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宽泽呆坐在书房,脸上净是疲惫的表情。 自从知道嫣妹与阶稷仑去世后,他就一直处于倦怠疲累中,彷佛全身的气力 都消泄无影。 而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情让他更是无招架之力。 他也明白自己的情绪不稳,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只要瞧见隋曜权的脸,便 会想到隋稷仑,想到嫣妹。 他发呆地凝视着掌心上的坠链,这是当年他欲送给嫣妹的定情物,可却让她 拒绝了……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自十岁那年他就喜欢上嫣妹,他也一直以为她终将嫁给他,可隋稷仑出现后, 一切就变了…… 他握紧拳头,感觉到体内的怒气再次升起。 他深吸口气,试着平复内心的激动。这么多年了,他不知自己还在肿砒拭瘁。 ‘老爷……’ 窗外温婉的叫唤声让他回过神来。‘进来。’他将坠链收于抽屉内。 明媛瑷端着案几走进。‘妾身泡了些茶。’ 文宽泽点头,看着她走近,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整颗心彷佛又活了一次,她 与嫣妹是如此的相像…… ‘老爷别累着了。’明媛瑷将茶杯放至他桌上。 ‘知道了。’他沉声道。 明媛瑷笑了笑,可笑容显得有些勉强。‘老爷……’ ‘还有事?’他皱眉,感觉她慌了一下。 ‘没。’她紧张地拿着案几就要往外走。 文宽泽疲惫地压了压揪紧的眉心,她除了外貌与嫣妹相似外,其余是天差地 别,嫣妹风趣解人,虽固执,但有胆识;可她却胆小紧张,总是战战兢兢,搞得 身旁的人也紧张兮兮的。 明媛瑷跨出门槛,而后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听……听下人说,大小…… 大小姐要招亲?’ 文宽泽抬起眼,说到这件事,就让他更加烦躁了。‘嗯!下去吧!’ 明媛瑷急急地关上门,一颗心急促的跳着。大小姐……大小姐真的要嫁人了 ……她终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她没骗她,她真的要嫁人了! 房门一关上,文宽泽便疲惫地长叹口气,女儿尖锐的话语几乎是立刻在他耳 畔回荡起来——孩儿的父亲早在孩儿十二岁那年就消失无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个和蔼、亲切,带着笑的父亲已经不见了,女儿拚命想把他找回来,可却怎么 也找不回来…… 文宽泽揉揉太阳穴,更显倦态,为什么这个家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难道他 真的做错了吗? 招亲一事,没多久便传遍整个扬州城,成为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 这日,文府内内外外让人挤得水泄不通,大伙儿都想瞧瞧这特别的招亲方式。 墨染坐在铜镜前,寅辰则在一旁为其罗敷胭脂。 ‘小姐,您今天真漂亮。’寅辰拿起梳子,为她梳拢青丝。 墨染心不在焉,并未回答,只是望着铜镜发怔。 ‘外头围了好多人呢!’寅辰喋喋不休地说着。 墨染只是应声,并未搭话,脸心事重重。 突然,她讶异地看着铜镜上多出一个身影,她转过脸,惊讶道:“屈公子? ‘ ‘公子怎么能私闯小姐的闺房?’寅辰也吓了一跳,随即责问。 ‘我有事要告诉小姐。’他走近,仍是一脸善意的笑。 ‘公子不能在招亲前进来。’寅辰坚持道。 屈问同转向她,突然朝她一击,点上她的昏穴,寅辰当下瘫软在地。 ‘公子这是何意?’墨染惊讶中带着愤怒。 屈问同微微一笑。‘小姐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走近她。 墨染后退,身子抵着梳妆桔。‘公子想做——’ 她未说完,他便出手点了她的昏穴。墨染瘫倒而下,屈问同抱起她,嘴角露 出一抹狡猾的笑意。 说真的,他还挺欣赏她的,她算是个聪明的女人,他观察她这么久,就是想 确定她是否有娶的价值,当他终于决定她有这个价值时,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 程咬金隋曜权。 他调查过他,他是京城非常有名的大商贾,年纪轻轻便做了丝行的‘行首’, 听闻他行事小心,是个厉害的角色,这倒让他想见识见识。 他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进来吧!’他朝窗外说了一声。 ‘是。’一名女子快步跑进了房内。 ‘换下她的衣裳。’他将墨染交给她,自己先行步出内室。 ‘是。’女子快速的剥下墨染身上的嫁衣穿在自己身上,顺势拿走梳妆台上 的红头巾。 ‘快去吧!’屈问同打发她出去。 女子再次快步跑了出去,屈问同满意的微笑。她是他用来冒充墨染的女人, 等会儿隋曜权选妻的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因为不管他怎么选,新娘都不在里面! 当十位穿着一模一样的新娘自内厅走出,来到大厅时,人群传来叫嚣的声音。 她们十个人都穿着大红嫁裳,头盖鸳鸯红巾。 