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国手庄。 破败的庭园里有不少工人正在进进出出,几名看似工头的大汉呼呼喝喝责令 他们赶工。戚妈站在院子里,又是感慨又是高兴! 朝廷下令重整国手庄,这一个月来不少工人进驻这里,每天都热闹非凡。 前几天县太爷还命人来请君老爷前去吃酒,说是多年不见,想看看君老爷是 否风采依然。 老爷子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从他光采的眼神可以知道,他也觉得骄傲。国手 庄终于恢复了昔日荣光。只是……小姐呢? 「神医国手」的匾额,朝廷又命人重新打造了一面,上面有着皇上亲笔手迹, 甚至还有一面小小的御赐金牌;送来金牌的公公慎重地告诉老爷,淖砒这面金牌, 将来进皇宫免查。 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全天下这样的金牌恐怕只有彰瘁一面。 公公说,这是为了将来若有紧急医情,要请神医国手火速进宫的时候用的, 免得耽误了病情。 老爷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那是他的女儿啊! 继承了他非凡医术天赋的女儿……只是小姐呢? 小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京城来的人对这件事一直避口不谈,好像不想 多提这件事似的。他们只说小姐嫁了京城首富卓家的二公子,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戚妈真是好烦恼啊,小姐到底在哪里呢?她多想请老爷派人去找找,朝廷送 来好多金银珠宝,他们不愁没有钱找小姐。 老爷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一定也很想念小姐吧? 小姐走了都快一年了,常常看到他孤单坐在门口,失神地望着远方的小路, 那表情啊,就是一个期抛砒女儿归来的慈父。 「喂!你们是谁?这里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快出去,」 「我……」 戚妈回头,正好看到无药憔悴的身影,她惊喜焦急地狂奔起来!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老爷快来!小姐回来了!」 无药站在门口,一身风霜憔悴,看到戚妈,她的泪水顿时扑簌簌落下,喉间 一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姐小姐!」戚妈冲到门口,无药的眼泪哗地奔流而出。 「戚妈……戚妈!」 戚妈紧紧地抱住她,不断地拍着她的背,慌得手足无措!她想说话、想安慰, 但不知从何说起啊,到头来只得化作哽咽一句:「傻孩子,回来就好了……回来 就好了。」 ※ ※ ※ 夜深了,哭了半天的无药突然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庭 院里的树底下发呆,她什么话也不说,像是流乾了泪水,也流乾了灵魂。 屋子里靳宝笙将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情全说给君圣叹听;老国手不断叹息, 心疼地望着院子里的女儿。 自己已经醉了整整十八年?现在清醒……似乎晚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想……卓家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靳宝 笙叹息一声道:「半路上我们已经知道皇上没有责怪无药的意思,更知道无药受 封「神医国手」,在下也曾劝过无药回头,可是她」 「无药不会回头的。」君圣叹苦笑一声。「无药这丫头脾气太硬,老夫自己 知道,当年她离家出走也是如此决绝。」 「君大夫」 「别再叫我大夫了,老夫早已封了医箱。」 靳宝笙叹口气。「无药也说此生不再行医,难道君氏一门真的从此无医无药 吗?」 君圣叹摇摇头,望着独坐在前院树下的无药。 「要无药回头……难矣……卓家做的没有错,换了是老夫,老夫也不会为了 无药一人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但无药对卓邦堰有救命之恩!更何况当时朝中还有王丞相大力支持无药姑 娘,他们这么做未免未免太过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总比被抄家灭族好。」 靳宝笙无言。一路上他也想过许多次,如果他与卓邦堰立场互换,那封休书 他真能不写吗? 卓家开祠堂休离君无药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当天晚上他已经等在卓府后门, 果然看到无药踉踉跄跄狂奔出来的身影。 