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条人影由舱顶上翻了下来,是个全身穿着黑衣的女子,脚着蛮靴,黑帕包头, 脂粉不施,在气勃勃中又出现妩媚之态,落地无声,点尘不沾。 贾飞先是吓了一跳。看清了来人之後,才惊喜地叫道:「妹妹,你是什麽时候 来的?」 女子微微一笑道:「我提前一个月离了师门,折道长安,原是想去看看黄大哥 的,到了长安,听说黄大哥南下了,我就一路赶了下来,在街上碰到了马五他们… …」 贾飞忙道:「妹妹!你的船是黄大哥央借的。」 那女子一笑道:「马五已经说了,李公子既是黄大哥的朋友,自然可以坐我的 船,而且李公子是斯文中人土又带着家眷,也只有我这条船能招待他们。」 贾飞吁了一口气道:「你明白就好,黄大哥有事要过两天才来,你要是找我的 麻烦,我可惹不起你。对了!妹妹,李公子可是真正的才子,一眼就看出了你的诗 ……」 那女子一笑道:「你不必说了,我来的时候,也看见李公子在看诗,你们的谈 话我都听见了。」 说着又朝李益拱手道:「李公子的确高明,比那些浪得虚名的书呆子通达多了, 我就知黄大哥器重的朋友必非凡品,尤是斯文中人,能为黄大哥器重的更是难上加 难,李公子,请恕我来得冒昧。」 李益一笑道:「那里!那里!姑娘言重了,这原是姑娘的座舟,李某冒昧借用, 正感唐突。」 那女子笑道:「这些客气话都不必说了,虽然是我的,但黄大哥借给了公子, 公子就是主人,我这不速之客,不告而登,失礼的是我,本来我不想现身的,因为 听了公子的高论,十分钦佩,才忍不住出来请教一下。」 这时霍小玉又斟了碗茶递了过来,那女子接了笑道:「李夫人不要太客气,刚 才没吓到你吧?」 霍小玉笑道:「没有!我早知道贤兄妹都是风尘奇人,在这条船上所发生的事 当然也就不能以常情度之……」 那女子笑道:「难得,难得,李夫人虽然没有学过武,但这份镇定功夫,却不 是一般女子所能及的。」她朝霍小玉盯了两眼,忽又笑道:「李夫人仙露明珠之仪, 霜女红娥之貌,真是谪仙下降,跟李公子恰好是一双璧人,太相称了!」 霍小玉有点不好意思,李益笑道:「姑娘过奖了,内子霍氏小玉,姑娘还是直 呼其名好了。夫人之称万不敢当。」 那女子笑道:「霍小玉,这个名字起得好极了,小玉双成是瑶池领班,我这谪 仙两字,用得一点都没错。」 说完又道:「失礼!失礼!我居然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叫仙儿,名字是父母 所取, 虽然俗气也 好认了。」李益道:「既有仙气就不会俗气,何况姑娘胸怀气 度。应是人中之仙,这个名字再恰当不过。」 贾仙儿笑笑道:「李公子刚才说红线聂隐娘不足法,反是西施王嫱足取,倒是 要请教一下!」 李益笑道:「姑娘此身唯一憾事是生为女儿之身。」 贾仙儿坦然道:「不错!虽然我自信所学所能。不逊於七尺须眉,可是毕竟有 许多限制。」 李益道:「因此姑娘事事争先,想与男人一争短长!」 贾仙儿道:「对的,所以我觉得红线聂隐娘以叁尺青锋,快意恩仇,足为我女 中豪杰!」 李益笑笑道:「姑娘豪情可佩!是认识不清,既然要以巾帼之身与须眉争雄, 就当以一些奇情的女子为师法,像红绿聂隐娘等人之行为,虽然够得上一个侠字, 但那 是她们的机遇与技艺所造成的, 与男女无关,即便换了个男人,也一样可以 做她们的事的。」 贾仙儿怔了一怔道:「不错!但这些事出之於闺阁女子之手,益见难能可贵。」 李益笑道:「换言之,这些事如果出之男子,就微不足奇了,姑娘有了这个意 思,自己就贬了女子,纵然能强胜须眉,却也改不了你是女儿之身这个事实,又何 傲之有?姑娘既不甘雌伏,就该以一些更伟大的女性为范。」 贾仙儿道:「但西施王嫱又有什麽伟大呢?」 李益道: 「西施以越溪 女靡尽吴王壮志,使勾践完成复国之举,王嫱不得志 汉廷,远嫁匈奴使胡人弭却东侵之图,这两事都是男人做不到的,这才是真正女性 值得骄傲的地方,姑娘以为然否?」 贾仙儿久思不语,李益笑笑道:「所以我对姑娘的褒语用女中豪杰而不说女中 丈夫,豪杰不分男女,有豪情豪举,即为人中之杰,既已豪杰矣又何必丈夫,如果 女必以成丈夫为豪,已落了下乘!」 贾仙儿肃容道:「仙儿愚昧,多承公子教导。」 李益笑道: 「那可不敢当,我 是觉得姑娘乃人中之龙,才剖陈直言,希望姑 娘能发奋图强,立志为人上之人,把每一个人都作为姑娘奋斗的对象,不要光找男 人麻烦。」 贾仙儿俯下了头,感到很不好意思,霍小玉道:「十郎,你跟贾姑娘才初次见 面,怎麽说话这麽不庄重!」 贾仙儿忙道:「不!李公子教训得极是。」 李益笑道:「末识其人,先读其诗,因诗而及人,已是一见如故,贾姑娘不会 认为我唐突的。」 贾仙儿道:「听了李公子的话才知道我以前愚昧得可笑,希望公子不弃粗顽, 今後多加训诲。」 贾飞也大笑道:「妹妹!你今天总算服人了!」 贾仙儿横了他一眼道:「人家讲得有道理,我当然敬服,仿以为我是那种不讲 理的人?」 贾飞道:「可是你跟我却很少讲理。」 贾仙儿一笑道:「因为对你没有道理可讲。」 贾飞叫道:「什麽?你倒说我不讲理?」 贾仙儿笑道:「那倒不是,跟你讲理得费半天口舌才使你明白,用不讲理的方 法一句就够。」 贾飞无可奈何地道:「妹妹!在你的薰陶之下,我总算也读了几天的书,做了 孔老夫子几天的门生……」 贾仙儿笑道:「孔门有七十叁贤了,什麽时候又多了你这麽一位得意门生出来 了?」 贾飞道:「妹妹!你别挖苦我,孔夫子既然被尊为万世师表,但凡念过书的人, 都算得是他的学生,这不对吗?」 贾仙儿笑道:「这个典故倒是被你蒙对了,但不知贾大贤人研究孔夫子之道, 有什麽特别心得没有?」 贾飞笑道:「没有!我 觉得孔老夫子一生中说了许多话,有一句话说错了。」 贾仙儿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出孔老夫子的错处,但不知是那一句话?」 贾飞一本正经地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贾仙儿道:「这句话是有问题,不过也难怪,在他以前上历史上没有出过一个 轰轰烈烈的女子,他祗看见了妹喜亡桀,妲己败纣,再在南子那儿受了一场奚落, 自然免不了有这一肚子牢骚。」 贾飞笑道:「他如果生在现在,如果也有了你这样一个妹妹,担保他不敢说这 种话。」 贾仙儿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伸手一拉剑柄道:「好!你居然敢绕着圈子骂 我!」 贾飞连忙道:「妹妹!你一定要亮亮你刚学的剑法,以後有的是机会,可千万 别在现在,李公子是个斯文人,你可别把他给吓着。」 贾仙儿看李益正在含着笑望着他们,才不好意思地把抽出一半的剑归回鞘中, 讪然地道:「李公子,对不起,我们太粗鲁,惹你见笑了。」 李益笑道:「我觉得很有趣,令兄妹虽然吵吵闹闹,却不减友爱之情,这正是 江湖豪士本色,诚敬於心而不形之於色……」 贾飞笑道:「李公子,今天幸亏是你在座,我才敢回敬她两句,出出胸口的闷 气,如果在平时,她真会拿剑砍我,一点都不留情的,你信不信?」 李益笑道:「我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 贾仙儿愕然道:「李公子!这又怎麽说呢?」 李益道:「姑娘拔剑相向之举可信,手下不留情之言不可信,令兄对姑娘以友 劝之心,当然让着点,而姑娘虽出之游戏,却极有分寸,绝不会认真。」 霍小玉觉得这一对兄妹很有意思,笑着道:「其实一家人原该这个样子才显得 亲热,许多大家庭里,讲究什麽兄友弟恭,见了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冷冷淡淡, 反而把感情冲淡了,礼法原是节制人的行为的,也把人变虚伪了。」 贾仙儿笑道:「夫人不但风神如仙,更兼锦心绣口……」 贾飞道:「你还不知道李夫人的才华高着呢,别的不说,弄出来的菜就让人垂 涎叁尺,所以我今天厚着面皮,讨了一顿才一饱口福。」 贾仙儿一扬眉道:「真的吗?那我可是赶巧了!夫人不会嫌多我这个不速之客 吧?」 霍小玉笑道:「贾姑娘别笑话了,看了你的厨房,我就知道你必然精於此道, 怕你尝了会直摇头。」 贾飞笑道:「夫人能说出这话来,就不会是庸手,舍妹的厨房我是常去,嫌它 里面太琐碎,可是舍妹说我太俗,我就想不透一间厨房又能雅在那里,今天听了夫 人的话敢情还真有个讲究,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舍妹好吃。」 霍小玉知道这是客气话, 因为这一次贾仙儿 是笑着没跟她哥哥顶嘴,由此可 见他的话是信口胡诌的,不过也由此看出了他们兄妹俩都是精食的饕餮客,心里倒 是开始有点担心了,自己的手艺是否能拿得出来。 不过客人已经来了,不论好丑,总得拿东西出来给人家吃,於是含笑告退,回 到厨房里去了。 没有多久, 她跟 纱捧出四个冷食出来,李益的眼睛都发直了,他简直无法相 信这是霍小玉手上弄出来的。 而且四个碟子里,倒有两样是他没见过,尤其是一碟形如贝扇,大如指甲的小 蚌壳,连贾飞兄妹似乎都不认识,因此大家第一筷都挟向那儿去了。 李益挟了一个送到嘴里,把鲜红的蚌肉从壳上用舌尖舐了出来,稍咀嚼,就感 到鲜美无穷,虽然有点腥,但肉又滑又嫩,简直不知道如何才能形容。 贾飞与贾仙儿也吃得眉飞色舞,一口一个,几乎没向别处下箸,霍小玉在坐旁 边看了直笑。 直到碟子里还剩七八个的时候,贾飞才缩住筷子道:「李夫人自己还没有动箸 呢,我们可得留几个。」 贾仙儿的筷子刚伸过去,闻言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道:「是啊,我们只顾吃喝, 竟忘了女主人,人失礼了。」 李益终於忍不住道:「小玉!这是什麽?」 霍小玉笑道:「麻蚶子!是产於沙沟里的一种海贝。」 贾飞道:「我们白白在水上混了十几年,竟然不知道有如此佳味。」 贾仙儿道:「这玩意儿我是吃过,只是不知道有这种吃法,一般都是剥出来炒 熟了吃,从没有连壳一起吃的。」 霍小玉道:「这是我小时候在长安吃过一次,父亲最喜欢这道菜,就是从沿海 运到长安太困难,迢迢万里,运到长安早就死臭了,还是我娘想出了个办法,用蒲 包装着,置於阴湿之处,一路上经常浇水,每天把死掉的捡出来丢掉,这样送到长 安,总算还有一半是活的,这次在姑苏我恰好看见了,也买了一蒲包。」 李益叫道:「你换船的时候,带了一大包,原来就是它。」 霍小玉道:「是的!买的时候一大包。挨到这里,所剩已经无几了,我本来地 想试看能否带到长安的,看看是不行了,所以一下子都弄了出来。」 李益道:「那麽大一包,约莫有十斤,就剩下这麽一碟了,你倒真有耐性。」 霍小玉笑笑道: 「我养得不得法,否则不会 剩这麽一点的,据说这东西到了 长安,比金子还贵呢,在姑苏买这一大包也不便宜,一斤合上斗米价了。」 李益轻叹道:「玄宗皇帝时为了杨妃爱吃鲜荔枝,派驿骑由岭南万里星夜飞驰 送来,由此可见一样东西换个地方就身价百倍,但靡费若此,就近乎奢侈了。」 霍小玉道:「十郎!我知道你不是个喜欢浮华的人,这蚶子因为是我父亲最喜 欢吃的东西,我想带回长安,如果还能有一些活的,就到我父亲的坟上祭一祭;所 以没告诉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李益笑道:「我的感慨不是为你而发?你一片孝心更是难得,我怎麽会怪你呢。」 贾飞则歉然道:「我们这一来掠夺了夫人的孝心了……」 霍小玉连忙道:「贾船主,你别多心,这东西已经养不久了,再不吃,才真正 是浪费呢。」 贾仙儿则笑道:「李夫人,这是怎麽弄的?你可得教教我,下次我到海边去, 一定弄它一大包。也千里飞驰,送到长安去,作为对你的报酬。」 贾飞忙道:「这倒是办得到的,舍妹在江湖的外号叫女飞卫,她的那头千里黑 驴是罕见的异种,千里一日还,如果专心赶路,由江南到长安,最多也不过六七天。」 霍小玉笑道:「烹法很简单,不过取个新鲜而已,洗净沉沙後,用沸水一浇, 他们就自己裂开,然後用上好的酱汁、麻油与陈醋,和入姜汁一淋。好在贾姑娘的 船上这些佐料都齐全了,否则也不怎麽好吃的。」 贾仙儿笑道:「世间八珍,我差不多全尝过了,但都徒拥其名,比起李夫人这 一道菜可要逊色多矣。」 李益抚掌大笑道:「小玉,今天我方知道你肚子里还藏着这麽多的学问,以後 倒是要好好向你讨教一下。」 霍小玉讪然道:「我父亲是个很讲究口欲的人,他不但喜欢吃,也喜欢讲述些 轶闻,是以我虽然本身懂得不多,但耳濡目染,倒也听到了不少。」 贾仙儿道:「那就难怪了。」 