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殊绝 第一节 到了两边都是入夜的时候,黄烨就在自己的战机上和迪利女王谢媛通话(因为 教导师的陆上通讯中心还没安置好,跑去迪利军总部又麻烦了些),而谢媛已经在 等候。 虽然战况紧急,话题伊始的问候还是很客气的,一个是深致谢意,另一个谦让 并表示这是理所当然——敌军的行径已是天人共愤,而地球人的传统是最讲道义, 尤其自己所出身的泱泱中华。 客气话不表,话题一转,便来到眼前的急务。 黄烨将之前想好的一番话言无不尽,力劝谢媛回归首都,同时含蓄表示:自己 愿意主持火线上的事务。之所以含蓄,因为远来是客,虽说是热心,但若强要指挥 权,那便有喧宾夺主之嫌;但是现在时局危急,争权意味着争负责任,也就非比平 时,不再暧昧谦让。 谢媛很耐心地听他讲完了整一段叙述,笑一笑。这笑容是温和的,但也是无奈 的。看左右没人,谢媛便告诉黄烨,这次她是存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来到新塔埃兰。 黄烨吃惊:“必死的决心?!为什么?” 谢媛神色间隐约凄然,说道:“您也知道,敌人一路强攻,一路屠杀,伤天害 理,迪利数百年来,实在没有遭到过这么样的灾难。而这祸患……都是由我引起的。 纵然军民无怨,我也实在是心痛万分,也就真的……真的是不想活了。” 黄烨:“这是什么话!您……真是的,我也只好不顾礼貌,明白地告诉您:首 先,这事情切不要想得太重,不要把一切责任揽自己身上。所谓‘欲加之罪,何患 无辞’,希蒙特兰早已把眼光盯住贵国,一直想要一试兵锋。实话讲,明眼人都看 得出希蒙特兰为什么会瞄准迪利的道理:第一、迪利是历史大国,战胜了可以立威 ;第二、前任女王,也就是您的祖母,十分仁善,体恤民情,这是好,但是也就不 怎么修善军备,而您继位时间不长,也没有怎么重视这一点,所以国家有所积弱; 第三、贵国与宫贝、慎、果坦十分交好,赖为邻邦,但是他们皆是中小国家而已, 尽管星球与人口不少,实际上并无多大力量,他们平时对于迪利反而有更大的依赖 心,自身国防建设不足。这些被希蒙特兰看破了,又知道贵国与三邻国的同盟实在 属于松散同盟,缺乏统一调度,一旦开战,各部军队都难以协调,其实只好各自为 战,那又怎么抵挡希蒙军的统一进攻?何况果坦星联终究胆怯,不与同盟齐心,更 先折了同盟的斗志。所以……现在战局如此,不是没有原因的;看清了原因,那么 形势虽然不利,也不要害怕。您要有信心,迪利不会亡;也就要有勇气,别绝望地 想要自置于死地之中。您的祖母也唯有您这么一位孙女,虽然登基时间不长,但是 国民信服;您要是有不测,迪利政局将会怎样?总之您千万好好想想!” 这一番话,如悬河之水,道理分明,铮铮有声。谢媛只是继续低头听着,没有 插话。她的左右并没有近卫(所以才能对黄烨说自己其实是存了死志),空荡荡的 屏幕上显得格外孑然,让黄烨都觉得有点可怜。仿佛她不是一国之主,只是一个无 助的女孩子。 良久,谢媛才依然缓缓地说:“能够不用‘外交式的礼节’来对我说话的,您 是极少的一位。我对您的感激无法表达……愿天神祝福您。” 黄烨:“这话越发傻了!(不禁一跺脚)哎呀!您知道您的大臣、国民和我们 这些友人焦急的心情吗?那就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回来!不介意的话,我自告奋勇, 新塔埃兰由我来守。” 然后又是一番长话,分析新塔埃兰可守与不可守、将如何守、守得住守不住战 局又将如何演化……果然条条有理,都是谢媛之前没听到过的清晰议论。说实话, 黄烨也很少这样阐述,在原来的组织和军队里他向来做得多说得少,能言善辩是远 不如几任参谋长的。今天是不得不打点精神,试图用辩才来说服对方。 从入夜谈到深夜,谈得久了,陌生感打消,说话也比较自然了些。 总算黄烨想表达的话语都告一段落,而谢媛间中只是少少地回应一些言语,总 是和缓而耐心的态度。她显得雍容,象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却不象应该有气度的 国家女王。因为她的美貌远近皆知,便有很多关于她的传说,现在近看了,才知道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原来不象一些传说般刚毅。但要说她纯粹是柔弱,却 也不尽然,否则当天怎有杀死露昂妮亚薇的勇气。 而且她居然也懂得一些军事,虽然不多。这也是她想要上前线的理由之一。忽 然地,黄烨想起了地球上、历史中的圣女贞德。贞德开始时是农家女,纯粹有志向, 其实也不怎么谙熟军事;后来便不断作战不断成长,居然扛起了国家兴亡的重任, 使原本十分危急的战局逐步扭转。但是谢媛现在的情况不同,她已经是明明白白的 女王,是明明白白的目标,她来到哪里敌方势必重视,哪里容得她从容地在战争中 学习战争! 于是黄烨便打击了谢媛这一点点信心,直说:“您去新塔埃兰,真的没用!” 谢媛楞了一下:又垂头勉强微笑道:“是……我是没用……” 黄烨连忙纠正说:“我当然不是说您没用,是就事论事,说您要去新塔埃兰这 件事,根本就是打算错了的。” 谢媛:“您别客气,我确实是有很多弱点,也爱有些偏执的想法……与我谈话 而不用外交口气的,您是第一个,难得您愿这样说我,真是急人所难、愿为人分忧 ……嘻,与您未婚夫人一样的品格。可我却也不是没有理智考虑才这样做的。国家 民族大难,而我什么也做不到……但是至少我的死会有价值。您知道,是由于历代 的德政,所以我国的军民还是拥戴我的。