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女峯头群仙会 凌云宫中上天梯 关山月隔座望去,但见张云竹的形容略见消瘦,而精神却更好啦,黄黄的脸色 中居然隐透着一片微红,二人对望片刻,关山月终于忍不住起立招呼道:“张老伯! 您怎么会在这儿?” 张云竹啊了一声笑笑道:“果然是你,我看来就像,却是不太敢相信……” 关山月不禁一怔道:“老伯!我们分手不过年余,难道小侄有什么改变吗?” 张云竹笑了一下道:“改变倒是不太大,只是我很难相信你还活着……由此看 来,昆仑山的那个老婆子的确还有几手……” 关山月愕了一下才道:“雪老太太医道如神,化了一年时间,将小侄从死亡边 缘上救回……” 张云竹嗯了一声,脸上涌起一阵万分奇特的表情,然后不经意地问道:“菁儿 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道?” 见问起张菁菁,关山月又是一怔,那女郎对他的情意与恩惠,是那么的深,而 自己这一程来,就被这个什么龙华会绊住了,居然很少去想到她,现在经人一问, 心中立生无限愧意,想了一下道:“菁妹与小侄在前些日子分手了,小侄也不知道 她在哪里……” 张云竹依然平静地道:“喔!她对你不是入迷得厉害吗?连我这个亲生的父亲, 都硬起心来背弃了,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 给他这么一说,关山月倒有点光火了,声音略为高了一点道:“菁妹之所以要 离开小侄,完全是为了老伯之故……” 张云竹淡笑着摇头道:“哪有这回事,她在一年前就不认我这个父亲了……” 对于他们父女间决裂的事,关山月知道得很清楚,因此对张云竹此刻表现的冷 漠态度,心中大为不满,抗声道:“菁妹虽然违背了老伯的意志,可是她留给老伯 的字条情恳词切,老伯应该可以原谅她的……” 张云竹淡然一笑道:“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是我把一切都看开了,什么 叫骨肉之情,骨子里全是假的,女孩子心目中只有一个真正重要的人——她的爱人, 做父母的茹辛含苦地将她养大成人,她却会为着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将父母 的恩情一下子忘个干净,天下女子都是这样子,所以我倒不为菁儿的事伤心……” 关山月听得脸上不禁一红,张云竹的话听起来几乎很偏激,然而相当的合理, 默然片刻他才道:“老伯只要想到当年与张伯母结合的情形,便也应该同情菁妹之 所为……” 张云竹面色微动道:“你对我的往事全都知道了?” 关山月点点头道:“是的!雪老太太已经承认菁妹为孙女,同时将雪家的技艺 都传给了她……” 张云竹只是淡淡地道:“雪家除了医理之外,其他的技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对了! 你方才说菁儿是为了我才离开你的,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关山月冷笑一声道:“那要问老伯自己,老伯在前个月中做了些什么事?” 张云竹淡淡地道:“没什么呀!” 关山月一时也不敢确定那些事是否真实,所以仍耐心地问下去道:“老伯是否 在近期内遍访各大门派?……” 张云竹点头道:“不错!算不了遍访,我只拣重要几家走了一下!” 关山月脸色一变道:“那么是真的了?” 张云竹抬眼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关山月耐住性子道:“掳劫各大门派的掌门,夺去各派武学秘笈……” 张云竹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太难听了!内情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关山月扬眉叫道:“各大门派侦骑四出,莫不在搜索老伯的下落……” 张云竹微笑道:“你不妨再出去打听一下,那些掌门人都回去了,而且都大有 收获,我的那番作为原是为他们好……” 关山月强忍住怒气,道:“少林痛禅大师,毒成瘫痪,武当天机道长,毒发身 死,老伯也是为他们好吗?” 张云竹淡笑道:“那另有原故,你不相信再到那两派去问问,他们已选出新的 掌门人,只要他们读了那两人的遗书,自然就不会再恨我了!” 见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关山月倒不禁呆了,半响之后,他才道:“那么阴山无 极剑派中所发生的事,老伯又作何解释?” 张云竹一翻眼道:“什么阴山无极剑派,我压根儿就未曾听过有这么一家剑派!” 关山月怒声道:“你在那儿强奸了掌门人阴素君的幼女阴丽华,现在那女孩还 中了你的蛊惑,痴心地等待你回去……” 张云竹勃然变色道:“胡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 关山月也怒声道:“阴素君对你恨如切骨,难道事情还会假吗?” 张云竹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阴素君,更不会做下那种事,她们一定 是看错人了!” 关山月寒着脸道:“照阴素君的叙述,那人的确是你!” 张云竹想了一下道:“这件事颇有推敲的余地,等一下也许会弄明白……我倒 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关山月倒不禁又呆住了,怔然道:“老……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云竹摆摆手道:“你现在别问,迟早我都会把这件事弄清楚……菁儿就是为 着这件事才……” 关山月点头道:“不错!菁妹对这件事刺激很深,贸然离我而去,说是要找到 老伯……” 张云竹哼了一声道:“胡闹!她对我这个父亲的了解太不够了!”想了一下又 问道:“你就那么让她走了?” 关山月连忙道:“不!她有飞天夜叉彭老前辈跟着去照料,彭前辈也在此地, 我们马上可以问问她菁妹在哪里!” 张云竹摇头道:“不忙!不忙!目前该做的事很多,暂时不要去管那些小事吧!” 关山月却问道:“老伯到此地来做什么?难道您也是龙华会上的人吗?” 