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是放肆!”阙王妃怒不可遏地骂道:“竟然把梅太夫人气得昏过去!这 还有王法,还有家教吗?阙王府岂能忍这样的野丫头?” “母亲,是孩儿不好。小桃红她年幼无知,孩儿不该将她留在旁厅……” “住口!你给鬼迷了心窍吗?在王府内,就算你将她留在旁厅一年半载,她 也不能擅自离开,更别提惊扰王府的贵客。梅太夫人一家与朝廷关系深远,倘若 梅老夫人有什么万一,谁担待得起?” 阙彦生低头不语,他真的不知道梅似雪是梅公望老先生的孙女,更没想到她 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他万万料不到的是以母亲的挑剔,多少名门淑女全进 不了她的眼,而她却独独对梅似雪呵护备至。 “彦生,你老实告诉母妃,那桃家姊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遇上的?你一五 一十老老实实招来,可不许有半点隐藏。”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将如何遇袭,白若如何救他性命的过程说了一次。 为了不想节外生枝,他将先遇到梅似雪的这一段省略———亲已经够喜欢似雪了, 他不想再令她更有理由。 阙王妃沉吟道:“那也就是说,桃氏姊妹真的只是一般的村野乡妇了。这样 吧,既然她救过你的性命,本妃自然也不会为难她们。惊攘了梅太夫人的事就这 么算了,等桃姑娘救醒了碧纱之后,给她们些金银珠宝,打发她们走罢。” “娘——” 阙王妃严厉地瞪着儿子:“怎么?难道这样还不够宽厚?” “不是的,只不过……” “好啦,”阙王妃一挥手:“我不想听。彦儿,你也快成家立业了,怎么还 像个孩子似的夹缠不清?娘知道那桃氏姊妹生得美,你对她们有情原也是男儿本 色,怪不得你;但是她们的家世那般卑微,阙王府岂能让她们进门?” 阙彦生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母亲的态度会如此决绝。 他绝对不能负白若;可是母亲呢?他又怎能当个不孝之人? 见儿子忧伤低头不语的样子,阙王妃也不由得叹口气。她上前牵住阙彦生的 手,柔色说道:“彦儿,你别怪母妃无情,母妃这也全是为了你好。哪个做母亲 的不盼望着儿子出人头地呢?这样吧,若你当真割舍不下,你可以别外买一栋宅 院,将她们安置在里面,这样一来,你可以随时去探视她们,又不会受人非议。” “这岂不是将她们视为禁脔?”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阙彦生猛然摇头:“母亲,您怎可让孩儿当个负心之人?我喜欢白若,我要 娶白若为妻。” “不行!” “母亲!” 阙王妃甩开儿子的手,漠然走到窗前,冷冷地道:“彦儿,你真要娶她,那 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他满心以为母亲终于点头答应,喜得立刻下跪叩头谢恩:“多谢母妃成全! 孩儿今后一切都听母亲的吩咐,再也不敢有半点忤逆。” 阙王妃冷冷地看着儿子,凛然开口:“彦儿,你抬起头来,看着娘。” 他立刻抬头,只见他的母亲以一种断然的神态,冷冽的一字一字缓缓吐出: “你真想娶她?那也可以,只要我死。” “哎……这王府的夜,可真是沁凉如水啊。桃妹妹,你说是不是?” 小桃红瞧也不瞧他一眼,自顾自闷着头。 乔木极不自在地笑了笑:“这子时到得可真慢啊。不知道白若怎么样了?哎! 梅婆那老妖妇,也煞地狠毒,竟然放红笛子咬人。要是我们没来,那位萧姑娘可 就死定了。小桃红你说对不对?” 还是没有反应,小桃红打从下午开始便没与他过半句话;甚至瞧也不向他瞧 一眼。乔木自知理亏,想尽办法逗她笑,想她开口说句话,小桃红偏生硬得很, 弄得他手足无措。 “桃妹妹……”乔木朝她长揖一恭,腰直弯到地:“为兄不对,为兄不好, 请桃妹妹原谅好么!” 他学着小桃红的语气,怪腔怪调兼之不伦不类,引得小桃红噗哧一声笑了出 来。 “桃妹妹笑了,这么说桃妹妹不生我的气了。” 谁知道小桃红微一敛色,还是没好气地哼道:“怎么敢生您的气儿呀?乔大 爷,咱小桃红懂得什么?别连累了白若姐姐倒是真格的。” “哎哟!