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迪博王子的舱房门外响起一阵爪子抓拍铜条的声音。 “谁?”他问。 “瓦尔·克尼尔。可以进来吗?” “哈哈特丹。”迪博正躺在自己的板床上,吃着一条咸肉点心。他抬头看看门口, 发现皮肤上长着灰斑的船长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哦,克尼尔,什么事?” 克尼尔摆动着尾巴。“尊敬的迪博王子,我——我很惭愧。”他低头看着木板条甲 板,“我没有想好怎么保护你的安全。我们正朝未知水域行进,追逐一个危险的魔鬼。 但我应该首先为你的安全着想。” “是的。”迪博同意说,态度很亲切,“应该这样。” “自从上次遇见这头怪兽以来,我一直想捕获它。它是一种邪恶的生物,王子,除 掉它对所有的船员都有好处。” “你预计追上它会花多长时间?”克尼尔移动了一下身体,显然想说:“无论多长 时间都得追下去。”但他嘴里却只说很难预测。 “我的朋友阿夫塞倒是很高兴走这条路。” “什么?”克尼尔说,“哦,是的,我想他的确高兴。” “你能杀死这东西吗?这个卡尔·塔古克?” “是的。我肯定。” “但你上次没能杀死它。” “是,”克尼尔说,“上次没有。” “而你觉得这次能做到?”迪博推开板床站起来,身子靠在尾巴上。 “是的。上次我只带了少数船员到小趸船上。那是我的错误。我们试图制伏它,但 它用鳍攻击我们。这一次,我要用戴西特尔号来捉住它。没有什么东西的速度赶得上这 艘大船,我保证。” “我是皇室成员;我必须回首都。” “我知道。”迪博看了看他刚才吃的那条硬邦邦的咸肉。最后说:“如果你杀死这 个魔鬼,我们就有新鲜肉吃了?” “我们会得到新鲜肉的,尊敬的王子。” “最多需要多长时间?” “肯定不会超过四十天——” “四十天!那么长?” “赶上它不是件容易的事,卡尔·塔古克游得很快。我恳求你,王子。我一定要抓 到这头怪物。” “不过是一头不会说话的畜生而已。”迪博温和地说,“和一头不能说话的东西较 劲,似乎,嗯,没有道理。” 克尼尔抬头看着王子说,“如果太阳侮辱了我,我也会去攻击它的。我要抓到这头 怪物。” 迪博上上下下打量着克尼尔满是疤痕的脸,还有被咬断的尾巴。他想起自己猎捕雷 兽时的情景。当时,在战斗中,他是多么想弄死那东西。他还想到了太阳。终于,他说 道:“换了我,也会去攻击太阳的。”他顿了顿,“四十天。不能再多了。” 克尼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我们不捕获卡尔·塔古克,不把杀死它,上帝就会捕获我们全体!”克尼尔 的这些话本意是想给大家打气,但起到的作用似乎刚好相反。船员们虽然对船长绝对忠 诚,但显然还是很紧张。乘客们也吓坏了。戴西特尔号继续向前挺进。克尼尔走过甲板, 拐杖“踢踏踢踏”一路响着。 从没有任何船只走过这条航线:一直向东,越过朝觐点,也就是“上帝之脸”悬得 最高的那一点。每隔一分天,阿夫塞都要详细记录“脸”的位置。它缓缓地向西边地平 线滑去,已经落在船后。 卡尔·塔古克离船太远。阿夫塞只有一次机会,用望远器瞥了一眼这家伙,此后克 尼尔便收回了望远器。他看到的是一条蛇一样的脖子,以及在波浪中游动、时隐时现的 圆圆的肉峰。脖子顶端是一个长长的头,长着——在远处很难确定——匕首一样的牙齿, 向外突出,犬牙交错,连嘴巴闭着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 克尼尔一直站在船头。