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事实上,”他又一次轻轻绕着她的发丝,同时亦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 对你一直心存歉疚……为了我的计划,不得不一次一次地欺骗你,甚至不惜伤害 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只有道歉吗?”钟旭睁开眼,“没有其它的?” 他一愣,旋即笑了:“你想要什么?” “你说过,待一切落定之后,要带我去北欧生活。”她仰脸看着他,眼睛里 只有笑意没有伤心,“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哪怕一天, 也足够。” 最后的一个心愿。 历经了太多的风波,当一切都成定局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之间, 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好吧,待天亮之后,我们去北欧。” 他想了想,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同意。 “真的?”她惊喜不已。 “真的!”他摆出童叟无欺的表情,而后抱住她,说,“躺下睡会儿吧,折 腾了这么久,你我都很累了。呵呵,我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呢。” 不说倒罢,听他这么一说,钟旭真觉得有些疲累不堪了。 她缩起脚,拿他的大腿当枕头,舒服地躺倒在长度刚刚合适的木椅上。 很奇怪,现在这椅子的感觉舒服多了,不觉得硬,也不觉得冷了。 “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他怜爱地轻抚她的脸庞,温暖的笑容在绚烂的 夜空下分外迷人,“睡吧,睡醒了,差不多天就亮了。” “嗯。”她口里应着,却怎么也不舍得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开口问,“我们 去北欧的哪里?挪威吗?还是再去一次丹麦呢?” “呵呵,去挪威吧。夜晚的挪威海,海水映着满天星斗,非常好看。”他抬 头看看头顶,“跟这里的夜晚是完全不同的。” “那里,有美人鱼吗?” “有啊。夜晚的海面上,常常传来鱼妖的歌声,非常好听。” “是吗?真是有趣……跟童话里说的一样……” “呵呵,童话也不完全是编来骗小孩子的……” …… “好累啊……” 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中,钟旭越来越迷糊,眼皮不停地打架。 “那就闭上眼,好好睡吧。”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嗯。”她往里挤了挤,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我们……一定要去挪威海 ……天亮了就走……” “好……我们去挪威海……”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 即将入睡的婴儿。 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钟旭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映着星子的幽蓝海水,堪比天 籁的悠扬歌声随着微微起伏的波浪,婉转回荡在氤氲湿润的空气里,海边的崖石 上,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对着她轻轻挥动着手臂,像在召唤她过去,又像在… …同她告别。 在确认她已彻底睡去之后,他收回了覆在她额头的手掌。 抬起手,他褪下了腕上的黑曜石。 “对不起,我无法再陪你去挪威海了。”他轻轻托起她的左手,神色安详, “又骗了你一次,原谅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谎。” “如果我还有将来,仍然会选择你做我的妻子。”他微笑着,把黑曜石套在 了她的手腕上,轻轻一吻,“这一句……是真的。” 这一句,是真的…… …… 当无数道纯白的光芒打破黑暗,刺激着沉睡已久的双眼时,钟旭清醒了过来。 天亮了? 带着半分未消退的睡意,她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咦? 头下舒服的“枕头”怎么不见了,什么时候换成了自己蜷曲的手臂? 再看,手腕上,何时多了一串黝黑圆润,光可鉴人的珠子? 愣足五秒,钟旭一个激灵,腾一下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黑曜石? 她戴上了黑曜石? 亮如白昼的光芒下头,十九粒珠子,每一粒上头,都无一例外的生出了眼睛 一样的纹路,透着各色的光泽,活泛而灵动,似有洞察一切的本事。 冥王的“王冠”,寻到了新主人! 那它的旧主人呢? 他……到哪里去了呢? 钟旭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失魂落魄地朝四周看去。 建筑依旧,街道依旧,身后的花园依旧。 独独少了他的踪影。 不是说好了,要去北欧吗? 昨天夜里不是说好了要去挪威海吗? 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扔下她走了呢? 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只顾着陶醉在他为她编织的童话里,却不知不觉又上了他的当。 舍不得让她面对生离死别吗? 还是他自己也无法面对? 宁可选择这样一个方式,悄无声息地离开…… 钟旭颓然坐回了长椅上,抱着头,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都烟消云散了吗? 除了一份冥王的重责,满心浓浓的想念……与生生世世的遗憾,还留下了什 么? 