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钟旭的想法,从一见到他,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嘻笑打闹时的他,温情脉脉时的他,生气苦恼时的他,有关他的每一个情景 过电影一般在钟旭脑海里闪烁不停,可是,怎样也无法同面前的他重叠起来…… 今天看到的他,真的是他吗? 受不了了,这样反反复复地质疑,反反复复地否定,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 煎熬。 钟旭腾一下站了起来,动作突然,几片水花从仍然握在手里的茶杯中溅了出 来,落得满茶几都是。 她尽量屏住急促的呼吸,力求摆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缓步走到了司徒月 波面前。 全神贯注的司徒月波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她的到来,在她刻意地咳嗽了几 下后,方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微微一愣,笑问:“有事?是不是快要闷死了?” “不,不是。”钟旭赶忙摇头,然后跟着问了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你… …还没忙完?” “恐怕今天要做个通宵呢。”他合上手里的一份文件,言语间尽是抱歉之意, “这些工作已经积累了好些天了,再不完成就来不及了。要不,你先回去?” “不用了,我说了不回去!”钟旭一扬眉,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提高了不 少声音。 “好好,不回去。”他赶紧举手投降,然后看看腕上的手表,一脸惊讶: “哎呀,都十一点多了,过得还真快。” “哦?已经那么晚了啊……”钟旭也露出同样惊讶的神色,时间在她的胡思 乱想中流失得悄无声息,竟然完全感觉不到此刻已近午夜。 “连晚餐都忘记了。”司徒月波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 边说,“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呢,肯定饿坏了吧,本来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么 晚了,去哪里吃呢。” “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钟旭一把甩开他轻拽住自己的大手,退后了一 小步。 “你这是……”司徒月波大惑不解地看着她。 该明白的真相,早晚都会明白。 如果……真的有“真相”。 勇气,她现在太需要这个东西。 太可笑了,面对他,自己竟成了一个这般拖泥带水的懦夫,患得患失之心是 以前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夫妻两人之间蔓延。 司徒月波看着钟旭,专注而深邃,而钟旭却不敢同他一样,闪烁的目光漂移 不定。 他的背后,宽阔的落地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圆圆亮亮的影子,悬在漆黑 的夜空里。 原来是许久不曾谋面的月亮。 从层层重云里艰难地露出了大半个脸,转瞬即逝的光芒柔美得教人心疼。 没想到在这样的夜里能见到月亮,它也想来凑热闹吗。 一切都是那么反常……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小学课本上的句子,常常被当作调侃之辞,没想到竟成此时的真实写照。 到底,钟旭还是鼓足了勇气,双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我想……跟蒋安然联系一下。快过年了,能,能不能邀她回来一趟。这么 多年没见了,我,我很想念她。”钟旭侧过头,将焦点聚集在他那看不出半点玄 机的脸上,天知道她怎会说出这种话来,算是最后的试探吗? 听完她结结巴巴的表述,司徒月波顿时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的老天,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闷闷不乐了一整天吧。”他微笑着,走 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又道,“她现在人在国外,听说她父亲的生意很忙, 她这个做女儿的,想必也是整日东奔西跑,我们未必联系得到她啊。就算联系到 了,她也未必有时间回来的。” “她现在人在国外?她爸爸生意很忙?”钟旭难受得想哭,却要硬做出完全 不知情的疑惑神色。 “是啊,临近年底,恐怕就没有不忙的公司呢。”他笃定地点点头,顿了顿 反问,“她人在国外,这是你一直都知道的事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当初……真的是蒋安然让你来找我的?”钟旭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感到 了难以抑止的眩晕。 “是啊,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查黄页吗?”司徒月波说罢,伸手摸了摸她的 额头,“你今天太奇怪了,怎么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都说嘴可以撒谎,眼睛却不能。 他的眼睛,澄澈如昔,滴水不漏,纯净得让她害怕。 钟旭别开脸,挡开他的手,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与清醒:“当初在这里,你明 明有能力救你爸爸,你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司徒月波垂下手,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明白。 我也想救他啊,可是我根本无能为力,从头到尾你都在场,看得一清二楚,为什 么要这么问我?