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新派油画——兼评朱德群画展 自十九世纪以来,西洋绘画对于写实主义起了一个极大的反动,青年画家标新 立异,斗智炫才,创造了无数特独的派别,如什么几何派,圆柱派、圆锥派、圆球 派、立体派、野兽派,我国艺术界对于这些诡异的作风,亦颇有浸溃,现亦无庸细 述。总之,对于这一类画派我始终不敢认为正轨,只把它们当作由旧艺术转到新艺 术中间一个摸索阶段,正如由丑恶的蛹子蜕变到五色辉煌的蝴蝶那一段痛苦历程一 般。当美丽的蝴蝶翩跹飞舞于花间之际,它决不屑回顾那遗弃树根石畔的破碎凋黯 的蛹壳,我们现在却将蛹壳当作蝴蝶本身来赞美,在蝴蝶是不会了解这是一回什么 事的——我对于新派艺术太唐突了,我甘心接受新派拥护者对我的“当头棒喝!” 德群先生的作风虽然新颖,但还没有新颖到上述那些派别的地步。他的绘画技 巧是从法国后期印象派赛尚(Ceganne1839—1906)走出来的,又参和了一点野兽派, 形成了自己一种特独的作风。赛尚对于色彩注重“强烈”又注重浓稠,他常说“色 彩达到丰富的阶段,则形式也达到圆满的阶段。”但赛尚虽注重色彩,与当代那些 几何圆球什么派的除了色彩几乎更无别物者不同,他还是有着极其刚劲的线条—— 画评家称之为“铁骨”(L'armature)——为之骨干。朱德群先生的油画对于色彩 的感觉极其灵敏,他喜用大红大绿大蓝大黄等强烈的颜色来写静物与风景,但他的 线条仍极有力,他不但是赛尚的私淑弟子,竟可以说是赛尚的升堂入室的高足了。 他画人物与静物有时故意作为畸形,但也决不像马蒂士、毕迦索那么古怪得不近情 理。他有一幅替自己夫人绘的画像,以前曾在师院艺术系画展中陈列过,我非常欢 喜,可惜这一回画展没有展出。现在有几幅人体画也是很优美的作品。他的几幅瓶 花,均为着意之作,四四号的《玉簪花》和三十七号的《凝妆》我认为颇足表示其 作风,而《凝妆》这幅小品更为可爱,我想任何人看见都要欣赏的。 风景画中,八仙山上所作的《溪水奏山歌》,树后群山深青淡绿,有如锦毹毡 一方,写法特别,技术超卓。《宁静的河山》,及《小桥流水人家》两幅完全用点 子画成,这又是德群先生的新尝试。以点子代线条也是欧洲新派的画法,譬如赛贡 刹克(Cecongac)喜用大点,西搦克(Siguac)则喜用中点,骚拉特(Sonrat)则 喜用小点,其后摹拟者虽多,但比之这三位创始者尚不能有推陈出新之处。德群先 生这两幅画近于西搦克的作风,但色彩则仍保其本色。 第五号《擎天一柱》将总统府壮丽庄严的气魄完全表现出来,德群先生未出国 门一步而艺术造诣之高如此,诚令人可惊。他不久即将破长风乘万里浪直达文艺祖 国的法兰西了,我希望他不为新奇所炫,走入野兽主义的野狐外道,而能调和折衷, 采取各派优点,加以自己的天才,产生一派新作风,尤其希望他不要忘记我国优秀 的传统。 选自《归鸿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