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个村庄有五家服装店、六家餐馆、三家珠宝店、八家画廊、一家乐器店、一 家工艺品店、一家织造工坊、一家陶器店、一家木器店、二家蜡烛店,四家座位从 二十个到三百个不等的剧院,还有一个圆顶的微型体育馆及其附属的一家大型体育 器材商店。看起来这些地方都有公寓,其中许多都能看到附近的兔子湖。 坐落在沿湖的十四行诗大街上有三家餐馆,分别叫做哈森丰富宫殿、魔鬼苹果 和劳雷尔之家,挨得紧紧的,仿佛在竞争大街上的有利地盘。每家餐馆外面都有侍 者注视着手提屏幕。玛达刚从拐角处露面,他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 “早上好,夫人。用过餐了么?” “真高兴遇上您,美丽的客人。和我们一起进餐吧。” “朋友,都是天然食品!精心烹制,用心服务!” 服务生朝玛达嚷嚷的时候,她闪到街道中央,暂避风头,也好研究一下眼前的 形势。就是说我可以任意挑选我要的东西?她默默地问飞船。 在以注意力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下,飞船无声地答道,他们只希望得到你的关注。 就在哈森餐馆过去一点,可以看到一位魔鬼苹果的服务员。他骨瘦如柴,穿着 带垫肩的衬衫,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黑头发一直披散到肩膀上。他的皮靴长及膝 盖,上面是铁锈颜色的宽松短裤。但使玛达做出决定在这里用餐的是他穿的那件红 色小披肩。 玛达路过哈森餐馆时,那里的女招待简直冲她吼了起来:“夫人,请您好好瞧 瞧,他们的牛奶鸡蛋面粉糊可差劲啦!”她朝玛达扬扬手中的显示屏,“您读读评 论吧。谁在松饼里头放虾仁?” 魔鬼苹果的服务员叫欧文。他们小店里只有三张桌子,他把玛达带到其中一张 边上。在他的建议下,玛达要了用桃子酱和奶酪做成的鲜奶慕思,芦笋早餐蛋糕, 带橙子核桃的法国吐司,还有水煮蛋。欧文上了慕思,不过来收拾碗碟的是从厨房 里出来的店主兼大厨埃德里斯。 “夫人,您可喜欢这道甜点?”她问道,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不错。”玛达说。 她笑容立刻收敛了一半,“您是不是想说柠檬皮放得太多了?” “嗯。它的味道很好。” 玛达的回答看样子让埃德里斯更加扫兴。她出来收下一道菜的碟子,把玛达没 动的早餐蛋糕掰开一个角。 “我就知道,”她一把把碟子拿走,“不够松软。”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那 不听话的一小团。 玛达举起手来表示反对。“不,不,味道很好。”她注意到欧文已经缩进了房 间一角。 “也许科尔比干酪太多了,瑞士干酪又放得太少了?”埃德里斯喊叫起来, “但你还是什么意见都没有?” “我觉得就这样挺好。完美极了,挑不出毛病。” “夫人您太大度了。”她说话时嘴唇几乎一动不动,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欧文把冒着热气的法国吐司端到玛达面前。 “对不起。”玛达拽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他挣脱开来,“有事找埃德里斯说去。” “没事。我只不过想请你告诉我到当地图书馆该怎么走。” 埃德里斯从厨房里蹦出来。“你在于什么,你这喜欢胡说八道的小子?你在叽 叽喳喳分散我客人的注意力,知不知道?滚蛋,现在就给我从店里滚出去!” “不,你在开玩笑吧,他……” 但欧文已经走出大门,上了大街,把玛达的胃口也全带走了。 你做错事啦。飞船默默说道。 玛达垂下头,我知道! 玛达拿着一片吐司,在盛着枫糖糖浆的碟子边划来划去好几分钟,就是吃不下。 “对不起,”她喊道,突然站了起来,“埃德里斯?” 埃德里斯用肩膀顶开厨房的门,手里端着个托盘,盘子上是个蛋杯。她看到法 国吐司和她眭一的顾客的状态时,不由得惊呆了。 “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玛达后退到门边。她才不要吃蛋呢,不管 是水煮的还是用别的什么办法做的。 埃德里斯把托盘放在玛达原来坐过的位子前面。“好厨艺也需要顾客的舌头。” 她冷冰冰地说。 玛达伸手摸索着门把手,“每道菜都非常非常好。” 玛达沿着抒情小巷落荒而逃,这是体育馆后面的一条街道,竭力想搞清楚自己 究竟怎么冒犯了别人。在这个以注意力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下,仅仅付出注意力显然 是不够的。她和飞船一定忽视了某些其他约定俗成的文化习俗。也许她应该做的是 回去好好看看服装店,或者挑一个陶罐或几根蜡烛,看能椭邕胡打乱撞碰上什么有 启发性的信息。但是,为了学到一点东西,把自己搞得像个傻瓜,这种做法对玛达 向来没有多少吸引力。她想要一张地陶,一名当地向导——随便有点什么优势都好, 如果这种优势是秘密的,那就最好不过。 扫描中,飞船默然说道,有人在跟踪你。就隐蔽在你右后方12。3米的篱笆 后面。就是那个服务员欧文。 “欧文,”玛达喊道,“是你吗?我很抱歉让你惹上麻烦。其实你是个很不错 的侍者。” “其实我不是侍者。”欧文从篱笆上面偷偷看她,“我是个诗人。” 她给他一个最甜美的笑容,“你说你会带我去图书馆的。”本来笑笑就行了, 但不知为什么,笑容始终停留在她脸上,“现在去可以吗?” “先听我朗诵一些我写的诗。” “不行,”她坚决地说,“欧文,我觉得你没听到我的话。我说我想去图书馆。” “那么好吧,不过我不会和你做爱的。” 玛达吓了一跳,“真的吗?为什么?” “我对乳房小的女人不感兴趣。” 平生第一次,玛达感到愤怒的荷尔蒙潮水般涌起。“过来跟我说话。” 附近刚好没有出口,欧文只好吃力地从篱笆眼里挤出来。“我这个人你不会喜 欢的。”他一边对付篱笆一边说。 “是吗?”她想了一下,“我喜欢你的披肩。” “不会吧,那个你应该不喜欢才是。”他总算摆脱篱笆的束缚,把短裤上的树 叶掸掉。 “我想我不喜欢你的狭隘思想。对诗人来说,这个特点可不太好啊。” 欧文两眼放光,踮起脚尖,开始高声朗诵:“那年春天你走了,也许我的生命 就此完结,丧失你留给我的爱恋。 但我却是那么渴望再一次拥抱你,在我把自己交给死神以前。“ 为了强化效果,他夸张地比划着。念到“交给死神”的时候,他两手并在一起, 好像要做祈祷,歪着头靠在手上,紧闭双眼。他静静地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一 动不动,让人痛苦不已。 “不错,”玛达最后说,“挺押韵的。” 他长叹一声,不再踮着脚尖。他垂下双臂,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她,“你不是本 地人。” “对。”她说。我是哪里人?她默默地问。某个得让他查询一番的地方。 玛伯巴。这地方在澳大利亚。 “我来自玛伯巴。” “不,我是说,你不是我们的同类。你连一点评论都没有。” 在那一刻,玛达明白了。我要回溯跳四分钟。我需要重来一遍。 飞船风驰电掣般穿越各个维度,无数空间变得如同梦幻流动不已。树叶模糊成 一团,建筑物聚到一起。欧文的脸旋转着。 “他们希望得到批评。”玛达说,“他们乐意把自己想像成艺术家。又对已有 的成就没有把握。他们希望受众能像自己一样投入,帮他们精益求精——所以他们 全都期待他人的评论。” “现在我明白了,”飞船说,“可是,这么个落后的人,值得我们同头再来一 遍吗?我们不如上别的什么地方另起炉灶。” “不,我有个主意。”她开始让更多脂肪细胞进入她的乳房。从她跃入未来以 后,玛达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我需要你作出最大努力,完成一个很重要的 任务,但只能提前很短时间通知你。随时做好准备,我一下令,你就能复原船体。” “先听我朗诵一些我写的诗。” “好吧。”玛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念吧。” 