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牵涉重大 我明白白素所谓「并不看好」的意思是,这事情发展下去,不会是单纯的生命 奥秘的探索,而必然是权位的大争夺,涉及大片江山的统属,那是可以有千万人头 落地的大争夺。 本来,一个人身分的真伪,牵连的范围不应如此之广。但这个人若是二活佛, 而且是大活佛已不在位的二活佛,那就会出现这种意料之中的场面。 我叹了一声∶「我们以不卷入漩涡为原则?」 白素秀眉打结∶「但是令他们知道有这种情景,也属必要。」 我知道白素对喇嘛教有深厚的感情,所以望向她,她道∶「有几个地位很高的 活佛在印度、锡金,我想可以主动和他们联络一下。」 我点了点头——白素一直和他们有不定期的联络,我也不知她用的是甚麽途径 和甚麽方法。 两天之後,白素神色凝重地来问我∶「当年到你家乡的那个活佛,你可还记得 他的样貌?」 我摊了摊手∶「不记得了,只觉得很是凶恶。」 白素道∶「我联络上了一个跟大活佛逃亡的活佛,他说,当年派出的那队喇嘛, 由大活佛的亲信带队,原来大活佛和二活佛之间,也有矛盾斗争存在,当年大活佛 不知如何得到讯息——应该说,是大活佛的亲信,得到了讯息,所以才想趁机可以 控制二活佛,当时大活佛年纪还小,神通未曾恢复,甚麽也不知道——」 白素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但现在大活佛早已成年,他虽然离开多年,但 是在那片土地上,仍然具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若是扩展开去,可以 导致一个新的国家的诞生——」 我一听得白素说到这里,双手乱摇——事情再次从记忆中勾引起来,我最不想 提及的,一再说过牵连极大的,也正是这一点。 大活佛这些年来的活动,一言以蔽之,是想改变如今的现状,要创造历史。他 的雄心壮志,和现状起极大的冲突,决不会出现和平演变的可能,要变,必然是血 腥的反抗和镇压! 我噎了一口气∶「大活佛的影响力,无论如何强大,都强不过机枪大炮。」 白素扬眉∶「不可能的事,有时会一夜成真。」 我知道白素何所指∶世界上最大最强的国家苏联,刹那之间瓦解,那是无可反 驳的实例。五年之前,若有谁说波罗的海三小国会很快独立,有谁会信? 白素又道∶「天下大势,本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岂有一成不变之理!」 我不再和她争下去,只是道∶「大活佛努力了那麽多年,毫无成果。」 白素道∶「有很大的因素,是由於二活佛站在大活佛的对立面之故。若是大活 佛、二活佛站到了同一阵线上,局面就不同了。」 我听了,陡然一怔,手心之中,竟然隐隐在冒汗。 白素提出来的情况,严重之至! 宗教本来就是形成一个国度的主要因素。在一个全民都属教徒,而且宗教信仰 极其强烈虔诚的地方,宗教力量高於一切,外来势力本就不易入侵。 就算外来的强势,占有绝对武力上的优势,那也不能令信徒屈服,大活佛离开 神宫,就是最好的例子。大活佛离开了之後,外来强势利用二活佛的地位,利用二 活佛和大活佛之间的矛盾,大大优待二活佛,甚至允许他公然娶妻生女,目的再明 显也没有,就是想通过二活佛的地位和宗教上的影响力,来达到外来势力巩固之目 的。 这些年来,外来强势在这种情势下,虽然做得不是很成功,但总也可以维持。 而这种情形,得以维持,二活佛居功甚伟——照老喇嘛说,那二活佛是假的, 所以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如果二活佛是真的,那麽,二活佛就会和大活佛一样, 采取一致的立场。 当地的谚语,连小孩子也能上口∶「天上有太阳,月亮;地上有大活佛,二活 佛。」 大活佛远离,靠二活佛这个「月亮」,勉强还可以充撑场面,若是二活佛和大 活佛的立场一致,虽然外来强势还能以铁腕控制,但是,那和坐在火山口上,也就 没有多大的分别,自然麻烦丛生,隐忧不绝,而场面也总会有失去控制的一天! 所以,对外来强势而言,绝不愿真的二活佛出现。他们必然希望二活佛一直假 下去,那他们也就一直可以利用二活佛来控制局面! 这也就是为甚麽强势如此隆重对待已死的假二活佛,并且积极参与寻找转世灵 童的行动——这种宗教信仰,和强势的主义信仰,本来截然相反,若不是有巨大无 比的利益可图,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白素的一句话,引得我想起了那麽严重的问题,一时之间,我一面想,一面望 著白素,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白素也望著我,神情肃穆,可是颇有挑战的意味。