张云竹微徽一笑道:“可以这么说!目前我虽未入会,等一下就……不谈!不 谈!你既然来到此地,当知道这些事不许随便乱说的,安静地看下去,自然会明白 了!” 关山月将信将疑,默坐片刻,忽听一声金锣,响亮震耳,四下之人立刻恢复了 平静,一个个都垂手肃立,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 张云竹也站了起来,同时用眼色向他示意,叫他也站好,关山月方将身立起, 场边的一座高石台上已经站好一列男女侍童,个个锦衣羽裳,穿得十分华丽,一个 女童用尖细的嗓子宣布道:“龙华会开始,请大家依照榜序排列!准备清点人数!” 台下一阵人影幌动,却是全无声音,不一会儿,已经排成了三堆。 关山月放眼望去,只见仙榜中的人物,他只认识一个湖海异叟卜上春。 魔榜中熟人较多,也不过是乐氏姊妹与柳初阳三人。 飞天夜又彭菊人却在鬼榜之列,十大游魂中仅有那灰衣侍者萧一平列席! 那女童又以尖细的嗓音叫道:“各榜榜首出场清点人数!” 苦海慈航由场外飞身入列,首先以低沉的声音说道:“除列名令主二人,悬缺 待补二人外,仙榜全!” 女童又问道:“悬缺侯补人到了没有?” 苦海慈航答应道:“除名待返者二人,新申请入籍者三人,俱已到全!” 那女童在石台上用手朝下一挥,烟雾蓬起手边,被风一吹,慢漫凝成一个“仙” 字,停聚空中不散!色作淡青。 祁浩一身雪白,一手仍为细线系住,另一方进场高声叫道:“魔榜全!” 女童如法施为,放出一片红色烟雾,凝成一个“魔”字。 祁浩又朗声道:“魔榜榜首请求解除红丝困令,以便率队恭迎仙驾!” 女童默立抬头向天,似乎在等候指示,片刻之后才尖声道:“所请照准!” 祁浩面色一松,躬身道:“谢谢仙子慈悲!” 直起腰来时,那弯曲的手臂也伸开了,只是无法伸得笔直,想是卷曲太久之故! 场外另一方飘进—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连面目都在黑纱的笼罩中,只有披散的 长发与玲珑的身材上让人知道她的性别,恭身道:“鬼榜新旧计九十二名!恭候差 遣!” 女童一皱眉道:“怎么不凑齐百名之数?” 蒙面女子再度恭身道:“人才难求!” 女童又抬首向天,片刻之后才道:“姑准与会,容后再补!” 蒙面女子恭身道:“谢仙子慈悲!” 女童手下扬起一蓬黑烟,凝成“鬼”字。 关山月看得心头发怔,暗想这个什么龙华会。当真做得像那回事,那女童年纪 不大,功力修为却已臻上乘之境。 单看她随手一扬,掌动生烟,若是利用什么药物硝火,倒也不算什么,然而这 烟尘聚而不散,分明是内家气功所化。 丹田之气主纯,发于天府,故呈青色。经络之气通血,发于肝脾,故呈红色。 幽冥之气属阴,发于四肢毛孔,乃呈黑色。 这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即将三气化为虚为实,当真轻视不得,再者她每逢无法决 定的问题时,随即抬头向天,接受指示。 难道那发布司令的人,真的是栖身于云端之中吗? 心中悬念未已,那女童又抬头向天朗声道:“请会主降台主持盛典!” 空中一片细乐之声,关山月心中更紧张了,因为他已得知恩师独孤明身列会主 之一,马上就可以见到他老人家了…… 云封雾锁处突然破了一块缺口,由缺口处冉冉降下四人,悠悠幌幌,速度极慢, 他们衣袂被风吹着,果有飘飘如仙之状! 若是在凡夫俗子的跟中,一定会相信这是神仙降凡了,可是关山月对于内外武 技修元养气之道,造诣颇深,一望而知是他们的轻身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所以 才能提气蹑空,身轻如叶。 那四人慢慢下降,快到台面上时,关山月睁大了眼睛,想从里面找出哪一个是 他的师傅,然而他失望了。 这四人都是中年以上的岁数,两个穿着青色长衣,面如古月,黑髯如柳,一人 身着红袍,虬髯绕颊,神情威猛,另一个黑衣人却是枯瘦无须…… 独孤明不在里面!底下的三榜人物也发出一阵轻语,似乎是同样的感到意外! 女童尖声喝道:“会主降临,不得喧哗!违者立惩!” 台底下静了下来,台上的两列男女童子,都躬身低头,那发令女童一弯腰,道 :“灵奴叩迎会主法驾!” 一个青衣人拱拱手笑道:“不敢当!有劳灵姑了!” 那女童灵姑展颜一笑,退过旁边。 台下的人,一齐弯腰,朗声说道:“参见会主法驾!” 仍是那青衣人含笑答礼,道:“谢谢各位……流光如矢,转瞬又是二十春秋, 各位会友,别来无恙?” 台下又一起朗声道:“托会主洪福!” 那青衣人用目四下一扫道:“旧日龙华会上,已经不齐了,浮生渺渺,频增感 慨,且喜承继有人,英才辈生,新人会诸君,雄姿英发,尤胜故人,老朽等深以为 慰!” 台下各处传来零落的语声,同时道:“多谢会主褒赐!” 青衣人笑了一下才道:“今日之会,略有更动,因事出仓猝,老朽未能预告, 乃趁现在知会诸君,本次会主中黄鹤散人另有他故,由老朽暂邀击筑生代理……” 关山月忍不住叫道:“我恩师到哪里去了?” 整个会场为之一怔,青衣人神色一动,用眼睛瞟住他,似乎在询问关山月的身 份来历,旁边那女童灵姑立刻趋至青衣人身边,向他低语数言。 青衣人这才微微一笑朝关山月道:“令师少时定会前来相见,阁下请暂莫发问, 延误会务!” 关山月怔然不盲,那青衣人又一摆手面对群众道:“诸君先请入位,琼筵之后, 天外天上仙魔鬼才降落会台,那时再开始整榜!” 说着用手一比,袅袅的细乐声擂起一片急鼓,台下的各榜人物纷纷散队觅坐, 三五成群,杂然相处,而且笑语声,寒喧声,纷纷喧哗了起来! 台下的两列男女侍童仍是恭立如前,四名会主却分散开来参加到台上的行列, 另外尚有无数侍童,开始像穿梭似地忙碌开来,送酒送肴,乱成一片。 关山月身旁的乐小虹再也忍不住叫道:“关大哥,我到娘那儿去!” 一幌身就朝乐衡君那边窜,关山月也想跟着过去,眼前人影一飘,却是那领头 发话的青衣会主拦在身前道:“世兄!别走!我们谈谈!” 关山月正想找他问问恩师的情形,自是表示同意,连忙拱手作揖道:“前辈请 坐,再晚也正想请示一番!” 青衣人含笑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那女童灵姑已捧着一把酒壶与两副杯筷, 侍立在身边道:“灵奴侍候!” 青衣人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小鬼头!你又来监视老头子了,你放心好了, 老头子绝不乱讲话!” 