桃妹妹,我怎么会知道那时白若正替萧姑娘疗伤呢?你要早跟我说, 我又怎会责怪于你?”乔木焦急地辩道。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我该到处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才对?” “不是啦,我要是知道你处心积虑惹事,是为了保护白若,为兄自然鼎力相 助。” “对!要是为了救我阿姊,你把老命拼了也无所谓;要为了我小桃红么,哼! 屁也不值一个。” 小桃红伶牙俐齿,乔木给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 只能连连摇手认输道:“反正我是说不过你。好妹妹怎么说便怎么是了,只要你 肯开口说话便成。” “哼!谁稀罕和你这该死的木头说话?”小桃红没好气地骂道:“要不是为 了阿姊,我一个人力斗不过那老妖婆。哼!要不是这样,本姑娘老早一脚把你踢 回苍郁岭,省得一见你便一肚子火气。” “是是是!多亏妹妹心思慎密想得周全,要不然为兄也没那脸面再留下来。” 小桃红被他那百依百顺的模样给逗得笑了起来:“哟!现在又晓得见风驶帆, 顺水推舟啦?真没脸面!” 乔木当想答话,身后的房门忽地依呀一声打开了,只见桃白若一脸灰败地立 在那里。 “桃姑娘,怎么样?你没事吧?” “阿姊,你的脸色好难看。”小桃红被她的脸色给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她, 触手只觉桃白若浑身僵硬,眼看已护不住人形。“糟啦!阿姊消耗真气太多,抵 不住了,快找地方给她歇歇。” “王府后面有猎场,那里没人的。” “快走!” 小桃红和乔木一前一后护住桃白若,刷地消失—— “白若!”阙彦生急急赶来,前一刻还见小桃红和乔木扶着她,才一眨眼他 们却立刻消失了身影。“白若!” 四下早已无人,哪里还有桃白若等人的身影? 阙彦生呆立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当然听闻过江湖中有许多奇人异士,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曾亲 眼见一老翁足不点地,在草上掠行的神技,那称为“草上飞”;也曾在珠江,亲 见一名黑黝汉,提着两只重逾百斤的铜鼎,在珠江上点水蜻蜓一般地过江,那称 为“水上飘”。可是……有什么样的轻功可以让三个人瞬间自他的眼前消失? 阙彦生立在那里,足足过了一刻钟,竟然还是毫无头绪。 梅府 夜凉如水,偌大的宅院冷冷清清毫无人声,一轮明月高悬在夜幕之中,庭院 中的一小片梅林静默挺立,只是姿态再也不同了。这里不是山林野地,这里处于 繁华大街,在这里他们再也不能蔓生枝丫;在这里,他们得守“人”的规矩。 众生万物,在佛的跟前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是树,有些是人—— 能转世为人,是多么难得的机运,而人却不懂得珍惜。像她,为了能幻化人 形,得经过多少年的风霜,得忍受多少年的孤寂。岁岁月月皆相同。她仰头,看 着那轮明月。 岁岁月月皆相同,日日年年恨长留。 等的,只是幻为人身,能跑能跳,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但是,她是梅啊; 一迳的孤高姿态,又怎及得上桃花的桥艳动人? “咳……咳……” “婆婆。”梅似雪伸手在冰冷的脸上一抹,夜深露重,竟有两行凉凉的露水 沾在眼角。 梅婆从梅林中缓步而出,那双豆似的锐细细地瞧着孙女的脸,她长叹口气: “哭啦?” “没有,不过是露水。” “露水?呵……丫头,你当婆婆昏昧得连泪与露水也分不清了吗?” 梅似雪摇摇头,上前搀住梅婆佝偻的身子。 梅婆边咳边叹气,无奈的神色软化了她僵硬如树皮的老脸:“丫头,你要是 肯听婆婆的话,现在说不定可以准备筹办喜事了,又何必独自站在这里,让露水 湿了你的眼呢?” 梅似雪扶着梅婆走到小歇亭中坐下。 “丫头……” “婆婆,别说了,我很想家,咱们回去吧,好不好?”梅似雪轻软地哄着她: “这里人那么多,到处都是庙,似雪真觉得不舒服。” “你又想哄婆婆走了。