李益笑道:「贾姑娘对此道一定相当有研究了?」 贾仙儿脸上微微一红道:「那可不敢当,小妹虽是女流之辈,但因为出身江湖, 除掉一剑之外,别无所长,後来得黄大哥的教诲,叫小妹在女红上多少也该知道一 点。才不失女儿本份,小妹也深以为然,可是拈针弄线,实在耐不下这个性子……」 贾飞笑道:「你也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针上工夫绝顶,连黄大哥都说你那一 手神针可以独步天下了。」 霍小玉动容道:「贾姑娘还有这一手妙技?」 贾仙儿狠狠地瞪了贾飞一眼,却不好意思开口,贾飞笑道:「舍妹的针上神技 与一般闺阁刺绣不同,别人是一针一线地绣;她是一把一把地绣,别人绣一朵花要 用上个把时辰,她在眨眼间就能绣出五朵梅花。」 贾仙儿愠然道:「哥哥,你再胡说我就要生气了。」 贾飞伸伸舌头,不敢再开口了,霍小玉忍不住问道:「贾姑娘,请恕我冒昧, 你是怎麽绣的?」 贾仙儿垂头不语,李益道:「贾兄是在开玩笑,眨眼之间,绣出五朵梅花,那 是不可能的。」 贾飞道:「绝对可能,你们看见这船上的马五了,他有个外号叫五朵梅,就是 舍妹的杰作。」 贾仙儿伸手按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霍小玉忙道:「贾姑娘,不!你大我几 岁,我就高攀叫你一声大姊吧,小妹知道贾大哥话出必有原因,你就满足一下我们 的好奇吧!我实在想知道你是怎麽刺绣的。」 贾仙儿对霍小玉十分投缘,红着脸道:「小妹妹,你不嫌弃,我也托大居长了, 你别听我哥哥胡说,他是在损我。」 李益也笑道:「贾姑娘,内子有个毛病,她一个问题得不到答案,连觉都睡不 着的,你们既然口头上结成姊妹,还是让她知道一下真相吧,敝人也想一广见闻。」 贾仙儿仍是低着头,贾飞笑道:「还是我来说吧,马五本是江湖上一名大水寇, 结果遇上了仙儿而被收服的。」 霍小玉也眉飞色舞地道:「那位马英雄我也见过,他一个人在船尾操揖,驱舟 如飞,是条了不起的好汉,大姊能将他收服,必然是很精采的一段故事!」 贾飞笑道:「是相当精采,仙儿的剑法倒还不算绝顶,可是她的暗器功夫却真 够得上天下无双,她收服马五的那一战轰动江湖,就是用了她一手梅花针绝技,脱 手就是一大把,在马五的脸上钉上了五朵梅花,每朵由叁十六枝钢针组成,五瓣五 蕊,整整齐齐,结果马五心悦诚服,解散了部众,在仙儿的船上自甘充任舵手,而 他翻江鼠的外号也改成『五朵梅』了。」 霍小玉这才明白,竖起个大拇指笑道:「贾大姊,这简直是神乎其技了!」 贾仙儿轻轻一叹道:「小妹!其实我早已明白,江湖不是我们女孩儿家的归宿, 怎奈积习难改,别看一根针,比宝剑不知重了多少倍,我拿在手里,总比什麽都沉, 因此只好在烹调上下点功夫,本来还以为很不错了,现在跟你一比,才知道自己差 了十万八千里。」 霍小玉忙道:「大姊!我也是最近才学着胡乱弄弄,以前根本一窍不通。」 席间一共是四个冷盘,大家也只吃了一味醉蚶,这时想到光顾其他叁样,尤其 是那一碟呛虾, 李益还是第一次 试,新鲜活迸的虾子。用手拈看,沾一沾作料丢 进口中,吃去虾肉後,吐出的虾头还在颤动,看起来很残忍,但滋味之鲜美,却是 无以形容,李益一面吃一面叫好。霍小玉笑道:「十郎你好不好意思,客人没说话, 你这做主人的自己夸好!」 李益笑道:「贾兄与贾姑娘都不是善作虚伪的人,好就是好。」 贾飞笑道:「是!是!绝对赞同,只是我的嘴被好东西塞住了,舍不得停下来 说话而已!用实际的行动来表示,比口头的赞美更有诚意,李夫人只要看我嘴没停 过,就知道我是如何的激赏了。」 贾仙儿也笑道:「呛虾在江南常吃得到,但小玉妹另外这两味的确是别具巧心, 美不可言!」 那是一碟河嫩笋,一碟卤猪耳朵,都是霍小玉向鲍十一娘学来的小品,长安风 味,对生长在江南的贾氏兄妹说来,自然是别具一格,四个碟子都快见底时,霍小 玉才道:「糟!我都忘了,还有几样菜是现炒的,还都放在那儿,光顾着说话,要 让客人饿肚子了。」 她告退下厨去拾掇,贾仙儿道:「我也去,让我学学!」 贾飞笑道:「你恐怕是手痒了,把你的拿手绝活儿也露两下出来,别光是欣赏 人家的。」 贾仙儿含笑也到厨下去了,贾飞才向李益低声道:「李公子,今天我要好好敬 你两杯,谢谢你对舍妹的开导!」 李益一笑道:「令妹与黄兄的事如何?」 贾飞一怔道:「李公子已经知道了?」 李益笑道:「不知道,但兄弟知道黄兄早已授室,刚才看令妹对贾兄情有独锺, 只怕一定是为了名份问题吧!」 贾飞轻叹道:「是的!黄大哥那位大嫂是从小就指定的,既不能文,又不能武, 黄大哥对她自然不满意,十二岁就离家出走,在外面学了一身武功,十年後回到家 里,总以为那女子已经改嫁了,因为她比黄大哥还大叁岁,那知他离家的第四年。 黄大哥的父母都亡故了,一切殡葬事宜都是黄大嫂主理的,而且黄大嫂仍然守着他, 黄大哥感动之下,才跟黄大嫂成了亲。」 李益道:「这位夫人的德性极佳,想必非常贤慧,应该不会反对令妹并嫁。」 贾飞苦笑道:「黄大嫂是不会反对,她也见过舍妹,自愧形秽,情愿退居侧室 而让舍妹居正。」 李益道:「难得!难得!那应该没什麽阻碍了!」 贾飞道:「有的!问题在黄大哥,他绝不同意要黄大嫂居侧。也不同意并居正 室,而舍妹心高气傲,要她在一个平凡的妇人之下居侧。她怎麽肯呢?」 李益道:「这也对的!不弃糟慷,正是黄大哥的可敬之处,那令妹就只好委屈 一点了。」 贾飞叹道:「舍妹怎麽肯呢,黄大哥倒很好,他知道舍妹的脾气,祗以手足之 情待之,有好几次千方百计为舍妹作媒,选的对象也是翩翩一表的武林侠少佳弟子, 但舍妹横定了心守身不嫁,一拖七八年,我这个哥哥的拿她也没办法,今天李公子 给了她一番启示,可能打动了她,我看事情八成可行了。」 李益笑道:「我先前不知道内情,但也约略看出几分光景,所以把内子的事情 说出来,也是借瑟而歌。奉劝令妹一下,回头有机会,我再说上几句。」 贾飞拱手道: 「 要把这件事促成了,你就是我贾家的大恩人,先父母见背很 早,就是我们兄妹二人,舍妹的终身未得归宿。我肩头就是一副千斤重担放不下来。」 李益笑道:「兄弟是见令妹英姿勃发,唯黄衫客可为其匹。使有情人而成眷属。 亦人生一大乐事也。」 说看贾仙儿与霍小玉嘻嘻地笑着,各捧了一个盘子出来。 贾仙儿端着的是一盘醋溜青鱼,霍小玉却捧看一盘生炒鸡丁,她们两人把菜放 下,香气扑鼻,贾飞道:「这是你们各显了一手?」 贾仙儿笑着道:「不错!所以请你们品定一下高低。」 贾飞用筷子各尝了一口道:「好!简直分不出高下,而且也无从分起,因为这 根本是两种不同的风味,就如拿梅花与兰花来品评,谁也无法比较的。」 贾仙儿笑道:「你是个俗人,我们请李公子来评。」 李益也各尝了一口道:「鱼好。」 贾仙儿笑道:「李公子,你可要作持平之论。」 贾飞也道:「李公子,你说鱼好实在太不凭良心了,李夫人炒的这盘鸡丁又嫩 又鲜,绝不比那道醋溜鱼差。」 李益笑道:「我作的绝对是持平之论,而且内举不避亲,所以才说鱼好,虽然 两样都是极品,但内子久居长安,从来没有弄过这麽大的青鱼,初次下厨,而有这 种成绩,实属难能可贵,如果这是出於贾姑娘之手就不足为奇了。」 贾飞一怔道:「怎麽?这味醋鱼是李夫人烹调的?」 贾仙儿笑笑道:「李公子怎麽知道呢?」 李益笑道:「这很简单,你们进去没多久,而这道醋鱼却是蒸得透熟才淋上作 料的,贾姑娘来了也没多久。绝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烹调出这尾鱼来。」 贾飞敲耆脑袋道:「佩服!佩服!李公子在短短的时间内,居然能想到这麽多, 实是非常人所能及!从李公子的理由上,我也认为醋鱼该高上一等了,因为舍妹最 喜欢吃鱼,经常调理,烧得好不足为奇,李夫人第一次下厨,而有这种成绩,当然 该评得高一点。」 贾仙儿笑道:「既有二位高评,我 有自认不如了。」 说看吃吃地望着霍小玉笑了起来,霍小玉嫣然道:「你评鱼之论虽然高明,但 因这道鸡丁把贾大李益道:「我不是说鸡丁不好,以味而论,二美难定高下,但因 为你是初试所以给得高一点。」 姊比下去就太过武断了。「霍小玉笑笑道:「那麽这麽鸡丁究竟如何呢?」 李益道:「好!如以火候而定,应在醋鱼之上,但贾姑娘是行家熟手,只能委 屈一下。」 霍小玉笑道:「多承谬赞,这鸡丁也是我炒的。」 李益摇头道:「不可能!你没有这麽深的火候。」 霍小玉笑道:「这次你可走眼了。确实是我炒的。」 李益道: 「那 能说你的调味工夫还不差。这道菜的可取之处,仍然是贾姑娘 的功劳。」 贾仙儿笑道:「李公子此论有说乎?」 李益笑道:「因为这一道菜的佳处不在调而在理,鸡肉切这麽大小的方子,以 及笋丁的大小,才是真正火候所在,既要嫩,又要热,还要入味,此叁者视乎在刀 工上,切得太大不入味,切小了又容易老,丁块大小要恰到好处,这是内子万万做 不到的。」 贾仙儿脸现肃容道:「佩服!佩服!难怪小玉妹要学做菜了,李公子品味之精, 的确是不容易侍候周到。」 贾飞瞪大了眼睛道:「妹妹!这真是你切的?」 霍小玉不好意思地道:「是的!贾大姊把我切的材料都丢掉了,这是她重新再 切的,她说炒鸡丁最重要的就是刀上功夫,其次才是火候,十郎,看来你也很懂得 吃呀!」 李益笑笑道:「以见闻之广我不如你,因为我生在苦地方。家境也不豪富,山 珍海味难得一尝,但是这些家常小菜上,我是很内行的;我母亲为了鼓励我用功求 学,想尽办法,在家常能有的菜式上求变求精,把我的嘴也养刁了,以这道鸡丁而 言,比起我母亲的手艺来还差上一点。」 贾仙儿睁大了眼睛道:「李公子,从你说出刀法的这番理论,我相信你在这一 道上也必定很有研究。」 李益笑笑道:「这是家母培养的。」 贾仙儿神往地道:「令堂是个很了不起的美食家!」 李益肃然地道:「那倒不能算,她嫁到寒家之後,虽然衣食无缺,但从来没有 过豪华的生活, 但她有一种本事,就是化腐朽为神奇T在平常的东西中求非凡,我 那做丞相的族伯告老归里, 在我家吃过一餐饭,家母 用了一只鸡,一尾鱼以及一 些菜蔬,却弄出了十几道菜式,吃得我那位伯父赞不绝口。」 贾氏兄妹与霍小玉睁大了眼睛,贾飞道:「一只鸡、一味鱼,这该怎麽弄呢?」 李益道:「是啊,那天共请了六位同族长辈,却盘盘见底,吃得他们酒足饭饱, 宾主尽欢,其中也有炒鸡丁一味,那时我在厨下看着,她把活鸡捉来,迅速拔掉鸡 毛,先割下胸前一块肉,切成细丁加上笋丁、辣椒,急油快火,炒上几下後盛起, 另一口锅里刚妙好了一盘嫩笕菜衬底,绿红黄白,色彩分明,菜端上桌子,鸡还是 活的。」 贾仙儿鼓掌道:「对,肉味取新鲜,越活越美。」 李益道:「其次才剖腹取出内脏,迅速洗净切丝下锅,伴以菲菜花,灶下小婢 的鸡毛尚未取尽,第二道菜又上桌了。两只鸡腿放在炭火上一面烤,一面涂佐料, 其馀的肉用刀片下红烧豆腐,最後骨架子浸在佐料中片刻,捞起切块油炸,鸡脚配 上几个香菇炖汤,还剩下一个鸡头,放在鱼尾中红烧後捞起来,那是留给我,因为 家父认为鸡脑有助於长智,吃了可使人聪明……」 他见得大家都听得很出神,得意地继续说下去道:「另外是一尾黄河鲤鱼,切 成了叁块,鱼尾红烧,中段清蒸,鱼头扒豆腐,整席就是这两味主菜……」 贾仙儿叹道:「了不起!了不起,伯母大人简直是一位才女,最难得的是化腐 朽为神奇,实住了不起。」 李益道:「家母在族中是最受敬重的一个,倒不是为了她的巧思,而在她的德 性,她没有读多少书,才貌也没有出众过人之处,持家有道,虽然盛年而寡,却无 微行细节为人非议,一心一意扶养我成人,我伯父誉她为女中完人,也是为了她的 德性,因为她尽到了一个女子的本份,虽然都是些很平凡的事,但在平凡中才能见 出她的伟大。」 贾飞渐渐懂得李益的意思了,也明白他特别提自己的母亲,标榜德性的用意何 在了,因此也点头道:「是的……伯母大人是位了不起的女子,的确值得尊敬。」 李益笑道:「其实家母也不过尽其所份而已,跟贾姑娘如此巾帼英豪比起来, 简直微不足道。」 贾飞道:「不!舍妹虽然学了一身武功。也曾做过一些侠义之举,可是在妇箴 四德,德容言工方面,无一可取。妹妹,平常说你,你总是不服气,可是我今天听 了李公子的令堂大人种种後,忍不住要批评你一句,你那一点都不能相比,那怕你 拔剑杀了我,我还是这句话。」 贾仙儿这次居然没生气,低头想了一下道:「哥哥,如果你早能这样疾言厉色, 规规矩矩地管束我,我或许不会像今天这麽野了,我承认你说的完全对,只遗憾你 说得太晚了,我之所以如此,一大半是你惯出来的。」 贾飞没想到一向倔强的妹妹,居然肯俯头认错,虽然把责任推了一大半到自己 头上,那也只是一个遁词,兴奋之下,激动无比地道:「妹妹,只要你肯认错,所 有的不是全归我,把我说成天下最大的混账都行。」 