欧文踮起脚尖,开始高声朗诵:“那年春天你走了,也许我的生命就此完结, 丧失你留给我的爱恋。 但我却是那么渴望再一次拥抱你,在我把自己交给死神以前。“ 为了强化效果,他夸张地比划着。念到“交给死神”的时候,他两手并在一起, 好像要做祈祷,歪着头靠在手上,紧闭双眼。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还不到一秒钟,玛 达便打断了他。 “欧文,”她说,“你看上去真滑稽。” 他大吃一惊,好像脑袋上被铁锨狠狠敲了一记。 她指着面前的地面说:“也许你想坐着听我的评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在她脚边。 “你的韵律安排不错,但那些只不过是纯粹的机械技巧。”她在他身后来回走 着,“一个聪明的炉子也能这么做。好好坐着别动!” 刚才她没注意到让欧文坐的地方有个蚂蚁窝。第一群蚂蚁已经开始爬到他身上。 正好能配合玛达的计划。 “你真正的问题,”她继续说道,“是你对死亡一无所知,很可能对欲望也知 之甚少。” “我了解死亡。”欧文缩回双脚,抓住自己的膝盖,“每个人都懂。花儿会死, 松鼠也会。” “你认识的人当中有去世了的么?” 他皱了皱眉头。“我自己不认识她,但在梅里米亭那地方有个女人掉下悬崖摔 死了。” “你有母亲么?” “别拿我开玩笑。谁没有呢。” 玛达就没有,她和她的一千名革命同志是自动产生的。不过现在不是告诉他的 时候。“把你的手伸出来。”玛达捡起一只蚂蚁,“这是你母亲。”她把它捏死, 弹到欧文的掌心。 欧文低头看那只死蚂蚁,再抬起头来看玛达。泪水涌进他的双眼。 “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玛达。”她俯身为他理好披肩,“不过爱上我不是件好事。” 玛达惊讶地发现图书馆里只有几本真正的书,也就是真的印在塑料上的书。剩 下的馆藏已经由一个很落后的非独立智能生物分门别类,包括几百亿千兆字节的印 刷物、图片、音像制品和虚拟现实文档。没有一样能告诉玛达她想知道的东西。图 书馆有埃及新王国、伊斯兰阿巴斯王朝及国际月球基地的信息资料——然后就是令 人诧异的空白。她想找的是有关特鲁波恩、乌托邦、陶则提、智能工程和空间延伸 理论的信息,却一无所获。图书馆里只有最近的历史。馆内的非独立智能生物能提 供机器人22年前修建这个图书馆的方案,还有魔鬼苹果前一年夏天向顾客提供的 菜单,当地黑貂队的全部输赢记录(在过去百年里的记录是533对905)。它 还知道在梅里米亭摔死的女人名叫艾格尼丝,她死后两年,钱德拉和尤里生了个小 孩,名叫做赫里克。 玛达手一挥,屏幕变成一片空白。她发现欧文待在附近一间休息室里,穿着一 身艺术家风格的衣服,好像要摆姿势让人画像似的。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提 屏幕。她注意到他边看边读,嘴唇一动一动的。她穿过阅览室,挤过去靠近他。 “在看什么?”她问。 他把手提屏幕转向她。“那丁·杰拉德的《燃烧雪花》。想听他的一首诗吗?” “以后再说吧。”她向他靠过去,“我才读了有关月球基地的东西。” “是的,古代历史。有点意思,对不对?希腊人啦,文艺复兴啦,这一类的东 西。” “可之后的信息我一点儿也找不到。” “后来的事就像噩梦。”他点点头,“太可怕了,所以我们把它们忘掉了。” “什么可怕的事?” 他轻轻敲着脑袋,笑了。 “当然了,”她说,“现在再也不会发生可怕的事了。” “对。大家现在都很高兴。”欧文伸出手去,把一绺头发从她额头上拨开, “你的头发真美。” 玛达根本想不起自己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你 也会把它忘掉。” “那当然。” “艾格尼丝,那个死去的女人。她的朋友们一定很伤心。” “当然。”现在他正在玩她的头发。 问得好,飞船说,他们一定有办法消除记忆。 “怎么了?”欧文的脸和月亮大小相近。接下来他会告诉她什么?玛达有点害 怕。 “艾格尼丝也许有一位母亲。”她说。 “妈妈和爸爸。” “女儿的死对他们来说一定很可怕。” 他耸耸肩膀,“对,我可以肯定他们把她给忘了。” 他的手抚着她的头,玛达真想把他的手一巴掌打开。“但这怎么可能?” 他迷惑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特鲁波恩,”她毫不犹豫地说,“离这儿很远很远。” “你们那里没有图书馆么?”他指着环绕四周的屏幕说,“所有我们希望忘却 的东西都放在图书馆。” 向后跳!玛达几乎没法不出声地说话了;如果她怀疑的是真的的话……跳两分 钟。 外面的维度空无一无,她的内心也空空荡荡没个着落。她的双臂紧紧抱在胸前。 出了什么事吗? 当然出事了,但她不愿意说出来。“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 空虚乏味的世界。” 她身边的欧文闪闪发光,像波光粼粼的兔子湖的水面。 “玛达,怎么了?”飞船问。 “没什么。”她笑了。当她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 音。 玛达根本想不起自己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你 也会把它忘掉。” “那当然。” “我身上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我也很难过。”欧文握住她的肩膀,“你要我告诉你怎么使用这些头带吗?” 他指着一架子有金属网眼的带子。 “扫描中,”飞船说,“这是微电流开关,可以调节神经突触的输出结果。我 认为它们是某种虚拟现实的输入/输出界面。” “不。”玛达扭动身子挣脱欧文,一个箭步冲出休息室。她感到无比愤怒,这 些人竟然故意破坏记忆。欧文忘掉了多少不愉快的恋爱故事?如果她能这样做,她 恨不得一步跳过这个和谐挣扎之村,向后扑向那个身份地雷。他起身追赶她时,她 抓住他的手。“我得马上离开这里。” 她拖着他走出图书馆,来到外面的艳阳下。 “等等。”他说,可她还是拽着他沿颂歌大街出了村子。“等一下!”他站住 不动,脚下像生了根似的,她只好转过来面对着他,“你为什么这么不安?” “我没有不安。”玛达可以感觉到血流撞击着太阳穴,胳膊底下直冒汗。现在 我需要你。她默默地向飞船求助。“那么好吧。是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了。”她深吸 一口气,“我们来谈谈古代历史,欧文。你记得吗,那时候,神灵经常直接出面干 预人类的事情。” 欧文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她的耳朵里长出了豆子似的。 “我是个女神,欧文,我为你而来。我要带你走向你的归宿。我要给你灵感, 让你创作出伟大的诗篇。” 他张大嘴巴,接着又闭上了。 “我的崇拜者用种种名称称呼我。”她举起一只手直指蓝天。帮一把。 试试雅典娜如何?我这里有点数据堵塞o “对希腊人来说,我是雅典娜,”玛 达接着说,“我是城市的守护神,还掌管技术、文艺,同时又是智慧之神与战神。” 她伸出手指向欧文震惊不已的脸,食指正对眉心,“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母亲,我 一出生便已发育完全,我是从孕育我的人的额头上冒出来的。我是雅典娜,一位童 贞的女神。” “你把我当成大傻瓜吗?”他瑟瑟发抖,不敢正视玛达愤怒的眼光,“我过去 住在枫城,玛达。我不是头脑简单的乡巴佬。你不会真的要我相信这些女神的胡说 八道吧。” 她泄了劲,糊涂了。她本来期望欧文相信她。“我不是不尊重你,欧文。不过 事实就是……”事情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简单,“我期待于你的是,相信自己的潜能, 欧文。我希望你鼓起勇气,敢于离开这里跟我走。跟我奔向群星,去开始一个新世 界。”她双臂在胸前交叉,抓住胸衣的边缘,从头上脱掉,抛向身后。