那天晚上她狂哭、狂笑,简亘像个疯子一样,他阻止不了她,只能不断在她 身后追逐,在她气尽力虚的时候将她带回草木堂。 之后的一场大病,险些夺去无药的性命;为了救她,草木堂内所有的珍稀药 品全都用上了。只不过,他虽然救回了无药的身子,却没救回她的灵魂。 「这只能说是无药的命……注定了这孩子一辈子命苦……」 「不,无药姑娘不该命苦!宝笙恳请伯父将无药许配给在下!」靳宝笙双膝 一弯,登时跪倒在地,诚心诚意地说道:「宝笙不才,虽然宝笙没有无药姑娘的 医术,也没有卓家的财势,但宝笙愿今生今世、水道照顾无药姑娘,绝无二心!」 君圣叹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许久之后才叹口气造:「靳公子,你与小女相识 已久,你认为她可能改嫁于你吗?」 「这……」 「这就对了。虽然无药从此不再回头,但她也不会嫁给你。老夫说这句话, 你想必不服气,这也无妨,你就在国手庄住下来吧。如果你愿意,住一辈子也无 妨。」君圣叹淡淡一笑道:「但老夫敢跟你打赌,就算你住一辈子,无药也不会 嫁给你的。」 ※ ※ ※ 「无药居」空荡依旧……药香不再飘扬,佳人倩影也消失无踪。 竹儿每天来这里打扫,窗明几净的无药居看起来更加令人感到凄楚。 无药走了多久了? 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生一世? 他的灵魂啊,早随着无药离开,只留下无限悔恨…… 「二哥?」 九妹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才惊觉自己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竟然 连双腿都已经没有知觉、不听使唤了。 「二哥!」九妹连忙上来扶住他,眼里闪烁着泪光。「二哥啊,你这又是何 苦?二嫂不会回来了,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卓邦堰木然无言。 「去把她找回来!二嫂还能去哪里,一定回国手庄去了,难道你不去找她吗?」 「我没脸见她。」 「那你打算在这里站多久?站到你老、站到她死吗?」 卓邦堰猛然一震! 九妹咬着牙狠下心道:「你忍心让二嫂就这么一辈子等你,等到夭荒地老、 等到人神俱灭?」 「她不会回来的……」他低下头惨笑。「我知道,你也知道……就算我等到 地老天荒,等到人神俱灭,她也不会回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要去带她回来。」九妹鼓励地说道:「二哥,以前二 嫂跟我说过,说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等着你用八人大轿去接她,风风光光地将她 迎娶入门。」 卓邦堰无言地垂着头。 「二哥啊!这是你欠她的!就算你去了是自取其辱、就算你去了也无法将她 带回来,但这是你欠她的!当初是二嫂来找你,如今难道你不能回报她一个盛大 隆重的婚礼吗?」 「我……」 「你听!大哥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九妹开心地微笑道:「有八人大轿、 有最盛大的迎亲队伍,咱们就从京城一路敲锣打鼓去国手庄吧!让全天下的人都 知道,天下第一家的卓邦堰将要迎娶「神医国手」君无药。」 「有用吗?」他的眼中终于闪烁出一丝光芒。「无药真的会回头吗?」 九妹无法肯定,但她却努力挤出笑容,肯定地回答:「有用的!二嫂一定会 回来的!」 ※ ※ ※ 远远的,锣鼓声传来。 极为热闹,极为招摇。 很快的,锣鼓声会来到这门口,有华美的八人大轿,有无数珍贵的金银珠宝, 她的夫君将会骑在骏马上,带着骄傲的笑容来迎娶她。 国手桥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阵容庞大的 迎亲队伍,不敢相信这队伍前来迎娶的会是过去他们极端厌恶的小捣蛋君无药。 但君无药从很久以前就预言过这一幕,她说总有那么一天,她的夫君会骑着 骏马、醋砒天底下最豪华的八人大轿,跟无数的迎亲队伍前来迎娶她。孩提时的 梦想,她一次又一次地说著,当初没人相信,如今却真的发生。 不远处的国手庄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没有人前来观看这个庞大 的迎亲队伍。 靳宝笙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他知道了卓府前来迎娶的消息,虽然很有 些黯然,但也不免替无药感到高兴。 「无药?出来吧无药,他们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戚妈守在无药的门口已经一天一夜了,无药的房里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音。 「靳大夫,咱们进去看看好吗?」