上,你认为对,明天你 的要求提高了,你就认为错,同时,从你的角度认为正确的选择,旁边的人不一定 认为你选得对!“选择”因此也是一个观点与角度的问题,所以人们常常为它而迷 惘。 我亦被“选择”所迷惘!可是这些选择却是别人的,不是我自己的。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我想起电视剧“小李飞刀”的主题曲。 “他们自己选择被禁锢地方,为了什么目的?” 就是这两个与选择有关的问题,缭绕在我心间,使我困惑难解。一般来说,衡 量选择的好或坏,是要看那人对他选择了的事物,是否喜欢和是否发现它的好处。 要知道选择者的意见,得要访问他们,像买了王小明的画的人、被记者访问一般。 但有些问题是没法回答的,就像人家问我,为什么偏偏要选了琪琪,我就很难具体 地说出所以然来,仅能概括地说:“情投意合嘛!” 若有人向琪琪问同样的问题,相信回答比我的更含糊。因此,我认为“选择” 有时像心灵的闪动,往往决定于一瞬间,自己是否选择正确了,要以毕生的幸福去 考证。“选择”含有监赏的成分,却没有主观的爱恶成分那么多。所以“选择”是 以心去看的,而不是以眼去看或以经验去判断。选择终身伴侣,可以说是人生大事, 尚且这样草率,其他的事,在“选择”时,产生的错误之多,可想而知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我知道琪琪找我了,因为只有琪琪才有权,不用请示就可 以出入我的办公室的。 我带着抱歉的目光投向忙到脸蛋也绯红了的琪琪,她为我到处接洽,而我却坐 在大班椅上,自由自在地胡思乱想。 琪琪坐在办公桌前的客椅上,吁了一口气,扬着手中的速记簿:“所有报社都 接头过,资料都超越不了方伯伯所收集到的。” “那么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了!”我有点泄气。 “我茫无头绪时,只好拨电话给方伯伯,问他从哪里收集到这么多资料的?” “方伯伯怎么说?” “我摇到了jack-POT!”琪琪有点兴高彩烈。 “jack-POT?” “是的,我摇到了大彩池!原来方伯伯与王小明的父亲是朋友,王小明认为眼 睛有毛病时,第一个替他诊治的,就是方伯伯。” “方伯伯的资料,是从王小明父亲处取来的?” 琪琪点头:“自你发生这次遭遇后,方伯伯才从王小明父亲所储集的资料中, 影印了副本给你的。” “全部都影印了?”我担心一场欢喜一场空。 琪琪狡猾地浅笑:“你以为呢?” “能笑得出来,就是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啦!还用猜?” “算你IQ八十分啦!” “才八十分?你却一百四十分,我岂不低了你一大截?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了!” 琪琪伸手要打我:“你这叫做‘自作贱’,哪里会有人将自己比喻作牛粪的!” “好了,说正经的。你已安排好与方伯伯一起,拜访王小明的父亲吗?” 琪琪点点头:“今天下班后。” 方伯伯的座驾车,把我和琪琪载至半山区。 看来王小明的家族相当富裕,有私人车道,有约一千平方公尺的花园,有私人 泳池……大屋却相当古老了,相信最低限度己有六十年的历史,是英国式的传统建 筑,仅两层高,东西两端有两座尖顶的三楼。 王小明的父亲,是在书房中接见方伯伯、我和琪琪的。大概方伯伯已经告诉了 主人,我们这次访问的主要目的,要收集资料,书房当然是最方便的地方。 看来王小明的父亲年纪要比方伯伯大上几岁,老态龙钟,行动己丧失了灵活, 需要专责护士去扶携。由于他极度神经衰弱,接见后不久,便告罪回房休息。一切 访问及取阅资料,交由他的大儿子王正明协助进行。 王家的书房布置,有点像普通的办公室——安置了三四张办公桌。所不同的是 墙壁上是收架,而不是文件、档案夹。我举目浏览一下,藏书很多。藏书中是精装 巨册的法律书籍占半数以上,看来王氏家族是法律世家(一般来说,很少家庭愿意 花一大笔钱,在家中添置整套法律书籍的)。余下的便是各类五花八门的书籍,上 至天文地理,下及历史传记和少数科学应用技术……看后的感觉是:比本地的公立 图书馆更具规模,而且有深度得多。 与后一辈的人谈话,总比与老人家相谈方便得多。虽然王正明比我的年纪大了 有二十年,但我和他之间,显然没有存着代沟。王正明非常合作,打开了为王小明 而设的四抽屉式钢制文件柜,任由我和琪琪选阅。 “那边角落里有影印机,你们认为需要带走的,可以将它影印。小明的确是传 奇性人物,可惜他留下的资料不多,没法为他写一本传记!”王正明说这话时感慨 万分,对他的弟弟十分怀念,亦为弟弟短暂的一生感到骄傲和惋惜,心情十分矛盾。 很了解王正明的心情,更不忍说出自己所知——王小明是被第二界所利用,奇 迹地在画坛崛起,然后又牺牲了性命。我不能将着手探索的事实真相告诉他,因而 破坏了他对弟弟所确立了的国际名画家的形象。我向琪琪打了个眼色和手势,她向 我点头,明白了我的心意。 方伯伯歇了一会,因为插不上手,告辞了。 我和琪琪好像发现金矿般,忙得团团转,比要做成一单数百万美元的生意,还 要忙得多。还好我和琪琪分了工——我负责搜集她担任影印。因为我发现了一些方 伯伯认为不重要而我和琪琪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和琪琪忙了三个多钟头,才将要影印的都印妥。共有一令(每令五百张)斗 A4纸,足有三公斤重有多。 我想付还纸张费时,王正明热情地说道:“你们能对小明的事迹,在二十多年 后,人们渐渐淡忘的时候,仍然有兴趣去挖掘,我已经很感动和安慰了!这些纸张, 算得了什么?” 我和琪琪多谢了王正明,离开了王家。 原来二十多年前王小明的个人画展,除了赞助是他的父亲,我们已知道外,安 排部署的工作,一切均由他初当律师的哥哥王正明负责的。我们很轻易地便取得当 年的购画者的姓名及其详细的住址。 最难能可贵的,我们竟然搜到一批贵的购画者的谢函。总数有百封之多,我和 琪琪没空在王家一一细读,只好把它们通通影印了。这就是为什么要用去一令半纸 的原因。 看见堆在桌上六七十公厘厚的文件,要把它读完真会头昏脑胀!我愣在沙发里, 不知如何着手才好。 琪琪由厨房端来了一壶香浓的咖啡和一罐丹麦曲奇饼:“先喝杯咖啡,提提神 再开始吧!饿了时我再煮即食面。今天晚上要委屈委屈大老板了!” “你吃得消我为什么就吃不消?别忘了我是男子汉大丈夫!” “别臭美了!不知道谁的肚子会‘咕噜,咕噜’的响的呢?”琪琪是指那天在 “翠花楼”的事,随即“咯咯”地娇笑起来。 我竟然会脸红,连忙借斟咖啡,掩饰自己的窘态:“喝咖啡吧,你是神仙肚, 不会肚子饿!” “好了,我不捣你的蛋了。你个人是一个‘单向阀门’只许你捣人家的蛋,反 过来就此路不通!” “胡说。‘捣蛋’是一门艺术,含有深刻的讽刺意味,借嬉戏调侃、逗笑惹趣 表达出来。你以为准都能掌握到‘捣蛋’还有这样高深的学问。” “不懂的人叫它做‘捣蛋’,懂的人称它为‘幽默’,不入流的该是‘恶作剧’。” “原来是这样的!那么十多年来,人们都把你叫错了,应该叫你‘幽默大师’ 才对!”琪琪为我翻案。 “捣蛋和陶逖发音近似。反过来向我开玩笑,他们说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 “我以后不再叫你‘捣蛋’了!”琪琪傻起来,也傻得可爱,活像莎莉麦莲! 我们喝了两口咖啡,各人拿了一片曲奇饼,一边吃一边开始阅读,转瞬间,我 和琪琪被那些谢函的光怪陆离感想把注意力吸引住了。 我们被购画的匪夷所思的感受所诱引,聚精会神地,一封一封读下去,像两个 小孩在玩电子游戏机般,因每架游戏机的布局相引人入胜地方不同,不断在玩完一 架玩另一架的玩下去。由于“游戏机”的变化无穷,我们均乐此不疲,玩到再没有 “机”可玩才罢。这时,黎明的曙光,己经从东方的窗外,照射在我们倦容满脸的 身上了。 我忍不住呵欠:“今天是星期六,索性偷懒半天,睡一会再讨论吧!” 琪琪也伸了一个懒腰:“反正已经安排妥当你要几天不上班的,我不去影响不 大。睡一会才有精神,要不然迷迷糊糊的,讨论不出东西来。” 我和琪琪醒来时,已经下午三时二十分了。 待出外吃过午饭带了一些小菜回到寓所,快五时了。我开了一瓶“嘉士伯”, 琪琪开了“可口可乐”,两人坐在沙发上,边喝边望着几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张发呆 和沉思。 “想来真不可思议,王小明展出的画,竟在短短的几天展期中,会散布这样广 ——几乎世界五大洲都有人专程来这里购买!”琪琪首先打破沉寂。 “奇怪的地方是王小明所展出的三百五十二幅画,完全没标题,只有编号。我 不知道人们是怎样去选择的?要是我的话一定要浏览完所有的画,才能作出选择的 决定!”我也发表我所不解的地方。 “对,人们都似目中已早就选定,自己要订购那一个编号似的。