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司徒月波对她的言行哭笑不得,发泄似地一口喝光了自己的酒,然后挪动身 子坐到了钟旭这边。 “不准打击报复!我站在劳动人民的立场上说这话的!”钟旭嘻嘻笑着往一 旁躲,生怕他伸出魔爪胳肢她。度蜜月的时候他就来过这招,弄得她又哭又笑下 场凄惨。 司徒月波果然伸出双手,不过不是胳肢她,而是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牢牢 控制在离自己半臂的距离之内,出神地看着她的脸。 “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钟旭被他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不知 道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那么仔细的目光。 “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终于开了口,如释重负,“我是多么希望你永 远如此……只见笑容,不见眼泪。” 钟旭愣了愣,他的模样,好慎重。 “只要你不欺负我,我保证以后都不哭了。”钟旭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偎到 他怀里。心头却想,莫非是自己山崩地裂的哭泣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不然他的 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欺负你?呵呵,不会的,我没有那个机会了……”他理着钟旭的长发,喃 喃低语。 “你说什么?”钟旭像触电一样从他怀里弹了起来,什么叫做没机会了,她 不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司徒月波被她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道:“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能欺负恢复正 常的钟家小姐?我就更不用说了,从来都只有被你欺负的福分。你反应那么大作 什么?” “哦……”钟旭红了脸,为自己的过分敏感而尴尬。 “呵呵。”司徒月波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的性子总是这么急躁。第一次见 到你的时候就领教了。” “嘁!”钟旭撇撇嘴,“谁让你一来就说什么你从来不信有鬼怪,还说什么 不干净的东西都是荒谬之论。” “你都记得啊?”司徒月波笑问。 “怎么不记得啊,我奶奶还拿你当块宝。”钟旭赏了他一个白眼。 “哈哈,事实证明他老人家的确有眼光啊!”他把她揽到怀里,朗声大笑, “你不也一样拿我当块宝吗,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 “你……”钟旭又羞又恼,狠狠地掐了他大腿一把。 只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哇!” 司徒月波夸张地惨叫一声后,继续大笑:“看吧,才刚刚好转,就开始欺负 老公了,哈哈。” 钟旭伏在丈夫被笑声震得不停颤动的宽阔胸膛上,一时也找不出别的言词来 还击,只得挂了白旗:“好啦好啦,就算我对你一见钟情,行了吧。至于笑成这 样吗?” “能开怀大笑,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他的笑声渐渐平息,“也只有你, 能让我笑得如此开怀。” 是这样吗?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他这么说过呢? “老公!”钟旭玩弄着他衣裳上的纽扣,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他低头应道。 钟旭抬起头,犹豫了半晌,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 要我做你的妻子。”她埋下头,继续玩弄他的纽扣,“你出现得那么突然,求婚 也那么突然,一切一切都那么突然,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我钟旭的一场美梦。 这种疑惑,到现在仍然存在。” 司徒月波没有立刻回答她,只用自己的手指轻轻卷裹着她的发丝,绕了一圈 又一圈。 “我说过,你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能娶,谁都不想娶。” 隔了很久,沉静笃定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蔓延开来。