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倦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前有未有的舒服畅快,好似整个人脱胎换骨,身上 累积的疲倦全一扫而空,这才真的叫“不倦”! 她的鼻间闻到烧饼热呼呼的香气,一睁开眼睛,便看到灰衣汉子正笑吟吟地 瞧着她。 不倦红了脸,呐呐地嘟哝,不自在地笑了笑。 “早……” “终于醒了!我以为你要睡到地老天荒。” “什么地老天荒……人家很累嘛……” “我知道,所以我去帮你买了点东西,免得你又饿又累,处境凄凉。” 他又取笑她了!本来想回嘴,但一想到自己昨晚那副可怜兮兮的惨状,刚到 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好拿了烧饼闷头啃着,连头也不敢抬。 “怎么?你也跟我一样昨夜才发现自己是个女孩儿?” 不倦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地瞪他—— “喂!你不要得寸进尺喔,你是帮了我又怎么样?跟你道声谢便是了,犯不 着一直取笑我!我也帮过你嘛,虽然你武功那么高,但我还是帮过你!” “没错,所以我很感谢你啊。我没取笑你,真的。”灰衣人还是一脸笑。 吃完了烧饼,她突然想到昨天他们本该去大闹魔教,却因为她体力不支而作 罢;虽然她初涉江湖,但一路上也听了不少流言,倘若让魔教的人当上武林盟主, 那可真是大大不妙了。想到这里,不倦立刻跳起来! “糟啦!咱们昨晚要办的事情都耽误了!” 灰衣人叹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昨晚我去打探过了,情况比我们所想的还要糟糕, 恐怕光凭我们两人还真成不了事。” “但是你武功那么高!” 灰衣人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到底是我武功高?还是魔教的人武功高?光是他们派出来的端 木虔就已经有不错的身手,更何况魔教里的其他人。” “我不知道,说不定我是小家子见识。” 不倦摊摊手,“可能我武功太低微了……那怎么办呢?他们到底抓了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为数的确不少。” 灰衣人叹口气。“今天上云雾峰的,恐怕大半是魔教教徒……” “啊?那我大……哥跟剑无名岂不是处境危险?” “所以咱们得快些去通知他们。”灰衣人一笑,朝她伸出手。“走吧。” 不倦犹豫着,自己改扮男装的时候当然不能扭扭捏捏,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 自己是女儿身了,女孩子家呢,男女授受不亲…… 灰衣人挑挑眉。 “你该不会真的只有小家子见识吧?” 不倦朝他扮个鬼脸,同时将手交 给他。 “哼,走吧,大老粗!” “大老粗?” 灰衣人有些讶异似的笑了笑。 “你还不算大老粗?那谁才算?” “是……我的确是个大老粗……”他还是一脸笑,眸子明亮,笑意晏晏! ★ ★ ★ 武当云雾峰 终年云雾缭绕的武当云雾峰有“武林第一峰”之称,多年来这里发生过许多 惊天动地的恶斗,而恶斗之后的结果,也往往对之后的武林产生重大影响。 六十年前武当严阳道长在此与魔教教主杜清三恶战七天七夜,两人气竭神衰 之际,不由对敌手生出相知相惜之情,故相拥言和,并各自嘱咐门下弟子从此不 准涉足武林六十年 从此武林进入正、邪并存却互不侵扰的和平时期;只不过那早已是一甲子以 前的事了;如今武林正道日渐衰微,而魔教却人才鼎盛,声势浩大。 六十年来武林盟主之位向来由武当掌门代理,但武当的枯木道长年事已高, 多年来闭门不见外客,这盟主之位名存实亡久矣。 也有人说这次武当召开武林大会正是因为枯木道长年逾古稀,恐不久于人世; 而武当弟子除了剑无名之外均为平庸之辈,可惜剑无名不是武当的入门弟子,将 来必须继承圣剑山庄;枯木道长希望剑无名能继承武林盟主之位,但又碍于历来 规矩,于是不得不举行这场武林大会,让剑无名在擂台上击败武林群雄,以度悠 悠众口。 可惜武林帖才发出不久便传来消息,魔教此回亦将派出教内高手齐上云雾峰 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魔教门下到底有没有遵守当年的约定已经没有人能断言;只不过就算有,也 是背地里暗暗做着,并没有大张旗鼓。于是有人说魔教多年安分守己,除与浮滥 朝廷斗争之外,并没有骚扰善良百姓,该再也不能称为“魔教”。不过大多中原 武林人士并不做如是想。 魔教重出江湖的消息一出,老一辈的武林人立刻纷纷扰扰地想起了过去魔教 种种恶行,且不断加油添醋,尽管六十年前其实他们都还不过是毛头小伙子。 如今云雾峰上已经挤满了人,偌大的“望天台”周围摆满了椅子,容纳来自 各地的武林名宿,而没位子坐的人大都是来自各门各派的中生代弟子。 