说着他的声音已有点哽咽,贾仙儿突然体会到兄长对自己的关切之深,眼眶也 红了,强颜地一笑道:「失之管教,本来就是你的错,不过我可没骂你。」 贾飞也笑道:「好!我认错!今後我可要端起做哥哥的架子,你再不听话就打 屁股。」 一句话把李益与霍小玉都说得笑了,贾仙儿红了脸:「哥哥!这可像你做兄长 说的话。」 贾飞也感到那句话太粗了,讪然地道:「我本来就是个粗人,不过这也没有什 麽,你虽然已经长大了,但在我的眼睛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打几下……」 贾仙儿有点急了道:「哥哥。你还说我是小孩子,你自己才是小孩子,我闯惯 了江湖,可以不在乎你的这些粗话,但是还有小玉妹子在这儿,你能不能文雅一点。」 贾飞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道:「李夫人。你可别见笑。」 霍小玉嫣然道:「那里,贾大哥赤子胸怀,豪杰本色。原是应该这样才显得坦 诚无伪。我敬大哥一杯。」 她觉得应该转移一下气氛,巧妙地把话题岔开了,贾飞欣然举杯道:「这不敢 当,算是我敬夫人的。」 李益笑道:「内子与令妹一见如故。你我可以不能让她们专美於前,大家也换 了称呼吧,公子夫人,听起来也见外,江湖豪情,不能让她们独占了。」 贾飞也笑道:「好!恭敬不如从命,就算愚兄高攀了,来!十郎!我们也喝一 杯。」 又是一阵觥筹交错,大家都有了点酒意,贾仙儿道:「十郎文名满长安,我在 後面跟小玉说了一下,发现她也是诗中高才,今宵盛会,不可无诗。」 霍小玉笑道:「仙姊!你可别坑我,我喜欢诗是不错的,但是十郎封了我一个 雅号,叫我诗中夫子。」 贾飞道:「那又是什麽典故?」 霍小玉笑道:「那是说我述而不作,我只会评人家的诗,自己总没有做过。」 贾仙儿笑道:「不行,今天非要你猷艺不可,你对我的诗批评很中肯,做起来 一定精彩之极。」 李益也笑道:「小玉!你从来没有作过诗,今天正好凑着这个机会也露两手, 让我们瞧瞧你的诗才。」 霍小玉急急道:「我真的没试过。」 李益道:「那更该试一下,本朝诗风特盛,长安市上就是买菜妇都能脱口成诵, 你这麽聪明,那有不会的!」 霍小玉道:「十郎!你又骗人了,那有这回事。」 李益笑道:「一点都不错,有一天我们几个文友在一家酒楼上举行诗会,限了 规格,一定要即席白描,五言绝句,而且所咏之物,只限於席上所有,就物咏物, 平铺直叙,不准比,不准兴,即物而赋……而且要越通俗越佳。」 贾仙儿笑道:「这不是做诗,简直是难人。」 李益道:「那是不容易,因为在席的都是一时俊彦,大家才挖空心思,要想难 倒别人,这种诗看起容易,任何人都能作,但真要做起来,倒是够难人的。大家接 了题目,构思半天,竟没有一个人能缴卷,结果楼下有个卖菜的老妇正在叫喊,使 太家都直了眼。」 霍小玉忙问道:「她叫的是什麽?」 李益笑道:「她叫卖的正是一首绝妙佳作--叶似翡翠绿,皮赛珊瑚红,心比 冰霜白,个个水溶溶。」 贾飞道:「那是卖什麽的?」 李益笑道: 「卖红萝卜的,短短二十个字,浑 天成,不加斧凿,而且完全白 描,比起别人苦心构思的字句尤为自然可喜,因此一致公评为第一。」 贾仙儿笑道:「长安为文人荟萃之地,想不到一个卖菜的妇人,也有如此高才。」 李益道:「那倒不是,事後大家打听过,那个老妇根本不认识字,而且卖了几 十年的菜,因为长安诗风盛,大街小巷,叫卖者都把货品编成歌谣,信口喊出,以 广招徕,她也是胡乱编成的,因此可见『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两句话,倒 是颇有点道理。」 贾仙儿含笑点头道:「不错!我读乐府诗中所辑汉代的民歌,如江南可采莲一 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 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一曲中并没有什麽深意,祗是以好转的音节,唱出采莲 时快乐的感受,读来却 素、自然,一字不可易,远较那些名家之作平易可人。」 李益笑道:「大姊此言深获吾心,我作诗就主张放任自然,心之所思,目之所 及,发为心声而形诸文字,这样才能如天马行空而无所拘束,今天一定要拜领一下 高才。」 贾仙儿笑笑道:「我倒不怕献丑,但有个限度,今天只有我跟小玉妹与哥哥叁 个人作,却不准十郎作,因为李十郎诗才之捷,是天下闻名的,我们的东西不能跟 你比,万一我们想到了一两句佳句,还没有推敲定了,就被你先说去,我们岂不太 吃亏。」 贾飞忙道:「妹妹,你简直是坑我,我那会做诗?」 贾仙儿道:「连卖菜的老婆子都能够出口成咏,难道你还不如个老婆子不成? 今天你挤也要挤出来!我们行酒令,由十郎出题,推他为令官。」 贾飞道:「行酒令倒行,我认轮喝酒就是。」 贾仙儿笑道:「我们这个酒令与寻常的不同,接不下令的不准喝酒,最佳者喝 叁盅, 次佳者喝二盅,最差的喝一盅,令官喝叁盅,我那 女儿红只有九盅,如你 缴白卷,你的份就由令官代喝了!」 贾飞睁大了眼睛道:「妹妹!你要开你那 女儿红?」 贾仙儿点点头道:「是的,我已经想开了,反正那 酒也没什麽存留的价值了! 乾脆今天开了,喝掉算了。」 贾飞直伸舌头,做出了一脸的苦相,苦笑着道:「妹妹!你这叫坑我,我想你 那 酒,不知想了多少年,那知道你最後竟来这一手!」 李益忙问道:「大姊还留了一 好酒?」 贾飞道:「可不是吗?那是我们贾家的传家宝,已经封了两百年了!只剩下那 一 ,她原是留作……」 霍小玉道:「女儿红是绍兴地方的名产……」 贾仙儿道:「是的!寒家祖籍浙越绍兴,风俗上女儿出生之後,就煮米酿酒而 加封存, 等出嫁的时候,作陪嫁之用,数量多寡,视家境而定,我藏的那一 是高 曾祖母陪嫁时带来的,那酒初酿时是白色的,年代越久色就转红,因而有女儿红之 称, 先高曾祖母是绍兴首富,陪嫁时带了五百 过来,没有吃完,就留了下来,作 为寒家女儿陪嫁之用,因为年代越久,那酒也越名贵,两百年来,陆陆续续陪送了 不少,只剩下一 留给了我。」 霍小玉道:「那是大姊的嫁妆了?」 贾仙儿一叹道:「但是我决心不嫁了!所以留着没用,倒不如拿出来谢谢十郎。」 贾飞一怔道:「什麽,妹妹,你决心终身不嫁了?」 贾仙儿横了他一眼, 李益却朝贾飞一笑道:「贾兄,大姊把那 佳酿拿出来款 待小弟,你难道还舍不得?」 说着轻轻触了一下,贾飞这下子才明白,贾仙儿显然是受了李益的启导,不再 争名份情愿于归黄衫客,既非嫡嫁,自然不能说是出嫁,只是不好意思明说,借着 那 酒来表示她的意愿而已! 因此忙装出一副苦相道:「我实在是舍不得,因为她 出的这个点子,很可能我一滴都尝不到!十郎,你得邦帮我的忙。」 李益笑道:「如此佳酿,千金难求,小弟一定要想个法子难难你们,使你们都 缴白卷,便宜我一个人才好。」 贾仙儿道:「我去把酒拿出来,十郎!我倒不相信你能难住我。」 她起身到後面去了,李益迅速找了副纸笔,写了一阵,刚丢下笔。贾仙儿已经 提了个青瓷 子出来, 李益把写好的纸条分给每个人一张,道:「题目出好了,限 时一炷香缴卷,过时作输论。」 贾仙儿接题一看道:「十郎!你是真的难人了,这个规格我都不懂,什麽叫藏 诗?」 李益笑道:「那是我们新起的一个花样,就是要每句都暗点咏题,都不能带出 一个本字,比如以春为题,祗能句句含春而不准带个春字?」 贾仙儿道:「你举个例子看看。」 李益笑道:「新柳初绿,薰风扑怀,是为藏春;黄叶因风舞,北雁又南飞,是 为隐秋;绿水轻皱面,藏风而不见风;青山何白头,咏雪而不着雪;这是我们从谢 道蕴以风抛柳絮来咏飞雪上引申出来的玩意儿。」 贾仙儿笑道:「很有意思,祗是你的题目太难了,藏梅已经够人挖心思了,还 得要七言律句,五十六个字,还不准提到个梅字,这简直是考状元了。」 李益道:「这原是游戏之作,不过试试大姊的才情而已,难是绝对难不倒大姊 的,如果出个太容易的题目,反而是轻视大姊了。」 贾仙儿口中虽然谦逊着,心中却已起了兴趣,开始构思了,想想又问道:「他 们两个人的呢?」 李益道:「体裁规格相同,祗是咏物互异,贾兄的是酒字,小玉的是菊。」 说看已燃起了一枝信香道:「现在就开始,香灭为度,请叁位动笔吧!」 他把叁份纸笔分送到叁个人的面前,叁个人都开始构思了,贾仙儿诗才最捷, 香才燃到一半,咏句已成。霍小玉完竣时,恰好香尽,贾飞则一个字都没动,贾仙 儿笑道:「哥哥你真丢人,难道好意思缴白卷?」 贾飞笑道:「十郎这个题目恰好对了我的胃口,而且你的奖品更是合了我的心, 就算狗屁不通,也得放出来换上了一杯喝喝,只是我那笔字实在见不得人,所以佳 句早成,等你们完工後,我口述请十郎代录吧。」 贾仙儿哦了一声道:「那倒要先听听你的。」 贾飞道:「十郎!请你代劳一下吧!」 李益含笑执管,贾飞先咳了一声,清清喉咙,才正襟踞坐,朗声吟道:「太白 一斗诗百篇,朦胧自许此中仙。」 霍小玉忍不住鼓掌道:「好!好极了。起首两句就豪迈飘逸兼具,贾大哥倒是 真人不露相。」 贾飞面含得色,续吟道:「玉露琼浆天上物,杜康偷来施人间。」 贾仙儿也忍不住道:「哥哥,这真是你做的?」 贾飞看了她一眼,继续吟:「孟德对歌人生短,曹参寄情慨暮年,叁杯即可通 大道,一滴何妨到九泉。」 长吟既罢,李益掷笔笑道:「叁杯通大道,一滴到九泉,贾兄豪士,才能有此 豪情豪语,兄弟祗有套古人的曹娥碑上的八字以为赠了。」 贾飞忙问道;「是那八个字?」 「黄绢幼妇外孙 臼。」 「这八个字是什麽意思呢?」 贾仙儿笑道:「是『好不要脸』的意思。」 贾飞不禁一怔,霍小玉忙道:「这是刘向所编世说新语的故事,魏公与孔融过 曹娥江,见碑文之後题了那八个字,便问是什麽意思,孔融要想回答,曹操叫他等 一下, 行有叁十里,曹操想了出来,黄绢者d色丝也,幼妇,少女也,外孙者,女 子也,臼者,受辛之器也,合起来就是『绝妙好辞』四个字,因为『辞』字的古写 是受辛两个字合成的,孔融当时就知道了,曹操却等马行卅里才想透,因而有『才 逊卅里』之叹!」 贾飞道:「我就知道十郎不会骂我的,妹妹。你怎麽说我是不要脸呢?」 贾仙儿笑道:「你的诗中用了曹操短歌行,人生几何,对酒当歌的典故,怎麽 连这一个故事都不知道呢?可见你的那首诗是抄来的?难道不是不要脸吗?」 贾飞笑笑道:「妹妹!我欣赏曹操就是他对酒当歌的豪情,才不管他其他的屁 事呢,你说我的诗是抄来的,你读过这首诗没有?我抄的是谁的?」 贾仙儿被他问住了,贾飞笑笑道:「你熟读典故,事事有据,那麽我『曹参寄 情慨暮年』一句又走出自何典?」 贾仙儿瞪大了眼睛,贾飞笑道:「曹参的晚年不得志,日困醉乡,而有烈士暮 年之叹,你知道了吧!」 贾仙儿道:「我又不是酒鬼,才不管那些鬼典故呢!」 贾飞笑道:「我是个酒鬼。所以专门对好酒的人感兴趣,你怎麽就武断说我抄 人的呢?」 贾仙儿道:「我承认这首诗是绝妙好诗,但绝不相信是你作的,榨空你的脑袋 也挤不出这麽一首诗来。」 才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接口道:「我也相信这不是老贾的原作,但老贾居然能 说得出『信陵近妇人,曹参醉醇醴』的典故,也不容易了,值得浮一大白。」 人影一闪进舱,居然是黄衫客,贾飞立刻跳了起来,道:「黄大哥,你是什麽 时候来的?」 黄衫客笑笑道: 「来了一会儿,听说小妹拿出了那 藏了两百年的女儿红我能 不来凑个兴吗?」 贾仙儿脸上一红,黄衫客自行坐下道:「老贾,你这个大粗人,居然把那个绝 典搬了出来,可见你真用了功。」 贾飞红着脸笑道:「我是上次听你说『信陵近妇人,曹参醉醇醴』非为酒色, 而是烈士暮年,雄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聊以寄情而已那些话,一时弄不 明白,才找个通儒先生问清楚了,刚好十郎的诗上有这一句,才提出来一壮行色, 想不到居然把小妹给蒙住了。」 贾仙儿则道:「这下于你自己招了,原来是十郎给你当的枪手,我没有冤枉你 吧!」 李益笑道:「字句是我代为斟酌,意思却是贾兄的,这不是我代他作枪手,而 是他替我作枪手,因为大姊雅意推小弟作令官,而且还规定,缴白卷的人不准喝酒, 小弟量浅,像这种好酒一杯就醉,祗有向贾兄求援了。」 黄衫客笑道:「话倒也合理,但十郎这个令官失之公允,应即予革职,由本人 毛遂自荐任评议,当然令官的酒份,也该我接受了。」 贾仙儿道:「好了!又来一个骗酒喝的。」 黄衫客笑笑道:「你把酒都分配定了,我不厚起脸皮,就没我的份了,而且我 可以先把第一评定了,老贾构思,李十郎作词的这一律,绝对不是你们二位可以追 上的。那叁杯酒就由他们二位去分赃吧!