但是经过敌军猛烈的突袭,我军连连溃退, 斗志消沉。也许我死了,会激起全军与全民的义愤,来将祖国守卫到底吧?所以我 到新塔埃兰来,如果守得住是最好,就缓解了敌人的攻势;如果守不住,死了也好 ……军民会有义愤,会为我报仇的。还有您,有贵国和美嘉星联,我现在真的相信, 迪利不会亡。” 这次轮到谢媛说话而黄烨无言以对了。以前跟什么人说话多少能起点作用,现 在碰到谢媛是一点办法儿都没有。她总是那么耐心地听,可是她心底的根本想法完 全没有变;她总是那样垂首而淡然地笑,急诘她又不成,缓喻她也不成。真的象欧 靖说的那样:“我们陛下很有主见”。 最后谢媛说:“就这样,我们各自努力吧!我现在即行通令军总部,将国家兵 权全部交付给您,请您和贵国的宿将们勉为其难,负担起救危存亡的责任。我在新 塔埃兰,也不会束手待毙,这里关系重大,我也知道;总之我将和这星球共存亡。 您不同,您是赫赫有名的统帅,要是有个万一,只会动摇全军士气。” 黄烨摇头说了一句:“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也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心想自己毕竟辩才不足,要是王拓、罗峄还活着, 他们或许有办法。 谢媛:“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过,我自己没有才能,却也有知人的眼光吧, 将军您定能负起全局的责任,所以虽然唐突,但是我还是要立即将兵权交给您。我 国军民也素知贵国将士的善战,不会有意见。只请您也坦然接受——现在没有太多 时间委婉,真是失礼了,但我也知道,您的作风就是干脆利落。” 又被不知不觉地捧了一阵,黄烨真没话说了。要是一般男人被女孩子这样拜托, 肯定是忙不迭地应承。但是这事确实关系重大,黄烨想明天私下问问欧靖。他和欧 靖也是初交,但很快觉得——此人别的方面先不说,首先为人真的不错,是可以和 他讲知心话的。然后,也要与本国的主要将领们商量。 另一边,美嘉的林修亲王红到宫贝后,当仁不让,立即接手了一切军务。这倒 很自然,美嘉是大国,红又爵高位尊,足以立信。宫贝与慎的部队,一个危急,一 个祖国国土已经沦陷,归于美嘉统辖自没话说。 可是这边,地星盟要是一来就接掌迪利防务的话,真有“喧宾夺主”之嫌了。 但是非常时期必有非常之事,黄烨心已允了,谢媛如此相托也算知己,怎可推 辞? 有很多历史上的美谈,象管仲身为囚俘而齐恒公一召见即拜为相国,号为“仲 父”;百里奚以五张羊皮赎回,秦穆公当即任命以左庶长之职,执全国政事。古代 风气纯朴,便有这样一见则信、信则不疑的佳话。后世的世道,才多了许多“按资 排辈”、“录功而用”的规矩。 最后黄烨的劝警便不了了之,只好祝愿谢媛在新塔埃兰多多保重,又指出了一 些防务上明显的缺陷。现在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新塔埃兰可不可守真是 难说,黄烨隐隐有不祥之感,但相劝的话已经说得够详细够明白了,谢媛不听,奈 何? 当天晚上的漫长通讯中,还谈到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谢媛请黄烨秘密到悠廉 星联去一趟,见见悠廉星联的赫娜女王(她也是刚刚登基不久,年纪又与谢媛相若, 本来互相相处得挺好),请求悠廉从另一边出兵,直接进攻希蒙特兰国土;如果此 事万一成功,那么迪利的危机当可缓解。 黄烨一想,作为迪利,确实也不适合向悠廉提这样的要求——那是拉人下水呀 ;可是如果悠廉肯出兵,那么关系确实非常重大,所以也就确实需要有人去说。那 么,看来也只有自己最合适。自己可以以援军统帅的身份,以自来赴战并求取协作 的名义,倡导悠廉一起出兵救难,名正言顺。而且,兵法的上上策,是出其不意; 希蒙特兰绝对不会想到悠廉会主动出兵攻击其本土(希蒙特兰人一定心想,悠廉人 都缩在被窝里发抖吧),这样,如果悠廉真的有勇气出奇兵攻击,那么,往往会收 到相当大的战果,现在希蒙军一往无前的趋势也将被遏制住。战局若有变,齐雅等 国或许也会改变立场——毕竟谁也不愿意再看到希蒙特兰扩张,只是畏惧它的强大。 于是黄烨便答应了,马上准备动身前往悠廉。心想成功说服对方出兵的可能性 不大,但也必须试试。悠廉是相邻大国,可谓“近水”;那边美嘉与地星盟相距累 万光年,运兵迢迢,实不如悠廉在希蒙特兰侧翼发动攻击的有效。 结束了通讯,黄烨思前想后,几乎无法睡下。但是夜不能寐不是一个良将所该 有的,长年军旅,已经习惯了无论在如何紧急和严峻的形势下,依然要抓紧可以用 来休息的一点时间,赶紧睡觉。 匆忙到此,随即又有万里行。因为不能让敌方知觉的原因,此行必须是秘密的。 只有希望悠廉真的答应出兵,而希蒙特兰毕竟以为悠廉不敢出兵,提备松散,也就 最好。 这些目前都不可知,事情成不成,唯有一试。 第二节 24日,黄烨风尘仆仆,踏上了悠廉星联的国土。 知道此行的,双方都只有少数几个人。南迪暂时掌握了军事大权,对外只作黄 烨仍在迪利星上。 悠廉女王赫娜的特使赶到边境星系迎接。以前迪、悠两国的外交关系可算不亲 不疏,两国之间原有数条星际通道相连,却没有首都对首都的直接通道。旅程辗转 需要数日,可把黄烨急坏。 赫娜不仅年纪、连身世与谢媛都有几分相同,父亲早亡,祖父因为不忍耽误母 亲的青春而让她改嫁,便立当时尚年幼的赫娜为长公主,抚养她长大。(以悠廉的 传统,男的王储称“太子”、女的王储称“长公主”,所以长公主并不一定是最大 的女儿。) 