往事历历,犹在眼前,奈何桃花依旧,人面不在…… 钟旭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落。 …… “王,您醒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钟旭抬起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与常人无二。 “你是谁?”只看了他一眼,她便又低下了头。 “属下是本地的阎罗,按照前任冥王的吩咐,迎接新王入主。”自称阎罗的 男子十分恭敬,“四方死神与冥界其他阎罗正在赶来的途中,请王先随我移步生 死殿吧。” “生死殿?”钟旭眼也不抬,“什么生死殿。” “就是王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王的专属住地。” “哦……”钟旭擦去眼泪,站起身,像个无主游魂,“走吧。” 来人忙让到一边,然后又指着长椅提醒道:“王,您好像落了东西。” 钟旭茫然地回头一看—— 昨夜他亲手交给自己的画卷,正安然躺在椅子一角。 她登时触电一样来了精神,一步跨上去把画卷抱了起来。 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 他说,要她天亮之后再看的。 钟旭心头一紧,迫不及待地拉开了绑住画轴的丝线,再握住两头往下一抖, 画中内容当即一览无余。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冰天雪地,将军红花,这幅画,跟之前并没有区别啊。 然而,她很快从画中发现了让人惊讶的变化—— 那一树火一样绚烂的红花,竟然动了起来,每一朵,都在模糊,伸缩,变幻, 最后,竟化成了数行工工整整的汉字,整齐地排列在画面的左上角,白底红字, 甚为惹眼。 “既生为冥王,生死在握,须知天下生灵,无分贵贱,自当一视同仁,恪尽 职守。你天资极高霸气过人,重情重义好打不平,如此脾性是你之优势,亦是你 之软肋。今后当时时自省,修身养性,万勿鲁莽行事,切记切记!” 末了——“书赠吾妻钟旭。” 落款处,没有人名,只有一张卡通笑脸。 视线又一次模糊了。 不为别的,仅仅为了那两个字——吾妻。 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钟旭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目光滑落到了旁边那位将军的脸上。 眉目鼻唇,本该完全陌生,但是,为什么此刻一看到他,就让自己想到那个 不告而别的家伙呢?! 思念过度的错觉吗?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举着画走到那位阎罗身边,问:“你在冥界当差, 该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来历吧? 而那阎罗一见这画,却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尊贵宝物一样,赶紧朝后退了一 步,不敢多看它一眼,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每到冥界易主之时,前任冥 王会将此画示于继任者面前,若他可以看到这满树红花,便证明他已经具备了足 够的力量,只要抛弃掉性命即可入主冥界,反之,若只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木, 则表示此人还欠火候,暂时难当大任。” 钟旭恍然大悟,难怪他会选在那个拍卖会上,不着痕迹地把这幅所谓的“将 军射月图”送到她面前,原来就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力量到没到足够的程度,真是 费煞苦心。 “可是,这红花怎么又变成了红字……”她仍有不解。 “按照冥界历来的规矩,前任冥王会把给继承者的训诫之言封在花朵所在之 处,新王正式接任后,方能见到此训诫。阅毕之后,画中的冥王肖像便会自行消 失,换上新王的样貌,以示新旧交替之意,此画同王手上佩戴的黑曜石一样,都 是一种正式的继位仪式,缺一不可。” 阎罗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但是这后头的话钟旭已经没有留心听了。 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画中的将军身上。 原来,这竟是他的本来面目。 一位不知道生于什么朝代,什么地方,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古代将军。 “混蛋!一定要到这个时候你才肯出来见我吗?!” 钟旭对着画中之人,含着眼泪骂道。 话音未落,又听她惊呼了一声。 画里的他,身上的颜色开始渐渐褪去,从彩色化成了黑白,又从黑白归于透 明,直至完全消失。 “怎么了……不要消失啊……” 钟旭手足无措捧着画卷,眼看着里头的人影最终跟纯白的背景溶为一色。 而紧接着,在“他”消失的地方,一个新的人形轮廓缓缓凸现,头发,眉眼, 身体,从无色,到有色,一点一点跃然画上,似有一枝无形的神笔一般,让人咋 舌。 很快,一个崭新的画中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黑衣加身,长发及腰,峨眉微耸,英气过人。一柄三尺长剑,红光万丈,紧 握在手,与那满树红花交相辉映,在雪地之上,分外耀眼。 这个女子,是她吗? 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否认。 那的确是她。 跟阎罗说的一样,她接替了他的位置,画里也好,冥界也罢,她永远代替了 他的位置。 他,真的不存在了。 钟旭把画卷紧紧抱到胸前,好像抱着他一样,感受着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 痕迹。 “被你骗了那么多次,”她的笑容在泪光里舒展,“可是,如果还有机会, 我仍然会选你做我的老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