现在我们来拜读二位的大作,李夫人,先 品你的。」 霍小玉忸怩地道:「我的实在拿不出来。」 但贾仙儿一把抢了过去道:「小玉妹,给他们看好了,我就不相信咱们真的会 不如他们。」 黄衫客展卷轻吟:「骨瘦不畏西风紧,色秀而为秋之英,风姿常共持螫赏,采 叶为解玉手腥。既承东篱勤呵护,何忍南山表悠情,侬若能语应嗟怨,知己岂独陶 渊明。」 贾仙儿拍手笑道:「说得好,陶潜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每被世人 誉为佳作,尊之为菊友,但小玉妹却别有一番心思,既然知己,何忍辣手相残,菊 以陶公而雅,从来没有人为菊花抱过不平……」 李益笑笑道:「若论咏菊,倒还可以搪得过去,但是今天的题目是隐菊诗,就 不合格了,规格要句句含菊,可是後四句合起来才能点出个菊字。」 霍小玉低下头道:「这是我第一次学做诗,能够凑出来已经算是好的了,实在 没办法去迎合那个规格,平常看人家的觉得很容易,自己做起来才发现满不是那回 事,尤其是律句,又要合平仄,又要讲对偶,像东篱南山,本是咏菊的成典,且天 成对偶,可是要把这两个字对称地排列下去,末尾还得压韵就难人了,怎麽凑都不 是味道……」 李益道:「所以我说沈约倡声律之说,虽然是把诗带进一个新的境界。但也为 诗境加上了一重桎梏,实为诗中罪人,使许多佳思都被扼杀了!」 黄衫客笑道:「李十郎之言深合吾心,今人论前晋之诗歌,南尚秀婉,北重豪 放,但严格地说起来,实在是南不如北,就是没有声律之限,如斛律金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弩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浑 自然, 自由无羁,这是南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境界,也是南人做不出来的天然绝 妙好诗。」 李益道:「黄兄高论,果然别具见地,南北之异,在抒情上尤见分明,南人只 有--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以及郎君未可前,待我整容仪--等一类忸忸 怩怩的表情。而北方女郎真率英爽,慷慨潇脱,像地歌歌中的--老女不嫁,塌地 唤天。与挽搦歌中的--小时怜母大邻婿,何不早嫁论家计--完全是真情实话的 江湖儿女情怀!」 他的话似乎专为针对着黄衫客与贾仙儿说的,使得那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黄 衫客连忙岔开来,道:「我们来看看小妹的吧,她未经推敲,一气呵成,必为佳作。」 展开纸卷,正待吟诵,贾仙儿却抢过去道:「不行,你这个令官是毛遂自荐的, 我可不承认,我推的令官是十郎,应该由他来评。」 李益接了过来,细细地看下去。 「十月先占岭上春,暗香疏影独黄昏。澜漫枝头无叶伴,憔悴雪里葬精魂。耐 寒非关冰心傲,迟放皆因待早春。悔知年华如逝水,何必孤芳第一人。」 看了之後,才明白她为什麽不肯让黄衫客经目了,一个绝顶骄傲的女孩子,借 诗吐意,已经够委屈了,若是让她的心意在知心的人面前揭露,那实在太难堪了。 因此看完之後,信手团了在烛火上点燃烧掉了,笑笑道:「贾大姊才情是高的, 但跟小玉犯了同样的毛病,没有句句切合规格,我以令官的身份宣布,梅菊二题, 并列叁等,鳌头应属贾兄。」 黄衫客见他把诗烧了,知道一定有不便为自己过目的原因,也就聪明地不过问 了,笑笑道:「那酒如何分配法呢?」 李益道:「仍然按照原议评定,贾兄第一,独享叁盅,贾大姊与内子并列第叁, 各得一盅,小弟与黄兄为令官,各饮两盅!」 贾仙儿道:「不公平,第一我们争不到倒也罢了,既然我与小玉妹的名次相等, 应该并列第二才对!那酒我们也该各得两盅。」 李益笑笑道:「酒令大於军令,你们两个人都不合规格,应该评到等外去,本 令官法外施仁,勉强列为叁等,已经够客气的了,不得抗辩,即此遵行。」 贾飞大笑道:「公平!公平!这下子你可遇到个厉害的人了吧,还不快把酒打 开来!」 贾仙儿不服气道:「你这个第一也不算稀奇。」 李益笑道:「大姊!贾兄是你的兄长,在礼数上,你也该把第一让给他,至於 第二,第叁,争到手不过多一盅酒而已,既已让了。何不让到底呢?你看小玉多乖 ……」 霍小玉也明白他言中何指, 笑笑道:「是啊!大姐,好酒 要一杯就够了,我 们品的是味,不是品的量,争多争少何苦来呢,反正做了女人就要吃亏,把便宜让 他们男人去赚吧!」 黄衫客也懂了,笑笑道:「小妹,你若是怕吃亏,我就把我的份里让一杯给你。」 李益又道:「任凭溺水叁千,我祗取一瓢而饮,独沽一味,我於愿足矣,何复 他求,你就屈居第叁,也没有人居第二,你居第二,也没有人居第叁,何必还争呢?」 话说得更露骨了, 贾仙儿红着脸不再开口,默默地端起酒 ,劈去泥封,便有 一股扑鼻芳香。 她在每人的杯子裹浅浅地倒了一盅,酒已呈琥珀色,浓稠如胶,贾飞大叫道: 「好酒!好酒!」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又苦着脸道:「乖乖!这叫酒?简直就像浆糊,粘在 喉咙里,怎麽也下不去。」 他说话的嗓子都变了,大概是被酒浆粘住了喉咙,贾仙儿笑笑道:「哥哥,你 还自吹是麴生知己呢,其实只是个俗不可耐的酒袋而已,只知道往下灌,这种酒怎 麽能这样喝?」 贾飞道:「不这样喝难道还用根铁条往下通?」 大家都笑了,贾飞道:「我说的是真话,不用根铁条通,简直无法下喉。」 霍小玉笑道:「像这种陈年佳酿,应该用淡酒冲开来慢慢地啜饮,大哥这样喝 法,把酒味都糟蹋了。」 贾仙儿道:「哥哥!你听见了吧,我这个小妹妹不仅是文才好,连其他方面的 杂学也无不精通,看来你就是想做酒鬼,也得拜她为师呢。」 李益笑道:「内子不但文才丰富,还兼神通广大,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 霍小玉一怔道:「十郎!我几时会那些法术了?」 李益道:「刚才你就表演了一次,把张叁的帽子挪到李四的头上去了。」 霍小玉瞪目不知所言,李益道:「世说新语上,魏公因释窦娥碑文而方有才逊 叁十里之叹的是杨修,你挪到七岁让梨的孔融身上去了,张冠而李戴,岂非腾挪有 术吗?」 霍小玉脸一红,黄衫客道:「那也不算什麽,反正都是曹氏家臣,一样以高才 而为魏公所杀,做人最难是难得胡涂,杨修若不是锋芒太露,语多诮刻,何至身首 异处,,如果此公能像嫂夫人一样,用错一两个典故当不致殒身了,十郎,你我一 见如故,因此兄弟就不揣冒昧,交浅而言深了,你的才华不逊杨修,但今日那些方 面大员,却未必有曹公叁容之雅量,将来投身仕途,还要多加谨慎。」 李益不禁悚然,将手一拱道:「多承教诲,兄弟自知处世宜和,但还是改不了 这个毛病。」 贾仙儿道:「刚才我们都知道小玉妹记错了人名,但游戏笑谈,何必太认真呢, 十郎,倒是黄大哥的劝告,你要善记在心,我以前也是喜欢挑人家的错,惹来一些 无谓的烦恼,哥哥才把我赶到华山去学剑,其实公孙大娘的弟子剑术平平,她本人 也不见得能高出我那里,主要是叫我养养性子去,经过这两叁年磨练,我总算学到 了一点。就是剑不会轻易出鞘了。」 李益肃然道:「是的!大姐的比喻小弟很明白,武人之剑刃,犹如文人之舌锋, 发必伤人。」 贾仙儿道:「还不止於此,公孙大娘晚年就道,给我说了多少道理,最使我服 膺的就是几句,她说:浅水呜咽而深水哑然,急於炫露者,未必就是高明。明珠应 藏於椟,宝剑收於匣,才可显得其珍贵,孔子虽求礼於老子,然而其名却噪於老子, 其弟子不平,老子笑而不言,只张了嘴,显示弟子,其弟子即感释然。」 李益忍不住道:「这一段小弟倒没有闻教过,请大姊详细教示一下好吗?」 贾仙儿笑道:「那时老子年岁已高,满口的齿牙所剩无几,但他的舌头仍然十 分灵活,那表示刚易折,柔常存,好逞刚勇者,乃自夭其寿,自招强敌而取祸,宦 海之中,不通而自以为通者,比武林中不能而自以为能者更多,而心胸之狭,更是 有过之而无不及,十郎的脾气如果不改,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 霍小玉也感动了,连忙道:「大姊说得是,小妹如果不是喋喋多言,自己卖弄, 就不会把杨修误为孔融,闹个笑话了,家母也常劝十郎,是没有你说得那麽透彻。」 贾飞已经用酒清过喉咙,笑笑道:「玉娘子,典故弄错没关系,你又不指着这 个求功名,只要你告诉咱家这个喝酒的方法没错,你就是天下第一女才子,你们也 是的,放着这麽好的酒不喝,偏有那麽多的精神去引经论典。十郎,这都是你引起 来的,诗也做过了,评也评过了,你又挑精拣肥,引来了两车子废话,如再耽误下 去,让这一 酒走了味,你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罚你一盅。」 李益知道他是在岔开话题,笑笑道:「小弟认罪。」 贾飞笑道:「不是罚你喝一盅,是罚你少喝一盅,该你两盅的份,你祗准喝一 盅。」 贾仙儿连忙道:「哥哥!你要满足一点,得陇不可再望蜀,你已经占了大份了, 还要算计人家的那份。」 贾飞道:「妹妹!你等我说完话好不好,我这南运河老大虽然没出息,可从来 也没做过那种丢人的事,我要十郎少喝一盅,可不是为我,厨下还有一位姑娘在忙 着,我们在这儿享福,也不能偏了人家,所以我要罚这一盅,留给那位 纱姑娘。」 贾仙儿道:「这还像话,可是你也不该慷他人之慨,要罚就应该罚你自己的份 下匀出一盅来给人家。」 贾飞笑笑道: 「十郎省下一盅给 纱姑娘,是他的体惜,我匀出一盅又算是老 几?」 贾仙儿道:「十郎体惜人家,要你狗拿耗子,多管什麽闲事,你不说,十郎也 不会忘记纱姑娘的。」 贾飞笑道:「我是怕十郎不好意思,所以代他说了,不过十郎也不会吃亏的, 我这叁盅酒,等於是十郎替我赚来的,为了表示谢意起见,我该奉上一盅。」 黄衫客一笑道:「老贾说得不错,好酒是不该偏了 纱姑娘,应该留给她一盅, 而且老贾一个人的份最多,这一盅也该从他的份上匀出来,有话就直说,何苦拐弯 抹角;绕这麽个大圈子呢!」 贾飞道:「同样的一盅酒,在十郎的份上省下来,跟我份上匀出来,味道就差 得多了,虽然绕个圈子,却能使意义深长,这个圈子必须绕的,这盅酒如果出在我 贾老大的账上,我就是混账了。」 黄衫客笑道:「说得好,老大毕竟是老大,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你心细。」 贾飞笑道:「黄大哥,不是兄弟吹嘘,以江湖声望,兄弟不如你,但这个老大 让你做,未必就比我强。」 黄衫客点头道:「这话不错,我绝对承认,所以你能称雄一方。我却祗能湖山 逍遥。」 正说着,纱也正好端着菜出来,贾仙儿拖着她坐下来笑道:「来!来!十郎给 你省下了一盅好酒,快坐下来喝了吧!」 纱急红了脸道:「这怎麽敢当,那有婢子的座位……」 贾仙儿道:「别客气了,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也不高於谁,但我们也得看重自 己,谁并不低於谁。」 他硬拉着 纱坐下,李益望着黄衫客,有无言而笑。 一顿酒喝到月上中天,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却见马五衣衫狼狈地一个人走回 来了,贾飞连忙喝道:「马五!你当真无法无天了,李公子看你们辛苦,赏你们一 顿酒喝,你们也该知道分寸,这个时候才回来。」 马五看见黄衫客也在船上,连忙道:「黄大哥跟姑娘都在这儿,那就好了,弟 兄们都被水龙神留下了。」 贾飞一听就叫道:「什麽?你说什麽?」 马五嗫嚅地道:「高猛把弟兄们留下了!」 贾飞脸色一沉道:「为什麽?是你们喝醉了,在码头上闹事,跟他的人起了冲 突?」 马五立刻道:「大哥!绝对没有,弟兄们都记住你的吩咐,谁也没放量,姑娘 来的时候看见了,我们都很斯文。」 贾仙儿道:「这个我可以证明,他们的确很规矩。」 马五又嗫嚅了一下才道:「他说我们破了规矩,吃过了界,在瓜州地面上应该 是他们的买卖。」 贾飞道:「你有没有告诉他,咱们这次不是做买卖,而是送一位朋友回家。」 马五道:「说了,可是他却不相信,小的还说这次是黄大哥介绍的朋友,他说 他只认识道上的规矩,不认识什麽黄大哥,要我们把李公子连人带货送过去,换弟 兄们出来。」 黄衫客脸色也一沉道:「马五……高猛说过这样的话吗?」 