偶尔吼出一声命令,但多数时间是用望远器盯着那头出没不 定的猎物,不时低声诅咒几句。 阿夫塞几乎随时都在甲板上,不顾冰冷的水沫、刺骨的寒风,时刻注视天空,专注 程度不亚于搜索怪物的克尼尔船长。黄昏时分,随船祭司德特·布里恩走近船长,阿夫 塞正好可以偷听到两人的交谈。他知道,尽管船长跟祭司很熟,但从来没真正喜欢过他, 只把祭司视为这种朝觐必不可少的一件行李,完全没把他当成同事、朋友。 “船长,”布里恩深深鞠了一躬,“我们在‘上帝之脸’下面的仪式还没结束,还 需要再祈祷三天才行。” 克尼尔眼睛没离开望远器的目镜,脑袋一侧的伤疤黄乎乎的,跟黄铜镜筒正好相配。 “上帝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听到你们的祷告吗?” 布里恩满脸戒备,“当然,船长。” “那么,就算不在‘上帝之脸’下面,她照样能听到。” “是这样。可是,瓦尔·克尼尔,船上有许多香客是第一次朝觐。对他们来说,在 ‘脸’下面祷告二十天是十分必要的,还要做三十七次忏悔,诵读九部圣卷。” “下一次朝觐时再做吧。” “我担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把我们带进了未知水域,进入上帝没有为我们勘查 过的水域。”一股大浪打来,船身猛地晃了一下。“我一定要逮住那头魔鬼,布里恩, 一定!” “我恳求你,克尼尔,恳求你掉转船头。” 船长调整着望远器的焦距,重新搜索远在天边的怪兽。 “迪博王子已经批准了。” “迪博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你只有四十天时间。” “你的反对意见留到四十天之后再说吧。” “克尼尔,我恳求你。这么做是亵渎神明。” “少说什么亵渎不亵渎的。我发誓,非要让鲜血染红‘大河’不可。” 布里恩向克尼尔伸出手去,伸进对方的地盘,碰了碰船长的肩头。克尼尔吃了一惊, 终于放低望远器,盯着祭司。 “谁的鲜血,克尼尔?”布里恩说。 船长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祭司。一时间,阿夫塞以为布里恩终于把船长说动了。但 克尼尔突然大喝一声,“前进!”重新举起望远器。 戴西特尔号独特的钟鼓声响起来了。布里恩绝望地甩着尾巴,朝船尾走去,面向 “上帝之脸”,开始吟唱祷词,祈求上帝宽恕。 追逐魔鬼已经三十九天了。克尼尔比任何时候更加焦虑不安。有时一连好几分天着 不见它。是潜入了水下,还是滑过了地平线,阿夫塞说不清楚。但是,桅杆顶部的瞭望 哨总会重新发现水怪的踪迹,戴西特尔号于是继续追踪。阿夫塞发现,怪物好像在故意 逗弄克尼尔,它总是很小心地和船保持一定距离。不管怎样,戴西特尔号一直朝东航行。 终于,“上帝之脸”远远拉在船后,落到西面地平线上,像一个浮在水面、布满彩条的 巨型圆球。 突然,瞭望桶里的船员发出一声高喊。卡尔·塔古克掉头了!正对戴西特尔号飞奔 过来。 阿夫塞和迪博跑上前甲板,透过起伏的水波朝东边地平线望去。没有望远器很难看 清楚。但是,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是的,那个长长的灰色脖子显然越来越近了。 旁边的克尼尔眼睛贴在望远器上,“它来了。”他咕哝着,声音低沉,“来了。” 阿夫塞首先想到的是,戴西特尔号应该掉转船头,赶紧逃离这个越来越近的魔鬼。 但克尼尔——完全意识到乘客和船员的恐惧的克尼尔——却大喝道:“保持航线!” 