戚妈焦急地说道:「小姐已经一天一夜都 没吃东西了!戚妈实在担心……」 靳宝笙不等戚妈说完,已经用力一把推开了房门。房里黯然无光,静悄悄地 没有半点生气。 「无药?」 「小姐?」 屋子并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君无药并不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时 候,她已经悄悄离开,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上用朱砂笔画着一只朱砂蝴蝶。 ※ ※ ※ 远远地,锣鼓声在他身后,极为热闹,极为招摇。 他骑在马上,眼光飘向遥远的国手庄。 只不过,眼角有什么动静让他停了一下,他将眼光急转,果然在不远处的小 山陵上看到一抹暗金色人影。 他将马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抹暗金色。 那是无药,他知道。 他们就这么无言地看着对方,遥远的距离也不能阻止彼此相通的心灵…… 一个静静地恳求着:原谅。 一个无言地说着:早已原谅,却无法回头。 山陵上起了风,吹动金色丝萝。 他的眼中涌出悔恨交集的泪水,却也只能无言哽咽。 「二哥?」九妹从后面赶上来,疑惑地问着!「怎么不走了?吉时快到了, 会耽误时辰的。」 「嗯。」卓邦堰抬起头,涩涩一笑。「我们走吧。」 风吹起,一滴泪水从他脸上落在九妹的脸上,如此冰冷。 卓九妹遥望不远处的山陵,正好看到一抹暗金色影子消逝。 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喉间却没有声音。 迎亲队伍继续往国手庄前进,锣鼓声依然响彻云霄。 看着国手庄崭新的大门,跟皇帝御赐的金字牌匾,九妹心中却想起了第一次 见到无药的情况那个穿得不伦不类、说话颠三倒四的暗金色小猴子她好想笑,可 是为什么笑容如此苦涩? 国手庄的大门开了,一名憔悴老妇走了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只将纸条交给 卓邦堰;她只是老泪纵横、愤恨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接过字条,上面的朱砂蝴蝶深深地震撼了卓邦堰的心! 那像是一抹永不褪去的色彩,每看一次,心便要淌一次血。 今生今世,他再也找不回他的朱砂蝴蝶了…… 他知道。 于是,此后的每一天,他每天醒过来,总望着那面镜子,那面他曾经为她细 细画过花钿的铜镜静静地矗立在床前。 想起那无数个早晨…… 他不知道他还要如此想念多久,但他很想知道无药是否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那只朱砂蝴蝶的影像已经深深印在他的魂魄之中,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忘记, 但是无药还记得吗? 他知道,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他都还如此迫切的想着:无药, 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只是……无药啊无药,你怎么忍心? ※ ※ ※ 「无药,你怎么忍心?」靳宝笙叹口气,他几乎每天都在叹气,叹得自己也 觉得累了,于是又叹了口气道:「无药无药,你悦瘁忍心啊?」 埋首于草药前的君无药抬起眼,一脸茫然。 「啊?」 「我说你怎么忍心扔下那一切!你扔下卓邦堰、扔下你爹、扔下戚妈」他闷 闷地追加了一句:「还扔下了我……」 「啊?」无药眨眨眼- 想了想,居然淡淡一笑。「我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 「过过自己的日子?住在这里?!」靳宝笙挥挥手,在破落的小草屋里来来 回回踱步。「在这种地方过你自己的日子?这里挡不了风、遮不了雨!你却想在 这里过自己的日子?!」 「我觉得很好。」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随口应道:「从 小我就住在这种地方,这里对我来说才是最自在的……这是「鼠子草」?」 「不是,那是「兔子尾」,毒死你啊君姑娘!」靳宝笙没好气地抢过她手上 的药草。「你不肯回卓家也就罢了,怎么连国手庄也不肯回去?」 「毒不死我的,我还想写几本医书呢。」无药抢回药草,笑吟吟地:「我心 意已决,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靳宝笙无言地看着她半晌。她清瘦了好多,看来结实了,皮肤又晒黑了,就 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只不过脸上却再没有那种调皮的笑意,没有那种天 真开朗的神态。 无药眼里多了无尽的落寞、多了无限的辛酸她自己看不出来吗? 