望天台的正中央已经设好擂台,擂台的正后方则端正地摆着七张朴素典雅的 木椅;这七张木椅正代表着七位目前在武林中最为位高权重的前辈名宿。 武当的枯木道长、少林主持澄观大师、峨眉出云师太、纵横长江三峡的天下 第一水帮帮主鲁彦、闽南少林分支金刚禅寺的落叶禅师、丐帮帮主久不主事,而 由八袋长老张一口代理,余下的一个位子则人人都在猜测该会是谁。 还剩不到半个时辰,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云雾峰上聚集的人愈来愈多,从 峰上往下看,整个望天台竟然密密麻麻都站满了人。 “‘拜月教’金刚护法领帮众到!” 远远地,山下传来道人通报的声音,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魔教好大的胆量,竟然真的率众前来!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武当后山的山径上已经是烟尘滚滚,云雾峰上的武林人 士不由得变了脸色。这到底有多少人啊? 未几,马蹄声震耳欲聋传来,原来在山径上引起滚滚烟尘的竟是马队! “好没礼貌,上云雾峰竟敢骑马!” “就是!咱们可都是恭恭敬敬步行上来,这些魔教教众竟然不把武当派放在 眼里!” 叫骂声未停,十八匹黑马风驰电掣出现在眼前,令众人不由得心中暗叫声好。 好神骏的黑马!十八匹马、十八名黑衣人,三匹马并肩而行,不前不后一字 排开,竟像是排练了数百次;前后共六队黑马,扬起的烟尘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黑马神骏,而骑在马上的人马术更是不容小觑。 “领头的就是拜月教的‘金刚护法’刀寒星。” “他就是刀寒星?” 不倦回头,灰衣人的目光好锐利,跟他那一身农民装扮十分不搭调。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武功又这么高,你到底是谁?” 灰衣人却只是笑嘻嘻地: “我跟你说过,是你不记得。” “你什么时候说过啊……” 十八匹黑马在云雾峰上停了下来,领头的刀寒星气势惊人,几有睥睨天下之 势。他淡淡开口: “拜月教远道而来,唯恐赶不上大会时间,故奔马上峰,实属情非得已,望 各位海涵。” 场中无一人说话。 马队之后,一顶小轿由四名壮硕黑汉子扛着缓步上前。众人还没看清楚轿子 是怎么停的,轿中突然飞窜出一道黑影,接着擂台上苍迈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原谅老朽来迟,累各位久侯……” 武林人不由得头皮全麻了! 那老人老得像有几百岁了!他一身的黑衣,银白的发丝披在肩上,黑斗蓬将 面目盖着十成十,说话时斗蓬轻轻颤动,竟像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开口。 擂台下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原来,这老得吓人的老人竟然就是魔教教主黎虎 炉? 当年云雾峰大战,他已是魔教护法,如今过了六十年,他竟然还活着?! “他都老得走不动了……” 不倦低声嘟叹,灰衣人在她身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喂!你不是最爱讲话? 现在又不说了?” 灰衣人愣了一下,斗笠低低地看着她。 “我很爱讲话吗?” “当然啦!一路上你嘀咕个没完,现在又不肯说话了。” 灰衣人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这倒是教我意外了,从没人说过我唠叨。” “哼,唠叨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唠叨?就像我大姐、我爹娘一样——” “你有姐姐?我以为你只有大哥。” 不倦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是啊,是有个姐姐,怎么着?想要我为你作媒?” 灰衣人怪异地瞧她一眼,正想说什么,不倦却又急着打断他:“现在怎么办? 这里人那么多,我们得去跟谁说我们知道的消息?” 不远处“圣剑山庄”的金色旗帜飘扬着,看似不远,但中间却隔着人海围墙, 更别提望天台上那些武林名宿了,想跟他们说话,得先越过千百个人的头顶才有 机会。 “我大哥在哪里?他没有跟剑无名在一起!”不倦焦急地四下寻找。 “眼下我们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了。