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老护着别人,却不替你自己想 想?等了以百年才等到阙家那小子做你的心上人,现在有大好的机会,你却老拦 着婆婆做啥?” “婆婆,似雪怎会护着外人?似雪是替婆婆忧心。这个地方有许多僧人、和 尚,似雪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那些牛鼻子,大和尚会对婆婆不利?哼!你婆婆有数千年 的道行,就算天上神灵降世,婆婆我也不见得皱一下眉头,还用得着你操心!” “婆婆,似雪知道婆婆法子高强,但是……”她哀求地看着梅婆那张脸,幽 怨地继续说:“婆婆是似雪唯一的亲人了。万一婆婆……似雪真不知道将来要怎 么过下去。” 梅婆有些感动,这丫头,总不枉她疼爱一场。 她笑了笑,轻轻拉着梅似雪:“傻丫头,你的一番心意婆婆都知道,婆婆答 应你,今后尽量少伤人命,多加注意就是了。” “婆婆,似雪怎么放心得下?不如咱们……” “嗯!”梅婆蹙起眉,不高兴地瞪着她:“丫头,此话休要再提。阙家小子 是你的心上人,婆婆说什么也要把他交给你;人说爹娘亲也不如枕边人那么亲, 只要你能嫁那小子,婆婆也就了了椿心愿,自然不会再留下来。” “阙公子不是似雪的心上人,他只是……只是一个庸生罢了。” “庸生?”梅婆笑了笑:“那倒好,婆婆现在就去杀了他,免得便宜了桃家 那两个鬼丫头。” 梅似雪果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婆婆。” 梅婆睇她一眼:“怎么?连个庸生也值得你这样儿?” 她知道瞒不过,也劝不动,如此一来她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她不愿意得到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爱人,但是她的心里也不免期待……阙彦 生啊阙彦生,难道我的一片痴心,你竟毫无知觉,竟如此绝情寡义吗? “丫头,想要的,放手去要,免得将来成了别人的,想抢也抢不回来了,知 道吗?” 梅似雪只能难言地点点头 。也许早已经抢不回来了,但是……她就是没法子死心。当她幻化成人之后, 才知道原来有一颗“心”,是件那么值得高兴,又那么令人痛苦的一件事。 而现在,她的心已给了人了,现在又怎么要得回来? 萧碧纱仍旧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可怕的铁青脸色已渐趋和缓,现在她看起来 平静安祥,浑似一般熟睡而已,如不是她双眉之间那点朱红色,怎么看也不会相 信她竟是身中剧毒之人。 “欧阳大夫,萧公主她……” 欧阳神医慎重地为她把脉,表情忽忧忽喜,一股难以理解的神情缓缓从他脸 上舒展开。 阙王十分紧张,他侧着头等了许久,见欧阳神医一直不开口,原本放松的心 神,不由得再次紧绷起来。 “神医,你倒是说说话,别急煞本王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别解了。你先告诉我,碧纱身上的毒,究竟解了没解?” 欧阳神医终于放下萧碧纱的手,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可以说解,也可 以说没解。” 在场的人可全都楞住了,这哑谜说得可真深奥啊。 阙王不由得苦笑:“神医,你可把本王给弄糊涂了。何谓解了又没解?这禅 意本王可想不出来。” 欧阳大夫连忙起身:“王爷见谅,实在是小公主这蛇毒来得奇怪,去得也奇 怪,令老夫不得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阙彦生连忙问:“何者为喜?何者谓忧?” “喜的是小公主身上的蛇毒已尽数驱走,方才老夫为小公主把脉,小公主的 脉象平稳,性命已无大碍……” “太好了!太好了!”阙王听到这里,一颗悬宕的心终于放下。“本王想听 的就是这句话。神医啊,等你这句话,可让本王等白头发啦!” 欧阳神医只能苦笑:“王爷,小的还没说完呢。小公主如今虽然脉象平和, 一时半刻之间没有性命之忧,但依老夫看,仍大有凶险。