灵姑眨着眼睛笑笑道:“言多必失嘛!你老爷子酒一多,话就藏不住,依幻仙 子特别叫我来陪着你,管住你少说废话!” 青衣人微怔道:“奇怪了!这跟依幻仙子全无关联嘛!” 灵姑跳着眉毛笑道:“怎么没关联,关公子是依幻仙姑邀请来的贵宾,否则, 他怎么会坐在这儿呢?” 青衣人笑吟吟地道:“原来如此!老弟台,这可是件喜事,依幻仙子向不假人 辞色,却会对老弟台如此器重,真是……” 灵姑一哼道:“老爷子,你还没喝酒呢!就开始发酒疯了!” 青衣人一伸舌头,说着:“对不起!老头子忘了!” 关山月对他们暖味的态度感到十分诧异,可是他的精神却为另一件事情吸引住 了,因为坐在他不远处的张云竹正跟那名叫击筑生的青衣人聚在一起,二人频频低 语,好似在争论着什么事情,而且那红衣虬髯老者也参与其间…… 青衣人一拉他的衣服道:“老弟台!咱们喝酒聊聊天,别去看那些魔崽子,蛇 鼠一窝,还能有什么好事!” 声音说得很响,好似故意要那边听见,红衣老者微笑不理。 击筑生微怒地说道:“一鸥兄!请你说话客气点!” 青衣人哈哈一笑道:“击筑生!你别以为我是看得起你才邀请你代理会主,在 我眼中你不过是臭死狗一头,要不是黄鹤一再拜托,我宁可找海异儿那条烂泥鳅也 想不到你……” 击筑生愤怒到了极点,站起来几乎要变脸! 青衣人又笑了笑道:“坐下!坐下,现在还不是打架的时候,等一会有的是机 会,我只怕你挨不到最后那一刻,别忘了你是暂时代理的,人家要想升榜过关的话, 第一个就会先找你,要是让鬼榜上的人把你给打下台下来,我看你往哪里藏你这张 骡脸!” 末后骡脸两字,他叫得特别响,使听见的人,都引起一阵大笑。 因为那击筑生的脸形特长,骡脸二字,形容透至。 击筑生忍无可忍,拍的一声,落掌将面前石桌打下一个深洞。厉叫道:“老… …” 红衣老者却连忙将他一拉道:“小不忍而乱大谋,此地不安静,我们换个地方 坐去!” 说着拉了他就走,而且连张云竹也拉着走了。 青衣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极,灵姑却笑笑道:“老爷子!你不怕人家联合算计 你?” 青衣人傲然道:“怕什么!我早就想跟他们这批魔崽子摆开了斗一下!” 灵姑用手作了一伸,五指作个王八状,低声道:“你不怕他跟你过不去?” 青衣人神色一动,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你就会激我,……不错,我是惹 他不起,可是,你们仙……” 灵姑神色一严道:“老爷子,说话小心一点!”语气虽厉,声音却很低,青衣 人倒是一惊,默然片刻,才叹道:“不说就不说!小鬼!你是来侍候的,酒也不斟, 菜也不送,难道叫我们喝西北风,啃石头……” 灵姑笑着道:“老爷子!你是仙中魁司,饮风餐石,应该是家常便饭!” 青衣人哼了一声道:“去他的仙中魁司,黄鹤太聪明了,自己溜了,把担子交 给我跟老和尚挑,一个管上,一个管下,累得像牛马似的……” 灵姑笑着替他们将酒杯斟满道:“得啦!老爷子!喝酒吧! 尽讲废话有什么意思呢?“ 青衣人才举杯邀关山月道:“对!老弟台,干杯!还是喝酒的好!事大如天醉 亦佛,但愿长醉不愿醒……” 关山月举杯道:“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青衣人一口喝下杯中酒,拍拍脑袋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说了半天的话, 就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闲游江上一沙鸥’这个名字太累赘,所以有时又简称为 闲游一鸥,更简单点就迳叫—鸥也未始不可!” 关山月举杯相敬道:“一鸥前辈……” 一鸥哈哈大笑道:“到了这个地方可不分什么前辈后辈,你直呼我得名号就行 了!” 关山月谦虚的含笑道:“前辈与家师同行,这如何使得……” 灵姑也含笑道:“老爷子喜欢坦直,无拘无束,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听着吧, 你叫他前辈,害得他硬要摆出前辈的架子来,岂不要坑死他了……” 一鸥哈哈大笑道:“小鬼头,你这张嘴真会说,一开口就搔到我老头子心里痒 的地方……” 灵姑笑得十神秘地道:“老爷子你真正心痒的地方,恐怕谁也搔不着吧……” 一鸥脸上一红,低哼道:“小鬼头!可恶!该打!”说着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一 下,灵姑格格娇笑,几乎要滚到一鸥怀中,一老一小,放浪嬉笑,似乎全无尊卑之 分! 其余的地方对他们这边的吵闹,仅只发出会心的微笑,却没有人敢笑出声来, 似乎他们的地位十分超然,关山月看在跟中,乃又问灵姑道:“这位小妹妹是……” 灵姑垂下眼睑道:“不敢当,灵奴不过是仙子座下侍儿!” 一鸥笑道:“小妮子太客气了吧!为什么不说是群神的克星呢!” 灵姑一抬头,对一鸥作个个伸手要打的姿势,忽而半空的云头上传来一阵急促 的钟声,嗡嗡地震人心弦,饮宴的人一起愕然止手,抬头向着云中翘望。 一鸥愕然道:“这时候怎么鸣起警仙钟呢?” 灵姑却着急地说道:“老爷子,你快上去看看吧!” 一鸥双袖一拔,身躯像头沙鸥似的向云中扑去,接着就是那击筑生与红衣老者, 最后是那枯瘦的黑衣人,每个人的身形都是一样地轻灵曼妙。 关山月看了不禁喝采道:“好!这种凌云身法,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几个了… …” 灵姑却一脸焦急之色,引首向天,企望不已,那四人上去之后,钟声是静止下 来不响了,可是那种沉默却是令人难受。 关山月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不禁道:“小妹妹!你为什么不上去看看呢?” 灵姑小嘴一扁道:“今天是会期,天外天成了禁区,只有会主才有资格上去… …” 关山月知道此地规律谨严,果然不再说话,灵姑想了一下却道:“喂!你带我 上去好不好?” 关山月一惊,道:“你都不能去,我怎么行呢?” 灵姑却摇摇头道:“不要紧,你还没有入会,上去了,也不算触犯禁制,而且, 依幻仙子会出头袒护你的,你在前头上,我装着追你,便也可以上去了!” 关山月实在很想上去一探究竟,因此略作沉吟道:“这么高,我不知道行不行!” 