怪物很快靠近了,用肉眼也能看清。颀长的脖子,有点像雷兽,但更柔软。脖子顶 端是一个又长又平的脑袋。那些牙齿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向外突出、重重叠叠,像一个 装满刀子、满得溢出来的抽屉。 怪物的身体又圆又灰,隐隐可见一些绿色条纹。整个身子似乎隐在波涛之下。尽管 如此,阿夫塞还是不时看见四只菱形的鳍,横扫水波,强力的拍击卷起一阵阵泡沫。怪 物朝左右翻滚的时候,偶尔还能瞥见它的尾巴:又小又硬,似乎对怪物的游动没有任何 用处。颀长坚韧的脖子、圆形而有鳍的身体,所有这些,使阿夫塞联想起一种能咬穿乌 龟壳的蛇。眼前这家伙的身体似乎没有壳。因为那些可怕的相互交错的牙齿,它的脑袋 显得比阿夫塞见过的任何蛇头更可怖,更令人厌恶。 怪物至少和戴西特尔号的船身一样长,其中超过一半的长度是它那长长的脖子。 它劈波斩浪,越来越近。被激烈冲撞的河水波涛翻滚,泡沫飞溅,在它身后拖出一 条长长的白色尾迹,几乎延伸到地平线尽头。 突然,它潜入水下,消失了。阿夫塞只见它那根短尾巴的末梢一晃,水怪便完全隐 没了。 阿夫塞计算了一下这家伙的速度和轨迹。以它刚才移动的速率,只需二十次心跳左 右的时间就会撞上戴西特尔。他抓住甲板边的缆索,弯下膝盖,尾巴撑在地上,把自己 稳稳地支撑在五个支点上,等待着,等待着…… 十次心跳。十五次心跳。阿夫塞朝四周看了看。所有和阿夫塞有同样想法的人都做 好了准备。迪博紧紧抱住前桅杆,戴斯·卡图德抓住桅杆底部的攀爬绳网,博葛·塔尔 迪罗干脆匍匐在甲板上。 二十次心跳。二十五次心跳。 克尼尔也斜靠着栏杆,张开的爪子戳进木头里。 三十次。三十五次。 怪物在哪儿?它在哪儿? 克尼尔松开缆索,朝四周打量着。“它想溜走!”他迎风大叫,“帕尔杜克,掉过 头——” 就在这时,阿夫塞感到戴西特尔号升了起来,仿佛涌上一个巨浪的浪尖。大船继续 向上,越来越高,船身明显向左侧倾斜,像地震时一样,被高高掀起,然后落下。甲板 栏杆没入水里。随后,又是同样的一轮升起,落下。 阿夫塞只见一个船员被震得飞了起来,还有一个乘客滑过甲板,掉进船体被水淹没 的那一侧。 之后,摇动停止了。戴西特尔号摆回到另一面。河水淌过甲板,溅到阿夫塞的腿上。 大船坠落下来。然而,就在船的左侧,像噩梦般从奔腾的河水中升起的,正是那根巨大 的灰色脖子。水珠从上面滚滚落下。它升得越来越高,直到戴西特尔号桅杆高度的一半。 嘴巴大张着,发出一声尖叫。滑滑的、潮湿的爬行动物的尖叫。剃刀般尖利的牙齿朝各 个方向伸出。 随后,脖子像鞭子一样猛扫过来,速度之快,眼睛几乎追踪不及。塔尔迪罗从甲板 上被铲走了。阿夫塞只见她被怪物咬在嘴里,浑身是血,四肢和尾巴就像怪物的尖牙一 样歪斜着。魔鬼把头转向天空,长脖子噼啪一响,尸体被抛向空中。然后又被衔住。这 次是先咬住头。它的下巴运动着,不断咀嚼,啃咬。一团隆起滚下魔鬼那拉长的脖子。 阿夫塞不由得胃部一阵搅动。 每个人都朝对面甲板爬去,极力逃过怪物的长鞭。 阿夫塞想,这时要有一根长长的、尖尖的木轴,或其他什么可以刺戳的武器,那该 多好啊。但“五猎人”宗教团体禁止使用这类工具。即使到了文明时代,这种禁令依然 存在。 昆特格利欧恐龙用牙齿和爪子捕杀。鲁巴尔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这么说的。只有这样 的捕杀才能使我们强大和纯洁。 