你放心吧,你大哥比你谨慎 得多,他不会有事的。” “不是啊……”不倦心里隐隐有种不祥预兆,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而这时 候武当掌们已经站在擂台上开始说话了 不倦的注意力又转向擂台,就在这时候,却看到她爹衣锦程老迈的身影在人 潮中窜动。 “糟了!真找来了!喂!老兄,谢谢你送我一程!我得先走啦,有缘自会再 相见!” 灰衣人没想到她说走就走,真的立刻钻人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狐疑地 打量着人群,是谁来了?竟让这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像是老鼠见着了猫? 他很快找到人群中唯一没看着擂台的人,那老人的身影他认得……灰衣人眨 眨眼睛,不由得有些意外。该不会……该不会真的这么巧? ★ ★ ★ 武当的枯木道长一语不发,他坐在位子上闭目假寐。但到底是假寝?还是真 的睡着了却没人知道。 在场的只有他跟魔教教主黎虎炉见识过当年武当山之战,而他们现在都垂垂 老矣,各自代表着正、邪一方。 “既然所有该到、不该到的都到了,贫道就代表家师宣布今日邀请大家前来 的用意。”枯木道长的大弟子玄算子清清嗓子,威严地说道:“想必大家也都猜 到一部分了,今日请大家前来——” “废话那么多,不就是要换武林盟主吗?” 刀寒星冷哼一声,打断玄算子的话道:“你们武当也当家作主够久了,现下 该换人做了吧?” 玄算子有些挂不住脸,台下的武林群雄们窃窃私语,却没有人出声阻止。他 又清了清嗓子道: “刀施主说得很对,家师的意思是将武林盟主之位传——” “传?!” 刀寒星一拍椅背,偌大一张红木太师椅竟给他拍得粉碎。 “武林盟主之位也能用‘传’的吗?你们武当还真以为这武林盟主之位竟世 代由你们武当世袭吗?” 玄算子瞪着刀寒星,好半晌才开口道: “刀施主,贫道敬你来者是客,你到底让不让贫道把话说完?” 没想到刀寒星的回答也很干脆,他直接说:“自然是不让。” 在场所有武当门下的刀剑全都出了鞘,而与武当有世代之谊的圣剑山庄门人 也不例外。但也只有他们,其他在场的武林人士竟是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动。 “就我看来,武林之所以为‘武林’,自然是比武论英雄。” “对!没错!比武论英雄!” 台下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万万不可!” 玄算子蹙起眉,他身为武当大弟子,自然有股威严,只不过他身形瘦小,以 致于看不出来,现在端起脸,倒有几分掌门人的派头。 “家师一再告诫我们,武林不能再为这盟主之位产生隔阂,中原武林更不能 为了这虚名而争个你死我活。” “虚名?哼!既然是虚名,你们武当为何不放弃?” “这……” “所以说这‘虚名’还是得留在你们武当是吧?”刀寒星哈哈大笑,“老子 早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们内定的人选是谁?想必就是那天下第一的剑无名是 吧?不如这样吧,就由我跟剑无名打一场,一场定胜负如何?” 玄算子看着师傅,枯木道长依旧闭着眼睛不表意见,那也就是代表师父同意 了。 其实他们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场打斗,否则又何必摆这擂台?只不过能避 免则避免,眼下却是避不过了。 “既然刀施主执意如此,贫道也只好从善如流;但如若只比一场,恐怕天下 英雄不服,不如比三场吧!双方各选出三位高手,三战两胜如何?” 刀寒星脸上露出诡异笑容。 “道长所言极是,只不过在下恐怕中原武林找不出三位高手。” 这句话令在场的武林人士变了脸色!多么狂妄! 玄算子纵使有再好的卤养,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动怒道:“刀施主欺我中原武 林无人吗?” 刀寒星但笑不语,只作个手势谓他选将。 “既然如此,恕贫道不客气了!我方的第一场是丐帮的七袋长老杜高秋,第 二场则是金刀门的秦重诺,第三场自然是本门弟子剑无名。” “好!道长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就请他们几位上台来吧!” ★ ★ ★ 中原武林的几大高手已经在擂台上蓄势待发,不悔在台下静静地看着,虽然 看不出表情,但她的手心却不住地冒着冷汗。 “那就是剑无名?”她的父亲衣锦程打量着未来女婿,不由得呵呵笑道: “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气派雍容啊!大丫头,爹给你挑的这门亲事没 挑错吧?” 不悔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可从没听过爹何时如此赞扬一个人呢!