屋子里没有铜镜、没有任何女子梳妆用具,她就这么任由风吹、任由雨打, 从来不认命的君无药,以另外一种方式向上天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你爹很想你。」 「嗯。」 「我从京城里回来,听说卓邦堰已经不管事了,眼下聚宝庄由他们七妹沛儿 打理……你有没有在听?」 「有,我听着。」她的手忙碌地挑甲砒各种草药,没一刻得闲。 「无药……」 「你再这么罗嗦,等你一走,我立刻搬家。」 靳宝笙登时噤声。 屋子里好半晌没半点声音,良久之后无药才悠悠叹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无奈 笑意。「我不会回任何地方,我这辈子过得够辛苦了,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过个 几年属于自己的日子?」 靳宝笙走到她面前,深深凝视她的眼睛。 「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 靳宝笙无语。 君无药将草篓拾了起来,潇洒地走出屋子。「我这一生,从没人给我后悔的 机会。」 「你现在有!」 无药终于回头正视他的眼睛,绽开一朵带着悲伤笑容。「但我不想要了。」 靳宝笙在入夜之后离开,他一直谨守着诺言,没将她的去处向任何人提起; 每半年,他从京城一直走到国手庄,再从国手庄来到山里看她,一年两次向她巫 砒同样的问题,诉说著同样的事情。 这个夜里,山里下起细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山里染成一片银白世界,君无药独坐在窗前,细细看着自 己手上的朱砂蝴蝶。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长年尝药让她身子骨远比一般人来得强壮,却也来 得短命。看着自己掌心一片赤红,那红色越来越扩大,从小小一颗红痣变成如今 这一片红色,历时不过三年也就是从她离开邦堰身边到现在的日子。 一千多个日子。 她没有再一个一千日——或许连一百日也不会有。 她轻嘘口气,微笑着想起了跟邦堰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幸福岁月,她这一生真 正快乐的岁月 她的医书终于快写成了,她总算完成了自己毕生的愿望。还有什么遗憾呢? 她想嫁的人已经娶了她;她想写的书,已经记录了她毕生自学的全部。 虽然不能说够了,但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无药无言地凝视着京城的方向,默默地思淖砒远在几 百里外的良人。 如果,她真能坦白,那么唯一的遗憾就是再也不能见到卓邦堰……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们之间的承诺?下一辈子,他得当女人,而她会变成 男人只不过她不会舍得让他吃苦的。 想到这里,君无药不由得笑了起来,忍不住要笑自己真傻啊,怎么就是放不 下? 就是放不下啊。 就算直到她魂魄归兮,就算天地俱灭……她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的,她会飞 到邦堰身边,会在他眼前调皮地笑着。邦堰私底下笑她像只猴子,但她一点也不 介意。她喜欢当他的猴子,孔砒他无奈的笑意、看著他没好气的表情。 在这么一个细雪纷飞的夜里,邦堰……可知道我在想你? 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许诺? ***** 今生 人人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完美主义者。她年过三十,有着艳丽动人的姿色、 过人的学历与超高的智慧,任何人见了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有「完美女人」 的可能。 她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处理事情的手段已臻完美。如此的八面玲珑深得人心, 无怪乎当年「京城百货」濒临倒闭边缘,还花了天价将她从美国请了回来担任掌 柜。 三十岁的女子其实不能算老,只不过也绝对不年轻了;尽管上天待她多么竟 厚,岁月还不曾在她秀丽的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杜滟儿那双翦水双瞳中写着经历过风霜、见识过风雨,醋砒对人世晶莹剔透 的沉静,那眸子里几乎不起风浪。 「你在挑剔什么啊?」 年轻且刚刚才转行为她的助手的美丽模特儿旖霈把玩着手里的九十九朵白玫 瑰叹口气道:「人家是国内名列榜首的黄金单身汉耶。」 她挑挑眉,手里翻着从义大利带回来的几本厂商目录。 