灵姑急忙道:“你一定行,这里上去不过才二十几丈,人云就有落脚处,要是 你拔不了这么高,我还可以帮你一下忙!” 关山月怎么接受一个小女孩的帮忙,双臂一振,也朝那云层拔去,场中立扬起 一片惊呼…… 那蒸腾的云雾只是薄薄的一层,穿云而入,却是一座更高的峰,关山月脚踏实 地之后,灵姑已跟踪而至,然而断崖峭峰,全无人迹可寻! 灵姑一拖他的衣服道:“右边!跟我来!” 伶俐的身子像一头小猿,如飞地在前面纵跳如星丸,关山月跟在后面却出了一 身冷汗,几乎吓破了胆! 原来关山月停身的地方只是一处峭然独立的孤峰,转过峰头又是一片茫茫的云 海,像棋丸似地布着十几个小山峰,有的峰尖大仅如掌,才可容一脚之力,每一个 小峰尖的距离都是十几丈远。 山风劲且烈,狂野得可以吹起一个普通人。 关山月若非自幼扎下那过人的基础,别说在上面跳跃了,那风也可以把他吹得 无影无踪…… 峰顶无法立足,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闯。 好容易脚下踩到一大块平地,却是风和日丽,琪草瑶树,全无一丝秋意,倒像 个四时常春的洞仙福地! 关山月来不及欣赏眼前的景致,只想喘口气平一下跳动的心,喘息声中,却见 灵姑站在一株大树下他神伸舌头道:“对不起公子了!我是太急了,忘了告诉你一 声或是留在后面照顾你,幸好你也过来了,否则一失足,我可要成千古罪人了……” 给她那么一说,关山月的脸反而红了,笑笑道:“小妹妹!你真了不起,我至 少比你多学了十年的武功,但是看了你刚才凌空飞渡的身法,也只有惭愧的份儿… …” 灵姑一眨眼道:“你别捧我,这条路我是天天走的,自然不算希奇,倒是你第 一次走,居然能那么快捷,仙榜上那些老头子,也没有几个能赶走你的,不怪依幻 仙子要对你那样垂重……” 关山月不想再客气下去,只是急催道:“人在哪里呢?” 灵姑一指道:“就在前面,我等着你领路!” 关山月一怔道:“怎么要我领路呢?” 灵姑笑笑道:“我是追着你来的,总不能走在你前面呀!” 关山月这才明白她是怕受罚,乃笑道:“那我就走在前面吧! 你可得在后面指点着,别叫我走错了地方!“ 灵姑道:“错不了,前面都是平路了!” 关山月再度提气,向前面奔去,翻过几座小山岗,唯见一片松林,枝柯参天, 林中开出一条小径,因为别无通路,他又朝小径冲去,五六个起落,已经穿出松林, 后面的灵姑已发声警叫道:“小心上面……” 关山月闻声立刻收步,顶上强风顿生,袭来两片白影,仓猝中他根本没看清楚 是什么东西,双掌一错,迎着白影击去。 谁知那白影的力道大得出奇,他只感到掌门一阵刺痛,人已被推倒在地,白影 发出一声清鸣,拔向天空。 关山月在地上双足一蹬,再度跳起来,才看清那白影是两头巨鹤,振冀奋翅, 似欲扑击下来! 灵姑从后面赶来厉叱道:“混帐畜生!他是依幻仙子的贵宾,你们不要命了, 居然敢伤他!” 白鹤收翅长唳,飞到一株老松上去了,灵姑赶到他身后关切他问道:“关公子! 你没受伤吧!” 关山月经她一问,才记起掌上的痛楚,抬手一看,掌心上鲜血直流,破了一个 大创口,灵姑赶紧抽出腰下的线带替他裹伤,歉然地道:“对不起!我又忘了告诉 你……” 关山月微感骇异,道:“这两头畜生生,也这么厉害……” 灵姑一面包扎一面道:“幸亏你内力深厚,不然在雷霆一击之下,连钢铁都能 抓成粉碎……” 正说之间,前面人影一幌,却是柳依幻来了,见到关山月不禁一怔道:“你怎 么上来了,怎么又受了伤……” 灵姑退后垂首,恭身一礼道:“关公子被雷儿抓伤了手……” 柳依幻走过来,解开裹了一半的的线布,审视一下伤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 红色的药丸,替他涂在伤口上。 关山月却急急道:“仙子!不要紧的!我恩师呢……” 柳依幻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厉容对灵姑道:“蠢才!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 带他上来!” 灵姑不敢分辩,关山月怕她受责,连忙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上来的… …” 柳依幻哼了一声,仍是对着灵姑道:“底下都是死人!怎么不拦着他……” 灵姑这才嘟着嘴道:“警仙钟响得太突然,大家都没在意,关公子动作又快, 奴婢赶在后面,也没有赶得上……” 柳依幻用眼扫了一下道:“你倒不错!居然能凌空拔渡云海……” 灵姑马上接口道:“关公子技尚不止,在雷霆一击之下,不过才伤了手!” 柳依幻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用!若不是我来得快,他还不是难逃一死……” 灵姑一惊道:“怎么可能呢?奴婢随后就赶到了……” 柳依幻怒目一瞪:“有个屁用,雷儿跟霆儿都喂了毒!” 灵姑更是吃惊道:“为什么?难道……” 柳依幻厉声叫道:“还要多嘴!你人小鬼大,那些花样儿还瞒得过我……分明 是你自己想上来,拉上他替你作为藉口……” 灵姑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道:“请仙子恕罪,奴婢实在不放心……” 柳依幻继而轻轻一叹道:“算了!你来得也正好!快从后面绕过去,到大姊的 房里把白虹剑拿出来,注意别教人看见你……” 灵姑脸色大变,柳依云又喝道:“还不快去,耽误了大家都没命!” 灵姑脸色急变,跳起来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关山月诧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上面有了变故……” 柳依幻叹了一声道:“岂仅是变故,而且是一场大变,全是你那宝贝师父害人 ……” 关山月惊问道:“我恩师怎么了?” 柳依幻冷笑一声道:“他倒轻松得很,一走了事,而且还把大师姊骗走了,留 下一场大大的麻烦给我们来挺……” 关山月更觉惊奇,柳依幻却一挥手道:“现在我没有空细说,快过去吧!再慢 一步他们就要联手对付二姊了……” 说着回身在前急走,关山月只得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柳依幻忽然 回头又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关山月摸摸手掌道:“仙子的药真灵,现在已经全无痛楚……” 柳依幻脸色一宽道:“那就好了!