本地人还可以 看后选择,外来的又怎样能先看到该画的内容?我看的那叠信中,有几封是以西班 牙、荷兰文、拉丁文……写的,经由律师楼转来的副本。购画者通过当地的律师, 托本地律师,在王小明画展那个月份里,有画展的话,便订购某一编号的画。连律 师行也从来没有办过这种怪诞的事,你说是不是奇怪?难道这种感召力,就是第二 界安排的? “要是这种事情,发生在王小明全球巡回展出之后,还可以说订购者曾参观过 画展,作出了适当的选择,但订购的意念,出现在王小明画展之前,也不知道这段 时间中,王小会开个人画展的,更不知画的编号内容是什么,那就蹊跷极了。” 我和琪琪不禁相对苦笑:“第四类接触太广泛了!” 我相信琪琪脑子里,这时也与我一般,想着这种来自第二界的感召力,它会不 会像购买了那幅编号三十三的画的花太太般,梦见她的女儿(婷婷),叫她去王小 明的画展找她的? 从谢函中,可以总结出,这种“第二界感召力”,虽然表现的形式很多样化, 但意义只有一个——购画,只要能作梦(甚至白日梦),这种感召力就能促使做梦 者,跑到画展里去,将画订购。穷到连当晚开饭的钱都还没有着落的人的措大,也 去订购。奇怪的是这位穷措大,届时竟能付得起钱并将画取去,转让给别人而发了 一笔小横财,有不下一百多封这样的信,写给王小明,询问还有没有存画,想再发 横财的。 人生就是这样矛盾:有了钱便忘记了过去的贫穷,心里不单不知足,而且希望 更多得一些。如果一个人,在自己内心里找不到满足,那么,要在哪里才能找得到 呢?但话说回来,二个人对自己的作为,感到骄傲自满了,就会停滞不前。就像躺 在坟里,被野草掩盖着了。知足也不好,不知足也不好,是不是很矛盾? “看来感召力所起的作用,‘善’的趋向,是目前所能分析出来的。”琪琪的 话,把我从矛盾中,释放出来:“第四类接触并不是像我们想像的可怕!” “表面看来这样!购画者获得了情怀的安慰,起了促进生命意义的苏醒作用, 转售者多为穷困阶层人士,可以暂时解决生活困难,甚至利用那笔横财,作小本生 意来维持生计。的确是善意得很!但我觉得事情并不会这样单纯!举例来说吧:像 那些转售而发小财的,有很多方式都能‘感召’他们发财的。用两块钱买张‘六合 彩’,十块钱买一张‘六环彩’,每星期有两次开彩机会,只要报梦六个数字给他 们便行,何必费这样大的周章?” 琪琪在蹙起秀眉思索好一会才说道:“既然穷措大能下决心,在经济拮据情况 下,也能毅然订购,说明画对他们的感染力一定很大,准备就算饿死也买。但为什 么他们又会忍痛割爱呢?其中是不是有些难以揣测的,出发点与事实不符的矛盾? 何况……” “何况画中画的,一定是他们的亲属,才能产生这样的感染力?”我接上了琪 琪的后句。 “感情的快乐可以出卖吗?爱可以用金钱买得到吗?贫穷难道真是这样无奈吗 ……”琪琪像拿着一根“汤姆生”机关枪,猛烈地一轮扫射。 “发牢骚有什么用?”我把琪琪的食指,从无形的汤姆生勾机里攀开:“俗语 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是局外人怎知他们的感受呢?我们太过纯情了,历 史上的天灾人祸,‘易儿而食’、‘卖女葬夫’……等事情多着呢!我们怎能体验 得到他的处境,因而作出这样难于设想的抉择?” 选择?抉择!令我和琪琪,陷入迷惘的深渊! 3、自动“禁固”的初衷 个案访问开始了。为了节省时间,我和琪琪各自进行,分道扬镳。 晚上琪琪汇报道:“我访的林健家有十口:林健有四子一女,死了一子一女, 两个儿子结婚后又各生一子一女。”我被林家人口的简单加减数弄得夹缠不清,琪 琪看着我在数手指,笑了起来:“我以林太太的口述作报告: 那天我(林健的太太,下同)的丈夫喝得醉醺醺回来,我摇着他问道:“那分 工见得成吗?” 他只是摇头,仿似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举 高手扬着它,原地踏步旋转身体,像是跳舞,口中嘴舌不清地高嚷着:“钱……钱 ……阿男给我们的钱。” 我嘴里不禁骂道:“死醉猫!阿……阿男已经死……死了快半年了,怎会还有 钱给你!” 只见那死醉猫还不停地手舞足蹈的:“钱……钱……好多的钱!一辈子也没有 看过这么多钱……钱!” 我不理他,又埋头继续缝纫。那醉猫看见我自管自地工作,觉得没趣,摇摇晃 晃的走至我身旁:“还缝什么啦?”一把便将我正在缝着的布料拉走,连车针也拉 断了!“有钱便……便享享福,正式自……自找苦……苦吃!阿男是……是乖女, 孝顺女,死……死了还挂……挂念我我们,给……给我们送……送钱!” 死醉猫老是提起阿男,我忍不住心酸流泪:“阿男的确是孝顺女,十三四岁便 替家里赚钱,家中从来未试过忧柴忧米。唉!但是半年前惨遭横祸死了……” 我的丈夫见我欷嘘抽泣,吓得好似酒醒了些,只得伸手替我揩抹眼泪:“哭什 么?阿男设死,阿男这样孝顺,怎会死?我刚才还见到她,她带我看她!原来她现 在像神一般,被供奉在神龛里!” 我被他的胡闹弄得心烦意乱,更勾起我的悲伤,没好气地一手把他推开,独自 坐在床上哭泣。 虽然我们很穷,年纪也有四十几岁了,毕竟我和丈夫是青梅竹马,同在一个贫 穷的地区长大,亦可以说是自由恋爱结合的,因此夫妇能同甘共苦,互相恩爱。我 丈夫见我又在哭(自从阿男死后,每想起她,我就忍不住哭泣),又涎着脸走了过 来,与我同坐床上。 他左手搂着我的腰背,右手扬着那张纸:“你看,这就是阿男带我去那里看她 时,叫我在那里取的。那位写这张纸的男人,对我左看看、右看看,像似舍不得将 这张纸绐我,还是阿男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才毅然忍痛给我的。阿男见我接到了 这张纸,对我说:“爸,小心保存这张纸!过两天便会有人送钱来!换这张纸。那 些钱,算是我最后送给你和妈的了!你们要节省一点用呀!”我和阿男从那地方走 出来,阿男向我扬扬手,就不见了。我想起她,才忍不住在山脚‘林记士多’,喝 了两瓶啤酒我没有喝‘双蒸’呀,我答应过你不喝‘双蒸’的,是吗?我哪里醉了? 我还记得……记得很多……” 他很宠爱阿男,我们都很喜爱她,她自小就懂事,分担了我不少工作,大了后 更能为家赚钱。我和我丈夫又怎能不爱惜她呢?阿男的死,对我和我的丈夫,打击 都同样的大。我的丈夫,就是这样,喝醉了就会怀念阿男,因为阿男每天放工,都 会给他带回一瓶啤酒。每次喝完啤酒,就像现在般睡着了。 第二天,我和丈夫都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了。谁知下午真的有人,老远的找到 我们家来。罗嗦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要买什么?整天嚷着要我们转让我们买 下的画。我们即使有钱,也不会买画!画能填饱肚子?能穿?能住? 谁知道,在他们很有耐心地弄清楚后,画真的能填饱我们的肚子,能带给我们 衣服鞋子,能穿能著,原来我丈夫带回来的那张折好的纸,是一张叫做什么‘认购 书’,一张买画的认购书(这还是我那个十三岁的儿子,放学回来,解释了很久, 我才明白的)。他们是来买这张认购书,愿付出我们这辈子也赚不到的钱,要求我 们转让给他们这张认购书。 阿男真的叫人送钱来给我们!我丈夫真的看到了阿男!我们第一次有了银行户 口,有了一笔可观的钱,生活有了依靠,不再彷徨! 我很遗憾,我一直没有机会看看这幅画,不知它画的是什么?连我老伴,也不 知画是怎样的,想去看,又找不到地方!” 琪琪将故事说完后,默默地坐着。 琪琪用林健的妻子的语气,稍作修整而没有渲染地说出来,已经充满了神秘感, 我和琪琪是有心人,对这事的感触,又是另一番滋味。 “看来这件事是他们生活的一个转折点,印象一定非常深刻,真实性相当高。” 我对林太太的叙述,有百分之九十五内容,毫不犹豫的相信,余下的百分之五,仅 是被岁月磨灭了。 “不是有你‘魔眼’的怪事和近日又梦见爸爸,我绝对把它当作无稽之谈。但 刚才我完全认为林太太并没有说谎,而且没有必要编一个故事来诳我。所以我认为 她说的,全部是当时发生过的呈情。不过……” “不过林健是不是真的看到阿男,并由她将他带至画展会场,签下认购书,就 不得而知了!”我替琪琪说出下半截的话。 “但是,正如林太太所说:‘画能填饱肚子吗?’试想,一个饿着肚子的人, 有钱在手,他会买面包,还是会买画?何况画是什么样子的,他连看也没有看过。” 琪琪试着分析。 “不是,琪琪,你忘记了。林健看过这幅编号第八十的画!他不是说过阿男带 他去看她?并说阿男像神一般,被供奉在神龛里!”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左手,像摸 到塑像的胡须渣子般,顿然毛骨悚然地打寒噤。 “你这样说,岂不是林健也有‘魔眼’?” “谁知道?或者只不过是你所说的‘感召力’,谁知道?” 我和琪琪都很迷惘,好一会没说话。 “假如按你的说法。”琪琪皱着秀眉,轻咬一下嘴唇:“画中画的是阿男,你 说这马德里的转购者,买这画的目的是什么?” 