马五道:「黄大哥,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谎,他的确是这麽说了,而且 他还摆下了话,说如果我们不送过去,一个时辰後,他就自己来接收。」 黄衫客怒道:「岂有此理,水龙神当真想称霸了,他现在在什麽地方,我找他 去。」 李益也听出事情不对了,连忙问道:「怎麽回事?」 贾飞道:「十郎!这是我们江湖上的事,你不必过问。」 李益道:「小弟本来是不便过问的,但听这位马壮士说事情似乎因我而起,小 弟至少要问问清楚才行。」 贾飞想想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跟水龙神合管着运河上的事,我管南运河兼 扬子江的水运货,举凡来往船只,只要是载货的、值十抽一,由我们负责货商的安 全,不让宵小打扰,北运河则是他的地面,都以瓜州为界,如果是一般的货船,我 的人护送到瓜州,就该立刻回头,由他派人来商洽。」 黄衫客道:「老贾,你有没有派人去跟他打招呼?」 贾飞道:「没有!这次又不是做生意。」 黄衫客:「那就难怪他误会了。」 贾仙儿道:「黄大哥!这话不公平,十郎乘坐的是我的座船,随行又没有第二 条货船,这已经很明显的表示了是我们本身的事,难道也要向他禀报不成?我这条 金龙船别说是走南北运河,就是到叁江五浙,也没有拜码头的先例。」 黄衫客也不作声了,李益笑笑道:「原来是这麽回事,那又何必伤了各位江湖 道上的和气呢?他们要的是钱罢了,既有这个规矩,我就抽一成给他们好了。」 贾飞叫道:「那有这个道理!十郎!你这样一来,我镇海蛟以後还能在江湖上 混吗?」 贾仙儿叫道:「十郎!你们若是乘坐别的客船,付出这笔买路钱还可一说,你 们乘坐我的金龙船号,如果付出一个钱,岂不是砸了我女飞卫的名号?」 李益笑笑道:「大姊既已经决心摆脱江湖,又何必在乎这戋戋微名呢?就从这 一次开始,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你决心离开江湖,不是更好吗?」 贾飞道:「那我呢?」 李益道:「小弟与贾兄是朋友,跟水龙神不是朋友,贾兄这边,兄弟不敢冒渎, 但是对另外一方面,小弟应该照江湖上规定付买路费,如果因为小弟的事,使得贾 兄与同道冲突,这就不是交友之道了。」 贾飞还要开口,贾仙儿却道:「哥哥!十郎的话也对,既然各有规矩,我们就 照规矩做,免得落人口实,但是这笔钱不该由十郎出,我们拿出来给他好了。」 李益忙道:「那怎麽可以?」 贾仙儿笑笑道:「十郎!你不必急,这笔钱我们收得回来的,我们难得往北去, 高猛的人却经常往南来,以前大家都是看在同道的情份,见面打个招呼就算了,现 在他们自己开了例子,将来可说话了。」 贾飞这才笑了起来道:「对!妹妹!还是你的脑筋活,水龙神开了口,以後他 的船过了瓜州,我们就有话说了。黄大哥!这次恰好你在,一切你都是看见的,假 如以後我照样抽,你可不能说我破坏规矩了吧?」 黄衫客皱皱眉头道:「假如高猛真是如此做,你们自然可以援例,只是我怕内 情是不是会如此简单……」 马五立刻道:「黄大哥!小的所说句句是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高猛等一下 会来的,你可以对证一下。」 黄衫客想了一下道:「老贾,我们就在这儿等他好了,回头我先不露面,你按 照规矩跟他交涉,我想听听这家伙到底用心何在。十郎!你带着宝眷到内舱去避一 下。」 李益笑道:「黄兄真把兄弟当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兄弟不敢言武, 但也不是见了刀剑就吓得发抖的胆小鬼,从小也拉过几膀弓,弄过两天剑。」 黄衫客也笑道:「我知你们世家子弟兼习武艺,骑射两道都还会一点,但跟江 湖上可不能比。」 李益道:「那当然,兄弟也没说要帮着打架,是兄弟的胆子不会那麽小,回头 有我在中间斡旋不致於把事情闹得太大,贾兄与大姊都是急性子的人,一言不合, 很可能就会冲突起来,如能和平解决的事。最好不要诉之干戈,江湖道上相处以和 为贵。」 黄衫客想想道:「那也好,十郎!回头你不妨用言语套一套,看看高猛究竟是 用心何在,我觉得很奇怪,照理说你们坐的是小妹的金龙船,马五也说过是我的朋 友,高猛没理由来这一手的。」 李益笑道:「兄弟理会得,动刀动剑,小弟虽然不行,唇枪舌剑小弟自信还可 以。小玉!你进舱去吧!」 霍小玉笑道:「你别把我看成那麽不中用,像这种场面,千百年难得一见,我 也要见识见识。」 贾仙儿不禁笑道:「小妹妹,这可不是看热闹,一个不好就会动刀动剑,那可 是不长眼睛的。」 霍小玉道:「我不怕,我站着不动,总不会招呼到我身上来吧?就算有人要伤 害我,躲一下的能耐我还有,我也学过骑射的。」 贾仙儿大笑道:「妙极了,想不到你们俩口子都是文武全才,行!小妹妹,你 就站在这儿吧,有大姊在你身边,只要你少了一根汗毛,大姊就割下脑袋赔你。」 纱突然颤声道:「小姐,婢子的胆子小,婢子还是到舱底躲一躲吧。」 霍小玉道:「我都不怕,你还怕?」 纱却吓得发抖道:「小姐,婢子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见血。」 霍小玉道:「有贾大哥跟黄大侠在,还怕人家会伤到你?不行,今天非要你在 这儿陪我!」 李益道:「她害怕就让她躲起来吧,万一真的动起手来,全靠镇定,她吓得乱 跑乱走,反而会碍事。」 霍小玉笑道:「你放心好了,如果万一动手,她早就吓昏过去了,绝不会碍事。」 李益道:「你就饶她一次吧,瞧她脸都吓白了。」 霍小玉道:「对方如果无意动手,不会有紧张场面,如果存心生事,一定会来 很多人,如果分出一部份来乘虚而入,岂不是她先遭殃,倒不如大家聚在看得见的 地方,容易照顾些。」 贾仙儿道:「说得对,小妹妹,想不到你的江湖经验比我们还丰富,以寡敌众, 最忌力量分散,更忌分心,假如对方真的存心生事,乘着我们都在动手时,随便上 来个人,拿刀往她脖子上一架作为要挟,我们只有束手听任摆布,不然祗有眼睁睁 地看人杀死她了。」 李益想一想道:「这倒是,纱,你还是跟小姐在一起,免得分了大家的心。小 玉!想不到还是你行。」 霍小玉道:「这是我父亲早年出战的经验,有一次他领军西征回纥,对方兵力 强过他们叁四倍,他们祗有出奇致胜了,派了一支精兵,分袭敌军後营,制住了他 们的王妃。逼令对方弃械投降,居然打胜了,从那一次以後,我父亲就知道一件事, 最弱的人,必须置於最危险的地方。」 黄衫客道:「对!这是兵法的运用,以坚攻虚之策,老贾!以後你可要记住这 一点。」 贾飞笑道:「所以我不娶老婆,就是防着这一手。」 大家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这时远处灯炬闪耀, 慢慢往这边移动,贾飞道: 「来了,高猛这王八蛋,好像存心要吃掉我们,竟然带了这麽多的人手。」 说着他已翻到舱下,抱了一口大刀在手,抖得幌幌直响,李益却从容地笑道: 「贾兄,镇定一些。」 黄衫客道:「十郎,你最好也带件兵器在手头,必要时自己能挡几下。」 马五已经到舱下去取了一些兵刃上来,不但分给了李益一口剑,连霍小玉也拣 了两口匕首,还分了一口给 纱。 贾仙儿笑道:「那用得到你们动手。」 霍小玉笑笑道:「真到要我们动手时已经完了,我只是壮壮胆子而已,有了一 口匕首藏在身边。必要时或许能有点用处。纱,刀不要露出来,如果贾大姊一个招 呼不及,有人要抓你的时候,你就给那家伙一下,人家没想到你也会动手的,说不 定还有奇迹。」 纱的脸都吓白了,拿着刀瑟瑟直抖,贾仙儿却笑道:「小妹妹,你的胆气可真 叫人佩服,一点也不像个没学过武功的女孩子。」 霍小玉却笑道:「大姊也不怕呀。」 贾仙儿道:「我不怕是因为我学过武,有自卫的能力。」 霍小玉道:「我不怕也是因为你学过武,有保护我的能力,真到了危险,你一 定会比保护你自己更卖力,有了这麽周密的保护,我还怕什麽呢?」 贾仙儿忍不住道:「这麽一说,我就是拚了命,也不能让你折损一根头发了。」 霍小玉道:「是的,而且大姊要时时记住有两个无力抵抗的女子正在靠你保护, 你可千万大意不得。」 贾仙儿略一沉思才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我明白了,你无非是想圈牢我,不 让我出手伤人而已!」 霍小玉一笑,没有多说话,因为那一簇灯笼火炬已经来得更近了,当头一位黑 凛凛的大汉手执长铁棍,如同一座铁塔,在他的身後,却是两名苍髯青袍的道人。 贾飞见了冷笑道:「我说水龙神怎麽突然胆子大了起来,原来是找到撑腰的邦 手了!」 贾仙儿皱眉道:「哥哥,那两个道士是什麽人?」 贾飞道:「不认识,不过一定是扎手的人物,否则水龙神不敢如此嚣张。」 李益道:「贾兄,彼众我寡,还是尽量容忍一下,由小弟去跟他交涉好了。」 那一列人来到岸边,立刻横成一线布开,将整条船包围了起来,那大汉吼道: 「贾飞,咱家接船来了。」 李益上前一步,走到船头道:「这位是高英雄吗?」 大汉道:「咱家就是高猛。」 李益道:「在下李益,与黄衫客兄是好友,蒙黄兄之介,请贾兄便船送在下西 返长安……」 高猛冷笑道:「你别抬出黄衫客来压人,行有行规,来到咱家的地面上,就该 照规矩行事。」 贾飞忍不住道:「你要弄清楚,我这一趟不是做生意,李公子不仅是黄大哥的 朋友,他的夫人也是舍妹的盟姊妹,因此我们送他们回家,完全是尽义务。」 高猛道:「咱家不认识什麽黄衫客,只知道按规矩行事,管你送的是什麽人, 既然来到咱家的地界上,就该由咱家接手。」 贾飞冷笑道:「高猛,例子是你开的,以後你的人如果过了界,可别怪贾某不 讲交情,照样抽上一份。」 高猛笑道:「祗要你有本事,别说抽一份,就是全部留下也没关系,现在你可 以把人跟货交过来了!」 李益道:「敝人在姑苏带了两船绸缎,在前面脱了手,折价七十万……」 高猛大笑道:「这还要你说,干我们水上的生意,这些消息早就打听得清清楚 楚了。」 李益笑道:「高兄知道了更好,那证明在下并未隐瞒,现在当如约奉上七万, 请高兄先把贾兄的弟兄释回。」 高猛大笑道:「七万钱就要打发我们走路了?那不是做梦吗?七十万全部留下 还差不多。」 贾飞怒道:「高猛,值十抽一,这是道上的规矩,李公子答应给你一成,已经 算是给足你的面子了。」 高猛笑道:「七万抵买得李益一个人的平安,光放过姓李的一个人,七万就够 了,他的女人是京师第一美人,高某受邀以百万钜数截下她为酬,只收七十万,等 於打了个七折。也算是给足了你的面子了。」 贾飞怒道:「你竟敢破坏水道上的规矩?」 李益却一怔道:「高英雄,内子虽然略具姿色,却从未与人结怨,有谁会跟她 过不去呢?」 高猛笑道:「你别装蒜了,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 李益道:「正因为不明白,在下才请教!」 高猛笑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高某是受人所托截下霍小玉,你 只要肯放弃她,咱们一个钱也不要你的,送你平安回到长安。否则的话,你就把七 十万留下,咱们也撒手不管。」 霍小玉愤然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霍邸的人不肯放过我,才买凶手前来对付 我。」 李益道:「你哥哥身为王爵,大概不致於做这种事,这多半是你的大母霍太妃 受了被革的王德祥的唆使而做出来的事,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 话毕朝高猛一拱手道:「高英雄,我也不问主使人是谁,既蒙高义答应了袖手。 在下也不敢吝啬此戋戋之数,请派人上来把钱抬下去吧。」 贾飞立刻叫道:「不行!他要七万,还可以说是水道上的规矩,现在他超越了 本份,居然替豪门干起勒索劫人的勾当,站在江湖的道义上。我也不能坐视。何况 你们是在舍妹的船上,这一来不是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李益苦笑道:「贾兄!现在事情摆明了,根本不是你们江湖上地界之争,你又 何必硬插进来呢?好在钱财乃身外物,他们就是用再厉害的手段,也分不开我们的。」 贾仙儿道:「十郎!你别傻了!你以为花了钱就能免事了吗?对方既然能化百 万钜资买动高猛来对付你们,不达目的会甘休吗?你现在费了七十万,祗能使高猛 袖手不管而已,并不能保证你们稳定平安回到长安!」 李益道:「高兄不是答应过了吗,这儿到长安,都是北运河的地界,高兄既然 得了钱,就该负责到底。」 