还有,阿夫塞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有这样的捕杀才能释放我们内在的暴戾, 使我们免于自相残杀…… 卡尔·塔古克的鳍拍打着河水,掀起阵阵巨浪,撞得大船不断摇晃。怪物飞快地绕 过船头,想抢到大船右舷——那儿足有十个美味可口的昆特格利欧恐龙,紧紧攀着栏杆。 见卡尔·塔古克急冲过来,乘客和船员纷纷朝左舷奔去,脚和尾巴一齐拍打着甲板, 像一阵滚雷响过。 嘎德克尔塔克德特,意思是拉司图特尔游戏中的僵局。但转眼间,僵局被打破了。 克尼尔船长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冲过甲板。因为没有尾巴平衡身体,他不能向前倾斜, 保持身体与地面平行的奔跑姿势,但他仍然依靠拐杖的支撑,疾驰而过。船员们大声呼 叫,请求他停下来,但是没用。水怪转过长长的脖子,正对着船长,张开了血盆大口。 船员们对船长忠心耿耿,有两个船员,帕尔杜克和诺尔·甘帕尔,同时冲到甲板上, 跳跃着,挥动手臂,希望成为比他们的船长更有诱惑力的目标。他们成功了。怪物的注 意力被吸引住了,长长的管状脖子向他们横扫过去。 阿夫塞转身想看看迪博怎么样了,视线正好落在卡图德和另一个船员比尔托格身上。 这两人正发疯似的解下缠在前船帆吊杆上的绳子。阿夫塞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刚好解 开绳结。绳子通过滑轮飞泻下来,吊杆左右晃荡。甲板上的乘客和船员慌忙闪避,以免 被旋转着滑过空中的巨大圆木击中。 阿夫塞迅速把眼睛转向卡尔。这魔鬼的脖子拉得紧紧的,绷成一条曲线,正在进攻。 但是吊杆挟带着强大的加速度,砰地砸向卡尔的脖子。怪物措手不及,脖子被砸得一弯, 同时发出呜的一声怪叫。这家伙好像暂时被撞晕过去了。阿夫塞只盼船员们趁机开船, 躲开这头水怪。 但是不!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克尼尔跃过船舷,跳到怪物肩上。老船长猛地张开 大嘴,向怪物咬去。 卡尔的脖子尽量摆向右边,弯到后面去够自己的身体,想用那张长满可怕牙齿的大 嘴咬住克尼尔。但它的身体结构不允许脖子这样弯曲。又有三名船员越过船舷跳进水里, 长尾巴有力地左右划动着,向卡尔游去。 这一切发生在阿夫塞对面的船舷。他很想知道情况到底怎样了,但还不至于傻到因 此冲到开阔地带,使自己成为那个灵活的脖子的进攻目标。他匆忙跑到桅杆底部的攀爬 网,努力收起妨碍攀爬的爪子,爬上绳网。这张绳索交错的网恰好隔在他和卡尔之间。 绳网提供不了多少保护,但他觉得,就连卡尔也不大可能咬断这么结实的绳子。小小的 网格对卡尔庞大的头来说又太小,它不可能钻进来。 这时,阿夫塞已经爬得很高,足以看清船那边发生了什么。三个跟着克尼尔跳下水 的船员靠拢卡尔。两个船员抓住怪物右前鳍上的侧翼,第三个的嘴巴咬进鳍的后缘。卡 尔开始拍打水面,试图甩掉船员。如此剧烈的震荡,阿夫塞想像不出那些船员是怎么挺 过来的。 然后,卡尔潜了下去。光滑的身体划破水浪,只一眨眼的工夫就钻到了波涛之下。 怪物存在的痕迹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起伏的水面。 随之消失的还有克尼尔和他的三个船员。 阿夫塞竭力克制住突然袭来的一阵恐慌。卡尔和他自己一样是爬行动物——一种需 要呼吸空气的生物。它肯定会浮上来呼吸的…… 但是,阿夫塞估计,这头怪物如此庞大,如果做好充分准备,在刚开始的时候猛吸 一口气,吸入大量空气,它也许能在水下潜伏很久。