没等胸衣触 地,飞船已将此前倒进其他维度的质量搬运回来,将胸衣变成了指挥舱和生活舱。 欧文努力不去看玛达的胸部,却又不能控制自己。玛达看了他的神态,觉得十 分高兴。她踢掉皮鞋,鞋子化为飞船甲板,从他们下面升起。她从肥大的黑裤子里 走出来。当她把裤子向他扔过去的时候,他畏缩了一下。几秒钟后,两人已经置身 飞船的主升降扶梯,在一片金属质的辉光凝视着对方。 “怎么样?”玛达说。 玛达难以接受现在的特鲁波恩。她可以看到雄伟城市的幽灵,听到死去朋友的 喃喃私语。她决定住在曾是绿海的森林里,那里没有从前的地标提醒她失去的东西。 她下令飞船开始建造与他们在地球上发现的类似的基础设施,这种设施只能支持技 术先进的种族。飞船立刻全力投入这项意义重大的工程,开始从别的空间里借到废 弃的物质。玛达希望飞船能时常陪陪自己,却很少使用它留给她的联络链接——一 个直接和它的感知系统相连的银戒指。 飞船做的第一项成果是一个农场,欧文称之为雅典。包括他们的房子,一座流 水工厂。一个砂坑和一座谷仓。土路通向有圆屋顶房子的田野。那些地方都交给飞 船的机器人照管。玛达让它建一个独立的图书馆,选在树林进去一点的地方。她宣 布,那里是获得信息的地方,永远不会用于销毁信息。欧文的很多夜晚就是在那里 度过的。他说要努力使自己配得上她。 玛达告诉他,作为一个诗人,为特鲁波恩的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命名的任务就 交给他了。欧文听了受宠若惊。 “它们一定已经有了名字了啊。”从刚耕耘过的大豆田一起走回家时,他对玛 达说。 “给它们命名的人已经消失了。”她说,“那些名字也随之消失了。” “你们的人。”他等着她说话。风儿吹过森林,像是声声叹息,“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这个时刻,她真后悔把他带到特鲁波恩。 他长叹一声,“肯定很难熬。” “你不是也离开了你的同胞吗?”她说。她有意这样说来伤害他,因为他直率 的问话伤害了她。 “是的,为了你,玛达。”他放开她,“可你离开他们却不是为了我。” 他捡起一块鹅卵石举在眼前,“现在你是玛达石,”他对它说,“不管你击中 谁……”他把它扔向树林,“砰”地一声撞上一棵树,掉在地下,“……它就是玛 达树。我们会在田里种下玛达种子,然后从甜蜜蜜的玛达果子里榨出玛达果汁,一 天里其他时间就在玛达大街上跳舞。”他大笑起来,揽住她的腰,抱着她旋转,把 地上踢得尘土飞扬。她大吃一惊,也跟着大笑起来。 玛达和欧文在不同的房间睡觉,所以她也不清楚欧文想不想跟自己做爱。除了 第一天说不想要她之外,他从来没谈过这方面的事。也许就是因为这方面原因,他 才老是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借机挨挨擦擦。肯定不是偶然巧合,特鲁波恩只有他们 两个人,地方大得很。而在玛达这一方,他的犹豫也很合她的心意。尽管她从前和 自己的同胞很亲密,但他们当中没有谁和她有过身体上的接触。 但不管前面的路是坎坷还是平坦,她选择了这个男人。银河系在经过十分之二 的旋转后早已忘记了过去的特鲁波恩,但当初的革命理想还在召唤着玛达,要她完 成自己的使命。 “亲吻是什么样子的?”那晚他们吃过饭后玛达问道。 欧文把叉子放在咖喱花菜的碟子边上,“你从来没亲过谁么?” “不然我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欧文跳过桌子,用自己的嘴唇在她的上面碰了一下。这飞快的接触让玛达两腮 发红,好像刚从砂坑跑回来一样。“就这样。”他说,“只会更好。” “你还是认为我的乳房太小吗?”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欧文脸红了。 “你这么评论过——或者,至少想这么评论。” “评论?”这个词好像梗在他喉咙里,让他咳嗽起来,“你对某一方面做出评 论,并不是说你否定这个整体。” 玛达低头顺着脖子朝下瞄了一眼。