「我跟你说真的,你再错过,不可能有更好的啦,」 「如果你本来就不把珍珠当成珍珠,那么又哪里来错过跟遗憾?」 旖霈瞪了她一眼。 「你就是这样!真不知道你要选上什么样的人才高兴。你不要?真的不要? 不要的话我接收了唷!」 「请便。」一朵温柔的笑容灿然浮起。「祝你跟你的黄金珍珠过得愉快。」 「去!我说的是玫瑰啊,白痴!你以为我说什么?」 「我没以为什么。」杜滟儿笑嘻嘻答道:「至于到底是玫瑰还是珍珠,反正 都是任君挑选的。」 「杜小姐,广告公司找的模特儿们来了。」 「嗯,请他们到会议室等我一下,我马上到。」 旖霈探出头往外看了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哗!一堆猛男耶!赚翻了!!随便一个都能带出场!」 杜滟儿笑了笑。 「你的黄金珍珠怎么办?」 旖霈笑嘻嘻地:「黄金珍珠是用来储备下半生的财力,年轻的时候啊,当然 要大玩特玩。」 「你啊,小心夜路走多会遇到鬼唷。」 「去!别诅咒我。」旖需替她开了门,腻在她身边道:「亲爱的,让我也一 起看看。」 她跟旖霈之间有种很特别的感觉,第一次见面,她们几乎立刻结为莫逆,像 是姊妹般的情感很快蔓延,到后来旖霈甚至听从她的建议,放弃了如日中天的模 特儿生涯,待在她身边学做生意。 「去去去,你这狼女。」杜滟儿笑着说道:「去吧去吧,别吃了我的模特儿, 我还要用。」 不等她话说完,旖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踩着高跟鞋还能跑这么快,真是 世界一大奇景。 杜滟儿叹口气,淡淡一笑,在办公室略微整理一下自口己的仪容;看着落地 窗前身旁空虚的自己,她忍不住要幻想站在旁边的该会是谁…… 将脑海里所有认识的男人想一遍,将他们的身影放在身边摆一摆……唉,总 是不对!怎么总是不对呢? 身旁空虚的位置,到底该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摇摇头,提醒自己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的脸有点微红——早该 过了思春期了,不是有人说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漫步走向会议室,脸上的温度还没有下降,仍有些心神不宁—— 「天哪!好帅啊!」 旖霈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怎么像是疯了? 「要我脱当然可以,不过你也得脱一件……」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逶过玻璃 门传进她耳中,杜滟儿只觉得彷佛有某种奇异的电流穿过 「脱就脱!」 她楞楞地站在透明玻璃门前,眼前春光旖旎的奇异景象让她动弹不得—— 旖霈被一个男人压在玻璃门上背对着她,那男人好高大,看起来天生该是谱 砒野马在原野上呼啸的牛仔。 男人有一头漆黑卷发,匀称漂亮的身材正大胆地裸露着健美的肌肉、无可挑 剔的线条这种男人,光是脱掉上衣,已经要办他个妨害风化! 「好漂亮的剌青……」旖霈着迷地米砒男人手臂上的暗红色纹理,声音低喃 著,透露著性感。 男人低着头,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朵性感微笑。 「这可是我的胎记,正好处在性感带上,女人最好别乱碰。」 他说话的声音那么低,可是却那么清楚,一字一句至传进她耳朵里。 她的眼光转向那暗红色的纹理,那像是一只蝴蝶……模模糊糊的一只朱砂蝴 蝶,正振翅欲飞—— 「这是什么图案?」 「我在等我的女人告诉我,这是什么……」男人笑了,低哑的笑声带着可怕 的穿透力,穿透了杜滟儿的理智。 杜滟儿缓缓抬起眼,透过玻璃窗与他的目光交接;霎时,天雷勾动地火! 她像是被闪电击中! 男人笑了,邪气而动人地注视着她,眼里凶砒诱惑、写著勾引—— 她入了魔、着了迷,眼光从此不能离开。 ※ ※ ※ 有种男人,天生该受鲸面,上面写着:色情、邪肆、放荡。 而也总有一类女人,天生注定了要为这样的男人受苦。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 是其中之一,她多么清高、睹瘁睿智、多麽懂得保护自己,对感情多么严苛、多 麽挑剔。 可惜,那朱砂蝴蝶,飞进她的心里之后便再也赶不走。 她无力抵抗、无能放弃,只能尝尽寂寞妒忌之苦—— 他贪恋女人的身体,连男人也在欣赏之列。他有某种特异的搜集狂,不能放 过眼前任何一具美丽的身体。 于是,她在他的手底下融化,在他的热吻中昏厥,理智全数阵亡,感情大水 可以在一秒内淹死她无数次。 「你欠我的。」不止一次,他这么吻着她,微笑低哑地俗砒。 「这世上没有谁欠了谁……」她喘息着,努力想挽回自己半丝尊严,但实在 很难!谁能在一丝不挂的时候还谈尊严? 「就有。」 他笑着,手缸砒她,让她不由得伸直了身子、不由得像只小猫一样更加偎近 他—— 「算命的说,我上辈子是个女人,吃尽了苦头,这辈子有许多人要还我债务。」 