也许等一下你自己照顾自己!” 关山月又惊又异地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依幻回头疾行,边走边道:“你马上就明白了!” 她的步伐虽然很从容,速度却非常快,关山月必须全力飞奔才能追得上,因此 也无暇多问,转过一片高坪,遂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牌楼上四个大字“紫虚汕 府”金光烁然,老远就可以看清楚! 牌楼前面是一块空地,有两堆人对峙着,一堆人数较少,只有一个白发老妪与 那个叫闲游一鸥的青衣人! 另一堆却形形式式,关山月只见过青衣的击筑生与红衣老者,黑衣瘦子,另外 是两个白衣人,一老一少与一个黑衫的奇丑女子。 在两堆人中间另有两人在持剑对比,一个是风神如仙的美妇人,年岁较柳依幻 略大一点,另一个则是红衣的中年人,相貌俊秀,目中精光迫人! 一鸥见了他们立刻迎上来问道:“雷霆示警是怎么一回事?” 柳依幻手指关山月道:“不相干的!是他上来了!” 一鸥飘了关山月一眼,微微一叹,道:“咳!老弟台!你真会赶热闹,这场热 闹,可赶得不巧,弄不好,咱们就在黄泉路上作伴了,我真希望你这次没来……” 关山月莫名其妙地道:“鸥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我师父走了?” 一鸥点头叹道:“不错!他是个聪明人,终于看透了一切,遨游四诲,逍遥自 在去了,可是他也害苦了人。早不走,迟不走,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柳依幻烦躁地道:“老鸥,别废话了,我离开之后,他们又换了几招!” 一鸥连忙道:“才换了三招,看来还有一段时间……” 柳依幻点头不语,凝神观战,关山月还想再问,一鸥朝他呶呶嘴,示意他别多 问,关山月怔得一怔,但立刻被那两人的战斗吸引住了! 这两人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相对换步,偶尔劈出一剑,也像是在练架势似的, 慢慢地放出来,攻到一半,随即煞住,又慢慢地收回来! 看起来这两人好似在开玩笑! 然而四周观战的人,却都神色凝重,关山月尤感心痒难熬,兴奋不已! 因为在行家的眼中,这两人正是进行一场难得一睹的激斗,愈慢愈纯,像他们 这种老牛破车的战法,足证双方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那缓缓攻出的剑招中,可以包着无穷的变化,而对方用来化解的招式,也含了 无限天机…… 关山月由情势上分析,那女子必定是柳依幻的师姊,也是她所说的天外天中, 仙中之仙之一! 与她相对的人,不是魔中魔,定是鬼中鬼,两且他认为魔中魔的成份较大,因 为他在这一段时间内,对龙华会所谓仙魔鬼之分,约略有点了解,仙榜上的人物, 多半是穿着青衣,鬼榜上的人物一定是穿黑衣! 只有魔榜上的人物才着红衣或白衣! 这中年人身着红袍,一定是魔道中的领袖人物,否则就不能够资格与仙道中的 绝顶人物相抗! “天外天上七人不是同门师兄妹吗?怎么会自相拚斗呢?看他们用的剑招、分 明还是一场生死之斗……” 关山月尽管心中狐疑,眼睛却不肯放松一点! 由他们互相的攻守中,他领悟了许多技击之妙,甚至将从前许多悬疑不决的问 题,也得到了一个深切的了解! 场上,两人又换了五六招,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关山月看出那个中年男子似乎略占了上风,他的招式已经攻多于守,而那女子 的门户仍十分谨严,对方攻势虽厉,一时仍奈何不了她! 柳依幻十分着急地叫道:“师姊!你为什么不用大罗七式呢?” 女子如同未闻,反倒是那中年男子微笑道:“大罗七式虽然是剑法之精,可是 在你们手中使来,我还不在乎,除了林香亭之外,剑道上我不作第二人想!” 柳依幻哼声叫道:“谢灵运!你别吹牛,你那修罗四大式几时占过我们上风!” 关山月遂知那中年男子叫谢灵运,而听他仍是微笑道:“那是我不愿林香亭看 出破绽,所以才不肯全部发挥威力,林香亭已经溜了,你们若是不服气,尽管使大 罗七式试试看,包保在我修罗三发之下,要你们弃剑授首,怎么样?李塞鸿!我劝 你还是乖乖地把诛仙令交出来吧!” 那女子自然是李塞鸿了,她已微有气喘之象,咬着牙齿道:“谢灵运!你觊觎 神器已不止一日,诛仙令落入你的手中,我们还有日子过吗?” 谢灵运哈哈大笑道:“念在同门之谊,我当然不会杀死你们的,就是日子过得 苦一点而已!” 李塞鸿厉声道:“呸!你别做梦了,我宁可死于剑下也不会受你的侮辱!” 谢灵运大笑道:“这怎么能算是侮辱呢!我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再说这又不 是第一次! 从前我们不是很好吗?师父一死!林香亭掌了大权,你们就把眼晴长到头顶上 去了……“ 李塞鸿厉声叱喝道:“亏你还有脸,提起从前的事……” 谢灵运大笑道:“为什么不好意思提!从前有师父在上面压制着,使我无法对 称们出全力以报效,现在我保证不让你们失望……” 李塞鸿又急又怒,腕中长剑突紧,像蛇一般地绞出去,疾若电光,谢灵运手腕 一撩,剑走中宫,呛啷—声,将李塞鸿的剑格飞出去,哈哈大笑道:“你怎么耍无 赖了,这种劈柴招式也用出来了!” 说着圈剑缓缓作圆,笑吟吟地又道:“现在你该把诛仙令交出来了吧?” 李塞鸿手中已无兵器,全身都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可是她的态度仍然很倔 强昂着头道:“不交!杀了我也不交!” 柳依幻和一鸥都十分着急,可是又不敢上前。 谢灵运的剑继续在威胁着她,哼哼厉笑道:“我不是非要诛仙令不可,以现在 的局势,就凭我这一枝剑,照样可以统率三榜,称尊天外天……” 李塞鸿昂然不惧地道:“没有诛仙令,至少有一半的人不会听你的指挥!” 谢灵运冷笑道:“那也很简单!非我类者,一字可以御之——杀!” 李塞鸿也冷笑道:“你杀得完吗?” 谢灵运傲然道:“我只要起用另—半的人,不怕他们逃上天去!” 李塞鸿厉笑道:“你敢那样做吗?大姊虽然弃世远隐,不再问事,可是你要那 样乱来的话,她还是会来找你的!” 