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钟老太指着钟旭的鼻子,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个孙女,从来就是她的骄傲, 是整个钟氏家族的骄傲,她最欣赏她拿得起放得下不拖泥带水的大气性子。可是, 今天她委实是太失望了。她不是不能体谅钟旭的心情,其实她自己也难过到无以 复加,但,她必须要她明白,还有比难过颓丧自责重要一千倍的事情要做。 “奶奶,我……”她终于开了口,可是除了这三个字之外,她什么也说不出 来。 “十年之期转眼即到,修复镇天印才是天大的正事!”钟老太吁了口气,尽 量让自己的口吻平复下来,“你要是一直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么糟糕的状态,将来 肯定会有更多无辜生灵因你而受害。你自己想想清楚!” 钟老太说的每个字她都听进心里,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知道她有重责在身,她不该也不能这么“没出息”,她也想拿出惯有的魄 力“放下”,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是钟晶给的,而自己最后却害死了给她 性命的血亲及其最爱的男人,她所有的力量就如同断线的风筝,看得到却扯不动。 现在,不夸张地说,一只等级最差的鬼物也能伤了她。 没了斗志,钟旭什么也不是。 “我不想跟你说什么要坚强要坚持之类的屁话,我只告诉你,身为钟家的一 员,我们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自然也要面对常人不能面对的牺牲。谈不上是宿 命,只是责任。这一点,钟家历代的传人都做得很好,你也不能例外!!马上给 我站起来,做你该做的事!” 情急之下打了钟旭一巴掌,钟老太是心疼的,但是说话的口气依然强硬,强 硬得近乎无情。 站起来……好吧……站起来……必须站起来…… 钟老太的气势让钟旭无法继续违背她的意愿,她被迫向自己僵硬已久的身体 下着命令。伸出手,忍住疼,扶着床沿,使尽所有力气,钟旭总算是双膝离地了。 看着一脸苍白一身虚弱的孙女,鬼魅一样地立在自己床前,钟老太只说了一 句:“回去吧,好好睡一觉,睡醒吃饱喝足以后,好好想想我今天跟你说的每一 个字!” 撩开挡住视线的乱发,钟旭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转身,拖着腿一跛一跛 地朝房门走去,留了一串泥水的脚印,弄脏了浅黄色的地板。 “我们回家,马上,好吗?!” 打开门,见到司徒月波的第一句话,几乎是在恳求。 之前说的要她去看医生的打算被彻底抛在脑后,眼神里的怔忡只持续了一秒, 司徒月波握紧钟旭的手:“好,我们回家。” 刚要迈步,司徒月波拉住她:“你的脚……” 不待钟旭有所反应,他已经弯下腰,利落地把她横抱了起来。 钟旭顺势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的体温跟只有他才能给 予的无可取代的安全感。 安慰,有时只需要一个拥抱。 路过钟晴的病房,钟旭突然开口道:“等一下,我要去看看钟晴。” “刚才我去看过他了,状况很不错。现在,怕是已经睡了吧。”司徒月波停 下脚步,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似乎不太赞成她的举动。 “我要去!”钟旭倔犟起来。 不管大事小事,每次意见相左时,总是做丈夫的让步。 “好吧。” 司徒月波小心地放下她,轻轻走上前为她开了门,又在门口看了看,回头小 声说:“果然睡了,看看就走吧,别把他弄醒了。” “他要是睡熟了,地震都吵不醒他。”她实在太了解钟晴了,不过难为司徒 月波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如此周到体贴,钟旭还是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进病房。 而司徒月波并没有跟进去,只是掩上了门,静静等在外头。 一直以来钟晴的睡相都很难看,到现在也没有改观。 钟旭摇摇头,费力地把他大大咧咧露在外头的一只手一只脚塞进了被子,又 抽过一张纸巾细细擦去他嘴角的口水。 把亮着的灯光调得暗了一些,钟旭坐在了睡得死沉的钟晴身边。 他们姐弟两人在一起,从来都是你吵我闹拳脚相加,很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这么细致地端详钟晴的睡脸,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眼睛很深,鼻子很高,嘴唇不薄不厚,一张脸有棱有角…… 其实这小混蛋的五官都生得很是地方,继承了他爹妈的优点。虽然多年未见, 钟旭依然记得二叔的英武潇洒二婶的漂亮妩媚。如果不是总爱冒出能气死人的傻 里傻气的表情,他完全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人。 钟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跟这个家伙一起打打闹闹时的笑料,一起冲锋陷阵时的惊险,点滴过往,在 一阵时有时无的呼噜声中一一呈现在钟旭眼前。 虽然她对他总是摆出母夜叉的姿态,但,她爱这个弟弟,真的爱他。当他受 到攻击时,她总是想也不想就挡在他前面,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血亲间的本能, 一如当初的钟晶,可以毫不犹豫牺牲一切拯救自己的妹妹。 不论姐姐还是哥哥,保护弟弟妹妹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吧! 只想要他们安全,只想要他们幸福,其余的什么也不求,这就是家人的含义? 