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算是定过神来。 我一字一顿∶「照这种情势分析下去,真正的二活佛转世,决无冒出头来的机 会。」 白素居然立刻同意了我的话——这很出於我的意料,因为我知道她对喇嘛教, 由於当年曾有一段渊源,所以感情很特殊,她一定会想为真的二活佛做一点事。 果然,她才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却又道∶「是,不论找任何政治分析家来分 析,都会得出这个结论,真正二活佛的转世灵童,要冒出头来,等於豆芽想穿透一 公尺厚的水泥板一样,绝无可能——但那是理性的,正常的分析。」 我再叫了一口气,白素继续道∶「可是,二活佛圆寂之後,事隔几十年,转世 再生,这件事,本身就非理性,是宗教性的!」 我完全可以明白白素这番话的意思。白素的意思是,宗教信仰,除了可以凝聚 教众的意志,汇集成为一股巨大的力量,还有更大的力量在。那种力量,就是宗教 本身的神秘力量。 每一种宗教,都有它强调的神秘力量,这种神秘力量都是超自然的,属於神的 力量。天神的力量,不是人的力量所能抗衡。外来强势的力量再大,也只不过是人 的力量,应当敌不过超自然的天神之力。 白素的意思就是∶人力不可为,神力却可为! 我一时之间,没有作出表面上的反应,因为我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把白素在 她的想法上拉回来——白素的想法,对我们来说,危险到了极点,我们也只是凭人 力,没有神力可恃。如何用豆芽去穿透一公尺厚的水泥? 而且,基本上,我相信有超自然的神力,相信有灵魂,相信能转世,也相信人 力再强大,也敌不过神力。但是,我对於神力是不是能在适当的时刻降临,大展神 威,却大是怀疑。 从地球上的历史看来,各种宗教所记载的,明确之极的神力,似乎都远离地球, 无意再来了! 人类对於神只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毫无疑问地相信,相信有至 高无上的神的存在。另一种,则少不免持怀疑的态度,或根本不信,或信而希望通 过研究、探索,甚至假设,以明白那究竟是一种甚麽现象。 我的态度,属於最後一种。 我相信有各种各样,超乎人类力量的存在,统称之曰「神」,但我要假设出一 个道理来,是可以粗略解释这种现象的。 多年来,自身的经历,和不断修正,多方面的设想,有了一个大致可算完整的 想法。 我根据自身的经历所作出的设想是∶诸神是存在的,甚至确然在地球上有过他 们的各种活动。各类宗教的经典中所记载叙述的神迹,大致上都可以视为真正发生 过——神迹就是神迹,不必去进行甚麽科学的解释。要知道,正因为人类的科学无 法解释那些事,所以那些事才被称为神迹。 神迹是神的行为,神具有神通,诸神各有神通,神通是人类力量永远达不到或 目前未能达到的一种力量,所以,神不是人——神不是地球人。 从这方面申引开去,我的假设,便有了比较有肯定的结论∶诸神不是地球人, 诸神是外星人。 外星人来到地球上,凭藉著他们超自然的力量,显示了奇迹,在落後的地球人 心目之中,就成了神。 而且,我相信,有一个时期,有许多不同的外星人,在这个时期,来到了地球。 那时,地球人的智力,还只在启蒙时期,对於具有超能力的外星人,根本没有 理解的能力,所以只有衷心地崇拜,宗教也由此形成。 这个时期,大抵是几个大宗教的教主,开始在地球上行道的时期,宗教的教义, 大同小异,教主的性格,则互不相同。 这期间,必然也有不少地球人,在神(外星人)的教导之下,学会了超特的本 领(得了道),或甚至於转换了生命的形式,成了外星人(成了仙),种种有关这 方面的传说和记载,尽管大有可能经过夸张和渲染,但总有一点因由,不会是凭空 创造的。 我的想法,大致如上述。所以,我认为如今,几个主要宗教的神,并不在地球 上,如今在地球上发生影响力的,是当年他们的神迹所遗留下来的影响力,这种影 响力是心理上的,不是实则上的。 也就是说,如果喇嘛教徒要改变现状,外来强势要镇压的话,喇嘛教信奉的精 神菩萨圣母甚麽的,并不会运用他们的超自然力量来打击强势,搭救信徒。 单凭信念的信徒,信念再强,也敌不过地球上的杀人武器——他们或许有可以 相抗的外星武器,但不在他们手中,或者,他们不会用。 而他们的神,不知在宇宙的哪一个角落,发生在地球上的事,他们可能知道, 可能根本不知道,或是远水救不得近火,等天神再降,只怕是地球上几十几万年之 後的事了! 刹那之间,我想到了那麽多,是由於本来,一切都只是假设,但现在,事情严 重到了必须根据假设来行事了。 