所有西班牙文的来信,经琪琪读的,转购这画的谢函,琪琪读过。我们第一位 选择出来要访问的林健,也是她提议的。理由是根据报章按编目所选的画中,编号 八十的画,他们替王小明选的画名“贫民窟中的玫瑰”,画中画的却是少女。我们 对玫瑰较敏感,会不会是一幅“拟人化的的玫瑰”?像在卜洛夫家里般,我会将这 幅画着少女的画中,左眼看到的反而是玫瑰?当时琪琪这样提出来,我说:“‘玫 瑰’是记者命名的,他又不是法师,会施咒!”现在琪琪又提出另一问题来,我感 到奇怪。 “你不是读过那位富豪的谢函吗?信中写得非常的热诚,感谢王小明替他找回 久别二十多年的爱妻!” “奇就奇在这里,一个是刚去世半年的少女,另一个是失去了二十多年的爱妻!” 琪琪这句话有启发,但内容颇含蓄。我听人耳却诧异地有所惊觉:“你是说阿 男,是西班牙贵族夫人的转世?”我凝望着琪琪。 “还能有最恰当的解释吗?” “这就是你爸爸说的‘尘缘未了’、‘藕断丝连’?对吧!” “大概是吧!”琪琪只不过是推想,语气一点也不肯定:“现在,我对过去很 肯定的观念,都采取怀疑的态度了!” “阿男的样子,一定与那位贵族夫人很相似了。否则林健和那位贵族,不会都 认为画中人,不折不扣的,是他们的亲人!” “这一点我倒敢肯定!” “这个揣测很重要。”我把握住灵感:“它可以解释了佛家的‘轮回’。所不 同的,仅是佛家的轮回,可能投胎作猪作狗,我们所估计的,人还是人。” “那么猪、狗等其他生物,是否也有灵魂?狗、海狗、海豚……智慧都很高的 呀!对了,你的左眼,有没有看见过其他生物?” 琪琪的脑筋转得比我快,什么怪念头也能立即产生连锁反应,往往令我招架不 住。我禁不住忖道:“我有没有看到其他生物的灵魂呢?” “没有!”我想了颇久,才能回答:“山顶上没有,坟场里没有,海洋公园中 也没有,要是有的话,它们应该在哪里呢?” “你有‘魔眼’,反而要问没有‘魔眼’的?” 我被琪琪逗得笑了起来:“紫外线看不到,那一定在红外线领域了。不谈了, 煮饭吧!”说罢将杯中的余酒,一口喝下。 我心中在想,难道自我禁锢的初衷真的为了爱? 接连的几天,我和琪琪作了很多访问。首先访的还是本地的转售王小明画者, 接着便连本地的购画者,现在还保存或已转售了的,都访问了。这项工作,一共花 了我和琪琪近二十天的时间,其中还没有包括访问后,我和琪琪所花的讨论时间。 为了满足好奇心,能花出这样大的工作量,相信在本地,只有像我和琪琪,才 可办得到。本地有金钱有时间的人多得很,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充满好奇心, 傻里傻气的,对任何头绪,都想整理或过滤出一点迹象出来呢?就算收到优厚报酬 的私家侦探,也没法像我们做得这样彻底,何况一般人? 非常婉惜的,虽然花费了力气,但没有一点突破。我们访问的结果,简直可以 编出本“爱的故事”。三百多个访问中,虽然画中的人物无一相同,但有一共通点 ——王小明的画,均能诱引出一个充斥着人情味,魂牵梦系的,感人肺腑的各种各 样的爱的故事,促使看到画或与画有关连的各种各样的人,禁不住将内心隐蔽的真 挚感情,倾泄流露!我们对这种爱的故事,感到诧异的,并不是它的缭绕萦回的内 容,而是人类感情的表达方式,竟会达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第四类接触岂不是 无所不在? 无论经历怎样丰富,见识怎样广,谁也猜想不到,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举三个例简单的说说吧,但相信有点恶心。 4、爱的延曼 有一对年青的恋人,女的怕男的爱心不坚,会始乱终弃。男的无论发誓,将银 行存折交给了对方,女的仍未相信,说:“除非我能看到你的心啦!” 谁知这名男的,一点也没有犹豫,对这句带着撒娇性的话,认真起来,拿起放 在桌上的水果刀,往自己腹部用力刺下去,割出一个六七十公厘的伤口来,伸手向 内搜索,将心掏了出来,给女的看是否是挚诚的。 结果事后两人都被送至医院,男的当然死了,女的从此神经失常,就像白痴。 直至不知怎的,王小明开画展那天,她竟然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去参观了画展,并 购了一幅编号七十三号的画,自始神经恢复正常了,但矢志终身不嫁。神智虽清醒 了,但即使被枪指着,也不发一言。 我已经用轻描淡写的句语来插叙了。但仍然显得血淋淋的。自愿禁锢的目的, 从故事的发展可看到,是为了拯救痴呆了的爱人。我和琪琪对这件事有下述的讨论: 琪琪事后曾这样问我:“坏人的心真是黑色的吗?剖腹掏心给他的爱人看,她 就能看得也这颗心是真还是假?他们真傻!” “我们怎能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应该以心理学的观点出发才对。” “心理学上也说不通她能看到‘真诚’和‘虚伪’的啊!”琪琪坚持自己的意 见。 “爱不是以眼睛去看,而是用心!” “你即是说,爱情这样东西,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她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是挚 诚的!” “都感应到了,难道你会无动于衷?”琪琪每每从电视、电影中,看到一些生 离死别的镜头,都会偷偷地流下泪来,我就不相信她会不为‘掏心’的行为所感动。 “当然,这种行为是令人感动,但表达的方式,却是愚蠢到极点了。”血淋淋 的效果往往只能触目惊心。 “数千年来,中外古今所流传的爱情故事,从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来,有哪一个 不带着愚蠢的成分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与白娘娘、罗密欧与茱丽叶……” “难道爱情就是这样盲目,这样愚蠢的?” “爱就是这样延曼着,亘古至今,人们蹈着覆辙!” 第二个事例虽然没有血,却是精力的耗竭。丈夫为了要创下一个一夫一妻,最 多能生出多少儿女的纪录,不惜耗尽自己的精力。他科学化地钻研了不少有关生育 的书籍,并以身作法,娶了一名盘骨特别大,身体非常健康的女子为妻,展开他的 “研究”工作。 这位家境相当富裕的医学院学生,自二十岁起,至三十五岁止,创出了妻子分 娩后四十天又受孕的纪录(本地的),一共经他的妻子,替他生下了二十一名儿女, 八男十三女。十五年期间,一夫一妻竟能生下二十一名儿女,平均每年生一点四名, 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即使他的妻子,在这十五年内,每月都处于怀孕状态,一个 接一个地生,生了立即又受孕,最多只能生十八个,何况生理上没可能刚分娩后又 立即受孕的? 这位丈夫却做到了。因为他能令他的妻子生了几胞双胞胎,这种行动及所创事 迹,严重地违背了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认为人口的增加率是按几何级数的等比级数, 而食物的增加率则为算术级数的等差级数,所以主张采取各种措施以限制人口繁殖)。 当本地生死注册署发现了这个特殊情况时,仅通知“家计会”,由该会作了一番宣 传教育,因本地没有法律限制夫妇生育。 舆论披露了这“奇迹”时,事情已经接近尾声——这位丈夫已经丧失了生殖能 力,身体也痿靡不堪了。他临终时对记者讲了一番话:“我是一名优生学研究者, 亦是执行者,我已经尽了为人类留存优良人种的先天性责任了,至于后天的责任, 就……”他像是死不瞑目,因为他己经心力交瘁,没法达成他后天的、培育教养自 己儿女的责任。这是极之遗憾的事! 奇特的地方是这件憾事,通过一幅王小明编号四十三的画,代这位丈夫弥补了, 而且现在还在执行中。这幅画画的是一名勤学的学生,充溢着积极奋斗、刻苦自励、 孜孜不倦的精神。它激励了这二十一名儿女,学业成绩都能名列前茅。王小明的画 竟有这样的激励作用! 真是不可思议!这到底是先天因素重,还是后天因素重?抑或两者同等重? “这个故事教训我们些什么?”琪琪有点摸不着边际:“我分辨不出是人类的 哪一种感情。” 一时之间,我也没法归纳出它的用意所在,我只能意识到它包含着现实社会中, 存在着的“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因素,而这因素不断地蚕食着人们的意识, 变成了进步的象征。 “这种故事,不单在人的世界存在,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轴心国’中,希 特勒就认为德国的日耳曼民族是世界上的优秀民族,杀了不少犹太人,在物方面, 最简单单的如我们经营的电脑啦,优秀的新一代,不是一代一代的取缔了上一代的 吗?