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这一席话,钟旭埋下了头,一手扶住办公桌的边缘,支持着自己不要倒 下去,口里喃喃道:“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司徒月波上前一步,紧紧揽住钟旭的肩膀,忧心忡忡地说, “不行,要马上送你去看医生,你一定是病了。” 病了? 她病了吗? 是的,没错,她的心病了,有可能是绝症…… 不行了,她再也按捺不住身体里那股积蓄已久的可怕力量—— “司徒月波,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钟旭大喊出声,一张白净净的脸 胀得通红,而后狠狠一掌将他推了一个趔趄,眼泪溃堤而出。 这一掌,力气出奇地大,司徒月波被推得一连后退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 身子没摔倒。他微微喘着气,没有再上前,一言不发地停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 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钟旭。 “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从不以为我们之间会有谎言出现,从来没有想 过啊!”她哭着,喊着,最后死死咬住嘴唇,想逼回眼泪,却不奏效。 “我并没有骗过你什么。”对面,他的回答冷静的出奇。 “没有?”他的表现,令钟旭难以承受,她上前一步,一手颤抖着指向虚空 中的某个地方,几乎是吼着的:“蒋安然……蒋安然三年前就死了!死了!一个 死去的人,怎么会让你来找我?还有,她爸爸跟你们盛唐根本就没有任何生意上 的来往!你们就明明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骗我?你说啊!” 司徒月波一怔,不悦之色划过眉梢:“你听谁胡说的呢?” “蒋安然的爸爸,今天早上,她爸爸亲口告诉我的,难道一个父亲会拿女儿 的死信来开玩笑吗?”钟旭红着眼睛,连环炮般继续,“你口口声声说你救不了 你父亲,那餐厅里的女鬼又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到你徒手灭掉了这个恶灵,我 的眼睛不会错,我的感觉不会错,我更不会连自己朝夕相对的老公都认错,那个 人,是你!这一切的一切,你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情绪激动如此的钟旭,听着她的厉声质问,司徒月波别有意味地叹了口 气,闭上眼,低语:“布下的结界居然没有用……” 什么? 他说什么? 结界? 没有听错?! 他说的是……结界? 钟旭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突然僵住了。 司徒月波背过身去,负手走到落地窗前,驻足良久。 “竟然被你看到了……算了,不玩了,玩不下去了……呵呵呵呵……”没有 回头,他的笑声爽朗至极,笑过,他转过身,“你到底还是提醒了我,这么久了, 游戏终究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月亮已经完全跃出了云层,从钟旭的角度看去,刚刚衬在了司徒月波身后, 仿佛还在不停地移动,朝着他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玉人在前,圆月在后,本该是美煞人心的景致。 但是,却演变成钟旭平生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个男人,是她如假包换的丈夫。 她一度将之视为精神支柱,心之依靠的男人…… 万劫不复,是她现在的预感。 而且,预感早晚会成为现实。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旭噙着泪,倚着桌沿,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到。 杀了她也不会让她相信,有一天,她竟会对自己的老公问出“你到底是什么 人”这个否定一切幸福和希望的问题。她曾以为他们之间的一切,比什么都透明, 比什么都干净。 自己错了吗? “我是什么人……这个……”司徒月波挠了挠头,像在思考一道难解的方程 式。 想了半天,他嘴角一扬,笑得迷人:“我不是人。” “你……”钟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 “呵呵,既然游戏已经结束,我也就不逗你了。”司徒月波笑容不减,将手 臂交叠抱在胸前,“没知识的老头老太太管我叫阎罗王,喜欢看小说看电影的年 轻人爱叫我死神,不过我必须得纠正一下,十殿阎罗,四方死神,他们只是我的 下属,不要混淆哦!” 阎罗? 死神? 下属? 钟旭最后的力气烟消云散,顺着桌子滑到了地上。 她不知道,这辈子,她究竟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我,是冥界,也就是所谓鬼界的管理者,也是最高领导,你可以叫我…… 冥王。” 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还是他疯掉了?! 他竟说自己是什么……冥王? 自己嫁的老公,说自己是鬼界的冥王? 真是宇宙无敌的大笑话。 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那么熟悉的人,那么熟悉的声音,为什么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 钟旭抬头仰望着他,愤然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鬼界有你这号大人物。 不要再骗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没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你抓鬼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问问它们呢?不 过你那么凶,它们也未必肯说。”司徒月波很无辜地解释着,带着揶揄的口气。 “还记得你弟弟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钟旭一愣,他怎无缘无故提钟晴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