高猛笑笑道:「李十郎,你弄错我的意思了,你一个人走,高某可以负责,你 若带着霍小玉,高某祗能答应不对付你们而已,却不敢保护你们的安全。」 贾飞道:「那你凭什麽要钱?」 高猛一笑道:「留下霍小玉,高某可得百万酬劳,看在令兄妹的份上,高某祗 七折收费,难道还不够交情吗?」 贾仙儿冷笑道:「十郎,你听见没有,来一起凶手,你就要化七十万来买命, 这一路到 长安,迢迢千里,你有多少钱来买命?倒不如硬挺了。」 李益苦笑道:「对方跟我们并没什麽深仇大恨,只不过是一点积怨而已,我们 的身家全数在此,一次化掉了,对方的气也平了,自然不会再对付我们了。」 贾仙儿道:「假如他们不死心呢?」 李益道:「那我也认了。」 贾仙儿道:「你认我却不肯认,别说你是黄大哥的朋友,就凭我跟小玉妹的交 情,也不能看她给人欺负,这事情我管定了。高猛,你趁早把我的人放回来,否则 莫怪姑娘对你不客气。」 高猛大笑道:「女飞卫,高某既然敢扣你的人,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光棍不挡 财路,我早打听清楚了,黄衫客也是半路上跟他们认识的,又不是什麽生死交情, 你又何必为两个不相干的人伤了道上的和气呢?你们撒手这件事。船上的七十万全 归你们,高某分文不沾。」 贾飞冷冷地道:「姓高的,我们跟你稍微不同的一点,就是我们眼睛里没把钱 看得太重,立身江湖,道义为先。」 高猛似乎有点讪然,遂又恼羞成怒,冷笑道:「贾飞,你别假清高了,你们捧 为天人的那个黄衫客还不是为了钱,他已经受了人家的委托来对付他们了。」 贾仙儿立刻道:「没有的事!」 高猛遣:「你见到黄衫客的时候,不妨当面问问他。」 话才说完,黄衫客从舱中跨出来道:「黄衫客在此,高猛,你说委托你截下李 夫人的就是那一批商人吗?」 高猛没想到黄衫客也在船上,顿了顿才道:「是不是你心里有数,反正你总不 能否认你受了好处要对付姓李的。」 黄衫客道:「不错!我承认,但那些绸商告诉我的却是另外一个原因,而且我 也不知道对象是李公子,我答应那些人只是把李公子的船货留一段时间,没想到里 面还有曲折的内情,何况我索取的代价不是为了私囊,这一点李公子与老贾都已经 明白了,我取得的报酬也交给老贾的兄弟拿到两湖去赈灾了,黄衫客不敢自许侠义。 但所作所为,却绝不会危害到一个义字的。」 高猛道:「黄衫客,高某可不像你,我有千百个儿郎要靠着我吃饭过日子,所 以我必须要多辟点财源。」 黄衫客正色道:「高猛,光是一条北运河收取来往行商的例费,己足够养活你 的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高猛道:「你以为你是什麽人?凭你一句话就想要我推掉百万财富?」 黄衫客脸色一沉道:「高猛,李公子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我管定了,你现在撒 手,我还认你这个朋友……」 高猛道:「你管的事情太多了,认识你这个朋友并没有好处,高某不稀罕。」 黄衫客手按剑柄冷笑道:「高猛,今天你说话忽然有了胆子,我想是你旁边那 两位道长给你壮的胆吧,我不跟你说废话,还是先向这两位道长请教吧。」 说着,轻灵地跳下船,贾飞也要跟着下去,黄衫客道:「不必,你保护着十郎, 小妹妹保护着李夫人,其他的事都交给我,如果我应付不了,你们立刻驶船离岸。」 高猛笑笑道:「这个时候想走可没那麽容易了。」 黄衫客道:「老贾!如果要走的时候,叫马五驾船,你跟小妹两个人下水分前 後在水里拒敌,我想在水里,包括高猛在内都不会有人强过你们兄妹,记住,不管 在任何状况下,都要以十郎伉俪的安全为上。」 他的心思很缜密,提出来的这个办法果然使得高猛为之一怔,连忙招呼属下, 准备逞险抢攻。 一个道人忽然道:「高头领,请等一下,让贫道等与黄衫客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高猛急急道:「道长,我要的是船上的那两个人。」 道人冷冷地道:「贫道胜了黄衫客。船上的人一个也走不了,如果贫道落败, 你也留不下任何一个人。」 高猛对这两个道士似乎十分尊敬,连忙恭身称是。 道人这才向黄衫客一点头道:「贫道清虚子,那是敝师弟玉灵子,修真栖霞山 灵飞宫。」 黄衫客脸色微微一动,拱手道:「原来是灵飞二圣,二位修真灵山,何故下凡 一走?」 清虚子道:「为小徒朱瑞之事,向阁下请教。」 黄衫客笑笑道:「原来是为了那件事,那祗是一点小误会,敝人深感歉咎!谨 此谢过。」 清虚子道:「削耳黔面,还是小误会?」 黄衫客笑道:「削耳黔面是在下所为,但在下所说的误会并不是对令徒而言, 乃是对二位道长而言,因为他没说出是二位门下,否则……」 玉灵子道:「阁下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阁下在动手的时候,就应该问他的出 身门户。」 「道长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若知道朱瑞是灵飞门下,削耳黔面之罚照施,祗 是事後会立即押着他上山,向二位禀明施罚之由,因为令徒在玄武湖上对一个女子 强行非礼,适为在下撞见,似此行径实有玷灵飞清誉,二位素来爱惜羽毛,以清德 望重武林,想必也会同意在下的施惩,那就不会烦劳二位下山一行了。」 他的话很犀利,一下子就扣住了对方,清处子脸色变了一变道:「阁下说的是 真话吗?」 黄衫客一笑道:「当然是真的,那个女子就住在玄武湖畔,是个采桑的农女, 敝人因为心慕该湖乃叁国东吴练水师之处,专程前往一游,凭吊周郎英风遗迹,不 巧碰上了这件扫兴的事,想必令徒畏惧二位责罚,未曾实告,以致二位误会在下挟 持欺人,好在人证俱在,二位到鹦洲桑林中农舍一问,就可以找到那女子,现在误 会己经解释清楚了,以二位的清誉,想必不会误会在下措置失当吧!」 清虚子冷冷道:「如果此言属实,则逆徒取死有馀,削耳黔面之罚倒是太轻了。」 黄衫客笑笑道:「那倒也不至於,令徒年纪轻轻,见色而迷,也情有可原,祗 要略施惩戒就行了。」 清虚子怒道:「阁下说得太轻松,逆徒素行不端,自有灵飞门规处置,毋劳阁 下越俎代庖。」 黄衫客脸色一庄道:「这是什麽话,天下人管天下事,二位自己教徒不严,做 出令人不齿之事,我替你们管教了,保全了你们的清誉,难道还错了不成?」 消虚子怒道:「你在他脸上刺了刀字,分明藐人太甚。」 黄衫客道:「那脸上的伤痕静养叁五个月就会好的,令徒做出了那种事,原也 应该好好闭门思过的。」 「可是那疤痕却永远也消不掉了。」 黄衫客道:「色子头上一把刀,我就是要他终身常记住这个教训,不要再蹈覆 辙。」 「可是我灵飞一脉,今後如何见人?」 黄衫客朗声道:「在下行事一向本侠义之旨,扶危济困,除暴安良,隐恶扬善, 那件事从未向第叁者道及。」 「但很多人都知道是你黄衫客所为!」 「那是令徒自己对人宜扬的,敞人守口如金,绝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因此 咎不在我;二位最好去约束令徒一下,受创於黄衫客剑下并不是光荣的专,不要逢 人便说。」 清虚子怒道:「黄衫客,你伤了我门下,居然还振振有辞,是欺我灵飞宫中无 人麽?」 黄衫客道:「在下并无此意。道长也不必妄动无名,如果把令徒的行径宣扬出 来,灵飞宫更见不得人。」 玉灵子忽然道:「阁下当真未将朱瑞的事告诉过人?」 黄衫客道:「这是当然,在下从不以发人隐私为荣。」 玉灵子冷笑道:「那好极了,灵飞宫的清誉不容有玷,灵飞宫的盛誉也不容有 辱,这两个问题 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阁下想必已知道的。」 黄衫客笑笑道:「二位之意是杀人灭口?」 清虚子道:「不错,只要杀死了你,小徒受辱的事有了交代,他做些什麽无人 得知了。」 黄衫客愠然道:「二位原来是如此不明是非,罔顾道义之辈,难怪你们的弟子 会如此不肖了。」 李益在船上道:「二位仙长既是修真的高人,当知举头叁尺有神明,应该反躬 自省,严振门纪,才是珍惜羽毛的正途,以暴力杀人减口,塞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的。」 清虚子厉声道:「住口,无知迂儒,居然也信口妄议武林中事。本座纵有释放 之心,现在也放不过你了。」 李益哈哈一笑道:「道长既然不肯放过黄大哥,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们这儿每一 个人了,又何必说得那麽好听呢,可是道长别忘记,就算把我们这六个人全杀了, 也掩不住令徒的劣迹,在场的人还多得很呢。」 清虚子一看高猛,吓得高猛连忙道:「道长,高某保证手下的这些儿郎什麽都 没听见。」 玉灵子道:「谅你也不敢。」 李益笑道:「如果二位一直为他後盾,支持他在江湖上逞强凌弱,他自然是不 会说出去的;如果二位对他的要求有不通,那就很难说了,让高猛这样一个人抓住 了把柄对二位来说;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清虚子顿了一顿才冷笑道:「到底是读书人心眼多,难怪那姓王的家伙说李十 郎狡诈多谋,不能轻易放过,看来的确不错;多言贾祸,巧舌殒身,你太聪明过份 了。」 李益笑笑道:「果然是王德祥捣的鬼,我总算知道了。」 语毕神色一正道:「李某不是江湖中人,但从黄大哥对二位的尊敬来看,二位 当是武林中清望夙重的高人,可是从二位的行事看来,却令人失望得很!」 清虚子厉声道:「无知书生,也敢妄论江湖上是非!」 李益淡然道:「我承认无知,对江湖上的事不清楚,但读过太史公的游侠刺客 诸列传,像聂政,荆轲,专诸,曹沫,高渐离等人固不必说了,即使朱家,郭解等 人,也都是慷慨激昂,急公好义,济危拯弱之士,黄大哥先前虽受一些商人之托来 羁留我,但问清了我与内子结合的经过後,立刻改变了本衷,折节下交。二位既然 见过王德祥,自然也知道霍邸何以仇嫉拙荆的原因,但你们却依然为权佞之徒利用 而来对付我们,贤与不肖,清浊自明,李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仍然看不起你们, 鄙弃你们。」 贾飞鼓掌大笑道:「骂得好,骂得痛快。」 清虚子与玉灵子究竟是一方宗师,为了意气之争来找黄衫客,还有点是非观念, 不禁脸上一红, 高猛亦忍不住叫道:「你别搅错了,要找你们是我姓高的R与二位 道长无关。」 李益淡淡地道:「你根本就是个无耻之徒,为了钱而为人买作凶手并不为奇, 因为你本就不明是非,而那两个道士明知你是怎麽样的人,却仍然跟你同流合污, 就比你更为卑劣,因为你只是个真小人,也承认自己是个小人,那个人做的事既见 不得人,还要硬充君子,自认为一方宗师,天下没有比伪君子更可恶的人了。」 这次却是黄衫客大笑道:「骂得好,骂得痛快淋漓,十郎,天下敢这样骂他们 两个人的,你算是第一个。」 玉灵子涨红脸道:「也是最後一个,李十郎,你死定了,别以为有黄衫客护着 你,他的剑法再高明,也挡不住我们两人一起出手,因此你死定了。」 李益大笑道:「我既然敢开口骂你们,自然不惧一死,是我感到十分抱屈,天 宝之乱时,颜太守骂贼不屈,为安禄山所杀,犹得流芳百世,我今天为骂两个无耻 的小人而死,实在太冤枉了,也太不值得了。」 说完两手一背,抬头向天,看都不看两个人一眼,清虚子与玉灵子都脸色铁青, 每个人都凝精聚气,准备作全力一击,可是他们执剑的手部在发抖,那是愤怒到极 点的表示,黄衫客见状一叹道:「十郎,你骂得非常痛快,可也为自己招来了杀身 之祸,本来他们还不会杀你的,现在却找定你了,这是何苦呢?」 李益却坦然一笑道:「黄兄,这话就不像你黄衫客该说的了,你伤了他们的徒 弟,又揭发了他们丑事,就算我不骂他们,他们也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的,既然迟早 不免一死,为甚麽在死前不痛快地骂他们一场呢。」 黄衫客苦笑道:「本来他们祗是在找我,我叫老贾跟小妹保护你们,还可以让 你们逃走的,但现在……」 李益笑道:「现在也没有多大差别,你能挡得了他们多久?等他们追上来,我 们仍然是个死字,倒不如现在就让他先出手,杀了我之後,也免得你们顾虑,这样 贾大姊与贾兄可以专心一意与你联手拒敌,说不定还有几分生望,因为我知道决斗 最忌分心,要不是我们拖累,凭叁位之能,克敌不足,自保应该可以的,打不过时, 跑总行的……」 贾仙儿连忙道:「十郎,我女飞卫从不跑的。」 