苹果二号取缔了苹果一号,苹果三取缔了苹果二,苹果……”我有点顾左右而 言他。 “好了,不要再苹果下去了,算我明白了。但这又说明了什么?”琪琪截断了 我的话。 “说明‘优胜劣败’的淘汰事实。” “商品、机械等一天比一天好,我可以承认:‘优’的可生,‘劣’的要被淘 汰,我就不必苟同了。” “但是,现在的社会分配方式中,‘劣’的无论在工作上及报酬上,都受到这 种排斥呀!” “法律是由他们所谓‘优’的订出来的,有的地方任随自己喜嗜,甚至连同性 可以结婚的法律也订出来,有的地方‘优’到连爱滋病,亦会创造出来,你能说他 们是‘优’?”琪琪振振有词时,我也很难将自己站在反面,跟她辨驳。 事实上,在这个分工合作的社会里,即使是像螺丝钉的岗位,也有它的重要性。 早几年不是有一架“得格拉斯”DC—10,就是因为螺丝钉而坠机吗?优和劣,就像 爱与恨般,很难划清界线的。劣的可以变优,爱也会改为恨,纠缠不清。 “又是一个千百年来夹缠不清的问题!”我只能这样感叹:“权杖这件东西, 有史以来所记载的,奴役着整个人的世界,现在仍是一样!” “这位丈夫要证明的,是他的儿女是优秀的,一定能出人头地!”琪琪还在追 问。 “己经是出人头地了!现在还只是在学校里,将来……将来会是怎样?……谁 知道!” “第二界会不会有‘劣’的?”琪琪突然又发奇想,但这个问题有点儿旧调重 弹。 “你不是问过,恶人死了会不会变恶鬼吗?” “这个‘劣’并不是劣根性的劣,是‘超优中可劣’的‘劣’,明白吗?” 人类能像老师评分般,分成许多等吗?硬要分的话,可以按心理学家推孟的智 力商数,七十以下为劣,一百四十为超的,中间插入可中和优。但是,这个智力商 数,就一定能衡量得准确和公平吗? “或者会有。你爸爸不是说他能摆脱了一些羁绊,进入了第三界吗?显然他是 从第二界中的超卓者,才能升上第三界!” 琪琪被我话中“升上”二字,令到她心中十分舒贴:“你怎知是‘升’,‘降’ 不可能吗?”女人有时真有点岂有此理,明明心中喜欢听的,往往也会找点话来说 说,好像这样就能“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 “第二界亦有优劣之分又怎样?”我要知道琪琪问这句话的用意。 “有优劣的话,就说明第一界的优劣是第二界带来的呀!天生的低能儿和钝胎, 本来就不是经由第一界后天环境造成的!” “你不能一笔就把责任完全推委。”我不能不为第二界主持一下公道:“血缘 太亲的婚姻,父母染上性病,避孕药、成药等等,都可以诞下白痴或低能儿、甚至 肢体不健全的后一代的。难道你能说这是第二界应负责任吗?我们要讲理呀!” “最低限度第二界在轮回时,应该过滤一下,不要将钝的往第一界推呀!否则 第一界的人哪能优得起来!” 琪琪的提议要是第二界能接纳的话,不失为治本的办法,这样他们就不用再在 第一界,作优生学的实验了。但是:“第二界的劣的,应该怎样处理呢?”我忍不 住要向琪琪发问。 “第三界这样进步,应该有这种装置,像检验电脑硬件是否装配正确般的软件, 检出这些第二界的劣品,他们脑电波究竟在哪里短路或占了线,然后加以重新调整 和修正。那样,第二界便可以品质统一,完全合乎规格了。你是电脑专家,应该比 我清楚!” 琪琪想得天真,要是第二界的幽灵,是电脑的硬件般有迹可循,相信我有百分 之一百把握,可以测出哪里有问题。可是幽灵是抽裂的,即使我的左眼能看到,就 算能捕捉到,又能怎样?将他们都一一捉来,百分百的检验吗?我甚至如何将他们 接线,也不知道,何况他们是一种既是硬件,又是软件的虚无飘渺的东西? “我宁可绞尽脑汁,去设法组织全世界的电脑专家,共同设计一台能医治弱智 的电脑,也不想搞清楚你刚才所提的问题。你最好像你所说一般,廿四小时不断的 睡,在梦中向你父亲建议吧!” “我认为我能想得到,爸爸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我怎能比得上爸爸?他们没 有这样做,必有他们的理由。譬如说,他们目前仍未有办法,仍需要借用第一界作 试验。你有没有发觉那位多产的太太,智商并不很高?” 我稍为想想:“看来很痴胖,目光也很呆滞,反应也颇迟钝……你是说她是低 能的。” “要是一个智商有八十以上的,也不会同意与丈夫作这种有违常理的事,谁愿 意将自己变作母猪?” “要是这样,这是一个‘优’和‘劣’是否等于‘优’的实验了,而且答案是 肯定的!”我产生了豁然贯通的惊喜和松弛感觉。 琪琪也吁了一口气:“总算解开了一个谜!” “王小明的画,展出的有三百五十二幅,岂不是展开了三百多个实验?”随即 新的问题又产生。 琪琪无奈地点头:“幸好我们所得的资料,说明画的影响,都带着善意的,造 成的损害也不大!” 我心中仍存着疑惑:“按理自有人类以来,这种各式各样的实验,从来就没有 停止过,怎会有这么多实验呢?而且相同的亦不断地重复着。” “爸爸说过我们在进化,他们也在进化。社会进化了,上层建筑也相应变化着, 道德、文化也不同。实验本质相同,但影响的因素变了。实验环境的条件不同,所 得的实验结果是不是相异?” 我承认琪琪说得有理,点头道:“换句话说,这种实验,岂不是永无休止?第 四类接触亦不断发生?” 琪琪看了我一眼,耸肩道:“三界,一天未能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得了,社会的 形态一天未能稳定,这种实验就没法停止得了,轮回也转个不停!” 我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这样说,我倒羡慕起那些白痴了!这个世界的人,都 变成了白痴,岂不是纯洁得像天空飘下来的雪花?” 我和琪琪相对苦笑,相信大家心里都这样想:“人类难道真的要把自己推向这 一天?强国间的带着核子弹头的洲际导弹,不是都对准着自己假想的敌人吗?一旦 有一个精神病患者,发起狂性地乱按按钮……余下未死、沾染了辐射、劫后余生的 人,便可混沌的无忧无虑了!” 我有“魔眼”能看清一切,又有什么用?一个人在世界上,就像沧海一粟,能 有多大作为呢?刻意地赋予任务,就能力挽狂澜吗? “不会这样悲观吧?”琪琪的乐天性格作出挣扎:“我倒觉得现在的人类地位 已经有了改变,从防卸的,受自然所支配的境况,进化到可以加以利用及控制的境 界。以前很多属于上帝特权范畴的事情,我们也可以自己去发挥功能,并作出决定 了。” “你是说人类的意志和抉择,仍可以不受第二界所支配?” “是不是这样,我不晓得。”琪琪在继续努力:“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 无论第二界第三界,都是以地球上的人类为基础出发,在进化的。” 我对琪琪的信心有怀疑:“从哪一点你能作出这样的结论?” “从我梦中看到爸爸的样貌,揣摩出来的。爸爸的样子,保持着逝世前寄回来 的照片外表一样!而你在坟场及海洋公园看到的,不也有很多在嬉戏的小幽灵吗? 这说明了他们是定型在死时的思想状态。” 我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发现在坟场中的小孩互相追逐,海洋公园中的忘形嬉 闹,的确含有幼稚成分:“我同意你的推论,但觉得仍存在着矛盾。因为你无形中 承认了,恶人死后便必定也是恶鬼。其实很多传说中,横死、冤死的好人,也可以 变为恶鬼。” 琪琪看着我微笑:“你真是死硬派!你不是不知道第二及第三界中,他们彼此 间是没有隐秘的,谁能乱生坏点子?他们亦有他们的戒律的吧?第三界的任务,或 者就是负责监视和控制着他们。” 希望琪琪这些结论完全正确吧! 第三个故事相当残忍,因为太过扣人心弦,不能不提。这是牵涉及儿童教养, 对他今后一生的影响的问题,亦可以片面地解释现在的青少年,为什么会沦落成为 “社会不良少年”的问题之关键在! 事情的发展经过是这样的: “新界”的地产发展,自五六十年代起已经开始很蓬勃,造就了当地不少村民 成为大小富户。故事就是发生于其中一家小富户,家中年轻一代都能受到良好教育, 甚至出洋留学。 潘佐治就是一名留美硕士,毕业后在美国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并与美国 人结了婚。名成利就、成家立业、衣锦还乡探亲,是上一辈所企求的,自己儿子能 出人头地,光大门楣,在村中是多么光荣的事! 所以,潘佐治请假回来了,并且还带了自己的金发妻子(尽管父母曾诸多反对 这门亲事),抱着刚出世数月的混血儿回来。 三代同堂的聚会,少不免带来家中一番热闹,大排筵席,设宴亲朋是必然的。 饮宴中途,亲朋嚷着要看混血儿时,悲剧展开了——人们找不到那混血婴儿! 喜宴停了,刚才喜气洋洋的气氛,忽然变成布满阴沉。金发女郎哭了,潘佐治 变得像疯狗一般,跑遍了村落中每一家每一户,村中每一个角落。 热心的村民,也四散的帮助搜索。直至天明,仍未有任何蛛丝马迹。 报警后,警方派来一小队警员协助搜索,寻遍了方圆二三公里,仍无所获。