赫娜独生、寡亲,唯有一位族亲姐姐,是先王王后的侄孙女,名为戴宁,年纪 长于赫娜七岁,自小脾气非常温和,典型的柔顺女孩。先王喜爱戴宁,封为“如公 主”,常常让她入宫来陪伴两老和赫娜。 先王和王后又是在年过四十时才生了赫娜的父亲(也许正因此他先天不足,竟 然壮年而夭),等赫娜长成一个少女的时候,两老已经年耄,先王常病,唯恐自己 已经不久于世,而赫娜孤小,怕将来多艰。便有意培养戴宁辅政。但是戴宁生性是 宜家之女,对政事全无兴趣,而且勉强学不得的。后来先王便作主,在戴宁十七岁 时将她许配给当时锋芒正劲的王国勇将科里克特(当时三十岁)。 过得数年,王后崩,先王悲痛,也料自己不能长久,遍嘱群臣,以死后之事相 托。 奄留至去年,先王亦崩。是时赫娜才十九岁,性格又天真,和十几岁少女无异, 又因以往惯受溺爱,登上王位后,任性无比,群臣莫有办法,但为先王嘱托,只有 勉力辅佐。是时戴宁已经嫁了快要十年,虽然不习政事,世情还是通晓的,她已经 是很成熟的妇人。 不久前希蒙特兰总理大臣莱玛大张旗鼓地到访,其实就是奉王命,想来寻衅滋 事的;又欺赫娜年轻,而且外传性格幼稚。那时狄克莫的打算,是以莱玛挑起事端, 然后最好是莱玛被拘或被逐(谅悠廉也不敢杀害超级大国的使臣),就可以借口动 兵。莱玛也知道国王的打算,受了重赏,不惜冒险而来。不料这边赫娜事先被戴宁 等人嘱咐,应对起来落落大方,毫不失礼;而莱玛这个老色鬼见到美女,心自懈怠, 因此居然相安无事,得个“访问圆满成功,两国友谊增进”的结果。无独有偶,另 一边也是出乎意外,结局正好相反。皇后本是要去看看迪利的风景,兼妒忌谢媛 (露昂妮亚薇是著名的美女,可惜比较“老牌”了,便对这些年新出现的漂亮女孩 子有嫉妒之心),要去折杀那小女王的锐气;不料竟然做得过分,当场魂丧西天。 这一下场,狄克莫倒也是始料不及。虽然平时和皇后也有冲突,但爱她美,又所谓 “一日夫妻百日恩”,结婚这么多年也不算没有感情;所以眼泪虽没流,却也大大 暴跳了一场,就令早已战备完毕的全军迅速集结到西北边境,向迪利出兵——如果 宫贝、慎、果坦敢援救,就以此为借口一块儿灭掉;如果不敢,那……也灭掉,这 是立威和扩张领土的需要。 悠廉就这样,无形中逃过一劫。但大臣们知道希蒙特兰势头正横,就算今日无 事,以后国家的处境都岌岌可危。因此一边关注战况进展,一边努力军备。 虽如此,却没有人为唇齿相依的关系,进言援救迪利。科里克特、安萝拉是目 前军队的两位元帅,他们都持重不敢轻言出兵。赫娜在军事上专任他们,也就不考 虑此事,头痛让大臣们去,自己依然无忧无虑地享受青春年华,人生中最美妙的岁 月。 是日,得知黄烨将到访,赫娜得讯欣然雀跃,高兴得就象歌迷得知歌星要来本 地巡回。 这么开心,是因为早闻黄烨大名,爱听他的事迹,也喜欢他那已经流传诸星的 作品,在心底已经认为自己就是他的知音。 现在既然要来,自然是十分欢迎,也就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的。 于是黄烨人还没到首都,赫娜先想好了许多“节目内容”,一迭声地吩咐下去。 内侍见女王如此,各各含笑,但也一贯由着女王的性子,遵命便是。 哪知黄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来悠廉,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挂念迪利的战事。 值此紧要关头,哪有心情是来玩的!后来这些“节目内容”便是一个也没用上。 25日,黄烨到达悠廉主星,当夜被安置在国宾馆。 次日上午,便入宫来拜访。此行秘密,所以不登朝廷,不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 只私下来见赫娜与几位重臣,想要跟他们沟通,婉转请求出兵夹攻希蒙特兰,援救 迪利于危难之中。 当天需要上朝,悠廉方面为了保密,国事一概如常。如果被希蒙特兰知道两边 有串联之意,肯定对悠廉也是不利。 黄烨到宫中,先见了戴宁如公主,在后花园亭中对坐谈叙话。而赫娜和大臣们 正在前殿议事,心中非常不耐烦,勉强把该听的都听了,捱到时辰,便命退朝,带 了贴身侍女,匆匆转入内廷。 与黄烨见面非常高兴,也没有拘束,象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黄烨先前和戴宁谈论,便吐露了寻求出兵之事。戴宁蹙眉,觉得为难。她不是 很懂政治,却也知道关系厉害,而她的性格本为安稳持重。所以虽对黄烨赞赏,看 他那样彬彬有礼并言语得体,不无羡慕(戴宁是被先王做主许配的,丈夫是英杰, 但他们的婚姻却并不如意);但提到国事,戴宁便沉思良久,摇头,为难地说,就 怕女王和大臣们不会答应,先代道歉,并请体谅。 黄烨怎不知此事对于悠廉来说也是利害非凡,人家有难色,自己也不便一再强 求。于是也只好极尽委婉,至少结好于这位如公主,也算有益于日后。戴宁虽不掌 权,却有辅政的名义,平时又常在任性的女王和无奈的群臣间,充当中间人,巩固 上下关系;别看她温和寡言,有时候起到的影响还真大。 当赫娜来到,先互相问候,再谈些闲话,如各自国家的风土人情之类。谈着谈 着,赫娜渐渐喜上眉梢,视黄烨就如熟识的好友,嗔怒欢笑并无拘束。黄烨出于意 料,但见她这样爽朗,也就放下了十二分的客气,随和起来。 快到中午,戴宁辞去。赫娜要留她午宴,但戴宁虽与丈夫不谐,又自身贵为如 公主,却每天依然亲自下厨,为丈夫做饭。