谢灵运不觉一呆,好像被这句话击中了心病,沉默片刻,他才厉声道:“我只 要杀了你们,不怕得不到诛仙令,林香亭即使再找了来,在诛仙今前,不怕她不低 头!” 李塞鸿冷笑一声道:“诛仙令不过是一种权力的象征,要是大家都不尊重它, 它就会无价值,我现在身掌令牌,你都对我如此放肆。到那个时候,她还会怕你用 令牌去降制她吗?” 谢灵运哈哈大笑道:“那就你弄错了,诛仙令对我不生约束之力,对她却大有 效用,你知道她是最讨厌我的,可就是因为受了令牌的约束,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 诛仙令既能约束她于前,未始不可制她于后……” 李塞鸿厉声叫骂道:“像你这种卑劣无耻的人,不知师父当年是怎么会将你收 录到门下的!” 谢灵运更形得意了,哈哈大笑道:“你这就大错特错了,师父根本就是一个最 混蛋的人,否则怎么会创下这一个邪门的龙华会,立下那么多的邪门规条,更叫你 们参修那种邪门功夫,……他原本是魔道的祖师爷,到了晚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 居然会妄想登列仙道,结果自己走火入魔而死,他虽然将诛仙令交给林香亭执掌, 可是规定仙魔鬼并列,足证他心中的魔念仍是深深地存在那儿……” 李塞鸿神色大变,厉声叫道:“你要杀就杀吧!诛仙令我已经藏在一个最妥当 的地方,我保证你永远得不到!” 谢灵运哼了一声道:“笑话!我把紫虚天府翻过来,也非找到它不可!” 李塞鸿将胸膛一挺,冷笑道:“那你不妨找找看!” 谢灵运恼羞成怒叫道:“你当真不交出来!” “不交!” 谢灵运神色转厉,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振,剑风嗡嗡,李塞鸿身上的衣服已经为 剑气割成片片落下,露出雪白的胸膛! 其余的人冷眼旁观,一无动作,柳依幻与一鸥纵然愤形于色,却并不见有何表 示,只有关山月厉声大叫道:“慢着!你如此欺凌一个女人,算是什么东西?” 谢灵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是哪来不知死活的小子?” 关山月朗声道:“明驼传人!黄鹤弟子,今天倒要斗斗你这恶魔!” 说着一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那原是在李塞鸿手中的,刚好落在他附近…… 关山月就这样挺着长剑冲了过去! 关山月这一贸然的举动,使得好几个人都为之大惊失色,最着急的是柳依幻, 跟在后面叫道:“喂……你别上去送死!” 可是关山月却为一股义愤所激,丝毫不加理会,冲到谢灵运身前一丈处立定, 用剑戟指着他凛然道:“恶魔!也许关某的剑技不如你!但是像你这般恶毒之人, 天必不容,关某但凭胸中正气也足可叫你授首剑下!” 谢灵运被他—阵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倒是一怔,回头问道:“这小子是哪儿来 的?” 他身后诸人没有一个认识关山月的,因此都瞠目无以为对,还是柳依幻叫道: “他是黄鹤散人的弟子!你要是伤了他,可得留神黄鹤与大师姊回来找你算帐!” 谢灵运闻言哈哈大笑道:“黄鹤那人聪明谨慎,怎么会收了这样草包弟子……” 关山月愤不可抑,厉声叫道:“恶贼!你少说废话,快上来受死!” 谢灵运狂笑如故,掷剑于地,望都不望他一眼,关山月忍不住又怒叫道:“恶 贼!快举起你的剑,我要进招了!” 谢灵运停住笑声,冷冷地道:“小辈!我若是跟你比划,实在对不起我练的功 夫!击筑生!这小子交给你了!” 击筑生应声上前,谢灵运把剑交给他,冷笑道:“要是你能让他逃过三招,你 这个会主就别再干了!” 击筑生漫不经心地接过剑,鄙夷地对关山月道:“小辈!你进招吧!修罗尊者 给我三招实在太多了,一招之内,你若是还能保住项上首级,老夫就自动把命交给 你!” 关山月摇头道:“不!我不是找你挑战!” 击筑生沉下脸,怒吼道:“修罗尊者哪有这么好的兴趣来应付你!连老夫出手, 也觉得太委屈自己了!” 关山月目中精光顿射,回头问道:“此人可诛否?” 一鸥立刻道:“站在那边的人俱可杀!” 关山月这才转头向击筑生道:“那我收拾你之后,再对付那恶魔!” 击筑生的脸色气得铁青,横剑胸前叫道:“小子!你快准备向鬼门关上报到吧!” 关山月不再发言,凛然挥出一剑,手中剑才三尺,剑芒却突出有半丈之长,击 筑生冷笑着反劈—剑,双方都是用的攻势。 寒光略闪即逝,两人脚下都退了一步,剑未交触,怎么会有这现象呢? 可是四下之人,都—起发出了惊呼! 因为关山月所用的剑式,竟然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高明,那一剑轻灵空远,如 浮光掠影,静潭沉壁,兼得动静二态之至谛,却又溶会一体! 击筑生脸色骤变,胸前印出一丝血痕,显然是被剑风扫中了,沉寂片刻,他才 瞠目大呼道:“好小子!老夫把命交给你!” 横剑就朝胸前插去,谢灵运飞身上前,铮然一声,弹落他手中的长剑! 击筑生怔了片刻,才痛苦地叫道:“尊者!老朽经此一来,实无面目偷生……” 谢灵运摇摇头道:“这不怪你!是我把这小子看得太简单!” 接着,又自言自语地一叹,道:“这小子,倒是真的深藏不露,方才那一剑换 了我,恐怕也躲不过……” 关山月立刻道:“那很好,你还可以准备着领第二剑!” 谢灵运的目中射出了异色,轻哼道:“小子!你不要太狂,你那一剑不过是侥 幸而已,再要施展的话,就难为不了本尊者了,我只是在奇怪以黄鹤的能耐,似乎 还发不出这种高明的剑法,方才那一招是谁教你的……” 关山月朗声一笑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那一式一半是你教的,一半是李塞 鸿仙子教的!” 谢灵运面上涌起薄怒道:“小子!你别耍滑头,我们连你的面都没见过……” 关山月笑笑道:“不久之前,你们在比剑,你们两家剑法不愧深奥,但也不见 得是完全没有缺漏之处,我不过是溶合,舍弃两家之短……” 谢灵运面色一变道:“小子此言当真?” 关山月大笑道:“冲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在剑道上的修养还不够深,你仔细想 想我所用的招式,不是自己都能解答这个问题了吗?” 