混 血儿就像化作一阵清烟般,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 警方经过两天认真的地毯式搜索后,放弃继续搜索,将案列为神秘失踪人档。 潘家就没法这样简单了事,因为金发妻子曾对丈夫说过这样一句话:若不是你 父母反对我们异族结婚,不想有一个混血孩子?因而把……幸好说的是英文,否则 便“家变”了。但这句未说完的短短的话,无形中砌成了一堵墙,把潘家两代隔核 了。猜疑会令心情豫悒,伤害感情,意志脆弱,甚至防碍事来。 潘佐治夫妇,经过数天漫无目的地寻觅后,由于假期已到,不得不离开这个伤 心地,回去自己岗位报到了。唯一的安慰是:“自己还年轻,哪怕没生养?”这也 是他唯一能安慰自己金发妻子的话。 再生一个是另一回事,毕竟自己曾有过一个,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为什么会不 见了呢?金发妻子看不开,这种母子连心之痛,并不是再生一个就是能弥补得了的。 潘佐治的妻子并没有再生,悒悒寡欢地,在美国逝世了,可以说抑豫过度,丧 失生存意志致死的。 潘佐治在妻子死后的那一年,回到村里。他参观了王小明的画展,买了一幅编 号五十二,报章命名为“忧郁的母亲”的画。当他回到了村里时,村民闹哄哄的, 像发生了大事。尤其是他的家中,传出阵阵吵耳的狗吠声,声调像午夜狼嚎,充满 悲哀。村民集结在他家门前,指手画脚地众议纷纭。 当潘佐治走入人群时,人声骤然沉寂了,人们默默地向他投以奇异的目光,他 分不究竟是同情,还是怜悯,抑或是幸灾乐祸? 潘佐治本来因离乡背井时间长了,对村民已经显得陌生,今天更加陌生了。因 为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不理会这困扰,迳自推门回家, 看看发生什么事情? 潘佐治被室内的情况怔住了!不,贴切地说,他被眼中看到牢牢捆杂着、发出 狼嚎般亮亢的悲吼的小孩唬吓得愣了。他心里感到很冲动和愤怒,令到他忽然间脑 子变成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扑向那被捆绑着的小孩。 可是,潘佐治的下意识举动,换来那小孩啮牙和凶狠的嚎叫,像困曾般的挣扎。 要不是小孩被绑着,否则潘佐治必然被小孩的长长手中抓伤。就算是现在,潘佐治 的衣袖,已被小孩的利齿咬下一块布屑来。潘佐治被小孩突然而来的,宛若犬见到 陌生人般,狺狺欲噬的狰狞反应,吓唬得清醒了过来。 其实潘佐治的不自觉行动,是人类天性的表现。因为他一眼看到小孩,就立即 认出这被捆绑着的,是他遗失了五年的孩子(人们也认出了,否则怎会绑了他,送 到他家里来)。可以从孩子的浅棕色头发、淡黑像灰色的眸子,及像潘佐治年幼时 的脸庞等看出。全身混血儿的象征,要不是皮肤被暴日晒得黝黑,更易辨认。再说, 这是乡村村落山区,哪里跑来一名一丝不挂,全身布满殴斗伤痕、爪印和污垢的外 国小孩呢? “他……他是……怎么找……找到的?”潘佐治的母亲,还不敢承认这是事实。 “政府因这区出现疯狗症,要每家的狗均须检验,注射防疫针,并且扫荡野狗。 他……”潘佐治的父亲,指着那被捆绑,还在挣扎吠叫的小孩:“就是村民协助渔 农处人员,追捕一只野母狗,追到山沟的一个石洞里,连同母狗一起捉到的。村民 认为他可……可能是我们失踪的孙……孙儿,就把他送来了。他……他可能是…… 是我们的孙儿,就把他绑来了。他……他可能是……是我们的孙儿,你……你的儿 ……儿子吗?” 潘佐治父母相对苦笑,随即关切地凝视着他们的儿子,心情十分矛盾。 潘佐治一下子很难回答,仅呆呆看着那小孩见他膝盖和掌心都长出了一层厚厚 的胼胝。大概他一直像狗一样,以膝盖和手掌支撑,在地面行走,日久的摩擦而生 出来的。 “这是我的儿子吗?”潘佐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的,看来他就是我和玛 利五年前不见了的儿子了!”他不能不向父母承认事实,虽然那是这样的无奈和难 以置信。 潘佐治不仅要承认事实,还要面对现实——怎样教养这个野性的小孩。因为小 孩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现在要一身兼父母双职。 潘佐治试图向小孩亲善,从冰箱里拿出一只鸡腿走至小孩跟前:“丹尼,丹尼! (这是小孩出生时,在美国生死注册处所登记的名字)他扬着鸡腿,逗引着小孩。 小孩的子伸缩着,停止了吠叫,眼睛盯着鸡腿,张开了口,伸出舌头来,以膝和手 蹲在地面上。 “丹尼,乖!”潘佐治将鸡腿靠近小孩的嘴巴:“爹地给你东西吃!” 佐治潘的话还没说完,手里一轻,鸡腿已经被小孩用口抢夺去了。小嘴塞得满 满的,脖子一伸一缩的,像狗一般不会以手协助地狺狺啮食,咬得鸡骨碎响,但又 非常技巧地,没有让尚未吃完的鸡腿坠地。 众人口定目呆地看着小孩贪婪的把鸡腿啃啮,小孩亦在边吃边向四周的人,投 以凶狠和怀疑的目光,嘴鼻不时作出“咕咕”的齿鼻共鸣的声音。大家心中不禁忖 度:“以他用口吞食技巧这样熟练来看,即使解脱小孩被绑的双手,小孩也不会像 人一般,以手协助进食!” 不一会,小孩把整只鸡腿连骨头也啃食尽净。潘佐治再给了小孩一只鸡翅膀, 也很快吃掉了。看来小孩饿极了,有一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仿佛能吃下一条牛。本 来准备用作晚饭的一只鸡,全给小孩吃下了。小孩已经打着饱呃,嘴里含着几支鸡 骨,用舌头不停的舐,就像啃骨头是他最感兴趣的事。 潘佐治恐怕小孩渴了,斟了一杯冰水,但不知怎样喂小孩喝。小孩看到水,犹 豫了一会,便立即把口里的骨头咬碎吞了,伸颈垂头以嘴向着水。佐治潘小心地将 水杯移近小孩口边,小孩立即像狗一样,以舌头不停地舔水,啧啧有声,很快便剩 下半杯舔不着了。佐治潘只好换了一只宽口碗,盛了水放在地上,任由小孩自己舔。 小孩吃饱喝足,很快便疲倦了。只见他原地四脚爬爬的,连续兜着小圈子。不 久,像是找到合适的位置,原地躺下,蜷缩得紧紧地,立即轻微地打着鼻息,睡得 很酣,但并不安稳,像作着噩梦。 潘佐治这时才能走近,仔细端详这名神秘地失踪,而经过五年后又突然寻回的, 受尽了折磨的可怜孩子。从小小的,划花了的脸庞里,潘佐治看到了他自己的和玛 莉的影子。 潘佐治轻轻地解开了小孩子的束缚,并用由他母亲端来的温水和毛巾,怜惜地 揩拭着自己儿子身上淤积着的污垢。他花了四盆水和两小时,才勉强把小孩子身上 的污渍去掉,当然不能说干净了。 除去污垢后的小孩胴体,伤痕更加明显。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痕呢?”潘佐治自己在问自己:“难道这是丹尼与其他 狗兄弟嬉戏所留下的痕迹?”有这样的可能,小狗们嬉戏时,不是你咬我,我咬你 的,咬个不停吗? 潘佐治的母亲,不知又从那里,弄来了一套适合小孩穿的衣服。他和他的母亲 合作,替小孩穿上了。把触目惊心的疤痕掩盖上,丹尼看来似人了。潘佐治把他的 儿子轻抱入房里,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 晚饭在二十一时才吃,虽然母亲因为儿子由远地归来,烧了很多可口的家乡菜, 但经过这一阵子折腾,谁会有胃口下咽呢?饭菜几乎是这样端上来,就那样端下去 的,谁也没吃,谁也没说。大家心里就像灌了铅。父母仅关心地凝视着他们的儿子, 儿子却视若无睹地,呆目瞪视窗外的黑暗。 父母找不出一句恰当的安慰话,祸是他们闯的,还能说些什么话?要不是他们 当年的坚持,要他的儿子,把妻儿带回来见见面,灾祸又怎会发生呢?他们只能摇 头轻叹,内疚地走回自己房里去。 潘佐治怎样回到自己房间睡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黎明时分,被床边 的一阵狺狺狗嚎声吵醒了。他睁眼看到丹尼,狂怒地把穿在他身上的衣服撕个粉碎, 布屑满床皆是。潘佐治很奇怪丹尼的己经剪去长甲的手指和牙齿,竟会有这样的破 坏力。 丹尼全部撕毁了衣服后,对坐在他身旁的父亲满怀敌意,龇牙舞爪地防犯着, 退到床角蜷缩着,举止完全像一只受惊的小狗。 潘佐治想伸手像安抚小狗般,轻后丹尼的头时,丹尼惊吠了一声并跃跳起来。 他竟然能跳越他父亲的身体而落在床下,并立即跳越窗台,跃进屋外。潘佐治赶至 窗前时,仅看到丹尼用掌膝缓爬几步,像是辨别方向,转暖间,就以掌和脚尖,迅 速地消失在东方的晨雾里。 “丹尼——”潘佐治嘶酸沥血的叫声。 丹尼仍由昨天曾到过洞穴的那些村民,替潘佐治捉回来的。经过这次丹尼的逃 走,潘佐治得到一个经验——丹尼还眷念着母狗,或是他的小狗朋友。因此,他从 邻村已经检疫过的家庭中,弄来了一只可爱的小白狗,与丹尼一起生活在一个有栅 栏的小房间里,像困在笼中的两只小狗。有了小伴侣,丹尼果然安静了,与小狗很 快便熟悉了,一起追逐嬉戏。 