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辈子,或者……永远。” 此刻,钟旭看不到司徒月波的表情,只觉得他双手的力道越来越重,她被抱 得越来越紧。 “我们当然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钟旭不顾一切地搂紧了他,像个吵着要糖吃的孩子,态度无比坚决。 他平淡无奇的几句话,为何听来让人如此不安?! “呵呵……” 司徒月波不再说话,只抚着她的黑发,淡淡地笑。 窗外,太阳已经西移,留下一抹余晖,温柔而不刺眼,刚刚好洒在大大小小 的白瓷碗碟上,光影交叠,金金点点,美丽异常。 夕阳无限好,此话一点也不假。 …… 又一个黑夜不可阻止地降临,暖人的温度渐渐从身上褪去。 抱着司徒月波的手一直不曾松开,钟旭忍不住笑话自己,为何今日粘人粘得 如此厉害?完全不似她的作风。 “笑什么?”司徒月波的耳朵一贯灵敏。 “我觉得我今天像一块粘鼠板,你就是那只被我粘得牢牢的大老鼠。”她赖 在他怀里嗤嗤地笑着。 “呵呵,天下世间上哪里去找我这般玉树临风的老鼠。”司徒月波惩罚似地 轻拧着她的脸,而后看看四周,道,“天都黑尽了,我去开灯。” “哦。”钟旭这才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子,松开了手。 司徒月波站起来走到开关前,揿亮了头上的吊灯。 钟旭眯了眯眼睛,人造的光亮始终不比自然的舒服,亮晃得刺眼,不带半点 热度。 “啊,对了。”司徒月波拍了拍脑袋,走到她面前,“我们买回来的画,你 说挂在哪儿好呢?” “画?”钟旭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是啊。”司徒月波伸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将军射月图啊!” “啊……那个啊。”钟旭这才回想起在拍卖会上买下的那幅让她很有感觉的 古画。事隔一天而已,却如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难免遗忘。 司徒月波牵着她走到客厅,拿起被随意扔在沙发一角的银色长盒,四下打量 着房间,自言自语道:“挂客厅……好像不太合适……挂书房……也不好……”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乱扔一通的!”钟旭从他手中把盒子抢下来,嗔 怪着。 司徒月波耸耸肩:“昨天只顾着你了,哪里还顾得上它!随手扔在沙发上就 出去找你了。不过一幅画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好歹也是你们家家传的东西,万一碰坏了什么的多可惜。”钟旭瞪了他一 眼,这么值钱又有历史价值的宝贝,放他手里真是遭了大罪。 钟旭移动盒子正中精致的水晶扣,一声清脆的响动,盒盖自动向两旁弹开, 设计精巧得很。 带着赞叹,钟旭拆地雷般小心地将安然躺在盒里的画轴取了出来,接圣旨一 样放在手心里,下力不敢轻又不敢重。 “咦?这画……不是纸的?!”她打量着手中的宝贝,又轻轻掂了掂,发现 这画原来并非是纸质品。 “不错,它以上好的丝帛为‘画纸’。”司徒月波动手抽去了绑在画轴上头 的红色丝线。 “难怪有点沉手呢。”钟旭点着头,正要打开画卷,却又突然停了手上的动 作,看着司徒月波,非常郑重地问道:“可以在这里打开吗?我以前看电视里演 的,有些古画一遇到空气就会被损坏,严重的可能会变成一捧灰烬呢!” “你以为这画是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吗?! ”司徒月波忍住笑回答,“放心 吧,这画虽然有些年头,但还不至于脆弱到那种地步,只要你对它温柔些,别撕 它别揉它,我想它应该还能存活很多年的。” “哦,知道了。”钟旭抓了抓头,尴尬地嘟起嘴。 “打开吧。” 司徒月波握住画轴的一头,与钟旭一起,将这张价值不菲的古画缓缓展开。 画轴展开一分,钟旭心头的惊叹号就多出一个。 这幅画,太漂亮了。 昨天仅仅看过宣传册上的小样,自己就不可遏止地被它所吸引,而今真实版 呈现眼前,更是……要怎么说呢,简直就是……惊为天人! 虽然用这个形容词来形容一幅画似乎不太妥当,但是,钟旭实在是搜不出其 他的词藻来表达此刻的感受。 一地冰雪,满树红花。战衣将军,弯弓射月。 画中人物以及背景,完全鲜活到似要从画中跳出来般。且不论画技如何,这 通卷逼人的灵气就让人不得不叹服。她这辈子见过的画作不少,但是没有哪一幅 出色到让她有“震撼”的感觉。 钟旭的手指沿着画中每一根完美的线条,轻缓地滑动于反射着柔和银光的画 面上。冰天冻地的苍凉,艳烈如火的花朵,还有,所谓将军的那位画中男子,身 上的威武与……心上的寂寞,种种奇怪而玄妙的感触从她的指尖传入心底。 从这幅独一无二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的那刻开始,曾有一瞬间,她竟然有了 穿越时空身临其境的错觉。 “也不知是要修到怎样境界,才能拥有此等神来之笔。