虽然科里克特好色风流,心常在外而不 在家,不在军国大事即在情人身上,连先王在世时也根本不尊重戴宁;他本性不羁, 不想成家,是先王的赐婚因此才推辞不过——先王看出科里克特精明强干,是未来 本国军队统帅的最佳人选,所以一边提拔他,一边想通过嫁戴宁给他来巩固王室, 这就是政治婚姻的无奈。科里克特婚后的作为,一是自持才能和地位,二来也是看 戴宁温和,便是好欺负的人。戴宁在外是如公主,人皆尊重;在家其实都不敢把丈 夫怎么样,大事小事,连被责骂也是逆来顺受,极少敢于争吵,更不会向外人诉苦。 其实科里克特除了刚愎与风流,倒是什么都好,戴宁也不是不爱恋他,所以一切也 忍了。 戴宁既去,赫娜更没了顾忌,喜笑晏晏,恰似天真无邪的少女,没有一丝女王 的架子和样子。 黄烨唯唯诺诺,简直成了应声虫,才知自己唯有的一点口才,原是针对公事议 论;面对女人时,便一点办法也没有。强谏谢媛而谢媛不从,想和赫娜谈谈正经事, 居然也插不进口。不过也确是为难,她在兴高采烈谈论花鸟笙歌的时候,自己怎么 可以扫她的兴? 午间于花园小宴。虽是初冬,悠廉王城位于亚热带,气温不低,花也照开,宫 廷内更是四季不败。 仅仅两人对坐,菜色也不铺张,这样的气氛反而正好。 “你看这里的花怎样?” “很好。这边的这一片有点象我们星球的杜鹃花,杜鹃开起花来也是一片一片 的,好看。” “可是季节已经入冬了,没有蝴蝶了呀!” “花到时节自开,蝶到季节自来,从古如此;唯有人类是万物之灵,所以能让 花草也改了时节。” “对哦!那么我们怎么不能让蝶虫也改季节呢?” “倒是可以,以现在的科技来说很容易。不过这样子,天地就没季节之分了, 有什么意思?” “是啊!那样干脆造一个气罩把星球罩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四季皆春,四 季宜人,可是这样反而没趣了!” ……就这样,闲话加废话,黄烨只好奉陪。 第三节 赫娜兴高采烈,聊天聊得孜孜不倦,黄烨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怎么样才能自然 而然地把话头引向战争,而又不至于大煞席间风景。 正此时,赫娜所养的一只小狗,从花园深处一走一蹦地跑来,毛色纯白,身形 玲珑,铃铛叮叮作响,甚是可爱。赫娜就将盘里的肉挑了一块,抛去喂它。悠廉的 食具也是用筷子为主,这一点让黄烨觉得亲切。 “真可爱的小狗。” 黄烨随便赞了一句。 “是吧?嘻嘻,都说物类其主!” 赫娜应道。因为此话有曲意自赞之嫌,不好意思,就再掩以笑声。她特别开朗, 别的女孩很少笑出声的,她却不以为嫌,不过也不给人以轻佻的感觉。 黄烨也微笑,忽然间便想到了一个进言的方法。于是说:“我在从军之前,也 养狗。” 赫娜笑道:“是吗?那么,您的狗狗是什么样子?我想,一定是健壮威猛的大 狗吧?” 黄烨:“不是!只是差不多的小狗。不过,它倒也是智、勇、仁、义兼备。” 赫娜大奇:“不过是小狗狗,怎么叫‘智、勇、仁、义兼备’?” 黄烨:“那我就解释一下。先得说我家,我家是普通人家而已,而地球是后进 星球,老鼠为患的事当时还是到处都有。我偶然在家里也发现了鼠踪,遂使小狗夜 居于厅,以图恐吓老鼠不敢在我家驻扎。” 赫娜:“呵呵,可是您的小狗会抓老鼠吗?” 黄烨:“不管它会不会,至少起恐吓作用啊——老鼠又怎么知道狗狗会不会抓 自己?” 赫娜欢笑一阵,点头说:“对、对。那么,何以知道它智勇仁义呢?” 黄烨:“我家小狗,它心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理,所以拒绝值夜,这 是其‘智’;不怕抗拒主人的命令,也不怕打扰主人的睡眠,在卧室外彻夜挠门求 入,这是其‘勇’;不忍捕捉老鼠,这是其‘仁’;后来老鼠据其食而让之,这是 其‘义’。” 原来是如此的“智、勇、仁、义”,赫娜忍不住,大笑喷饭。 笑过之后,见案上狼籍,才觉得非常失态且失礼,顿时脸红透了,连声道歉: “哎呀呀!对不起,我太失礼了,这就让侍从再换一桌。” 黄烨:“不用了,反正午餐已经差不多了。我是饱了,您若未饱,也就当是节 食吧!” 这样说话,便也是惯熟朋友的口吻,否则让女孩子别再吃,权当节食,那话岂 不也是非常失礼? 赫娜一笑,当然不会介意,就吩咐撤席。 黄烨再补充了一下:“其实,该道歉的是我,不该在饭桌前讲笑话的。” 赫娜:“哪里,好久没有这么开心笑了。” 然后如黄烨所料,赫娜想起“物类其主”的前话,笑着打趣道:“殿下有这样 的狗狗,果然是‘智勇仁义’;殿下您自己也是这样的吗?” 黄烨应道:“不敢,不敢当。但是,您不见笑的话,我也自夸一番:我这次到 迪利、悠廉来,确实也算是符合‘仁义智勇’呀!” 赫娜:“哦?” 黄烨紧接着说:“我邦虽远,不忍见生灵涂炭,是为‘仁’;我军虽寡,却不 愿意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是为‘义’;而我度量形势,深知敌手强横,就算我国 与美嘉星联倾尽全力来援,也未必能够遏制。能判断形势,这也算是‘智’吧?因 此不怕冒昧,前来悠廉面见陛下与贵国重臣,这也算是‘勇’吧!” 这样说话,意思便是再也明白不过。 赫娜的脸上依然微笑着,略略沉思。她也知道黄烨前来迪利是为了抗战希蒙特 兰,也想到黄烨来悠廉不会是单纯为了增进外交关系。赫娜在无忧无虑之外,心思 也是聪敏,若说之前还不经心,那么现在就应该已经明明白白。 但她又毕竟乐天,并不把事情看得太重,并不明白“兵者危,战者凶”的道理。 既然身居国主之位,很自我,爱高兴怎么就怎么。 