两天后,小狗已经和潘佐治稔熟了,并且当他叫嚷丹尼时,小狗立即跑至栅旁。 丹尼也渐渐随着小狗,产生相似的反应,所欠的就是他不像小狗般,多了一条小尾 巴,拼命地摇个不停罢了。 尽管潘佐治花费了很大精力来教养丹尼,但丹尼的“人化”过程还是非常缓慢。 潘佐治为了儿子,辞了美国的工作,全心全意地专职的从事这项“人化”儿子的工 作。三个月下来,丹尼仅能办得到对家人熟悉了,不再惊怕,就像小白狗一般,围 着家人身旁团团转,不用再囚在笼一般的小房内。小白狗跑到那里,他也跟到那里。 跑和叫等等动作,都和小狗一样。 潘佐治发觉丹尼的智力很低,小白狗变成了他的启蒙老师。潘佐治知道自己错 了,小白狗现在已成为自己儿子“人化”的羁绊!但是怎样才能将小白狗带走,而 不引致丹尼受到刺激呢?这是潘佐治现在感到最头痛的事。 但是,奇迹来了。潘佐治接到了通知,他买下的王小明的编号五十二的画,已 经巡回展览完毕,可以领取了。当潘佐治把这幅活像自己妻子的画,在自己房间里 敲打悬挂时,小白狗好奇地跑了进来,丹尼亦焦不离孟的随后入房。 未悬挂的画靠墙放在地上,小白狗对着画狂吠,丹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金 发女郎,首次没有跟随小白狗的动作。潘佐治本来提防着丹尼会将油画撕毁,却惊 诧地发现丹尼竟会眼眶盈泪,孺慕地看着画中的母亲。更奇怪的动作是丹尼竟然依 恋地,想偎入画中人的怀抱。潘佐治将吵吠着的小狗赶出房外,并把门关上。丹尼 对这事情无动于衷(这是难得的一件事),依然全神贯注在画中。丹尼的手也会动 了,他轻轻地展开小手指,用结满茧的手掌,抚摸着画中人的脸颊,眼泪流下来了, 潘佐治第一次再听到自己儿子,在神秘失踪前的哭声,像人的哭声! 潘佐治的眼睛湿润了,他忍不住蹲下去,拥着儿子和画中的妻子,抱着一起痛 哭出声。 “难怪玛莉一定要我回来村中团聚,原来是这样的团聚!”潘佐治哺哺地说: “玛莉,我们从此一家团圆,永不分离了!” 5、语言是思维的基础 我将故事写得比较详细,是因为我和琪琪访问佐治时,他向我提出的要求,希 望我将这故事公之于世,目的在警悟天下父母,要注意幼小的心灵。 琪琪在访问后,曾这样的问我:“我不明白,人的智慧,为什么会比不上小白 狗?” “并不是比不上小白狗!从儿童心理学中,儿童的智力基础,起源于胎教和幼 儿时期。当幼儿对人类社会的生活习惯,还没有意识去理解的时候,他的大脑就能 够非常敏锐地,感知到外部世界的一切印象,并且毫不费力地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了。” “这与丹尼的智力发展有什么关系?你不看见丹尼,他已经快三十年了,智力 还停留在十三、四岁的程度,发展缓慢!这还算有了王小明的画在旁激历,才能达 到的成绩。是不是丹尼先天性智力不高?” “不错,丹尼连人类的两个最显著特征:说话的语言和直立行走,进展也很缓 慢。但幼儿错过了基础起源时期,要再补偿这种损失,就算怎样努力,收效甚微。” 我补充地说。 琪琪考虑了一会:“你是说,如果婴儿的大脑,一开始就感受不到父母亲属说 话的刺激,婴孩的智力,就会得不到全面的发展?” “所以丹尼的大脑……”我望着琪琪点头:“缺乏了人类的综合和思维能力。 他自小就与狗为伍,因此,便处于狗一般的极低水平。” “怎会这样的?” “人的智力所以与一般动物不一样,因为人是生活在社会中,受到社会的积极 影响和薰陶。你未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吗?” “这句话连小学生也会说,我想会没有听过?但与丹尼的‘人化’缓慢,有什 么关系?” “人的思维能力,是建筑在会话的基础上的,并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你不会说 话,不懂语言,你会思索些什么?你将会饿了就找吃的,渴了就找水喝,困了就睡 觉,尿急了……” “好了,别说下去了。”琪琪怕我说下去愈来愈难听,把我的话截停了:“岂 不是说语言很重要!” “这就是那些文盲的,即使智力商数很高,成就也受到局限的原因。”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琪琪好像捉住了我的痛脚:“不要说远的地方,就 是本地文盲的豪,亦有不少有很大的成就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当中牵连到‘际遇’的因素,和懂得用人的因素。其实 这是一个‘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的问题——” “好了,别扯得太远了。”琪琪又截止了我的伟论:“你是说人类脱离了社会, 智力就会逐渐降低。” “脱离社会久了,即使他能保持原来的程度,但社会是不停地进化的,故相对 地说,脱离了社会的人,不是降低了吗?” 琪琪点头:“这个说法我倒同意。近二十年来,由于电视普及到每家客户,现 在的小孩与十多年前的同龄的,的确智力和思考力都高出很多,但坏的影响也多了。” “所以,世界每一个人,哪怕他或她多么保守或闭塞,不管他或她年轻大或小, 愿意或不愿意,都会或多或少受到周围的人和事所影响。” “丹尼当年已接触到人的世界,为什么他只模仿小白狗,而不学人的行为?他 最低限度从眼里看到,人才是他的同类呀!”看来琪琪仍未彻底明白。 “狗窝里没有镜子呀!丹尼或者会知道自己的手脚与狗不同,身上也不长毛, 但他怎会明白其中道理?丹尼的狗妈妈,受尽了人的欺凌,对人产生惧怕和仇恨, 它的这种观念,也被丹尼耳濡目染地吸收了,所以丹尼也反抗人而接纳狗,狗自小 就照顾及哺养着他!” “岂不是南非的种族歧视,亦会是……”琪琪的联想能力真高,望着我,以纤 细的手指抿着小嘴。 “有可能!”我无奈地点头:“否则不会这么顽固。别的地方还能摆摆平等的 幌子,南非就……” 我和琪琪都感触很深,亦了解了很多,但有什么用处?我们能走上高处摇旗呐 喊,抑或制造一台能够过滤坏思想、灌输好观念的电脑硬软件,替人们换脑?人类 已经可以克服地心吸力,飞离地球的大气层,翱翔于宇宙空间,降落于月球,大量 地制造了具有视听能力的,能独立更换程序的智力机械人,就是对自己的思想,仍 然一无所知,无所适从! 好一会,琪琪感慨地叹气:“人类的科学知识,在二十世纪中叶,每十年就增 加一倍,七十年代,五年就增加一倍,目前,二三年就增加一倍。可以说,现代的 科技,百分之九十知识,是一九零五年以后发展起来的。但对人的本身知识,就进 展得这样缓慢!” “其实人掌握的知识太多了。人类认识的化合物,就赶过四百多万种。全世界 每天所发表的论文有七八千篇,每隔两年,论文数字就增加一倍。人们都在很努力 在求适应,参加这行列的,由于人类教育程度日益提高而日渐增加,无疑地将汇成 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推动各个领域的突破的!你用不着悲观。”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名剧的王子)说:‘天地之间有许多事,不是用哲理能 梦想到的’ 。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科技能解开‘魔眼’和‘第X界’的谜吗? 我看是渺茫得很!” 我有点语塞:“目前是由生产受到窒息,由科学家去研究这课题,设法解决, 现在是科学以本身的内在逻辑,寻找和揭发新问题并使问题能被克服……”我发现 这解释没有说服力,没有再说下去:“想不到我这只左眼,会牵连出这么多问题来, 而且都是有史以来,谁也没法一下子解决的!” “能把问题挖得出来,己经很不错了。又没有人像老师指定功课般,规定你一 定要完成的。”琪琪为我开解:“我们从来就未好好地想过这些问题,王小明间接 地,也促进了我们对社会,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王小明这幅编号五十二的画,又是一项什么性质的实验呢?”我听到琪瑛提 起王小明,才记起我们要寻求的目的。 琪琪想了一下:“说它是‘天性’实验,己经有过去很多例子证明了,而且爸 爸也说过,直系亲属的脑电波是容易沟通的。它应该是……是婴儿时代智力感受, 实验吧!这样比较贴切些。” 姑勿论名字怎样叫,总之内容可以从名字中看得出,就算是恰当了。我点头同 意。 王正明突然寄一个包裹,并附有一张便条,写着:“这是我弟弟小明的日记影 印本,说来你不信,是我昨天突然我到的,我觉得他死了那么久,你也那么关心他 的事迹,我委实应该毫无保留让你知道他所有的资料,我想小明也会很乐意与你交 个‘朋友’。” 以下便是王小明的日记中有参考价值的数页: X月X日 想不到我个性这样内向和懦弱的人,竟然会交上一位“朋友”,而且又是别人 无法获得的,这样神奇的,无所不能的“朋友”!