谢灵运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偷学了多少去!” 关山月微微一笑道:“你又讲了一句笨话,像这种高深的剑法,已经不是依样 胡芦所能学全的,领受之妙,存乎一心,怎么能说我是愉学的呢!同样的一式,换 了一个人使用,也会有程度上的差别,更何况我替你加以改良了呢……” 谢灵运连番在言词上失利,更被他近似教训地斥说了一顿,不禁脑羞成怒,伸 手一招,落在地上的长剑自动地飞入他的掌握,然后厉声道:“小子!你嘴硬吧! 本尊者决定以修罗四式,让你见识一番!” 旁边的柳依幻急叫道:“修罗!你要不要面,怎么可以用那四式来对付他……” 谢灵运狰狞冷笑一声,冷冷道:“小妹妹!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你对男人如此关 心过,今天,可是有点特别,你别忘了他是黄鹤的弟子,你不怕乱了辈份……” 柳依幻的面色涨得雪白,咬牙切齿,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灵运又是阴侧侧地一笑道:“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做一件叫你伤心的事, 想不到今天才找到机会……” 关山月听他的话越来越难入耳,清叱一声,身随剑走,欺近过去,挥手一连攻 出五剑,剑沉力猛,用招尤为怪异! 谢灵运虽然是一一挡开了,却显得有些狼狈,大声急叫道:“小子!你这又是 什么剑法……” 关山月手下奇招频频,口中仍答道:“你长着眼睛,自己不会多看看清楚!” 谢灵运猛地一招,劈开他的急攻,叫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把黄鹤的金神十 八拍拿来唬人!” 关山月心中—怔,暗自佩服他的眼光敏锐…… 因为他方才一阵胡杀乱砍,正是师父独孤明传给他的金神十八抡,金神是重兵 器,招式以磕击为主,与剑式轻灵的削刺大相违背! 关山月明知对方的造诣已至极顶火候,寻常剑式根本不会入他的眼中,自己虽 然在观战中溶会了一两式,他只要稍具戒心,仍是没有用处…… 唯一的办法是要先唬住他,可是要唬住这种剑法名家谈何容易…… 深思片刻他才作了个决定——利用金神的抡打招式砍上一阵,他深知练剑人的 癖性,对方一出手,立刻喜欢揣摸人家的路数!不合标准的乱舞不行,有工架的庸 俗招式也是不行。 倒是这金神十八抡出自独孤明精心独研,发如天马行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 处茫茫皆不见…… 一开始果然是有效了,想不到才使到第七招上,即被对方看透了…… 心中虽惊,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冷冷一笑道:“你愧称名家,怎会说出这 种浅薄的话来!” 谢灵运一怔道:“难道我又说错了不成,黄鹤利用这十八抡,在二十年前龙华 会上,挡过雷霆三击,挤身入会主之列,我记得清清楚楚……” 关山月冷笑—声道:“行程四方万里,起点总是出门第一步,变化全在后面, 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等领教完了再下定评也还不迟!” 谢灵运被他说得面上一红,怒声道:“小子!你这套剑法共有几式?” 关山月笑道:“九招,已去其七,精髓全在后面两式。” 谢灵运哼声道:“我早就可以回击了,冲着你这句话,我非得等你使完了那两 式,再用修罗四式对付你!” 关山月笑笑道:“行!看过了我的,自然就该看你的了,不过你最好小心一点, 我后面那两式变化无穷,只怕你不容易逃得过!” 谢灵运表面上仍是作着不屑之状,心中却的确被他的话打动了,这年青人的心 胸胆气见识,好像超过了他的师父,黄鹤散人已经不含糊,这小子看来还更高明一 点…… 戒意一生,神情不自然地凝重起来! 关山月微微一笑,挥手又削出一剑,剑走曲线作之字形前进,果然奥妙无匹, 谢灵运心中微动,认出这正有一半是属于自己的路数,另一半却不知采自何处,但 是溶合无间,威力至巨,连忙闪身躲过,暗自庆幸道:“幸亏我没有大意,否则就 会在这一招上吃点小亏……” 关山月那—剑又是个急就章,揉合了一部分得自乐小虹灵蛇鞭法的招式交互用 出!果然逼得对方闪身躲避,却为底下那一剑费煞筹思! 因为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固定的成式,完全是仗着过人的天资,临时杂凑出来的 章法,使一招想一招。 身后的一鸥已经高声叫好道:“小伙子!真够意思,一招逼得修罗尊者不敢招 架,列之仙榜足有余……” 谢灵运则哼了一声,心中希望他快点使出下一招。 凡是对剑术有深切造诣的人,遇见了特别奥异的剑法,总是十分兴奋,一方面 筹思破解之法,一方面用来修正自己的剑式。 关山月前面一阵乱抡不足取,可是他对付击筑生的那一剑与方才那一招的确大 可资借镜之处…… 关山月深思了片刻,长剑平伸,缓缓的刺了出去。 谢灵运不禁一怔! 他对这一剑的期望很高,关山月却使出了俗之又俗的一招——卞庄刺虎! 一面在心中暗忖,一面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剑势的运行。 关山月的长剑仍是以那种迟缓的速度前进着,一直伸到他胸前寸余之处,仍无 变化之状,谢灵运拿不定主意,所以也没有动作,不过暗中已运气如钢,计算着即 使这一剑刺上了,也不会受到伤害! 关山月把剑贴着他的胸口,才凛然发话道:“你输了!这剑已经刺中了你!” 谢灵运愕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招式?” 关山月朗声道:“卞庄刺虎!” 谢灵运几乎要跳了起来,厉声大叫道:“什么!果然是卞庄刺虎,你怎么用这 种俗式……” 关山月笑了笑道:“招式虽俗,却可以克敌致果!” 谢灵运怒声道:“放屁!早知道你用的是这种臭招,刚一出手,我就可以发动 十二路变化反击,叫你死无完尸……” 关山月点头道:“不错,可是你就不敢,因为你没有把握,剑法之道,就在乎 莫测高深,使对方无从捉摸,所以即便最俗的招式,只要使用适时,同样可以化腐 朽为神奇,收意想不到之神效!” 一鸥在后大叫道:“高明!高明!老弟台!