不过,这次潜水或许不是预先设计 好的。相反,卡尔只是试图摆脱攀在它皮肤上又抓又咬的那几头小动物而已。 阿夫塞觉得自己发现了水下怪物的行踪。但蓝白色的太阳光以及“上帝之脸”反射 在船尾的红色和橘红色的光穿过波峰,投下古怪的色调,使他很难看清。 几次心跳过后,水里出现了骚动。那个爬在卡尔的鳍上啃咬的船员埃博·哈兹格冲 破水面,朝大船游来。阿夫塞此时正高高地爬在绳网上,视野很开阔。他敢肯定,除了 瞭望桶里的瞭望哨,自己很可能是惟一能看见哈兹格的人。哈兹格是个女性,也许比阿 夫塞年长两倍。她靠近了船身。阿夫塞朝下面的人呼叫,但甲板上一片骚乱,所有人都 在大呼小叫。他爬下网绳,抓起救生索,冲到船边栏杆处,将救生索扔向哈兹格。这时, 她离船边仍然有十二个体长那么远。 哈兹格的尾巴来回摇摆,在波涛间上下滑动。终于,她游到船边,抓住救生索。救 生索末端是一个宽宽的环,她把它套在头上和肩膀上,再拉到腋窝下,这样阿夫塞就可 以把她拖上船。 但就在这时,在她身后,卡尔的头从波涛中升了起来,脖子上的水像小溪一样淌着, 顶端是大张的嘴巴。怪物升得很高,肩膀都露出来了。阿夫塞看见了克尼尔。船长大口 喘息着,爪子仍然深深地戳进怪物的脖子根。另外两个远在卡尔胁腹下的船员仍然浸在 水里,看不见他们。 卡尔的脖子向前一伸,快得像蛇信,大嘴一合,匕首般的尖牙利齿猛地撕咬下来。 哈兹格被咬住了,从尾部到腰部,半个身体进了恶魔的咽喉。当大嘴咬过来的时候,哈 兹格猛地拉了一把缠在身上的救生索。阿夫塞也使尽全身力气,拼命拉拽绳子。但卡尔 紧紧咬住哈兹格不放,脖子把绳子一扯,阿夫塞砰的一声撞到栏杆上。 阿夫寨抬起头,再次看到那让人恶心的一幕:隆起的一团,滚下魔鬼那长得没有尽 头的脖子。 看得出来,长脖子吞咽的时候,尸体在里面移动得非常慢。阿夫塞突然发现,哈兹 格也许不会白死。卡尔需要呼吸,而哈兹格却正好堵住了它的咽喉。因此,魔鬼要把阿 夫塞的同伴吞下去,必须经历一个长长的、可怕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它不会呼吸到很 多空气。 阿夫塞手里仍然拽着绳头。和那根粗大的脖子相比,它只不过是一根细线,连着魔 鬼的大嘴,只要它稍稍嚼一下,轻而易举便能咬断救生索。但从卡在长脖子四分之一处 的那一大团隆起来看,水怪显然没有咀嚼,直接将哈兹格的身体吞了下去。阿夫塞但愿 她己经死了;一想到她可能还活着,正滑向卡尔那黑暗的咽喉,浸入它的胃酸,阿夫寨 就感到不寒而栗——为了吞咽,卡尔的脖子抬得很高,几乎直立起来。绳子从它嘴里垂 下来,另一头在下面的阿夫塞手里,拉成一条直线。阿夫塞爬上船边的栏杆,波浪猛地 打过来,又退下去。他向空中纵身一跃,下面的波涛令人头晕目眩。阿夫塞在空中划了 一个弧形。与此同时,卡尔那巨大粗壮的灰色脖子也朝他猛冲过来。 “砰”的一声,阿夫塞猛地撞在怪兽脖子上,撞得他喘不过气来。下面,距离阿夫 塞四个身体长度的地方,克尼尔身体半侵在水里,正像凶猛的动物一样啃咬着怪兽。卡 尔发达的肩部肌肉被他大口撕咬下来,但和怪兽庞大的身躯相比,这些伤微不足道。大 浪冲刷着卡尔的背部,每一次冲击都使克尼尔气喘吁吁,同时把怪兽身上的血迹冲刷得 干干净净。 刚碰上卡尔那又滑又黏又湿的脖子,阿夫塞便伸脚猛地一蹬,荡了起来,仿佛在奇 马尔火山那凹凸不平的山壁向下滑落。他跃向空中,这一次身体蜷成一团,尾巴笔直地 伸出去,以此改变身体的重心,准确地落在脖子的另一边。刚一落地,马上又是一蹬, 再次荡起,绕过脖子。卡尔被他的动作弄得惊惶起来。