我要珍惜这份友情,即使献出我 的生命! X月X日 我们相处稔熟了! 只要我想念她,她立即就到来。 X月X日 今天她突然提议叫我学画油画。 我看过她画的画,很美!她答应教我。 X月X日 我只依着她的清单,购来大批器材,却不知怎样用?亦不知何时才用得光? 正在发愁,她来了。开始教我学画画。 她先作示范,然后叫我试。 画了一整天,还是一塌糊涂,我泄气了。 她鼓励我,说明天有好的方法教我。 我抱着满怀信心上床睡,我对她有绝对的信心! X月X日 今天的新方法很有效。 我“看”着自己一笔一笔的画,我真不相信自己进步得这样快。连我在旁边看 着,也陶醉起来。 画画好了,我像作了一场梦,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跳了很多天,删掉了。) X月X日 器材快用完了。 她突然建议我举行展览会,并说一定成功。 X月X日 我依言开了展览会,是爸爸赞助的。 才开幕一天,画就卖了七成。这全靠她协助我推销,才会有这样的成就。 X月X日 她答应随时在我身边,支持我,我才愿意作全球巡回展出的。 她并没有违背诺言,所以所到之处,都获得空前的成功。我和她都很高兴。 X月X日 为别人画像,是非常讨厌的事情。不是她坚持我必须这样做,我真不愿干! 她说这样才能为我父亲赚回一些钱。的确,这样干真能赚很多钱。但我还是觉 得讨厌。 虽然每次我在旁,看看画出来的都很似被画者,但总觉得不像在自己画室,按 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来得更有意思。 X月X日 这次她到最后“画龙点睛”时离我而去,令我像从噩梦中惊醒般,不知所措。 我呆立当场,无地自容。 我把画毁了,跑了回来。 X月X日 我一直没法找到她。想念到脑子胀痛,她也没来。 我找不到她! 我怀疑我的眼睛有毛病了。我要去医治,要找回我原来的眼睛——看得到她的 眼睛! X月X日 我失望了,绝望了。再也看不到她! 我要控诉!我要赔偿,要保险公司赔偿我失去她的代价! 我要去找她! 我忍受不了,我要去找她! “她”究竟是谁呢?王小明的父亲曾说过小明并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来找过他, 所谓“她”会否并非人类?我真希望可以找王小明问个清楚,但是我怎样才可以跟 他的灵魂接触呢?谜一样的日记使我陷入深思里,什么东西也不想理会了。 卜洛夫很关心我的“魔眼”,二十多天来,办公室的记录中,他不下来过百多 次电话找我,至于寓所,就没有记录了,因为我和琪琪怕被骚扰,把电话话筒搁起 来,所以他没法接通。 寓所的门钟忘了截电,虽然已经快晚上十时了,忽然像雷鸣般响个不停。 琪琪惊诧地看着我:“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找你呢?而且,急成这个样子。” “九不离十是卜算子这个夜游神!只有他才会在晚上这么精神旺盛,不怕扰人 清梦的。”我说着,并走至门口开门。 门才开了一线,就被外来的暴力洞开了:“你这‘捣蛋’,我还以为你被人谋 杀了!怎么不复我电话,害得我提心吊胆的坐立不安!”卜洛夫看见琪琪在座,把 后面相信更难听的话改变了:“嗨!琪琪,你也在这里?算……算‘捣蛋’运气好!” 琪琪不会明白为什么她在这里,我就算运气好的,所以她神态有点莫名其妙。 我与卜洛夫相处久了,知道他的脾性,我免去了吃卜洛夫的排调。 我倦作不解:“你找我有事吗?你有电话找过我?我不知道呀!”我摊开手耸 着肩。 卜洛夫要找出电话接不进来的原因,他看见电话被搁起了:“原来你是有心不 接我的电话的?” 琪琪因为我受到委屈而打抱不平:“卜先生,电话搁起来就是说谁来的电话都 不想听,它不是内线电话——仅接通你的电话。” 卜洛夫被琪琪冲撞得有点语塞,期艾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它搁起?” 我为了免令卜洛夫难堪,不让琪琪再说出刺激他的话:“我们想有一个清静的 环境,从事‘研究’工作,电话会骚扰我们的思路,便把它搁起了。” 卜洛夫把门关上,走至客厅坐下,接过我替他调好的威士忌加冰。他看到儿上 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不由他不相信我说的是事实:“你们在研究什么?什么课 题值得你们连生意业务也丢下,埋头研究?” 说到“值得”的话,卜洛夫这个问题我就很难回答。不管怎样,我总脱离不了 是一名商人。商人在人们的眼光中,是唯利是图的,不会做明知不替他赚钱的事。 可是,我这“研究”,就是这种事,不赚钱的事! 琪琪见我迟疑不语:“我们在研究‘魔眼’和‘赋予的任务’!” 琪琪这句话等于没说,卜洛夫哪里会懂? 果然,卜洛夫迷糊了:“‘魔眼’我了解,但什么是‘赋予的任务’?谁赋予 的任务?”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从头说起,我心里觉得,卜洛夫是由哲学家而走偏了的灵 魂学家,多他一人参与研究,相信一定有所帮助,我看了琪琪一眼,琪琪机灵地点 头,大概读到了我征询的目光。我便简略地,把这二十多天来,我与琪琪所干的事 和所思索过的问题与解答,告诉了卜洛夫,花了我两个钟头时间。 由于卜洛夫他的专业习惯,向来是一名耐心的聆听者,每每当我叙述到匪夷所 思的程度时,他也能控制着自己不打岔。报告终了后,我们心情都很沉重,彼此都 没有说话,厅内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了,我们都听到各人粗喘的呼吸声。 “谁会相信?”卜洛夫终于打破沉寂:“人类的命运是这样被支配着的!” “谁会相信!”我同意卜洛夫这句话。 “我相信!”琪琪在挣扎。 “你相信,我相信,‘捣蛋’也相信!但有什么用?就算美国总统里根亦相信, 又能怎样?”卜洛夫觉得忽然间世界变了,自己亦变成了一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那样无奈,那样听由别人的支配…… “到目前为止,所有实验部充斥着浓厚的爱意,不同形式的爱人!人间充满了 爱,不就是我们所祈求的吗?”琪琪的这句话,像在灰茫茫的大厅里,抹上一弯彩 虹,使雾气弥漫的空间,添增了诗意。 是的,爱!生命最大的安慰和快乐是爱!爱的力量是这样伟大,它可以无坚不 摧,无处不可带笑而过。爱与智慧、经验、逻辑、甚至时间和空间无关,它是人类 感情领域的薰风。 “对,人间存有爱,就有生存的价值的意义!管它是怎么来的?”我感到希望 尚在人间。 “是的,我和洁蒂结婚的时候,如愿以偿地满足得很!”卜洛夫的脸上,洋溢 着幸福的光辉:“三年之后,我有了儿子,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们把我 的命运,已经安排得这样好,我还能再有什么苛求?” 我虽然对卜洛夫的后半句,认为有点过于自私,但我能提出怎样的非议?世界 上“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人,已经忙得很吃力,他们哪还有能力和时间,去“管他 人瓦上霜”呢? 6、王小明与依丽莎 夜里重重复复的作着同一个噩梦,我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小白鼠。第二天。“人 变成实验室的小白鼠”这念头,老是萦回在脑子中。“小白鼠成为人类了解自己、 研究抗衡疾病的牺牲品,那么,我们第一界的牺牲,又是为第二界试验些什么?” 我看着办公桌上的积压电脑报表发愣,连琪琪什么时候走入办公室来都没发觉。 “看见你失神落魄的,真叫人心痛!” 我抱歉地向琪琪笑了笑:“我有点后悔有了‘魔眼’,眼不见为干净,省掉了 多少操心。” “现在打退堂鼓已经太迟,不该看到的都看了,并且深印在脑子里。”琪琪也 无辜地牵入漩涡。 “罪魁祸首是王小明,他为什么要接受撒旦引诱?” “遣责和抱怨有什么用?假如你承认自己是钝胎,就白天继续抱着头呼痛,晚 上再多喝些酒将自己麻醉下去!”琪琪说完了这话,咬着下唇走了出去。 “晚上多喝酒?第二天岂不是头更痛!”我想着琪琪的话:“王小明呀王小明, 要不是你已经死了,我真会立即揍你一顿!”我在心中喃喃自语。 忽然间,我的座椅好像弹簧断了般,将我整个人弹了起来。心里嚷道:“为什 么死了就不能揍?我这就去揍!” 我像旋风般离开办公室,突然间觉得世界各种事物都变慢,升降机该大修,计 程车速度太低,交通灯太多而且转灯时间订得太长,路为什么开得这么窄?不像外 国干线般可以八线并行?今天全香港的东西都好像跟我捣蛋! 好不容易,计程车终于将我带到半山区的王氏古老大宅。我起劲用力揿着门钟, 好象怕屋内的人都睡着了。 门开了。我没有给应门的人说话的机会,劈头就说道:“我是王正明先生的朋 友,王老先生也认识我,我想参观一下王小明先生从前的画室!” 