但 一想到剑无名身边的衣水练,她的笑容便瞬息而逝,只能换上一声无奈的叹息。 “怎么啦?叹什么气啊?对了,你不是说已经见到不倦那丫头?她现在又躲 到什么地方去了?” 衣锦程没好气地说道: “快把她找出来,这丫头!我一路上见到不少人脸上都印着神仙印,真是… …真是胡作非为!” “爹,不倦现在一定也在这附近,我这就找去。”不悔安抚地朝父亲笑了笑。 “您跟小妈就待在这里等着,女儿找到妹妹后很快回来。” “好好好!你快去快回,让爹在这里好好看着未来女婿。”他呵呵地笑着, 显然对剑无名满意非常。 衣不悔看着父亲满意的表情,真不知该如何将剑无名身边有个青梅竹马的事 情跟父亲说清楚;她叹口气转身钻入人群中寻找妹妹的下落。 但就在她转身离开的同时,周围的人群却突然发出惊呼!她愣了一下,眼光 立刻回到擂台—— “你不是杜高秋!而你……你是谁?你也不是秦重诺!” “他们当然不是。” 刀寒星微笑着回答:“在下刚刚不是说了吗?恐怕你们中原武林已经找不出 三大高手了。” 擂台上的人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都是从未见过的人!玄算子与剑无名 不可思议地愣在当场,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 “所以在下刚刚也给过你机会,就让剑无名与在下一较高下,胜者为王败者 为寇,是你们不领情。” 刀寒星假意叹口气道:“看来中原武林盟主之位确定是要落在我们手里了。” 玄算子脸色铁青,他咬牙切齿怒道:“魔教!真正的杜高秋跟秦重诺呢?” “只有杜高秋与秦重诺吗?”刀寒星讶异似地回道:“你确定没有其他人?” 擂台下一阵骚动,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霎时间一些在武林中较有名气的人全变了脸! 人皮面具一张张扔在地上,而他们手上的刀剑都对着身边的人—— “黎施主好深的心机、好教人佩服的耐力……” 一声长叹,一直闭目不语的枯木道长终于开口,他的声音细微,却传遍整个 云雾峰。 “好说好说……几十年的用心,想要一举夺下中原武林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老朽的确是煞费苦心了。”黎虎炉不动声色,说得轻描淡写。 “枯木老头,事到如今,单是你一个人也无力回天了,我们已经擒下武林上 百名英雄好汉,这招偷天换日……呵呵呵,连你也没想到吧?” “老道的确想不到。”枯木道长叹口气。“黎施主意欲如何?” “很简单,要中原武林听我拜月教号令而已。” “绝无可能!” 玄算子腰间的长剑出鞘,再也按捺不住地吼道:“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我们也绝不听魔教号令!” 剑无名与玄算子是师兄弟,其实与其说是师兄弟,不如说玄算子是他另一个 师父,只不过更亲近罢了。 此时此刻,剑无名自然站在师兄身边,他握紧手中长剑缓缓道:“剑无名与 师兄同进退,无论如何,中原武林不能落入魔教之手。” “对!我们宁死不愿供魔教驱策!”擂台下其他的武林人土也纷纷发难。惊 愕之后,他们终于恢复了神智,也抽出武器与身边的人对擂。 眼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就在此时此刻,却有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开口了, 她说: “义兄,还是请你放下剑吧……” 剑无名愕然! 衣水练站在他身后,叹息似的说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于是回头。 “水练,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 衣水练摇摇头。 “我不是说笑,是说真的。” 她手上拿着柄金光闪闪的短剑,笔直朝着他的胸口。 “咱们兄妹一场,我不想伤你性命……但父命难违……” 银芒一闪,那短剑刺入剑无名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场面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剑无名的血滴在擂台上的滴答声 响—— 剑无名没有动,他看着自己照顾了许多年的义妹。这也是假的吗?真的水练 已经被擒?而眼前的是假的水练? 看到那眼神,剑无名霎时明白……不,这是真的水练,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 义妹。 她的眼神有些伤心、有些愧疚,看得出来她正咬着牙、忍着眼泪,但她下手 却没有迟疑。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