「无稽之谈……」 「那么你告诉我,你明知道我坏到不行,像你这样的女人悦瘁还没有离开我?」 「也许……也许是你不想离开我。」她迷离地说着,唇角微微上扬。 「当然,你很美,也许是我见过最美的,我舍不得离开你。」他说着,深深 吻住她,在她唇边呢喃:「但我忍不住不去看其他人,你知道,世界上没有停下 来的蝴蝶……」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不再美丽了呢? 她带着惶恐的眼神沉默地注首砒他……毕竟她已经年过三十,没有永远的青 春、没有无限的岁月啊。 回过神来,男人已经重新执起画笔,以严谨的眼光打量着她的曲线。 她胖了吗?皮肤光滑吗?她过去多么骄傲自己是个懂得保养自己的女人,但 在他充满了挑剔的眼光下,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够年轻、不够貌美、不够不够不够 不够啊! 「怎么了?」发现她异常的忧郁,他终于体贴地询问。 「我们结婚吧,」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办一场美丽的婚礼,好吗?」 他楞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不结婚……结了婚也不见得能够永远,相反的,我觉得只要我们结婚, 我就会失去你。」 她看着他,想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拒绝婚姻的谎言?但从他的眼神中,她找不 到虚伪。他是真的害怕婚姻 「你可以管束我。」他笑了,一抹带着天真、醋砒狂野的笑容,彷佛他真的 如此相信。「只要你能管住我,我们就永远属于对方。」 这太难了!她是个走在时代尖端的女性啊,怎能像个普通妻子管束自己的丈 夫?怎能每天活在可能失去他的梦魇之中? 渐渐的,她开始相信他所说的话,前生自己必定负他甚多 ※ ※ ※ 他们住在一起了,此举轰动了社交界!知名商界掌柜杜滟儿竟然与没没无名、 平素兼差当模特儿的画师同居! 渐渐的,许多人发现杜滟儿变了。 她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不再拿瘁清高卓绝;经常看到他们两个成双入对在公 共场合出现,那狂野画师像只不要命的蝴蝶,在不同女子之间穿梭,而杜滟儿致 命的眼神,总随在他身后一尺之处 「你越来越像女人了。」旖霈多次以惊艳的眼光看着她。「我以为永远不会 有这么一天。」 杜滟儿眯起眼睛,打量着不远处正在与女酒保打情骂俏的男人 「你是说以前我是男人婆?」 「不,以前你是仙女。」 滟儿回头,正好迎上旖霈有趣的眼光。 「真的啊!以前的你像个仙女,不食人间烟火,任何事情到你手中都可以轻 易解决,好像你天生下来就是为了拯救世界。」 「那现在呢?」 旖霈笑了起来,在她眼前挥挥手指。 「现在你需要被拯救了,亲爱的!你越来越像个普通女人,有七情六欲、有 爱恨怨增。」 「嗯……」她居然没反驳,反而好奇地问了一句:「普通女人遇到这种事, 会怎么处理?」 「你是说看到自己的爱人与其他人打情骂俏?」旖霈好笑地问。 「嗯……」 「看在你诚心诚意的问,而我又难得有机会比你聪明的分上,我就告诉你吧。」 旖霈笑嘻嘻地靠近她的睑,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说完还神秘地朝她眨眨眼。 「保证有效!」 「真的是这样?不会太……那个了吗?」她瞪大了双眼,想了几秒钟。 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知道她决定试试看。旖霈极为有趣地看着她。 果然,杜滟儿动作俐落地解开上衣扣子,露出半截引人遐思的肌肤,然后她 解开了如云长发,再来是找出皮包里最为艳丽的色彩为自己添上几分狐媚—— 吧台那端的狂野男人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的目光已完全被年轻的女酒 保所吸引。 她起身,微笑着朝旖霈抛个飞吻。 「虽然我在理智上不能理解这举动,但在感情上我则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然后,她踩着自信的步伐走向吧台,在男人毫无防备的状况下给了他一枚销 魂蚀骨的热吻。男人措手不及,只能瞪大了双眼,孔砒这个突然脱胎换骨的女子 ——直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接下来,她拿起吧台上装满了冰块的冰桶,将冰块及冰水全倒在男人身上— —他惨叫一声猛然跳了起来! 旖霈狂笑的声音充满了整间酒吧。 杜滟儿娇媚地朝男人笑了笑,甩了甩如云长发,很快消失在酒吧之中。当然, 酒吧里所有的目光都狂野热切地追逐在她身后! 就如同每个普通男人会有的反应一样,这个狂野的男人也无法抗拒这诱惑。 