于是她说:“我国其实也议论过出兵,但是大臣们,包括科里克特、安萝拉两 位元帅都觉得敌军实在强大,我国出兵恐怕也无济于事。那时我就不再问了。反正 大臣们说,加强国防而保守国家,可以自安,我也就听了;加了一倍之多的国防预 算,我也批了;心想反正国事自有大臣抉择,我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别的没我的 事。” 黄烨苦笑,原来赫娜几似不食人间烟火,让她当女王,果然利害轻重一概不知, 别人要她点头就点头,要她摇头就摇头;一般都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黄烨:“坦白说,我这次来悠廉,是期待贵国能够参与我们的阵营;但是并不 是来游说,并不是不负责任地想要拖贵国下水——” 赫娜插嘴:“我相信的!您很正直,若是损人利己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黄烨:“呵……也算是这样。我国出兵,本来也不是为了利己。这次到悠廉, 首先是想让我们两国互相增进一些友谊和认识,希望今后在许多方面能够达成共识, 必要时互相帮助。” 赫娜:“这也是我国的愿望呀!” 黄烨:“其次,是想清楚地知道贵国的想法,我军就可以谋定而后动。无论贵 国出不出兵,我军就要根据情况来决定如何抗战。” 赫娜:“我国的想法……大臣们说不宜轻动耶。” 黄烨:“那么此行第三个目的,我就是想来说说一些道理。就以刚才的话头来 说,‘智、勇、仁、义’四字,虽然是悠久的古训,到今天却依然有其意义。人不 智,如何审时度势?人不勇,如何果敢行事?人不仁,以何面目生存?人不义,亲 朋也将背弃。所以纵然时事艰难,有智勇相济,难关还会度过;而志士不惜身、不 怕死,只因不背仁义风范。” 赫娜:“说得好呀!” 黄烨:“说得不好——好象我是老学究了!” 两人齐笑。 黄烨:“好吧,抛去大道理,我把现实情况说一说,恳请贵国三思:以现实意 义而论,仁就是有爱心,肯关心和援助别人;现在邻国有难,而希蒙军穷凶极恶, 犯下无数战争罪行;我国虽远在上部,都不忍坐视。” 讲到这里,黄烨并没有拿悠廉来说,因为自己刚才有言在先:此来并不算是游 说悠廉参战,而是摆摆道理,交流交流想法。 赫娜低头听着,神情专心。 黄烨:“义也可说有两层意思,一是重情谊,二是有担当。重情谊,又有担当 的人,必能急他人之所难;哪怕没有交情,也为了天下公理,能够奋不顾身。智, 很简单就是智慧。以现在看,要想得长远一些而不是单看眼前。历史的教训比比皆 是,都是只顾眼前利害而遗祸未来。希蒙特兰强,与它交锋的日子不会好过,这是 谁都明白的;但是越怕它,越避它,它越强;别的国家不齐心反抗的话,恐怕亡国 都是或迟或早的事情——这可不是耸人听闻!悠廉近在希蒙特兰旁边,想要平安, 恐怕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得有勇气,敢于面对强敌。别的国家先不提,如果悠廉 愿意加入抗战的阵营,我们现有的六国联手,未必会输。” 一口气说完,停顿一下再补一句:“您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赫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您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么,明天我召两位元帅 进宫,一起商议,就让他们率领军队出兵?” 听这话,黄烨倒是一楞,没想到答应得这么干脆! 所以虽然自己内心心急如焚,恨不得要赫娜现在就召见元帅们,然后命令今晚 就整兵出师;但她已经答应得这么爽快,哪能再提要求? 黄烨说:“好啊!您愿意出兵,真是再好不过。我以地星盟援军统帅的身份, 对您也能主持公义而表示感谢。” 因为听赫娜的语气,答应得相当轻易,黄烨也就顺她的口气,比较轻描淡写地 致谢。原来她……真不知战争其实是事关重大的呢!心里想当然地,觉得有理,马 上便答应了。黄烨虽然致谢,说了一番祝愿列国今后同舟共济的话,心中却仍然担 心,怕赫娜的话作不得准,悠廉星联的大臣们还是不会赞同出兵。 小狗冲黄烨摇尾巴,讨好似的仰首而吠:“啊呜——” 赫娜的脸上又露笑容,俯身去摸小狗的头:“真乖!殿下,它对您很友好!这 是很少有的表现!” 于是话题又岔了开去,国事的讨论就到此为止。 看着赫娜用筷子夹东西喂小狗的姿态,黄烨不知为何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地球 上学校组织野餐时,女孩子们的那种欢悦神情。去到的外星多了,见到的外星女孩 多了,赫娜尤其酷似地球的女孩,因此对她居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花园中的小宴,真是难得浮生半日闲。如果不是现在的心中充满忧急,这本可 以是极美好的一幕。 第四节 果然如黄烨所担心,第二天,当赫娜召科里克特和安萝拉议事时,安萝拉还不 说什么,她从来是习惯恭敬如命的;但科里克特强烈反对,那样子简直要跳起来。 戴宁昨日见过黄烨,略知黄烨所为何来,但是丈夫一夜未归(常事),也就没有告 诉他。现在科里克特听得女王已经答应出兵,顿时急了起来。 黄烨和科里克特谈话,两人客客气气,但科里克特对黄烨的说法并不以为然。 长远固是长远,只怕悠廉星联一参战,已经会落得兵败灭亡的下场。 科里克特皱眉问女王:可知我国兵力多少、装备如何、训练如何、士气如何? 