具体一点说∶真正的二活佛转世灵童,不能被确认,不然,社会有巨大的变化。 而外来的强势,亦必然会运用一切力量,扶植他们找出来的灵童,而不让真正的灵 童面世——这其间,任何恐怖、残忍、卑污的手段,都会使出来,不会留情。 再进一步,如果希望现状改变的势力,知道了有真正的二活佛灵童存在,那麽, 就一定会尽可能令之被确认,以达到变动,至少可以制造混乱之目的。 那是一个可以无限制扩大的漩涡——可以扩大到招致全世界都卷进去。 我和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下,应该怎麽办? 当我在思索这一切的时候,白素的思路,自然与我相同,所以我们互望著,一 时之间,谁也不说话,神情也都肃穆之至。 难怪我们心情沉重,我们两人,在过去的岁月之中,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经历, 面对各种各样的古怪,可是却从来也没有一件事,性质是如此严重的。 而且,这件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影响世界局势的大事,都系於我们的一念之 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放手不管,和我们积极参与,竟然可以出现改变历史 的局面,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心情之沉重,可想而知。 白素先开口,声调缓慢∶「若是没有人主持公义,强权就一定长存,恃势横行 霸道的事也不绝,正义就得不到申张,黑白被颠倒,人权被践踏——那绝不是人类 社会应有的现象。」 我苦笑∶「我完全同意你的话,但是你所说的一切,正是如今人类社会的写照; 而且,好像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子。」 白素摇头∶「不,虽然很缓慢,但是公义正逐渐抬头,强权正逐渐没落——这 正是一直有人不畏强权,与它抗争的结果。」 我抿著嘴——我和白素,其实并不是在争辩甚麽。白素所说的一切,是毋庸争 辩的。我们只不过是在讨论,先肯定了应该怎麽办,然後再逐步去实行。 而我们实际上,也都知道,这件事,既然已沾上了身,想挥也挥不去,问题是 在於如何在极度的危险之中,一方面行事,一方面尽量保护自己。 我至是多问了一句∶「会有甚麽後果,你考虑过了?」 白素并没有甚麽咬牙切齿的坚决的神情,她只是姿态优雅地点了点头,彷佛那 只是极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 我倒有点抑不住心情的激动,迅速地来回走动著,颇有热血沸腾之感——真正 灵童的出现所可能掀起的轩然大波,似乎已经出现。 白素的声音平静∶「神迹并不一定已经消失,七叔当年遇到的那个老喇嘛,对 日後事态的发展,作了精确的预言,就是奇迹。大活佛当年,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 间关千里,竟能携带了大批财物和随从,远走他方,也不是他领了甚麽特别通行证, 尽管有势力绝不想他逃亡成功,可还是成功了!」 我笑了起来∶「你不必举例来增强我的信心,既然决定做了,我就会尽力。」 白素吁了一口气∶「我联络上的那位活佛说,他们,一直跟随大活佛的那一支, 从来也不知道二活佛那边,有过这种事发生。他们只知道,在上一世二活佛圆寂之 後,有一个二活佛身边的喇嘛,名字叫登珠活佛的,突然失了踪,不多久,二活佛 的转世灵童,就被确定了。」 我道∶「七叔当年遇到的,就是登珠活佛!」 白素道∶「有可能——现在的问题是,大活佛那方面,早已明摆著和外来强势 对抗,所以,登珠活佛留下来的讯息,要让二活佛那方面的人知道,也要让一直被 外来强势所蒙骗的教徒知道,形成一股寻找真正转世灵童的形势,这方可以对抗强 势的控制和摆布!」 我说得很郑重∶「这些事,一开始,讯息由我们这里透露出去,接下来的事, 就不必我们直接参与了。」 白素道∶「当然,我相信,有关登珠活佛传出的讯息,现在已经在喇嘛教之中 迅速地传开去了,而且,很容易使人相信,因为当年,也曾有类似的风声,并且有 地位很高的活佛,率队去追寻讯息,这些事,都还有人记得,甚至还有当年的参与 者,可以证实其事。」 我吸了一口气,估计下一步的情形会如何。 白素已说出了我还没有想到的事∶「二活佛方面,多年来,一直受外来强势的 「优待」,甚至不在他应该驻守的寺庙之中,这也引起不少有地位活佛的不满,我 想,当讯息传递到了一定程度时,一定会有一批有地位,有影响力的活佛,会设法 想和当年与登珠活佛有缘会晤的那个汉人会晤,因为只有那个汉人,才有真正二活 佛转世的第一手资料!」 