钟旭困惑的心里忽然有了些答案。 她解下脖子上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钟晴的手里,她记得白天拿回护 身符时这小子有多么的不情愿。 “这辈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学着长大一点呢… …” 钟旭站起身,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喃喃低语。 啪嗒! 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病房的门重新被关上。 睡得香甜依旧的钟晴吧唧吧唧地咂咂嘴,继续着他的美梦。 一滴晶亮的眼泪从他额头上滑下来,慢慢爬过了鼻梁,成了一道短短的水渍, 转眼蒸发无影,不留任何痕迹。 回到自己的家,已是凌晨三点。 司徒月波把钟旭放到床上,帮她脱掉鞋子和外衣,盖上被子,又扶她躺下后 才道:“先休息吧,你今天太累了。脚还疼吗?明早我叫医生到家来给你瞧瞧。” 钟旭摇头:“只是扭了,不要大惊小怪。” “医生看过我才放心。”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喝了就睡吧。” “别走。”钟旭拽住了他的衣袖,“为什么不问?” “问?”司徒月波一愣,“问什么?” “我搞成这个样子,你都不问我原因吗?”钟旭坐起来,再不肯躺下。 他坐下来,抚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能说你自然会说,我何苦多此一 问呢。” 钟旭垂眸一笑。 有夫若此,可见老天还是厚待她的。 “躺下吧。等你恢复了体力再来告诉我你想说的一切。”司徒月波温柔地命 令她,而后半开玩笑地说,“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老婆可以这么难看。警告你, 不想提前当黄脸婆就马上睡觉,就算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养神!” “当了黄脸婆你一样会把我捧在手心里。” 这不是顽皮的反驳,而是钟旭的真心话。她知道,她笃定,这个男人,会爱 她一辈子。 “睡吧,我亲爱的黄脸婆。Goodnightkiss!”他轻啄着她往日光彩不在的冰 凉唇瓣,直到他的温度完全留在上面,“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你乖乖睡觉!” “嗯。”钟旭从不说什么别忙太晚之类的话,她清楚只要一摊上公事,整夜 不眠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看他劳心劳力忙碌到现在仍然不能休息,她真的心疼。 关了灯,司徒月波走出了卧室,顺手带上了门。 钟旭闭上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 耳边寂静得厉害,除了自己的呼吸再无其他。 把脸深深埋在又大又厚的枕头里,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的一角,她以为自己不 可能睡得着。但,她错了。 知道司徒月波在外面,她安心了许多,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能暂时地松懈一 下。何况身 心俱疲到了这种程度,如何还能撑得下去。 睡吧,睡吧,真的好累。 自己给自己催着眠,钟旭终于渐渐睡去。 无梦的睡眠,是最好的精神补给。 钟旭睡得香不香不得而知,但是,她睡得还算安稳,安适的表情一直没有改 变过。 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对面的电子钟发出点点荧荧的绿光, 显示着现在是凌晨4 点半。 “呵呵,钟旭,睡得还好吗?” “旭儿,是你吗?是你吗?回答我啊。” 谁?! 谁在叫她的名字?! 钟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某处突然传至的声音令她睡意全消。 没有足够的光线,房间里的情况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大致。 钟旭不断挪动的视线,在经过半开的落地窗帘时,停了下来。 因为是严冬,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闭,只有一旁的空调安静地吐着热气。这 样的气流,绝不足以让整幅厚实的窗帘呈水平状漂浮在半空中。 “睡得很香啊,真佩服你还能睡得着啊,呵呵……” 轻蔑的声音在四周游移。 钟旭一下子愣住了,这样的男声,这样的语气,只属于一个人。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赤脚站在房间正中央,慌无目的地旋转着身体, 对着每一个角落大喊:“许飞!你出来!我知道是你!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没有死!出来啊!出来见我!”钟旭又跳又喊,像 个疯子。 不可能的,许飞已经死了。死在她眼前,死在她手里,烟消云散,千真万确。 可是,如果他死了,现在跟她说话的又是谁?! 除了许飞,不作他想。 还是没有回应。 钟旭不甘心地在整个房间里搜寻着蛛丝马迹。一定是他,他又来了。 高大的衣柜被全部拉开,里面的衣裳全被她拉出来扔在地上,没有。 撩起垂在地上的床单,她趴在地上扫视着床底,没有。 玻璃台灯水晶花瓶还有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被她有意无意碰掉在地上, 四分五裂, 狼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