李益道:「贾大姊,这一次我求求你,就算帮我一个忙吧,你们在我死後,能 战就战,不能战就以保身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江湖上最通行的两 句话,你怎麽就忘了?你们留下了性命,至少可以做一件事,向江湖上宣扬一下, 栖霞灵飞宫中这两位高人,在瓜州渡口,做了一件多麽体面光荣的精举,附带也替 我渲染一下,陇西李益会经骂得这两个牛鼻子道人狗血淋头,让我死得也有价值一 点。」 霍小玉道:「对,大姊,同时也替我宣扬一下,我是霍小玉为了李十郎殉义, 而我死不是被霍邸逼死的。」 贾仙儿一怔道:「小玉妹,你……」 霍小玉惨然一笑道:「十郎之所以遭遇此劫,完全是为了我的缘故,他死了, 我岂能独生?我们两人都死了,你们没有後顾之忧,也可以全力以赴了,十郎顾虑 得很对,既然今天生望不多,就应该尽量设法便能活的人活下去。」 贾仙儿正要开口,黄衫客却凝重地道:「小妹,你别说了,十郎虽非江湖中人, 却有着江湖人的豪侠胸襟,他不愿我们受累而自愿先死,我们就成全他吧,到那个 时候,我们无後顾之忧而有为友复仇之心,逞命一搏,说不定还能为他们报得了仇。」 语毕转向李益道:「我很抱歉,叫你们坐这条船,原来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谁 知却反而害了你们了。」 李益苦笑道:「黄兄!没有的话,既然有王德祥参与其间,我们迟早是要遇上 的,是没有想到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把你们也拖了进来。」 黄衫客道:「灵飞二圣原是找我的,高猛对老贾的南运河地盘早有觊觎之心, 各有各的纠葛,祗是叁下子凑到一起而已,你先走一步吧,我黄衫客别的不敢说, 但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就是绝不让你白死,这两个老道,再加上那个叫王德祥的家 伙,我绝不放过他们。」 李益大笑道:「好!得友如此,夫复何憾,李益虽一介书生,却也不甘束手就 戮!临死之前,尚可鼓勇一搏。」 语毕拿起手边的长弓,搭上一枝箭,瞄着两个道人,朗声道:「你们是那一个 杀我?」 清虚子大笑道:「凭你也想还手?」 李益道:「凭一枝箭自然是奈何不了你们,是表示我不甘束手而已,来吧!」 清虚子朝玉灵子看了一眼道:「师弟,你上去。」 玉灵子道:「师兄,黄衫客守在一边,一个人上很难得手,我们还是一起上, 今天如果不杀这小子,我们就不能再混了。」 清虚子想了一想,点头道:「好,一起上!」 李益虽然搭上了箭,可是弓都拉不开,大叫道:「等一下,这张弓太强了,等 我换一把弱一点的来。」 清虚子哈哈大笑道:「迂儒,这是甚麽时候,仙长们没功夫陪你儿戏,你乖乖 的受死吧。」 一声招呼,两个人的身形如同两只灰鹤,一冲而起,直往船头落下,他们早就 有成算,分从左右两方扑击,黄衫客也使剑冲起,半空中截住了玉灵子。 清虚子直向李益冲下,剑尖前指,根本没把李益看在眼里,那知李益突然弓开 满月,嗖的一盘,箭发如电,双方的距离只有丈许,怎麽样都躲不过了,一箭穿出, 清虚子的身上从空中砰的一响,跌落在船头上,撑着双臂坐起,看着李益,满脸都 是不信之色。 李益把弓一抛,笑笑道:「老道士,亏你还是一代宗师,居然忘了江湖的大忌, 行走江湖,当知出家人,书生,妇女,老人最应注意,这一类人要就是不会功夫, 否则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你错在把我看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以你死得一 点都不冤枉。」 清虚子叹一声道:「本座如非轻敌,又岂能为你一箭射中,小子,你真够狡猾。」 这时玉灵子与黄衫客已然罢斗,过来探视师兄,清虚子已经支持不住,倒了下 去,李益傲然道:「玉灵子,记住人是我杀的,如果你不服,随时都可以上京师来 找我。」 玉灵子目射怒火道:「少不得会有这一天的,要贫道不死,迟早会找你一决。」 他弯腰托起清虚子 体, 看了李益一眼,回身向岸上走去,忽而船上一道人影 凌空射起,扑向玉灵子背後,玉灵子再也没有想到背後会有人偷袭,他手中抱着清 虚子的 体, 行动不便,虽是闪了一闪,但仍被剑尖扫中肩头,看见偷袭的正是贾 仙儿,不禁愕然道:「你……」 贾仙儿冷笑道:「像你们这种寡廉鲜耻,不明是非之徒,留着也是祸害,本姑 娘饶不得你。」 剑光再起,黄衫客忙叫道:「小妹,便不得。」 但叫声已迟,剑光一掠,玉灵子的一颗头颅已飞出老远,高猛没想到两个帮手 竟这样解决了,脸色吓待煞白,不知如何是好,贾仙儿按剑道:「高猛,现在轮到 你了。」 高猛呆了呆才道:「贾姑娘,不是高某不讲同道义气,那都是受这两个道人所 逼,才得罪了贤妹兄。」 贾仙儿冷笑道:「你倒是会推卸,刚才还神气得很,怎样一下子就变了,你不 是对南运河的地盘很有兴趣吗?今天既然摆明了,就该挺腰来作个了结。」 高猛陪笑道:「贾姑娘,高猛那有这个胆子,栖霞灵飞宫就在高某地界上,高 某是不得不听他们的。」 贾仙儿仗剑进击,高猛已吓寒了胆,斗志全无,才十几个照面,但见刘光一闪, 高猛就惨叫一声滚开,他手中的铁棍已抛在一边,地上散着七八枚手指。 黄衫客怕她继续伤人,连忙挡住道:「小妹,好了,他已经残废了,不可再伤 他性命。」 贾仙儿笑笑道:「我不是那样狠毒的人,否则刚才就不会祗削他的八枚手指了。 高猛!你起来,我不会再伤你,你少了八枚手指,今天再也无法使铁棍了,也不会 再动歪心思,想吞并南运河的地界了。」 高猛忍痛起来道:「高猛把北运河的地盘也让出来好了。」 贾仙儿道:「不必!我们没有那麽大的野心,只求大家和平相处,你仍然管你 的地界,祗要不再找我们的麻烦,大家仍然是朋友,如果有别的人找上你,只要我 们得知消息,绝不坐视,一定全力加以支援。」 高猛十分惊奇;也有点意外,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 贾仙儿道:「我说的是真话,你难道还不相信?」 高猛拱起血淋淋的双手道:「贾姑娘宽大为怀,高某十分惭愧,以後绝不敢再 冒犯了。」 贾仙儿笑道:「那我倒相信,因为以後你只有求我们的时候,否则别的人立刻 会取代你的地位,也许你可以请到邦手,但是那些人如果够材料跟我们一争短长的, 第一件事就是先挤掉你,因此跟我们作对,倒不如跟我们交朋友的好,江湖上把义 气放在利之上的到底不多。」 高猛低头道:「是,高某受教,改日再登门赔罪。」 贾仙儿道:「都倒不敢当,我们要伴送李公子晋京,回程的时候,再来拜候你 吧,只是有两件小请求。」 高猛立刻道:「请姑娘吩咐。」 贾仙儿道:「第一,请你立刻把我们的弟兄送回。」 高猛道:「这是当然,高某立即遵办。」 贾仙儿道:「第二,请你把栖霞二圣的遗体带走,告诉灵飞宫的人,他们寻仇 的始末。不过杀死清虚子的事,要说是黄大哥所为,李公子虽是身负奇技,却不是 江湖中人,且有功名在身,不便惹那些麻烦。」 高猛一怔道:「就是这两件事?」 贾仙儿笑笑道:「是的。尤其是第二件,你可要特别注意,如果有人传出李公 子会武功的消息,我就唯你是问,到时可别怪我不讲交情。」 高猛忙道:「这就是高某该做的,高某一时无知,冒犯贤兄妹与黄大哥,承蒙 高义不加计较,高某心感无限,这点吩咐,高某岂敢不遵?」 贾仙儿笑道:「好了,你赶快回去裹伤吧,还有一个附加的请求,就是那个叫 什麽王德祥的家伙……」 高猛忙道:「高某就是受了此人的虫感,回去後一定要好好对付他,少时就将 他的首级呈上。」 贾仙儿笑道:「那倒不必,对这种小人,杀了有污你我之手,代烦掌嘴二十, 同时警告他,如果再敢对李公子伉俪有暗害之心,就留神他的脑袋。」 高猛连连答应,招呼手下,抬起了两道人的 体,再叁道歉而去。贾仙儿笑道: 「黄大哥,你满意我的处置了吧?」 黄衫客道:「对水龙神恩威并施,的确高明,是你杀死玉灵子似是不必,尤其 是乘其不备,有欠光明。」 贾仙儿叹道: 「黄大哥,你 有这句话我不佩服,难道你要放过他,让他再去 找十郎寻仇?」 黄衫客没话说了。贾仙儿道:「灵飞二圣剑艺已臻化境,为人又窄量,锱铢必 较,连你伤了他们的徒弟,他们都不肯放过,十郎杀了清虚子,他们肯罢休吗?麻 烦是你引来的,十郎替你担了起来,你难道要去害他吗?不趁这个机会斩草除根, 还留着等他来报仇不成?」 黄衫客想了一下道:「小妹,你做得对,想不到你这次华山一行,思虑沉稳, 比以前进步不知凡几。」 贾仙儿笑笑道:「更想不到清虚子会死在十郎手中。十郎!这件事如传诸江湖, 必将轰动。」 黄衫客也道:「不错!李兄!你倒是真人不露相,清虚子坐镇灵飞宫,是武林 中闻名的高手,竟敌不过你一箭之威,我以前倒是失敬了。」李益苦笑道:「黄兄! 你不是挖苦小弟吗,你看看小弟的背上,已经汗透重衫,我若是个高手,会如此吗?」 他说得不错,他的背上一件夹衣,已经满是汗水,紧贴在身上,黄衫客上了船, 摸摸他的衣服,又摸摸的他手,仍是一片冰凉,而且抖得厉害,那是紧张过度的象 徵,不禁诧然道:「十郎!你当真没学过武?」 李益长长地吁了口气道:「世家子对骑射功夫,多少总是学过一点的,否则我 也拉不开那张弓,但是论击剑之技,我除了会舞几下,简直不能说是武功。」 「那你这一箭完全是侥幸?」 李益摇摇头道:「不!这一箭我倒是有相当把握,绝对能中,是我没想到能杀 死他而已。」 黄衫客道:「连我都难以相信,清虚子不仅技击无双,还练成了气功,刀剑难 伤,如果换我跟他们对搏,至少也在百合之後才能见高下,但我还不敢说一定能杀 死他,否则我也不会叫老贾跟小妹掩护你们先走了。」 李益道:「是的,小弟也知道此战凶危,但黄兄的安排并不妥当,如果黄兄得 胜,我们就没有走的必要,如果黄兄不敌,我们根本就逃不过。」 黄衫客叹道:「我也知道不妥,但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以一敌一,我还可以 支持,以一敌二,我绝无幸理,小妹的剑法还过得去,苦在内力不足,老贾更差一 点,刚才我实在是捏了一把汗,没想到……」 李益苦笑道:「小弟想到了,必须要解决一个绝世高手,有我这没练过武的人 才有机会,因此我祗得挺身而出。先骂他们一场……」 黄衫客道:「这一骂的用意我是懂得的,你是为了挫他们的锐气,减其斗志, 所以我还帮衬了两句,那样一来我取胜之机就多了几成希望。但是你把他们骂得太 厉害了,竟转移对象,先取了你,我可实在担心,後来看你那份从容,我还以为你 是藏真不露,直到你一箭奏功,我还不知你是硬撑的,十郎!我可真服了你了。」 李益道:「我故示无力开弓,骄敌之志,然後等他凌空扑击时,才暴起发难, 这一箭我是有把握必中的,但也亏黄兄配合得好。截下了一个,否则我还是必死无 疑。」 贾仙儿笑道:「好的是我,如果不是我杀玉灵子,麻烦可大了。」 黄衫客笑道:「假如十郎是无勇发此一箭,那自然是不能留後患的,小妹,你 是怎样发现的?」 贾仙儿道:「我看见了十郎背衣尽湿,而且在清虚子跃起扑击时,小玉的匕首 已抵在胸口,我才知道十郎是逞险一搏,再听十郎的口中发言,把责任都揽在身上, 我当然明白了他的暗示。」 李益苦笑道:「我一心想向黄大哥打招呼,没想到竟是贾大姊听懂了我的话, 说险也实在是险极了。」 贾仙儿笑道:「女人的心总是细一点,而且也狠一点,要不俗语怎会说最毒妇 人心呢?黄大哥就是听懂了你的暗示,也不会出手的。他宁可事後找上灵飞宫去跟 玉灵子一决生死,也不肯在今天出手的,这就是他的侠义精神,但这种精神不知道 惹出多少麻烦,纵容多少恶人,如果黄大哥当时抓住了朱瑞的罪行,要就给他一剑, 拍手一走了事,要就缚送灵飞宫,交给他们处置,就不会有这麻烦了。灵飞二圣并 无大恶,是耳根子软,脾气傲一点,假如你真把人悄悄地送上山去,他们很可能会 把朱瑞处决了,还谢你一番,但是你削耳刺面,没法解释就走了。」 黄衫客道:「我也知道灵飞宫的名声不错,如果送上山去,他必死无疑,才警 诫他一番算了。」 贾仙儿笑道:「但朱瑞一定要回去见人的,他不敢直说,一定是说受你的折辱, 把两个老道激下山来;两老道士为了面子,只有杀了你以灭口,而且为了对外有个 交代,连朱瑞的罪行也必须隐忍下了,这都是你为侠不卒而留下麻烦,幸亏今天杀 死了他们,否则恐怕连玄武湖畔的那个村女也难逃一死,因为他们绝不能留下一个 丢人的活口的。」 黄衫客居然也脸红了,点头道:「小妹说得是,我很惭愧,竟然没想到这些。」 