他看也不看吧台上瞠目结舌的女酒保,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 ※ ※ 看着她沉睡的容颜,他温柔微凶砒叹息—— 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飘荡了这么多年,向来都在情海中悠游自在的他这次似乎栽了个大跟斗啊! 好吧,他得承认刚刚那桶冰块真的让他很火大,但只要一看到她带泪的容颜, 他便什么火气也没有了。到底是谁欠了谁?他真的结搞迷糊了! 他从来不想结婚,也从来没遇过能让他有这种念头的人;多少年来,多少女 子想尽办法想要绑住他,却从来没有人成功。不是他冷血,而是他对婚姻有种莫 名的恐惧…… 只要想起「结婚」,就让他无可救药地联想到「离婚」,而「离婚」这两字 像是某种恐怖的枷锁,只要想到就让他无法呼吸! 所以只要不结婚,他就不用担心「离婚」,不用担心那可怕的枷锁会套到自 已身上。 但现在,似乎到了他不能不想的时候…… 她的眼角挟着一颗泪珠,晶莹剔透地挂在他心上,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没 办法忘记这滴眼泪。 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啊? 她突然醒了,眼角的泪落在枕上迅速消失,连印子也没留下。 「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默默看着他,像是正在心中鬃砒重大决定她那认真的表情,居然教他不由 自主恐慌起来! 「我们结婚吧!」他不假思索吐出这么一句话。 杜滟儿怔住! 他叹口气,仔细想了想自己所说的话,心里竟像是放下了沉重的巨石。 「嗯……我们结婚吧。」 「你说过你不结婚。」 「嗯,是啊。」他呵呵一笑,裸着身子躺在她身边,细细凝首砒她陶瓷般的 容颜。「我们结婚,我只有一个条件。」 「条件?」杜滟儿挑挑眉,生意人的本色跑了出来。「跟我结婚你还要开条 件?」 「当然。」他邪气地笑了笑。「多少女人愿意放弃一切跟我结婚,如果不跟 你谈条件,我岂不是太吃亏了?」 她眯起眼睛,冷哼一声。 「你好像有点本末倒置,太高估自己了吧……」 「到底听不听我的条件?」 「好啊,你说说看。」 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抚着她的唇瓣,带来一阵阵酥麻快感。 「条件很简单,只有一个,你得跟我定个合约。」 「婚前契约?」她得很努力才能忽视他的手指,得很努力才能叫自己保持冷 静清醒。 「没错。」 杜滟儿的眉头越锁越紧。 「契约内容呢?」 「只有一条,终身不许离婚。」 她愕然瞪着他。 「这算什么条件?这是锁链!万一你打我、骂我、欺负我、养小老婆,也不 许我跟你离婚?这算拭瘁契约?这种契约在法律上根本不能成立」 她的话没机会说完,他已经以一个缠绵的热吻紧紧拥抱她…… 「其它的条件随便你写,你爱怎么写就悦瘁写。你可以写一百条规矩来限制 我,可以写一千条内容让我动弹不得,我全不在乎。」他咬着她细致的耳垂,轻 轻鹤砒热气说道:「我只要求你、水远别跟我说「离婚」。」 她怎么还说得出话来? 他微笑着捧住她的脸,深情凝首砒她。 「我只爱你一个人,你知道……或许我永遍改不掉坏习惯,但你得相信我, 我身上这只蝴蝶,永远不会停在别人心上。」 「这句话,也可以写进合约里?」她泣然欲泣,脸上却是满满幸福的笑容。 「可以。」他叹口气,紧贴住她的身子,长发覆在他前额,如此凌乱如此狂 野却又充满了温柔。 「这世上没有永远。」杜滟儿伏在他胸前悠悠说道:「这合约就算签了也未 必算数……」 「不,算数的。」他揉着她的发轻轻说道:「对我来说算数的……那张纸, 对我的意义就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嗯。」低下头,他轻轻磨着她小巧的鼻尖,透露出孩子气的脆弱。 「你不签,我就不娶你。」 杜滟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泪水的笑容。 「好,我签……如果你不乖,我写张休书休了你。」 「不会的。」他再度吻住她,像是弥补前生未完的前债、像是索求上天亏欠 他们的所有岁月…… 「这次,我再不会给你机会休了我……」 她来不及问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但她似乎也不想问,只是在心里,隐约有 个破碎的角落,悄悄被填补起来……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们都无法了解,似乎也没有了解的必要。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对方,好不容 易补齐了欠缺的那个角落,他们终于圆满……钟诙能真正叹息着相拥在一起。 (全书完)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