老阍人先是一愕,继而脸露惊容地颤抖着说道:“先……先生,我认识你。大 少爷吩咐过,随时都欢迎你来看二……二少……爷的东……西。但阁……阁楼,还 是不……不去的好……好。”阍人说到阁楼时,失控制地抖战起来。 “我就是想去阁楼,这事对我很重要!”我强调着。 “自从二少爷死……死在阁……阁楼,那……那里就封闭了二十几年了。那… …里不……不干净!” 我哪会管那里不干净?即便里边尘土有三尺厚,我也要去看的。在我的坚持下, 阍人只好带领我登楼而上,到达二楼西端的木楼梯前,阍人向我作了一个“你自己 上吧”的手势,便立即迅速地抟身独自匆匆走了。 我受到阍人的神秘闪缩神态影响,心中掠过一道阴影,登楼梯的步伐又觉得很 快就完成了。我站在阁楼门前踌躇:“连死了的人也想揍,还怕什么?” “既然不怕,为什么还不进来?我等你好多年了!”我脑子里响起这陌生的声 音,真把我吓唬了一跳。 “好小子!你果然还留在这里!”我毅然推门而进:“既然说等我,为什么不 主动地与我联络?”我有点盛气凌人:“你们不是最拿手与人联系的吗?无论直接 或间接方式,只要你想沟通谁就可沟通谁!”我脑里这样想着,身体已踏入了房间, 左眼敏锐地立即发觉有一束微亮的身形,孤独地蜷缩在幽暗的角落里,眼光炯炯地 看着我。 “我曾经尝试过,但你的脑电波强烈地排斥我。” 我的头颅发炸, 冷汗不自觉地在背椎里涔涔淌流。 我身体却被愤怒得发热: “现在怎的又不排斥了?” “因为你已经醒觉到应该来找我。我和你都有共同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意 念,电波便能沟通了。”王小明样子看来相当年轻,脸色惨白而充满忧郁和哀怨。 “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等的是我?”我的脑子要知道的事情很多也很紊乱: “等我来揍你!”我很生气。 “你揍不到我的,而且也没用!我也不知要等的是谁,仅知道要等的人,脑子 里想我想得很多,但又不是自己的亲人。这扇门自从那天起,就像一堵墙,把我与 外界隔绝,我等的是开这扇门的人,我就可以去找她!” 我站在门边,下意识地用脚跟把门关拢,像是怕王小明乘机溜走,忘记了幽灵 没有时空隔阂:“为什么你要答应被别人借用身体去画画?”我不管他要去找谁? “依丽莎恳求我这样做的,她说这样会救很多人!” 我仅知道依丽莎是女孩子名字依丽莎白的昵称,不知她与王小明的关系。“难 道依丽莎是女画家?” “是的,我是一名女画家。”脑子听到的声音变得娇滴滴,用的竟是纯正的英 文。 “依丽莎!我想得你好苦呀!”我看到王小明扑向另一束拖着金黄色头发的女 性较亮的光影。 原来竟是一对异界异域的久暌情鸳!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两缕光束复叠在一起, 分不出她和他,脑子里响起男声的广东话混和着女声的英语在互诉离愁。我默默地 听着,因为他们既然让我脑子能收得到他们的话,意思就是要我听。情况真是诡异 到极点,第二界的拥抱,比第一界的做爱更深人,深人到彼此“细胞”水乳交融, 不分你我, 依我平时的习性会悄悄引退,现在我却像脚生了根,又像刚买票入场看电影, 剧情还没展开,男女主角才出场,怎能半途而退?好戏还在后头呢! “原来脑电波还具有语言传译,人脑里也该有吧!”两种毫无瓜葛的语言沟通 得这样流畅,使我这样揣测。 “人是有的。不过有阻滞,要很努力才能畅通。琪琪不是通了十多条线路了吗?” 依丽莎连琪琪也知道了。 “依丽莎比王小明高级得多,她为什么要利用王小明的手画画?”我澄清我的 观感,同时亦提出问题。 “是的。我是属于你和琪琪所定义的第三界,与钱法兰同处一阶层,我们各有 所长,共处一堂。王小明就永远不会长进,用你们的说话,是‘扶不起的阿斗’!” 依丽莎竟然会叹气:“我也好不了很多,经不起考验,谁来求我,就大开方便之门, 把他们画入画中去,幸好影响不太大。这些年来,我就是从事于解除画的感召力了。” “我还未发现有很坏的影响,好的接触较多。好的也要解除?”我竟然会对这 些“杰作”产生恻隐之心来。 “好和坏连我们都很难分辨,它们是相对的。现在看是好的,不久或许变坏。 弄到我们头晕脑胀!” 第三界也会头晕脑胀?善与恶是这样夹缠不清? “是的,混沌夹缠不清,就像爱和恨一般。要不,我们根本用不着这样忙,乐 此不疲地这样试那样验,东奔西跑,希望找出结论。”第三界可谓苦心孤诣。“小 明和我是夹缠不清的爱侣,我是来接他。他这一世,的任务完成了,但仍不能脱离 第二界!再见了,预祝你和琪琪新婚快乐!” 我的左眼看见他们的光影开始淡逝,急忙地问道:“你要我对你的画做些什么?” “随着你的意念去做吧!”声音已经发自很远,难道目前的淡影是我的视觉暂 留?要是这样,灵魂的粒子光度相当强了!我掩上了左眼,映像依然存在。我忍不 住哑然失笑:脑子的映像是综合两眼的讯息的。 我呆在阁楼不知有多久,脑子里充满了“灵魂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组成的?她的 能量哪里来?”脑子忙得比美国ClA 总部的电脑,要翻查某一落后国家某寂寂无名 的人的个人资料时更忙碌。我几乎翻遍了脑中一切资料。 “哎哟!”阁楼的灯火突然大放光明,把我从沉寂中惊得叫出声来。 “原来真的是陶先生!对不起,我见室内这么静和暗,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你 走了没有,便开灯看看。不好意思,把你吓了一跳!”我转头看见王正明站在房门 口。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砷么。是我想入了神,一时也没料到有人会上来,灯忽 然亮,才会失态。” “这阁楼自小明死后便搁置到现在,佣人们说常听到有幽怨的声音,因此就不 敢来,更说不上打扫。积满了蛛丝尘埃,陶先生怎会忽然有兴趣来参观?” 我觉得话不能三言两语解说得清,遂搪塞道:“上次得到王先生提供的资料, 我看过王小明先生不少遗作,令我非常仰慕,特意到他画室凭吊一番!”说罢,看 了看腕表:“噢!原来已经晚上六时半了,不知不觉间,在这里耽了四个多小时, 真不好意思!我该告辞了!” 回到寓所,看到满屋灯火光明。 琪琪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一见我回来,立即飞扑入我怀里,抽搐饮泣, 我莫名其妙地托起琪琪的头,对着梨花带雨的娇脸,怜香惜玉地呵护道:“什么事?” 琪琪嘟着小嘴:“人家以为你不再回来了!” 我像走进五里雾中:“怎么会?这是我们的家呀!” “下午我说了一句气话便上洗手间,回来就找不到你。问公司的接待员,说是 匆匆地走了。人家以为你生气跑了回家,便立即赶来。谁知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你 的影子,便以为你赌气不再理我。”说罢,埋头紧贴我胸前。 女人,琪琪!每每孤寂就猜疑。愚昧才会猜疑,但琪琪智商又这样高!我真没 法了解,我只能紧拥着她。 琪琪见我默然不说话,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怎能再刺激她?乃道:“我到公园里散散心!” “散心?散这么久心?岂不是连心也散光了?” 我真差点笑出声来,突然记起一件旧事:“我在公园遇到一件趣事,所以便呆 久了。” “趣事?什么趣事?” “我坐在公园的木椅里,远远的看见一位老婆婆走过来,身后不远跟着一头威 风凛凛一米多高的黑白斑点的丹麦狗。丹麦狗突然速步越前,转身向老婆婆逗着玩, 以头碰着老婆婆,不让她往前走。老婆婆侧身想走别的方向,狗又转身挡在她跟前, 继续和她玩耍。我看到这情况,既觉得老婆婆与她的狗感情真好,又为这位老婆婆 担心,她怎能将这头庞然大物拉回家?” 琪琪也担心抬起头来:“是你替她拉回家?” 我摇头续道:“后来老婆婆有点不耐烦了,以台山方言说道:‘走,走!’并 用双手推着丹麦狗。这种情况继续了很久,老婆婆和丹麦狗也渐渐接近我,老婆婆 向着我高声喊道:‘先生,过来帮我拉开这只死狗,无端端的它不准我走,我又不 识他!’我完全猜测错了。” 琪琪已经“格格”地破涕为笑地弯起腰:“那……那你去帮她了?你不怕给它 把手咬掉?格格!” “我有什么办法?看看左右再没有别人,真正的狗主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我 只好硬着头皮去接替老婆婆的位置,好让婆婆可以回家!” “哈,哈哈!一直僵持到现在?” “一直僵持到主人来了。” 琪琪笑了,我也开心地笑。我心中想着:“我和琪琪应该要结婚了,她几乎每 一分钟,都缺少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