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他脸色通红,双眼发光,不住地挥舞着拳头,尽情地发泄着压心头数十年的郁 闷、愤怒、悲酸和哀痛。 “我参加过一次全国中学生作文竞赛,结果,第一被别的孩子拿走了。后来, 我发现,那篇获奖作文,竟然是我的参赛作文,一字不差。显然,别人剽窃了我的 成果,但我不在乎,只要能证明我是最棒的,署谁的名我都不在乎。在大学,我仍 然是最棒的,并因此而获得了全额奖学金。环境也很轻松,没有人再叫我丑八怪、 窝囊废,人们对我的尊容,惊讶之后便视若无睹。那几年,是我一生中最轻松、最 怀念的时光。” 阿四说:“大家都成年了,应该不像小孩子那样无知任性了。” 吴良斐摇头苦笑:“孩子们是出于无知的胡闹,大人的伤害则完全是恶毒的故 意。” “怎么?哦,那次不幸的婚姻?” “那只是一个小插曲。到了研究所,‘窝囊废’三字,重新成为我的代名。那 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同事们,称呼我的时候,故意含糊不清。我从他们的眼睛 里,重新看到了鄙夷、轻蔑、憎恶和嘲笑,在他们眼里,我重新成了另类。” 阿四说:“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学者,不该这样呀。” “我的反击方式简单而有效,做强者!我来之前,全所每年只能发表一二篇论 文,而我一个人,每年要发表三至五篇。很快地,他们的目光中,增添了嫉妒和仇 恨,仿佛我的存在,成了三千宠爱集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是什么意思?”阿四搞不懂地球人类的掌故。 “我以后再告诉你。我的专业之一是寻找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蛛丝马迹,要进 行大量的野外考察,他们把最艰苦、最不可能出成果的考察任务都塞给了我。所里 每年都要更换一批考察装备,而分配给我的,永远都是换下来的旧装备,但我不在 乎,只要能工作就行。我拼命地干活,一篇接一篇地发论文,每篇论文就是一颗炸 弹一堆火。有人拼命地浇水,有人拼命地添油加柴,争论非常激烈。我不说一个字, 继续一堆一堆地点火,一颗一颗地扔炸弹。在学术界,反应越强烈的东西,含金量 越高,即使这些火都被浇灭了,他们也至死都不会忘记它们。我本想在我的论文上 署名‘窝囊废’,可是不行,我不能自己承认自己是窝囊废。我署了‘小飞’,我 要告诉母亲,她的儿子尽管丑陋,但决不是窝囊废!” 阿四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你的确很棒。” “也许我太锋芒毕露了,”吴良斐苦笑不已。“就在我得意忘形之际,他们导 演了那场闹剧。那几年,我没发表过一个字。” “你没有被击垮,是吗?” 吴良斐点点头:“但我在这几年里,积累了大量的资料,离婚以后,我的文章, 便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全球最著名的学术杂志上。我最得意的是,以我积累多年的证 据,向全世界宣布:至少有三个不同星球的外星人,曾经光临过地球。” 阿四担心地说:“太武断了吧?这会招来非议的。” “不是非议,而是捅了马蜂窝,但我有大量的证据支持。一直以来,对于外星 人是否光临过地球,始终是众说纷纭,也始终没有人胆敢肯定,否定者也拿不出足 以令人信服的反证。他们拼命地批驳我列举的证据,理由却很苍白、很空泛。我仍 然一如既往,不发一言,就在这时,我的同事们又酝酿了一个新的阴谋。” “他们又要害你?” “他们把我送给了你们,送给了你。” 阿四怔了怔,说:“这样不好吗?就我而言,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真的。” 吴良斐说:“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能认识你,是幸,可我是阶下囚,前 途未卜。” 阿四说:“一个外星人,一旦流落在天堂星上,有三种死法,一是沦为亡民, 除非你有可靠的后勤保障,不然,没有食物没有水,你只能活三天;二是撞在我们 克隆人的枪口上;三是落入康科人猎食者手中。三种死法,你选择哪一种?” 吴良斐摇头不语。 “书里说,爱情是一种可以为对方牺牲生命的情感,是这样吗?”阿四转换了 话题。 吴良斐仰望着穹顶一排排太阳能灯光,说:“我时常想,如果那个女人能真心 真意地爱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 阿四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异样的亮光。她注视着吴良斐,说:“那……你爱我 吗?” 吴良斐心头一跳,回眸说:“这……我能爱你吗?” 阿四沉思片刻,说:“我不知道。我们克隆人,历来视性行为为丑恶肮脏邪恶 的行径,爱情是掩饰肉欲的遮羞布。尽管回归计划最终会改变这些观念,但那是以 后的事,目前的人们,仍然恪守着传统的观念。” “但你却一再地提到爱情。” “我只是想了解这个被自然人奉为永恒的主题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吴良斐说:“我只是一个囚徒,一个为你们提供细胞的载体,没有资格谈情说 爱。” 阿四轻轻叹了口气,说:“如果我什么地方伤害了你,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希 望你能谅解。” 吴良斐说:“你没有伤害我,相反地,我倒觉得,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快乐。 有时,我甚至觉得,你就是我的妻子,一个非常贤慧、非常善良、非常温柔体贴的 妻子。有时,我还异想天开,如果能带着你回家去,我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阿四深深地望着他,然后摇了摇头,说:“这不可能,在克隆帝国的历史上, 还没有一个人背叛帝国。谈了这么多,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了些?” 吴良斐站了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舒展着四肢,说:“很轻松、很舒服,全 新的感觉。走!看看我们栽种的菜苗长了多少。”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