王爷,小王爷,你们请 看——” 老神医掀开纱,只见萧碧纱的眉间有一点豆大的朱红沙痣,乍看之下不觉如 何怪异,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沙痣隐约间透着青紫,不多时竟转为浅紫色。 “这……”阙王大惊失色。没想到碧纱的脸上多了颗如此诡谲莫名的沙痣。 只听到欧阳神医苦苦叹息一声:“这正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凶险异 常的忧心之处啊。” 阙王忧容满面,他多年征战沙场,从没遇到过解决不了的难题。带兵打仗、 开疆拓土他在行,但遇上眼前的困境,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哎……萧王府人的应该也快到了,此事叫本王如何对他们交代?” 阙彦生跟在父亲身后,同样的忧容,只不过他除了担心碧纱,更为桃白若不 安——一整个晚上,白若她们到底到哪里去了? “彦生……” “孩儿在。” “你老实告诉父王,你那位桃姑娘从何而来?” 同样的问题,阙彦生再次回答。 阙王回头瞧了儿子一眼:“看起来,你很喜欢她吧?” “孩儿打算娶她为妻。” 阙王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不由得怔住,脚步也停下来。“你想娶她为妻? 那碧纱怎么办?” “孩儿与碧纱向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他涩涩一笑:“碧纱妹 妹也许会大发脾气,不过这对她也好,总胜过两个不相爱的人当一辈子夫妻要强, 问题在于母妃,母亲她……”他叹口气,停住不再往下说。 他不说阙王也知道,他的妻子样样都好,只可惜权势之心太重。年轻的时候, 她的野心助他成王,而今,她的野心,是要她的儿子也同样封王拜相。 “我知道。”阙王摇摇头,大手淡淡地挥了挥:“此事父王自会为你设法。” “真的?”阙彦生大喜过望。 阙王笑了笑。“父王尽力就是,不过你母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孩儿知道,孩儿只求父王为孩儿与白若说几句好话,至于成不成……”他 只能苦笑:“孩儿不敢奢求。” 阙王拍拍他的肩:“那就好,你去找你的桃花美人吧。呵!真不知你这傻小 子走什么道,又是梅花又是桃花的,希望你承受得起才好。” 阙王说完,大笑着迈步离开,留下阙彦生一个人呆立着深思。 梅花,桃花…… 当日在快活林中,桃白若曾说过,梅似雪住在不远处的梅林之中,而她和小 桃红独居在桃树林里,至于乔木则住在苍郁岭中。 他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 他连忙甩甩头,那也未免过于无稽了。亏他还读过圣贤之书,子不语怪力乱 神,只是他为何总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正想着,忽然听到小桃红的声音,她嘻地一笑,感觉似乎才在耳畔,眼睛一 定,她却背着手,缓步往他走来。 “怎么啦?阿姊夫,发什么楞呀?连妹妹喊你也听不见。” “小桃红!”他立刻将脑中所想之事抛得老远,急急走到她面前:“你们整 夜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你们找得好苦。” “哼!阿姊为了救你的妹子才苦呢!”小桃红哼地一声跳到他面前:“我阿 姊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连半个死人也救回来了。你要敢负她,只怕连老天 爷也不容你啦!” “白若?白若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小桃红瞧他焦急的模样,笑嘻嘻地上前挽他的手,神态也亲热了许多:“哪! 瞧你这么紧张,想来是不会负心啦!走么,我这不就来带你去见她么?” “去哪里?” “在猎场里。” “猎场里?” “跟我走吧,到了你自然知道。” 偌大的猎场没有人声,这里除了围猎时节外,几乎不会有人到来。 在一片紫竹林深处有栋幽静的小屋,乔木坐在小屋门口,呆呆地仰望着天际 ——也不知道苍郁岭的兄弟姊妹们如何了?他这么久没回去,他们大概很着急了 吧? 