我呆了半晌,倒了一杯酒,缓缓地转动酒杯,白素所说的「与登珠活佛有缘的 那个汉人」自然就是七叔。我也同意白素的推断,要使人确信二活佛有真有假,就 必须有十分确凿的凭据,决不是空口说白话就可以的。 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只怕是自从几百年前,正式确认二活佛的地位之後,最 重要的教中大事。 七叔自然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但是,别说根本没有人知道七叔在哪里,就算 知道了,七叔出现了,也没有用,更重要的是,白素刚才所说的「第一手资料」— —那三件法物! 想到这里,我思绪又紊乱了起来,我忽然想到,七叔自那年年初七离开了老家 之後,自此就没有了音讯,会不会和他有了那三件法物有关? 当年,已经有不同势力的喇嘛,劳师动众,间关万里,追踪七叔,要索取那三 件法物,虽然被七叔打发走了,但是事情牵涉到了如此巨大的财宝和权力上的利益, 对方肯就此算数? 那就大有可能,七叔在离家不久之後,就遭了暗算,中了埋伏,早已遇害了。 不然,如此大规模地打探,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的。 我又想到,七叔当年,在大堂之中,在几百个族人的面前,展示这三件法物, 可能别具用心——他的目的,是要许多人看过这三件物事,留下深刻的回忆,在若 干年之後,还能说出当时的情景来。 像现在,若是要求证登珠活佛留下的讯息,找不到七叔,找不到那三件法物, 若然有一批人,坚称当年确然曾见过这样的三件异样物事,对於想查访真相的人来 说,自然有一定的说服力。 七叔是不是早已料到了自己会遇害,所以才预先作了这样的安排? 我把我所想的,说了出来。白素很是重视∶「当年见过这三样物事的族人,能 召集多少?」 我苦笑∶「家族早就散了,真要努力,化一番功夫,十个八个,总可以找得到 的。」 白素雷厉风行∶「托小郭,立刻进行,备而不用。」 我道∶「只怕不是备而不用,是非用不可,因为真有活佛想来求证的话,这是 唯一的证据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七叔和那三件法物,再无出现的可能,那麽,自然只有依靠 当年目击者的证明了。 但白素却没有同意我的话,她缓缓摇了摇头。我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有 可能找到七叔?」 白素仍然在摇头∶「不,我看不出有任何可以找到七叔的可能,但是这封信来 得蹊跷——知道登珠活佛所传讯息的,不止七叔一个人,这个发信人,重要之至, 应该把他找出来。」 我同意白素的想法∶「找人的事,自然少不了委托郭大侦探。」 白素笑道∶「托小宝去找他,叫小宝把经过向他说一遍,我们就省了事了。」 我和白素想省事,事实上,真的省了事,因为温宝裕一离开,已想到了要把那 发信人找出来,所以早已去找了小郭,通过他去找那个发信人。 而小郭也已经采取了行动,他的行动并不夸张,很是大路。他通过锡金当地的 各种传播媒介,发出了这样的信息∶「曾写信给卫斯理转卫七先生者请留意,卫七 先生多年不知下落,以致尊函无从转交。请立即和卫斯理先生联络,对阁下而言, 可能极其重要。」 这讯息传递得很好,尤其是最後一句。我们的假定之一,那发信人有可能是真 正的二活佛转世,那麽这一句话,就一定可以吸引他,使他露面。 小郭在电话中告诉我∶「估计不必三天,就可以有消息了。」 可是小郭估计错误,三天之後,甚麽反应也没有。於是小郭又把传播媒介的范 围扩大到了印度北部的几个邦,尼泊尔,不丹。 但又是三天,仍然没有音讯——小郭方面,事情进行得没有进展,可是整件事, 却有石破天惊的大发展。第七天一清早,我还没有醒,大抵天色也未曾大放光明, 就听得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著老蔡的喝骂,和温宝裕的大呼小叫。 温宝裕叫的是∶「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老蔡年纪大了,起得早,本来,他的耳朵已不太灵光,可是由於温宝裕叫得实 在太声音嘹亮(大有乃母之风),所以他也听到了,於是他也高声回应∶「辣块妈 妈,甚麽事鸡毛子喧叫的!」 温宝裕还在叫∶「快来看!快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