贾仙儿笑笑道:「说到这儿,我倒钦佩十郎了,他行事稳健,谋定而动,计出 万全,面对着生死关头居然那麽沉得住气,扮得维妙维肖,如果他先拉开了弓,清 虚子有了戒心,这一箭绝伤不了他,如果他发得早,清虚子也能及时运气,或用剑 拨架,发得慢一点,箭势不够劲,即使伤了对方,自己也难逃一剑之厄,那一箭发 得恰是时候,事後还侃侃而谈,利用狂语点出暗示,使玉灵子全无防备。我才能一 剑奏功。如果让玉灵子知道我们有杀他之意,想除去他恐怕也很不容易。」 贾飞这时才叫道:「说的是啊,十郎;你那份镇定的功夫,实在叫人佩服,看 你杀死清虚子後,从容而谈的那份镇定,我真以为你是个绝世高手呢?」 黄衫客一叹道:「这就是养气的功夫,诸葛武侯以空城退司马雄兵,是同样的 情形。十郎!如果你能学剑行道江湖,将是一位了不起的游侠。」 李益却苦笑道:「各位这麽一说,我真汗颜无地了,当时是生死关头,所谓置 之死地而後生,当时我倒不在乎,现在我两腿却开始发抖了,杀人究竟不是一件愉 快的事,我尝过了一次,再也不想尝第二次了。」 霍小玉却笑道:「好了!事情总算过去了,贾大姊的美酒才喝了一半,我们还 是继续去喝完它压压惊吧。」 贾飞叫道:「这话对,我从来也没有经历过今天这样紧张刺激的场面,生死搏 斗,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居然也吓出了我一身冷汗,非要好好地喝它一个痛快!」 黄衫客苦笑道:「谁不是一样,我的衣服也湿了。」 岂仅是黄衫客,贾仙儿也是差不多,纱煞白的脸色到现在也没回过来,唯一奇 怪的是霍小玉,不仅神色从容,连脸上的脂粉都十分整齐,没有一丝汗浸的迹象。 贾仙儿在她的牵扯下回到饮酒的舱里,才发现了这一点,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 「小妹妹!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以镇定功夫而言,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强。」 霍小玉微微一笑道:「当清虚子飞身要刺十郎时,我紧张了一下,也就是那一 下而己。」 贾仙儿道:「事前事後,你一点都不害怕?」 霍小玉道:「是的,这没有什麽好害怕的;第一,我相信这宿命,从小就有星 士告诉我,说我命当早夭,无寿者之徵,但是不当死於血光之厄,所以我很放心… …」 贾仙儿叹了一声道:「这也信得的吗?我就不信这一套,小时候也有人给我看 过相,说我命犯孤鸾……」 她忽然止口不言,霍小玉道:「怎麽样?」 贾仙儿看了黄衫客一眼,轻叹道:「没什麽,反正我就是不信邪,一个人的命 运是由自己来创造决定的,那有生就安排定的?」 霍小玉道:「不管这种话可不可信,至少给了我一点信心,对今天这种事能够 镇定处之,也不无好处,其次一个原因是我想得很透,除死无大难,人反正都要死 的。如果能死在今日,未始不是一件乐事!」 贾仙儿一怔道:「什麽?你认为死是乐事?」 霍小玉道:「不!我并没有说死是乐事,但人迟早都要死的,有时早一点死, 比晚死幸福多了,别的不说了,举眼前最近的例子,天宝年间的杨太真,如果早死 两年,死於长生殿中七夕望双星而共盟白首之际,是何等幸福缠绵,远比仓皇辞长 安,魂断马 坡幸福多了,玉环若有前知,断然不会要多活那两年的。」 一时众人俱皆默然了,霍小玉怅然轻叹道:「现在我双手部握着幸福,也是我 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倒是真不在乎一死。」 李益听着有点刺心,忍不住道:「小玉,你认为我们今後就没有幸福了?」 霍小玉苦笑道:「不!十郎,我想到将来即使有快乐。等你选了官之後,你要 忙於公务,我们再也不会有这样逍遥自在,比肩共游的空闲了!」 李益不禁摇头苦笑道:「小玉,你真是个怪人,我不知道你那脑子里,从那儿 冒出来的这些怪念头?」 霍小玉叹道:「我一点也不怪,只是一个很现实很知足的平凡女人,我所望的 目前都有了……」 贾仙儿觉得话题不该再发展下去,笑笑道:「小妹妹,我赞同你的思想,来! 我们喝酒去,既是人生苦短,为欢无多,就该尽量把握每一刻欢乐的时光。」 她把霍小玉拉着坐下来, 摇摇酒 中的女儿红笑道:「里面还有叁盅之量,是 哥哥跟黄大哥的, 你二位可得委屈一点,不能独偏了,找一 新酒冲下去,和匀了 大家平均分配,今天我觉得每个人都该一醉!」 贾飞也笑道:「赞成!赞成!我虽然好酒如命,但还没有到为酒舍命的程度, 我这条命是检回来的,那两盅好酒差点就便宜了别人,能捞到一点一滴都是好的, 我还在乎争多少吗?」 贾仙儿笑道:「你还敢争,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好好的饮酒欢众,你偏偏冒 出什麽『叁杯通大道,一滴到九泉』的句子,差一点就真的一滴到九泉了。」 於是在一阵哄笑中,大家都坐了下来,贾仙儿又搬出了几 新酒,把那一 陈酒 冲开了,左一盅,右一盅,开怀畅饮起来,劫後馀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情,但 是却不约而同地想谋一醉,喝完了一 又开一 ,谁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更不知 是什麽时候停止的。 李益醒过来时,祗觉得头还是昏昏的,身子也是摇摇幌幌的,口渴得很,喃喃 地叫道: 「 纱,倒茶来!」叫了两声,发现无人答应,才勉强撑起一看,只见霍 小玉酣睡未醒,纱和衣扒在床前的舱板上,也是沉沉地睡着,船仍然是摇幌着,已 在进行中。 他把霍小玉和 纱都摇醒了, 两个人都诧然地望看他,霍小玉问道:「贾大姊 他们呢?」 李益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正想问你呢?」 霍小玉苦笑道:「问我?我连什麽时候回到舱房都不知道,你问我,我又问谁 去?」 桌上还有冷茶,李益自己灌了两口,使神智清醒一点,软弱地走出舱门,但见 两岸景物如泻,船上的风篷吃饱了风,鼓得满满的,船在飞一般地进行着。 他撑着下了楼舱,但见掌舵的马五过来,抱拳恭敬地行礼後问道:「李公子酒 醒了,这一醉可真久!」 李益笑笑道:「是啊!昏天黑地的,也不如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船已经驶行了 多久,这里是什麽地方?」 马五看了一下道:「已经过了泛水县,前面不远就是宝应县了。」 李益一愕道:「什麽,已经走了这麽远了?」 马五笑笑道:「是的!刚好遇上顺风,而我们这条船及载货比较轻一点,两天 下来,赶出了近百里水程,小人自行船以来,也没跑过这样快的船。」 李益惊道:「两天了,黄大哥呢?」 马五道:「黄大哥跟姑娘在瓜州就折道去向金陵,他们要把灵飞二圣的遗体亲 自送上栖霞去,对他们作一番解释,贾大哥不放心,带了一半的弟兄,从高猛那儿 又借了一些人,随後赶了去,吩咐小的尽快送公子启程,即使有意外,也追不上公 子来了。」 李益更是吃惊道:「什麽?他们都走了?」 马五道:「是的!黄大哥怕高猛的人嘴巴不稳,所以跟姑娘们一起上灵飞宫, 去向他们解释杀死两个老道的经过;同时也把朱瑞那家伙擒以治罪,他们准备约几 个江湖前辈一起去,大概不会有问题的,请公子放心。等栖霞事了,黄大哥跟姑娘 还要到西湖去从事赈灾的事,一时赶不及前来相会,特命小的送公子回长安,公子 请放心,这一条水道小的很熟,高猛受过这次教训,对我们客气多了,高猛亲自下 达命令,叫道上的朋友对这条船要特别尊敬,其实这是多馀的,船上飘了贾大哥与 姑娘的号旗,所行之处,谁不是恭恭敬敬的。」 李益 是呆呆地听着, 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了,才轻声叹道:「黄大哥与贾兄 都是热心朋友,他们这一次……」 马五笑道:「绝不会有问题,灵飞宫中就是那个道士太霸道,他们死了之後, 灵飞一门也就狠不起来了,黄大哥是为了谨慎,怕万一消息漏了出去,会有人来找 公子的麻烦,其实是多馀的,到现在为止,小的仍然不相信公子是碰巧杀了清虚子, 看你那份从容的样子……」 李益 有苦笑道:「如果我真的身怀绝技,黄大哥就不会急急地要我们离开了!」 马五道:「你是官宦中人,跟江湖人牵扯上麻烦总是件讨厌的事,小的想这才 是黄大哥要你先走的原因。」 李益知道再说也不会使马五相信的,他也懒得多作解释,唯有含糊认了下来道: 「弟兄们都回来了吗?」 马五立刻道:「全回来了,一个也没少,这次全叨了公子的光,不但没受到苦, 还打通了南北运河水道,高猛这家伙吓破了胆,每个弟兄还送了五千钱的压惊费,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弟兄们为了表示谢意,合买了几担土产在船上,请公子赏脸 收下,带回长安送人吧。」 李益道:「这怎麽敢当呢。」 马五道:「这是应该的,他们都以能结识公子为荣!」 李益脸现忧色道:「他们知道是我射杀了清虚子?」 马五道:「是的!是小的告诉他们的。但是小的不说,他们也知道了,高猛的 人回去後就跟他们说了,他们 是向小的询问详细的情形而已。」 李益烦虑地道:「黄大哥不是吩咐过叫他们别说的吗?」 马五道:「李公子,黄大哥不是圈子里的人,不明白情况,要这些江湖人保守 秘密,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真功夫压住他们,因此不管你是碰巧也好,是藏而不 露也好,你都含糊认着,这样一来他们都认定你是位高人,在心生敬意之下,为你 守秘会尽心得多,因为你後来的那些话,有小的一个人听见,连高猛都不知道,把 你当作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你也就这样担下来吧,倒是如此,别人想找你麻烦的时 候,也得先估量一下。」 李益想了一下,觉得也是道理,有叹了口气。马五笑笑道:「因此弟兄们对你 的一点敬意,你千万不要客气,让他们心里高兴些,觉得你没嫌他们是个小人物, 对你的事,祗有更尽心。」 李益终於一笑道:「好吧!那我就愧领了,请代我谢谢他们,同时也请代我拜 托他们一声,说我将来不在江湖上走动,不便牵涉进江湖恩怨,请他们口下多谨慎 一点。」 马五笑笑道:「这绝没问题,公子比黄大哥通情多了,往後您要是放了官,不 管出任到那儿,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要梢个信来,赴汤蹈火,弟兄们都万死不 辞,货卖识家,咱们江湖人 有一条命却随时可以为知己而豁上!」 数日相处,李益对这批江湖豪杰也有了相当了解,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多 谢马兄,我以後如有困难之处,一定向马兄求助,李某很幸运交上你们这批热血朋 友,将来借重之处很多,相信马兄也不会推辞的。」 李益的长处就是很快学会了对什麽的人用什麽的方法,这一着果然使马五受宠 若惊,感激涕零,激动地道:「没问题,李公子,只要您一个信到,那怕千里之外, 小的也会日夜不停地赶了去!现在南北运河都打通了,成为一家,您如果有吩咐, 祗要我河上任何一条长长的船,找水蛇马五,同时告诉传信人一个投到的地点,不 出一个月,小的立刻投到侯命。」 李益又跟他寒暄了一阵,更到舱下去看了几担土产,倒是很地道,都是各地的 名产,如瓜州的米醋,金陵的板鸭,以及各地的零碎玩物等,虽然不值什麽钱,但 带到长安送人,确是非常合适。 他很聪明,人情乾脆做到底,一一问了各人的姓名,亲自拿枝笔记在一本册子 里,马五十分不过意地道:「一点点小玩意,那里值得公子挂齿!」 李益笑道:「话不是这麽说,我重的是各位的情意。那有收了礼,连致赠者的 姓名都不问的?」 他不但记了下来,而且还立刻写了十几张谢帖,一一亲自送到那些人手中以示 隆重,这一来使得那些江湖豪杰更为心动。做完了这些事,他回到了舱中,霍小玉 听说黄衫客与贾仙儿早就走了,倒是十分不舍,念念不已。 李益道:「这些江湖奇人,急人之急,他们忙於赈济两湖灾民,比尽私情更重 要;自然没空来陪你了,不过我们化开了贾大姊的心头死结,撮合了这一双人间侠 侣,总算也为他们尽了点心意!」 霍小玉唏嘘地道:「不知道他们好事成谐之日,会不会通知我们一声。」 李益笑道:「我想应该会的,他们在一起,这顿喜酒是一定少不了我们的。」 -----百草园 SCAN & 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