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他连忙起身:“白若?” 桃白若脸孔雪白,脚下似乎仍十分虚浮,乔木连忙上前扶住她:“你起来做 什么?你的身子还虚得很,该多歇息歇息才是。” “我好多了……”桃白若淡淡微笑,想起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倘若当时在 王府里现出原形,后果真不堪设想。“乔大哥,昨夜多亏有你,要不然只有小桃 红一个人,真不知会怎么样?” “快别这么说了。”乔木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真没用,虚长你那么些岁 数,却一点本事也没有。”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乔木还想接话,却只见桃白若的眼光一直定在小屋外的猎场,他知道她在等 阙彦生。他心里苦涩地叹息一声,眼光不免也有些黯淡:“你放心吧,小桃红一 大早便寻他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桃白若脸上一红,雪白的病容终于有了娇艳的神色。 乔木心中更加凄然,但表面上却十分豁达开朗:“等吃了你和阙兄弟的喜酒, 我便也该回苍郁岭去了。” “乔大哥……” “阿姊,我回来啦!阿姊。” 乔木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等着迎接小桃红和阙彦生。 桃白若在他背后,不由得幽幽地长叹口气:“我真对不住你……” “没有。”乔木的声音笑着,只是在桃白若见不着的脸上,却扭曲成痛苦的 表情。“你没对不起我,我也想要个女人当老婆,呵!起明儿个回苍郁岭的路上, 我便去抢她一个,来替我生个有血有肉的白胖小子。” “阿姊!”小桃红喜孜孜地拉着阙彦生来到竹屋前,一蹦一跳地转了进来: “阿姊,瞧我把你的心上人给带来了。” 阙彦生不记得猎场中几时有这样幽雅的竹屋,但现在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太多 了;他什么也不想管,只要能看到白若,听到她柔柔的声音,那便够了。 “彦生……” 他一个箭步上前,疯地将她拥入怀中:“你没事就好了……你没事就好了。” 小桃红见他们紧紧拥抱的样子,不由得羞红了脸。她朝那对恋人扮个鬼脸, 拉了门口的乔木便往外走。“走么,木头。” 出了竹屋,那竹门咿呀一声轻轻关上,与世隔绝。 小桃红开心地笑了笑,轻轻推了推乔木:“喂!木头,陪姑娘四处走走。” 乔木哪里有心情四处走?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治疗他受创极 重的心。 “怎么啦?呆头呆脑的。” “你不是该回王府去看着那位小公主吗?” 小桃红愣了一下,随即不高兴地蹙起眉:“是哟,阿姊说老妖婆一试未成, 保不住再来一次……真讨厌,为什么我老得捞这种苦差事?” “快去吧,我留在这里,免得老妖婆突然来袭,你阿姊元气未复,会吃大亏 的。” 小桃红斜着眼打量他:“说你是木头,这时候又灵光起来了?好吧,你可得 小心照料着,有什么赶着到王府找我。”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小桃红点点头,吹着口哨,开开心心地走了。 乔木看着小桃红的背影,不由得摇头苦笑—— 不管是做人,做仙,做妖,还是做一棵树,能像小桃红这样容易开心,容易 忘记,都是好的;偏偏他去生了一颗很难学会“忘记”的心。 记得刚认识白若和小桃红时,他们都还不太会说话,有着小童子的怪模怪样, 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躲在桃树底下学着村人的模样对话。 白若喜欢学姑娘,走路时踮起不太灵光的脚尖,跌跌撞撞,声调高高低低, 像个滑稽的小姑娘。而小桃红更怪了,有时学张家大婶冲进桃树林,尖着嗓子捉 小孩的模样;有时然学村长,唠唠叨叨地偷两颗果子,还不忘咳个两声以示威严 的好笑样…… 往事历历,转眼一晃竟也过了数百年。 