她没有大幅度增加胸部的分量,只有10到 12克,但现在血管充血使它膨胀得更厉害了。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负荷,却让她 觉得自己的身体比花粉还轻。“是这样,不过,你觉得它们太小吗?” 欧文从桌子边上站起来,走到她的椅子后面,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她就顺势靠 着他。在她的脸颊和他的肚子之间有个什么东西。她听到他说:“你的胸部是整个 星球上最美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东 西究竟是什么。 那以后,两个人都没空作什么评论了。 玛达瞪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很大,不过什么也没看见。她的注意力转向内心世 界。她从欧文身上滚下来,他的左臂横在她腹部上,把她拉近后给了她那天晚上的 最后一个亲吻。手臂的肌肉松弛下来。当她把自己的卵子释放到涌进她输卵管的精 液中时,她可以听到他潮起潮落般的呼吸。游动的精子中最有活力的那个顶破卵子 的薄膜后分解了,释放出它的基因物质。在受精卵第一次分裂之前,玛达散开一股 股DNA物质。如果不进行必要的多样化,他们永远也无法重振革命运动。对自己 的干预结果满意了,玛达这才让胚泡顺着自己的输卵管滑下去,附着在子宫壁上。 她刺激胚泡,这个细胞团于是变成了一个带着细尾巴的大圆头,像个逗号。一个个 细胞迅速有了自己的专项分工,折成一根贯穿整个胚胎的管子,编织成神经纤维。 深色色素注满头上的两个凹陷处,鼓起来成了眼睛。一张嘴巴慢慢张开,里面还有 一个心房不停跳动的心脏。神经管的前端膨胀成会变成大脑的囊室。头部和尾部各 冒出两个东西,上面的变成桨形物,玛达立刻把穿过它们的细胞硬化成指骨。下面 的变形成为两条细长的腿。午夜时分,胚胎变得有她指甲盖那么大,开始活动,成 了一个胎儿。有时他眼睛会睁开几分钟,然后眼皮又合上了。玛达和欧文会有一个 儿子。组织细胞从头上冒出来变成了耳朵。玛达感觉他在倾听她的心跳。他的尾巴 不见了,肠子沿着脐带滑动进人腹部中去。他的指纹开始打转。他把大拇指塞进自 己的嘴巴。因为胎儿在她子宫里浮得太高,玛达感到呼吸困难。她把自己换成坐姿, 这时欧文还在睡梦中咕哝。突然,晚饭花菜里的咖喱让她觉得心脏痛起来。子宫的 肌肉收缩着,疼痛向她肿胀的腹部平铺开去。 把这个喝了。飞船把一个高脚酒杯的营养物质放在床边的矮桌上,胎儿从现在 开始长得很快。营养品尝起来像生了锈的钉子。你做得不错。 胎儿开始倒立,好像他在尝试做体操。不过接着他把头依偎在母亲的骨盆上, 平静下来,也许是因为母亲体内没有足够空间让他像父亲那样做出肢体舒展的运动 d 现在她可以感觉到沿着两腿和阴道传来的阵阵电流般的颤动,那是因为小宝宝在 震动她的神经。他现在长大了,每小时能长一公斤,长出新的肌肉和肩胛间腺。玛 达厌倦了,打起了瞌睡。六点三十七分,羊水破了,把床铺弄湿了。 “嗯。”欧文翻身从温暖芬芳的羊水上滚开,“你说什么?”他在睡梦中问道。 子宫收缩开始了,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胸口。“救命。”她哀叫道。 “什……?”欧文用胳膊肘支着脑袋,“嗨,我被弄湿了。我怎么被弄……?” “欧一欧文!”她可以感觉到娃娃的脑袋扯着她的产道,肌肉被拉伸到不可能 的地步。 “玛达!怎么啦?”他把脸凑到她跟前,“玛达,出了什么事?” 这时小宝宝已经冒出来了。这比她惟一的一次做爱美妙不知多少倍!她屏住呼 吸说:“我有了一个儿子。” 她伸手到两腿之间,把儿子抱到胸前。这时她的双乳变得很大,而且酸痛起来。 “我们叫他欧文吧。”她说。 接着玛达又有了伊诺斯,费利西娅,梅拉利尔,拉尔夫,贾里德,伊丽莎,萨 希斯,玛萨西科,特玛,西玛,卡斯珀,赫维拉,杰恩卡……李和利蓓加。 回到特鲁波恩七年以后,玛达不再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