赫娜一点都答不上。科里克特叹一口气,说了几句抗战不易的话,即请暂时搁 下此事,大会群臣商议。 这样的提议,赫娜也只得允了。便请黄烨在国宾馆中等待消息,若是闷,自己 可以陪他到京内京外的各处名胜去游览。 黄烨说“好”,但这是漫不经心的回答。心在彼方,目中不见战火而耳边犹有 疾呼,哪里能有闲情玩乐? 这一议,便搁了多日。群言纷纷,主张参战者少,主张自安者多。想法无非都 是觉得希蒙特兰太强,悠廉星联如果参战,正是螳臂当车——无济于事。更或者有 抱薪救火的可能,反使战争进一步扩大,越发激起了狄克莫的性子。后日之患是后 日之事,今日如果妄动,恐怕很快就将没有了悠廉一国,那还谈何后日? 赫娜内心,总还是觉得黄烨的道理为正;但自己果然也不知道国家有多大实力、 敌方又是虚实如何。 于是一议再议,拿不定主意。 这些天,黄烨只身在远方,没有事务缠身,倒很想念未婚妻和战友们,常常通 讯,尤其是本来比较闲的未来内子大人。战友则多数极忙,为免泄密的缘故,也不 能在通讯中探讨军务。就这样一天天等待、一天天闲着——在这样紧急的非常时期 还闲着,可不把他闷死,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不好表现出来而已。 赫娜邀黄烨出行,热情地介绍本国哪些地方有趣,哪些地方好玩。黄烨只是唯 唯诺诺,却没有真的想去的样子。赫娜也算体贴,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也不强求, 几乎每天都有见面,但不过陪他散散步、看看夕阳而已。 黄烨在自己国中,好歹有些威望,说话也就有分量;来到这里,全然陌生,别 人听不听你,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又因为不能知道迪利、美嘉和自己国家军队的确 切消息——例如战况利与不利、运兵顺不顺畅;这些,必须是内部情报才真实,外 面或许根本没消息,或许有消息也真伪难辨。以往军队、国家大事总在掌中,现在 这样蒙在鼓里,岂能不闷、不急、不担忧? 一周过去,黄烨便打算告辞先回。知会了一下谢媛,谢媛默然许久,请他再耐 心等一星期。 再一星期?!黄烨简直也要跳起来。从公开的报纸上,已经知道敌军进兵势头 依然强劲,宫贝已经转入了首都防卫战,而迪利的要塞星系——新塔埃兰也遭到了 猛烈进攻。 但看着谢媛若有所求的眼神,黄烨还是答应了。 于是捱到11月8 日,在悠廉星上的第二周停留时间到期了。这时的公开战报, 新塔埃兰左右两个从星系已然失守,陷入了受到三面攻击的不利处境。而宫贝星上, 美嘉军发动了第一次有力反击,将希蒙军暂时逼退。 这个时候,地星盟与美嘉星联的主要将领,大部分已经来到了前线。部队也已 经陆续运来,陆续投入战场。宫贝主星曾经一度紧急,敌军在几个重要地点空降, 眼看首都就要失守,幸而包奇所部赶到,激战一天一夜打退敌人。战斗中包奇头部 受重伤,马上又被送回国内治疗。红闻讯非常吃惊,心中又有歉意,却也无暇慰问。 趁着敌军败退之势命令各部并力反攻,希蒙军败退后立足不稳,退出原已占领的两 个星系,宫贝主星防卫战告一段落,这算是开战以来联军一方的第一次大捷。不过, 联军也损失惨重,而宫贝主星遭到浩劫,许多屹立了数百年以至上千年的古代建筑 毁于战火。 迪利一边,地星盟的将领们:杨耿锋、恩多斯、康康、佳茜、阿齐兹、魏连平、 里瓦达维亚等,陆续到达,连弗瑞克和白芩也都来了,还有美嘉星联的婉、丰丹、 芝明查等人。他们大多数想要奔赴前线,但是各自的部队多数零零落落,集结未毕。 因为谢媛恳求先救宫贝,而宫贝形势果然紧张,所以,通过星际通道加紧输送的军 队优先参与了宫贝保卫战,中转来到迪利的还不多。 先于部队来到迪利主星的将领们,手下无兵,干着急。成师以上建制的只有一 个最先到的地星盟教导一师,又已经忙着在迪利主星上参与布防,成为首都防卫体 系的一部分。 这样子,不仅黄烨在悠廉星上急,一大堆地球人和美嘉人在迪利星上也急。都 是宿将,却都只有坐视形势发展,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这期间,联合指挥部也算建立起来了;没有远方的兵,总还有本地的兵。而 现在情况很明白——新塔埃兰在一连串的猛烈攻击,特别是在地毯式爆击之下,几 个主要基地的设施,多数已经减弱甚至丧失了防卫功能。看来,新塔埃兰终究无法 坚守,下来应以保卫首都为打算。 迪利方面不是不明白这一点,防守新塔埃兰的部队开始部分后撤。但不知为何, 没有女王的消息。她难道还要呆到最后才走?令人不解。来援的将领不解,本国人 也不解。 略知其情的,只有黄烨。 天天有通讯,而这一天的相互通讯,得知放弃新塔埃兰已成定局,黄烨看着谢 媛的神色,她现在平静而无语;黄烨想说些什么,却也找不到什么话合适。已经不 再陌生,象是面对着老朋友,但也找不到话说。 她不撤退,她有死志。 黄烨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无力,这种感觉毕生也就第一次尝到。深深无力。无法 骤然改变战局的发展,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也无法期待有奇迹。 相对默然良久。谢媛再一抬头,再惊讶地问道:“您……您怎么了?” 原来黄烨很难过的样子,好象已经落泪了。这大出谢媛的意料。 黄烨:“没……我只是……控制不住。我没法劝你,没法责难你,也没法遏制 敌军进军的脚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无力。” 