它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真是太好了,正好方便阿夫塞找到第三次落地的落点。他再一次跃起,绳子又 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愚蠢的卡尔并没弄明白阿夫塞的意图,但愤怒之中,它啪地闭嘴, 交错排列的利齿切断了绳子。 但是太迟了,阿夫塞已经用绳子牢牢缠住了卡尔的半个脖子。阿夫塞看得很清楚, 哈兹格的尸体仍然卡在怪兽的喉咙中间。卡得如此之紧,阿夫塞甚至能辨认出哪儿是她 的腿,哪儿是身躯,凹下去的则是她的脸。 阿夫塞跳进水里,大口喘着气。克尼尔看见了他。另外两个船员刚才消失了一段时 间,现在又跃出了水面。他俩也看见了阿夫塞。他们突然明白了他的计划,开始朝他游 过来。克尼尔滑向卡尔身侧,用他的短尾巴尽可能快地朝阿夫塞的方向游去。其他人也 从船边跳下来,溅起一阵阵浪花。每个人都紧紧抓住绳子,爪子张开,尾巴急速划动, 朝戴西特尔号游去。 更多的爪子伸过来了,力量和重量都在增大。现在,已经有十个,十二个,十五个 昆特格利欧恐龙,用力拉扯绳子,拼命把卡尔的脖子朝水里拖。 阿夫塞抬头看了看,只盼站在甲板左边的无论哪个人知道该做什么。那儿,背着明 亮的阳光,出现了一个圆胖的侧影:迪博。 站在那儿的正是身体太胖的王子,惊得目瞪口呆。 阿夫塞朝他的朋友喊叫,但卡尔用它的鳍重重击打着水面,巨大的撞击声淹没了阿 夫塞的呼叫。 终于,迪博动了一下,好像在叫喊——但不是对他。不,王子正在召唤戴西特尔号 甲板上的其他人。 而卡尔正猛拉自己的脖子,试图把脖子扭回来。阿夫塞感到手上的绳索在水中僵持 了一会,然后开始被扯了过去。 快点,迪博…… 阿夫塞再次抬头看看那耀眼的阳光。那儿——正是他所盼望的那个见棱见角的东西, 从船边放下来了!黑色金属,五个支出的爪子——船锚。 迪博和其他人飞快地松开锚链,但锚仍旧放得很慢。滑轮机的转轮发出骨头碎裂似 的声音,这是世上最动听的交响乐。 就在这时,阿夫塞被拼命挣扎的卡尔完全拉入水中。他吞着河水,眼睛睁得大大的, 但只能看见一大片水泡。他感到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终于,锚从船上放卜来了,到了水面之下。阿夫塞压下呼吸的渴望,和其他人一道 把绳子缠在船锚的铁链上。一切完成之后,他这才放开绳头,游出水面。终于呼吸到了 空气。他的鼻口张得大大的,大口地呼吸,呼吸,呼吸。 腰上搭过来一只手臂,然后是另一只,托住他的肘部。从戴西特尔号上蜿蜒垂下一 条救生索。越过肩膀望去,卡尔正发疯似的试图把脖子弯成圆圈,想够到那根把它绑在 锚链上的绳子。它没有成功。铁链沉下去,怪物被拖到水下。它的鳍和强有力的尾巴拼 命摆动着,想浮出水面。但它做不到——尤其是现在,哈兹格的尸休堵在脖子里,它无 法顺畅地呼吸。况且那儿也正是阿夫塞缠绕绳子的地方。铁锚继续下沉,迪博和其他人 正拼命往下放锚链。 终于,怪物那长着尖利牙齿的邪恶的头——每次呼吸,牙齿都磕得啪啪响——被拖 到了波浪之下。 阿夫塞又观察了一阵,只见它的鳍加倍使劲地抽打着,掀起一片水花,溅得他和其 他人满身都是。最后,卡尔的鳍突然完全停止了摆动。 阿夫塞终于恢复了呼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迪博和其他人拖起救生索,把他扯 回戴西特尔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