老头子打心坎里佩服你……” 关山月凛然又道:“招式之用,因人而异,这一式若是在别人手中,你根本不 屑一顾,然而我在此时此地用出,却可以叫你举棋不定,高手相对,往往失策于最 不受注意的微末小节,所以一池浅水,反可以困死蛟龙,这虽是老生常谈,却是百 跌不破的真理!” 谢灵运愤不可抑!怒声大叫道:“臭小子!算你狠,你既然得了先机,为什么 不把剑刺进来?” 关山月笑笑道:“不!我说过要你在剑下授首,绝不会要你剑下穿心!” 谢灵运忍住气,冷笑—声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吗?” 关山月也冷笑道:“我知道你的护身罡气练得很到家、所以并未存得手之意, 你看我剑上何曾用力,这一着仅是给你一个警戒,叫你不要再自负武技!小视天下 士!” 谢灵运面上一红,连忙散去身上劲气,因为以他的身份,在一个年青人前面如 此狼狈,实在是一件丢尽颜面之事! 关山月却突然地手腕朝前一送,剑身由他的肋骨上直刺进去。 谢灵运负痛狂叫,身子猛然拔空,劲力之强,居然将关山月手中的长剑也带得 脱身松开,身子朝前—栽! 谢灵运的胸前钉着长剑,绕空一匝,再度落地,面色已变为铁青,厉声叫道: “小子! 你怎么如此卑劣……“ 其余诸人也大惊失色,想不到关山月来上这一手。 关山月坦然而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关某行事,全凭天心,不计手段, 尤其是对付你这种魔王……” 谢灵运不禁一怔,呆立无言。 关山月笑了笑,又道:“听你的名号——修罗尊者,就知道你是魔道中的领袖, 魔之所以为魔,就是行事叵测,反复无常!你自己故松戒备,我乘机而发,也是以 魔制魔之道,你又怎么可以骂我卑劣呢……” 谢灵运用手拔出长剑,掩住创口厉喝道:“这小子不除,魔道永无出头之日矣!” 他身后的那些人个个色动,但见身影晃动,眨眼之间,己将关山月包围了起来! 李塞鸿与柳依幻双双叱了一声,抢进中围。甚至连一鸥也冲了进来,挡住他们 谢灵运伸出另一只手叫道:“你们还等什么!上!” 李塞鸿裸着上身,凛然发话道:“修罗!你已经受了伤,其余的人行吗?” 谢灵运面色激变,却是无法开口,情势非常明显,这些人中,以他最为高明, 其余的人,纵然是联手合攻,也不一定能稳胜过她们师姊妹两人,何况还有着关山 月与一鸥也可以牵制一部分的人力! 僵持片刻,谢灵运哼了一声道:“李塞鸿!今天算你走运,叫我上了这小子一 个大当,不过你小心一点,我这剑创不出三天就可以平复,那时我看你怎么躲得过!” 李塞鸿冷笑一声道:“三天之后,我另外有对付你的办法了!” 谢灵运面色一寒,冷冷道:“好!那你就等吧!退!” 包围在外面的那些人立刻又四散开,拥着谢灵运,向外峰移去,当他们的身形 移出几丈后,关山月才道:“除恶务尽,仙子为什么要留下后患!” 李塞鸿摇摇头轻叹道:“你不知道!” 正说之间,炅姑的身形自楼下钻出来,空着一双手叫道:“仙子!不好了,那 白……” 柳依幻立刻横目厉叫道:“小鬼!你怎么上来了!” 灵姑从她的眼色中得到了启示,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柳依幻却面色沉重地低声道:“师姊!事情恐怕不妙,大师姊把白虹剑给带走 了!” 李塞鸿神色凝重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舍命力拼,否则……” 柳依幻用手一比,嘘声道:“别给他们听见,现在该怎么办呢?” 李塞鸿默思片刻才道:“慢慢再说吧!先把底下的事情解决!快跟下去,别叫 他们又出新花样!” 柳依幻点点头,脱下身上的外衣,李寒鸿接过披上,拔脚跟着后面疾行,柳依 幻与灵姑也赶着下去! 一鸥拍了一下关山月的肩膀道:“老弟台,今天幸亏你上来,否则真是不堪设 想……” 关山月抬头怔怔地说道:“鸥老!我还是莫明其妙!” 一鸥呵呵笑道:“等一下再说把!龙华会已经不再有秘密,老头子回头原原本 本地告诉你,现在我们也得下去看看!”说着也追着走了,关山月只得又跟着。 飞跃云海,穿出云层,等他飘落在石台上时,只见底下的人已分成两个壁垒, 相持对立着。 仙魔鬼三榜上的人物,各自杂然相处,有的站在这边,有的站在那里。 李塞鸿想是也刚下来,对目前的情形感到大是诧异! 寂然片刻后,李塞鸿寒着面道:“是淮的主意叫大家分开的?” 苦海慧航自行列中出来合什道:“是老枘的安排!” 李塞鸿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苦海慈航的面上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神色道:“老衲二月前,已得黄鹤与云亭 仙子的指示,知道龙华会今日必散……” 李塞鸿怒声吼道:“什么!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苦海慈航合什点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云亭仙子,已经悟澈前非。 仙子!你又何苦还想不开……” 李塞鸿怔了半天才道:“你倒说得轻松,这个残局叫我如何收拾?” 苦海慈航合掌道:“善者自善,恶者自恶,善恶之报,天心不漏,在人自取而 已,溶善恶于一炉,法华圣者之心可嘉,其行实悖。老衲已与诸友说明了,今后仙 魔各行其道,仙子如有介道荡善之心,老衲与诸友仍愿供驱策……”说完又对谢灵 运一指道:“老衲数十载苦心,今日始收微效,尊者如能迁善于方才一念,则世间 何处,不是逍遥仙府,否则将永堕魔劫……” 谢灵运哼了一声道:“老秃子!我倒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神通,将一个赫赫声 势的龙华会,瓦解于片刻之间,你等着瞧吧!迟早我都会再找上你的……” 苦海慈航轻轻一叹道:“只要老衲此身不死,绝不对尊者放弃希望,将尊者渡 魔成佛……” 谢灵运冷笑—声道:“你等着吧!也许我会把你牵到魔道中来呢!” 苦海慈航一合掌,全身奇光暴盛。明亮耀目,朗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 狱……” 谢灵运厉声喝道:“废话!我的人跟我走!” 将手一招,带着他那些牛蛇鬼神,浩浩荡荡地走了,将无言沉寂,留给了这儿 呆立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