谢媛:“对不起……” 黄烨:“……” 又默然了一阵,谢媛竟终究没有悔意,道了再会,通讯就这样结束。 黄烨望着已经黑漆漆的屏幕,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他流泪,一半是真难过,另一半却也是故意要这样的。要说控制自己的能 力,其实是有的,以往的多少悲欢,让黄烨已经很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又想, 或许这样,她感于“男儿有泪不轻弹”,或许会感到不安,就此打消与新塔埃兰共 存亡的念头,那么,她还能平安回去主星,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但是,这一小小的计谋,大违黄烨本性而此情此景不得不用上的计谋,也失败 了。 谢媛的心志已决,没有人能够改变。 黄烨怔立良久,手渐渐握起拳头。就要转身出门,离开国宾馆,面见赫娜。现 在也不用等待什么答复了,立即回迪利去要紧,或许自己还能想条计策,再靠将士 用命,力保新塔埃兰不失。 忽然,屏幕又亮了,再现出谢媛的身影。 谢媛先微笑了一下:“您还没关。” 黄烨:“是的。就要关了。” 谢媛:“我还有话没说呢。” 黄烨一听,以为有转机了,但是谢媛又说:“这些天我和赫娜陛下也互相通了 好几次话,她也挺为难的。今天早些时候,她还来电告诉我说,就在几天之内,她 一定要促使出兵的事成功。所以,我想请您再留在悠廉星上,等到事情有个结论。” “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您一定要等。赫娜是个好女孩,她挺有同情心的。” “这我也知道。可是,恐怕出兵的事,毕竟没有那么容易。” “总之,您再等一等吧,拜托了,这关系我们国家存亡的。” “……好。” “那么,这次就真的再会喽!” 谢媛挥一挥手,然后将手伸向开关键,但又补充道:“但是,不管事情最终是 成还是不成,我们还是要感谢人家的心意;就算不成,您可不能见怪于她哦。” 黄烨:“我知道了,我不会失礼的。” 谢媛:“一定?” 黄烨:“一定。” 谢媛:“那我安心了,再会!” 手指轻轻一按,将屏幕关闭。通讯断了,黄烨的身影看不见了。 谢媛微微笑着的神情才有所改变,最后叹了一声:“对不起……我能瞒您,而 您终究瞒不过我。” 原来,谢媛虽然不比赫娜年长多少,却比她要成熟多了,黄烨的神情有些异样, 让她看出来了!其实今天赫娜与谢媛并没有通话,不过借此安定黄烨的心,又以国 家的名义拜托他,让他不能拒绝。否则,相处时间虽短,谢媛已经知道黄烨的为人, 他若回了迪利,势必要到新塔埃兰来,那时连累了他,自己又怎么忍心? 黄烨年纪渐长,阅事已多,唯有女人,还是不了解。有些方面,他真低估女人 了。 黑漆漆的屏幕,结束了对白之后,地下基地中又是悄无声息。关上了室内的主 灯,在廊外淡淡灯光的映照下,谢媛缓步离去。 此时本来悄无声息的地下,除了轻轻的脚步声,还隐约传来了一阵地面上的震 动和轰响。 第五节 11月12日,黄烨心下愈疑,而忽然接到通讯,一开屏幕,只见是谢媛,装束却 与往日不同,容饰极其端庄,服装更正统于朝服,即所称“祭服”,为盛典时才穿 着。 她那样打扮,也是很好看;但黄烨又看见左右各有侍女,皆是盛装,而她们手 中有火炬。屏幕亮的原因,不是通常的灯光,却是火光。黄烨大惊,一阵不祥预感 猛袭上来。 谢媛先盈盈一礼,脸色虽悲戚,却也从容,开口便说:“孤星不可守,我现在 就要赴死,临终有话,愿将军念公私情谊,答应我!” 黄烨心中惊急,但因先前已有所知,所以也不至于失措;而谢媛的神色也让人 凛然。不以别种称呼称谓自己,而又很正统地称“将军”,正不解何意。 黄烨:“陛下终究不听我劝,以至于此……真的已经无法挽救了吗?” 谢媛:“这里,已经是没办法了。我没有告诉您的一件事,其实狄克莫知道我 在这里,他也就亲自统兵来了,其心不得我而不罢休。因为皇帝在,敌军兵势更强, 孤星四处沦陷,几日来我军残部陆续退出,而今天,基地通道已不可用。最后剩下 的,只有我和几百名亲随,马上要把基地爆破,玉石俱焚。举火,是为了我国古仪 ;迪利古国,先朝国君有两人以此捐生,而国家两度衰而复兴。我刚才已经先和国 内群臣通话,传了遗命。现在将托国于将军,我死而无撼。” 黄烨欲言又止,这一刻,时钟的秒针似乎正在当头振响,而生死离别的一幕幕 飘渺在空气中。 谢媛神情凝重地望着黄烨,眼睛里蕴含了无数的言语。 黄烨:“我……实在无话可说。陛下既然以死为志,我会不负所托,努力助迪 利复国。” 谢媛:“不是这样。我是请将军勉为其难,继位我国国王,亲善,伐恶,兴复 国家,兴大我族。” 黄烨:“这、这却是什么道理?陛下难道怀疑我会不尽力?我对陛下许诺,必 会竭尽全力。” 谢媛:“我可以指天,我不疑将军。我自幼孤独,亲族少,而且其中也没有特 别贤能的人,可以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并走向复兴——这需要大气魄。我知道将 军有谋有力,也有志向与品质;将军念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我!” 黄烨:“不,实在没有人选的话,我便协助贵国大臣守国,战乱以后再于陛下 族中推举贤才,作为新君。” 谢媛:“我王族本来也不是王族。十六代前,先王临终所让,嘱咐兴国。