这将军射月图的作者, 想必是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画坛奇才。” 才说完这番心里话,钟旭的目光便被画卷左下方一处不起眼的小小印章状物 所吸引。 “这是作者的落款吗?”她猜测着,细看之下,这的确是一方印鉴,颜色鲜 红如画中红花,至于内容,只怪她向来对中国古文字了解甚少,印鉴里的字体弯 曲缠绕,她半个也不认识。 司徒月波凑上来,看了看,不确定地回答:“可能是吧,我从没研究过。” “你不会连这画是谁画的是个什么来历年代有多久都不知道吧?”钟旭合上 画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好歹也算是他们司徒家的传家之宝呢,不至于被轻 视忽略到这种程度吧。 “我还真不知道。”司徒月波很老实地回答,“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这些细节, 我明天叫人去拍卖行那边打听一下,估价验画,都是他们那边在做,还是问他们 比较清楚。我们现在还是想想把画挂在哪儿比较好。” “你当这画是街边唾手可得的报纸吗,那么随便就……”钟旭万分同情这个 不被主人当宝贝的宝贝,她剜了他一眼,“挂哪儿都不好!这么好的东西,我可 舍不得把它暴露在空气里被各种细菌慢慢吞掉!” “细菌?哈哈,亏你想得出来。”司徒月波乐了,“那随便你吧,反正你是 这画的女主人,爱怎么做怎么做。我再也不发表意见。” “还好遇到我这识宝重宝的女主人,否则这古董迟早毁在你这个粗心大意的 男主人手里。”钟旭一边嘟囔着,一边把画重新卷好,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 扣好了盒盖。 “呵呵,难得你们一见投缘啊。”司徒月波看着把画盒像抱孩子一样抱在怀 里的钟旭,呵呵直笑。 “嘁!干吗笑得那么暧昧!这宝贝就是合我眼缘!”钟旭没好气地冲他扮着 鬼脸,然后便不再搭理他,抱着画朝卧室走去,她要给这东西找个最合适最安全 的存放点。 司徒月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快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伴着一声若 有若无的叹息,从口里……从心里……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又临夜深之时。 司徒月波没有再去书房挑灯夜战,而是陪着钟旭早早钻进了被窝。 “你的事做完了?”钟旭侧过脸问道。 “没有。不管了,明早回公司再做。”他本想伸手去关台灯,却又改变了主 意,不仅没有关掉,还把灯光调得更亮了些。 钟旭支起身子,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问:“明天要去上班了?” “是啊。”他笑笑,轻轻撩开一绺搭在她眼睛前的头发,“已经落下不少事 情了,这几天还要处理一个大问题,再拖不得了。” “哦……”钟旭放下手,一头栽进绵软的枕头里,语气中有掩饰不了的失望。 说起来,他们这一对夫妻到现在仍算是新婚燕尔吧,可是除了在国外度蜜月 的时候是朝夕相随外,回国之后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终日早 出晚归忙于公事,若不是自己出了这档梦魇般的“事故”,恐怕他仍是放不下手 头工作二十四小时陪伴她左右的。知道他明天又要恢复往日的忙碌,钟旭虽然理 解,但始终是不舍得的。短短几十个钟头,她已经被他宠坏了,疼坏了。这样的 非常时刻,如果没有他这个老公陪伴在侧,钟旭完全没有自信能撑过那个深不见 底的渊洞。 她不想与他分开,哪怕几分钟,几个钟头,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的感觉。 “明天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借着明亮的灯光,司徒月波仔细端详着钟旭 的脸,“我可能要到凌晨才回来。午餐晚餐我会差人送来,你安心休息,知道吗?” “送饭?”钟旭眉头一皱,“不用了,还没惨到生活不能自理呢,我自己能 搞定。而且,明天我想出去一趟。” “哦?”他好奇地问,“去哪里?” 钟旭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去……去……到处随便看看。” “刚刚才好一点,还是不要乱跑吧。”司徒月波不太乐意。 “整天留在家里很憋闷的,我要去医院看奶奶他们,奶奶一定还在担心我, 还有钟晴那个傻小子,不知道又闯祸没有。啊,对了,你上次让我买的洗面奶, 被扔大街上了,我得再去买啊。还有……”钟旭转着眼珠,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 地陈述自己的理由。 “好好好。”司徒月波掩住了她的嘴,“我投降。你明天爱上哪里就上哪里, 不过唯一的要求就是记得带上手机,不准关机,不准不接电话,嗯?” “知道!”