几百年来,他的一颗木头心,早早晚晚都在那头上还开着花,脚下踮着尖儿, 走三步跌三分的小桃花身上……他不知 道怎么样才可以“忘记”。艳阳当空,乔木的影子在草地上拖着怪异的形像 ——像一株沉默而伤心的大树。 他苦苦叹息一声,风吹来,仿佛可以声到连枝丫都为之颤抖的叹息声。谁教 你是棵不甘寂寞的树呢? 他后悔了……他只该当一株沉默的大树的。真的,他真该只当棵不会等,不 能动,也没有心的沉默大树。 小桃红回到王府,她无聊得很,守在萧碧纱的身边,只觉得闷到了极点。萧 碧纱不醒,而梅婆什么时候会来耍花样她也搞不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得先给自 己找点乐子,才不会闷死她。 王府里能玩出什么花样?她真弄不懂这些人的生活怎会无聊至斯?也不听翠 鸟唱歌,也不数天上的云河,更不会到水里捉条鱼,与她比赛谁憋气憋得久,这 样无趣的日子,难怪这些人连百岁都活不到便挂了。 她忽然想到怀里收着的画—— 小桃红开开心心地转进了阙长弓的屋子里,十分有趣地东摸摸、西看看,最 后走到阙长弓的床前,帷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人放下来了,她玩得有些累,想 也不想便往床上扑去—— “哇啊!”她不知道跌到什么东西上,竟然有人发出惨叫声。 小桃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疯地跳起来,双手往 下一撑——不得了了,触手竟是暖暖的光滑肌肤。 “哇!”小桃红也吓了一大跳,才弹起一半时,双手便给人牢牢扣住。 “你是谁?” “你才是谁呢?放开我!”小桃红急急挣扎,偏偏捉住她的人力气大得很, 她一时之间竟然摆脱不了那双巨掌。 床上的人呼地坐直身子,两个人终于面对面—— 那人长得高大威猛,一双精芒、闪闪的目光笔直瞧进小桃红的心坎里。他有 张薄薄的唇,微抿地往下撇,而他那两道粗浓的眉毛正不高兴地挤在一起。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小桃红的脸蓦地红了起来。 这男人身上一丝不挂,而她正坐在他的腰间;这是她第一次会看到全裸的男 人,虽然有点怪异,但也非得好好看个清楚不可。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这景象的荒谬,但他似乎一点也没打算遮掩,索性让小桃 红看个够;他只是十分有趣地打量着小桃红,只见她红着脸,一双大眼睛惊奇地 瞧着他。 “或者,你又是父王别出心裁的赏赐?” 赏赐?他当她是一盘鸡肉,还是一串珍珠? 小桃红瞪了他一眼,虽然他的身体很好看,但那并不表示他就可以取笑她。 她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是被派来赏你 ——“男人的手松了一松,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腰下蓦地传 来一阵剧痛。 “哎啊!”他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双手不由得松开。“你……” 小桃红立刻跳下床,原来她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竟以膝盖狠狠地顶了他一 下。 “该死的!你到底……”男人疼得在床上打滚,连话也快说不出来了。 小桃红朝他嘻嘻一笑:“我不是说了么?我是派来赏你的……赏你一顿疼的。” “不许走!”男人好不容易才挺直腰,正想追上去,小桃红已经笑嘻嘻地窜 向门口一溜烟消失了。“喂!”他又气又急,追到门口一看,哪里还有那小妖精 的影子? 他站在门口,既好气又好笑地瞪着那空无一人的回廊。 没关系,既然她在王府中出现,必是王府里的人,只要知道这一点,哪里愁 找不到人? 等找到她…… 他朗朗一笑,寻找到那小妖精,她可得为她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他阙长弓 从来不白挨打——从不! -------------- 转自维妮小书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