天下 事,千古悠悠,不会有长盛的王朝;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将军是 大男子,为何还拘束呢?再说贵国早已反了封建,难道您还有‘封建残余’?” 说着,开颜一笑。 黄烨再摇头,说:“虽然是这样,我并没有居位之心。此战若败,我必死于阵 前;若胜,就想归国退休,安闲地生活。” 谢媛:“这却是我干扰了您的人生,但不得不如此,所以请将军勉为其难。” 黄烨:“不,不是这个意思!” 还待分说,谢媛伸出手来,决绝地说:“时间不多了,您可听到上面的轰鸣? 我已经叮嘱过大臣们,大臣们已经领受遗命。现在我将殉难,将军要是答应我,我 可以瞑目;否则,我担忧迪利的未来,就算死也不安宁。” 见黄烨默然,谢媛略一笑道:“这样‘要挟’,您不会介意吧?” 黄烨顿觉悲从中来。 过一阵,果然爆破的声音大作。谢媛再问:“您答应了?” 黄烨点头。 谢媛:“好。最后,请您见证我殉死国难,您是迪利第二十二代国王,以后以 国家大计,多多自勉!” 黄烨神情肃穆,再点头。 谢媛用双手再正了一正头上的玉冕,要转身之前又补充说:“今天我死难的地 方,您一定要在打倒希蒙特兰星联后,带您愿意到这里的同胞来,与迪利族一起, 建设一颗新的、美丽的、充满生机和快乐的星球。就叫‘新乡星’吧。那样,我死 也含笑了。” 黄烨点头。 谢媛:“您之前在柯亚受爵,而您的战友也一并领受;现在,您的阵营中人才 济济,而他们都有远来救难之义,我也有报答的心意。我现在心无挂碍,也知道我 国必能复兴;战后,您的战友中有愿意留下帮助重建迪利的,请一并授予重爵。我 国大臣虽不才,却能尽忠竭虑,自然不会嫉妒远宾。” 黄烨又点头。 谢媛:“知道您是唯物主义者,却不要欺我死后九泉无知!” 报以一笑,转身径去。走出十几步,抬一抬手,侍女将火炬投到地下,顿时一 室皆燃,屏幕上只见火焰。再一瞬间,整个基地的引爆装置发作,只听连声巨响传 来,屏幕一黑,便悄无声息。 黄烨留在原地,肃立良久,不要问他这一次当真流泪了没有。 相信吧,血肉之躯将在这片烈火中彻底毁灭,而不屈之魂会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另一边,迪利群臣几日来只见残军撤退回京,却不见女王,无不慌急。都不知 道她原来早已决心,踏上新塔埃兰,必是有去无回。 今日女王授下遗命而决别,自首相申坦和元帅欧靖以下,莫不感伤而泣拜,悔 恨国家积弱,而自己并无能力振兴,否则纵然有祸,怎么至于象今天这样。 但是如谢媛所说,群臣虽不才,却忠心耿耿,女王有遗命,都会鼎力遵从。 谢媛怕黄烨到时候推委,便嘱咐大臣们如果那样的话,就应该再三拥戴,让他 不可推辞。 …… 从此留下一个悬疑,就是谢媛为何传位黄烨。后世有很多说法,举出了一些原 因去猜度谢媛的心思。一条是仿照历史往事,象两位先王一样,在危难时刻以复兴 国邦为重,在意继承者的能力而不在意他是不是王族中人。一条是黄烨若为迪利国 王,美嘉势必更倾全国之力相助。一条是黄烨按名义也是柯亚亲王,柯亚这时候尚 未表态,迪利与柯亚并无交情,但若黄烨成为迪利国王,华琳必无坐视之理。再一 条,黄烨留学列霞,其亡友罗峄又对庞都主帅埃尔克有大恩,黄烨自身与埃尔克也 有患难之谊;黄烨为迪利王,那两国也必来无疑。总而言之,“4 +1 联盟”本来 就有同盟相恤的义气,现在黄烨入主迪利,他们就更没有不竭力参战的道理。 这些说法,纯粹也是外国旁观者之猜度。其实未必。之所以美嘉星联、地星盟 动兵而另三国不动的原因,未必是怕惹麻烦。例如柯亚军,其实已经暗自动员了相 当一部分兵力。因为“4 +1 ”联盟去宫贝、迪利的通道原本只有林修星上的一条, 美嘉星联连夜赶工,才刚完成了与宫贝两国主星间的第二条运兵、后勤大动脉,里 程达到一万四千光年。美嘉星联和地星盟尚有数百万大军滞留在美嘉、林修两星上, 发送不及。柯亚军更不知何时可动。费德认为,既不可动,先声言出来,只能使盟 友越发焦急而敌军防备在先,不如先隐蔽不言。华琳听从费德,就令费德为主将, 选兵准备后援。费德传令国内各地,挑选百万精兵,齐集安德摩亚柯,后勤也要如 数供给。只待参战条件具备,柯亚也不会坐失同盟之义。列霞、庞都的情况也差不 多。 除上述以外,另一个原因,却是从后来的事件说起。有说法便疑心是谢媛与赫 娜通过话,看出赫娜对黄烨甚是欣赏,以至爱慕;迪利、悠廉两国关系不密,而若 黄烨为王,悠廉还会坐视吗?这一条,最后也没人知道究竟是不是。 还一条……不好说了,且罢。 至于谢媛要求将来遍封来自地球的功臣,也是报恩的好意(虽然他们来参战并 不是为了指望报答);也是盼望众人齐心,才能使国家转危为安,转祸为福。 黄烨以谢媛终不免于死难的原因,既悲且愤,也不当面告别悠廉女王与大臣, 通报了有关官员,随即驾机返回迪利主星。 赫娜听到谢媛死难的消息,也非常震惊,又听官员报告说黄烨辞去,连忙派人 追他回来,想要委婉解释一下,但是已经追不及了。 黄烨对悠廉自然免不得生气,也是因为之前谢媛谎称与赫娜有定论,而临终时 无暇纠正这一点,于是黄烨以为是赫娜无信或无权,只是虚意应应,现在事情已经 发生,人死不能复生,而自己却始终在异星之上,未曾参与一战,想想这些,怎能 不气?至于谢媛说过的“不管事情最终是成还是不成,我们还是要感谢人家的心意”, 这话,黄烨当初是点头称是,现在却终究不能心平气和。 不过,气头总归还是指向狄克莫。暴君难道自恃天下无敌?逼人太甚,做到这 个地步,一定得有人来挫败他的锐气!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