钟旭拍手,呵呵一笑。 “那睡吧。”司徒月波把被子拉高,把她露在外头的手拉进去放好,又用自 己的额头“吻”住她的额头,呓语般低喃:“不要想太多,一觉醒来,什么都会 好的,什么都会不一样的。” “嗯……什么都会好的。”钟旭闭上眼,整个人都窝进他的怀里,呢喃着回 应。 灯灭了,房间里又是一片黑暗。 没有半分让人心悸的恐怖匿藏。 有的,只是柔软的暖意,缠缠绵绵,萦绕充盈室内…… 翌日清晨,当钟旭睁开眼睛时,第一眼便看到摆在床头的早餐,热气腾腾。 一张小纸片被压在牛奶杯的下头。 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把纸片抽出来,细看着上头的内容——“如果食物 凉了,一定要放到微波炉里热过了才能吃!”结尾处还画着一个立着眉毛作警告 状的娃娃。 钟旭噗嗤一笑,把纸片放到一旁,打着呵欠下了床。 卫生间里,故意捧起一掬凉水浇在自己脸上,她被冰凉感刺激得精神一振, 睡意全无。 抽过毛巾,钟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擦着脸上的水渍。 她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光是医院和商场,还有他们钟家那四座祖宅。准确地 说,那四座宅子才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想在十年之期到来之前去查看一下作战环境,另 外也希望能在北边那座宅子里提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为确保万无一失做些必要 的热身准备。至于昨夜对司徒月波有所隐瞒,主要是不想他再平白为自己担心而 已,既然他在这件事上不能对自己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十年之期,只能由她独自面对,独自解决。 匆匆吃完余温尚存的早餐,钟旭换上衣裳便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比不了昨天,云层很厚,见不到半点阳光,干干的北风呼呼直吹。 而大街上的行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比平时多出了一倍,大街小巷里头外头都热 闹得很。 坐在计程车里,钟旭纳闷儿地盯着窗外的景象,半晌才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六, 而且再过几天就是新春佳节,难怪外面如此热火朝天。 计程车在宽敞的大路上飞驰,载着钟旭朝城北方向而去。 不错,她现在要去的,就是镇天印北方部所在的祖宅。钟老太说过,问题就 出在那里。 钟旭看了看表,算着时间与今天的行程,嘴里嘀咕着:“早上去北边,中午 去医院看奶奶,下午去东边和西边,晚上……如果有时间就去南边……” 正盘算着,计程车的速度降了下来,最后稳稳地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前。 “小姐,余坊路到了。”司机道。 “哦。到啦?”钟旭边掏钱边打量车外陌生的街景。 下了车,钟旭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发现立在树下的写着“余坊路”的路 牌。 沿着路牌指出的方向,钟旭朝前走去。 余坊路只是一条小街,比一般的小巷子宽那么一点点,街两旁整齐地种着叫 不出名字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几片苟延残喘的枯叶。街旁开着一些小食 店和五金杂货铺子,比不得市中心的繁华,但是仍有不少顾客穿梭其中,到也不 显冷清。 “一号……二号……十九号……” 钟旭默念着沿途看到的门牌号,挨个挨个数过去,他们家的宅子是一百号。 她对城北这带不太熟悉,虽然这条街的街容是杂乱了些,但是不转弯不带拐, 找起来还是比较容易。 “六十二号……” 钟旭抬头辨认着一旁小店上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的门牌。 一阵孩童的嬉笑声从前头传来,夹杂着一个成年男子的惊呼。 她赶忙回头一看,原来是一群调皮的小孩子,打闹着从身边疯跑过去,他们 后头,是满地到处乱滚的苹果和桔子。一个跛着左脚,体态瘦削的中年男人正忙 着把这些水果一个一个拣回塑料口袋里,很是吃力的样子。 “这些皮猴子。”钟旭对着已经远去的顽皮孩子摇摇头,然后快步走到中年 男人那边,帮他把地上的东西挨个拣起来。 “谢谢啊,太谢谢了。”中年男人忙不迭地向她道谢,边说边把塑料口袋牢 牢系上,然后又抬头对她感激地笑了笑。 “没关系……咦?你是……”钟旭话没说完,却先吃了一惊。 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好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