这时,厅里内外开始有好事者在耳语猜测着哪一个是真的文府小姐,也有不 少男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文宽择自椅子上起身,大厅顿时静了下来。 ‘文某感谢各位今日盛意参加。’他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扫视大厅上的 人群。‘想必大家都知道规则了,只要猜出小女是哪一个,文某就将女儿嫁给他, 绝不食言。’ 人群顿时鼓噪起来。 他向主持的礼司点个头后,坐了下来,表情深不可测。 礼司朗声说明规则,一人只有一次机会,每猜一次,十位新娘都会再重新进 内厅排过顺序后再出来,以示公平。 隋曜权站在厅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今天来凑热闹的人倒不少,连翟玄领 及其兄弟也来了。 礼司又叨念了几句不可以问话,不可以动手之类的规定后,招亲正式开始。 ‘头儿,你怎么不第一个选?万一让人蒙上了怎么办?’一旁的南宫觉出声 问。 ‘我答应她至少有三个人以上试过后才能上去。’他说。 ‘为什么?’南宫觉大惑不解。 ‘第一个就猜中难以取信人。’陶曜权交叉双臂于胸前,看着第一个人选错 下台,群众传来取笑声。 南宫觉微笑。‘那万一有人蒙上怎办?’ ‘不可能。’他很有自信的回答。 ‘为什么?’他皱眉。‘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虽说机会不大,但这种猜 猜看的游戏总有猜中的机会。 隋曜权不语,看着第二个人下台。 ‘难道……文姑娘不在里头?’他想到这个可能性。 他瞥他一眼。‘她当然在里面。’ ‘那为什么?’南宫觉大惑不解。 隋曜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失火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焦绪还在找证据。’南宫觉耸了一下肩。‘只是这事难找,也难证明,恐 怕要无疾而终了。’ ‘是难找。’隋曜权颔首。‘不过,这失火的事动不了他,还有别的事能动 他。’ 南宫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正想问下去时,他已往前走去。 隋曜权在群众的注目下走上前,大伙儿都屏息以待,听说他与文家小姐相互 倾心,可文老爷不允,从中阻挠,所以才办了这场招亲。 他冷视抢在他前头的男子一眼,那人害怕地摸摸头,笑了一下,让他先。 当他仔细地在每个新娘前驻足时,大伙儿全屏气凝神,他认真的凝视,似乎 想看透红巾下的容颜。 隋曜权锐利地在嫁衣上细看着,她们十人虽醋砒一模一样的嫁衣,但其中织 法有所不同,有一件他要绣工在上头动了手脚,但从外面看来,并没有任何差别, 除非那人深谙绣织,否则根本瞧不出。 而分辨出各种织绣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终于,他在第七个女子面前站定,他的心底闪过一丝满足,他终于能拥有她 了! 当他终于选定后,围观的人全都屏息以待,文宽择更是握紧了双拳。 隋曜权伸手掀开新娘的盖头,清丽的面容一寸寸露出,当红巾完全掀起后, 众人露出赞美的惊叹声。 隋曜权在见到新娘的面容时,黑眸中露出一抹温柔。 墨染漾着笑,娇羞地与他对视,听见人群中传来鼓噪声。 ‘我都要不耐烦了。’她轻语,这儿都快变成市集了。 他正想覆住她娇艳的容貌,不让任何人瞧见时,墨染瞥见父亲离去的身影, 她立即往前走了一步。‘我必须跟父亲谈谈……’她望向隋曜权。 他点头,明白她的心情。 墨染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大厅,随即在曲廊上发现一抹身影。‘父亲。’ 文宽泽转头注视女儿娇艳的容颜,脑中闪过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的模样,没想 到一眨眼……她已经长大了…… ‘父亲。’她缓下步伐,在他面前站定,内心忐忑不安。 文宽泽未置一词。 墨染感觉心口涌上一抹苦涩。‘父亲还是……还是不愿意女儿嫁给隋公子? ’ ‘你还会在意爹的看法吗?’他的语气不愠不火。 他责难的语气让她垂下眼眸。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文宽泽眉间的皱纹涌现。 她深吸口气,内心一阵酸涩。‘女儿明白……’她萧索地转过身。 文宽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流过一阵哀戚,他已分不清自己心底真正的 感受,是愤恨、痛苦、懊悔,还是哀伤、酸楚…… 他转过身,望着花园,疲惫地压了压眉心,唉!他是真的累了…… 墨染在听见声响时转过头,只见文宽择没有意识地倒在地上。 ‘父亲’她慌张地大叫一声。‘父亲’ ‘冒犯姑娘了。’屈问同望着床塌上的墨染,她身上肿砒了一件单衣、白裤。 忽然,一只暗器袭来,屈问同转身避开。 翟启允自窗外轻巧的进入屋内,他脸上露着一抹稚气笑容。‘逮到你了。’ 他伸手解开墨染的穴道。 墨染张开眼,随即起身转向屈问同。‘屈公子。’她对他露齿而笑。 屈问同愣了一下。 墨染哈哈大笑。‘吓着你了?’她朝他扮个鬼脸。 屈问同皱眉。‘你不是’ ‘没错,她不是墨染。’翟启允在一旁补充。 女子随即扯下脸上的面皮。‘我是你姑奶奶。’她双手叉腰。 ‘什么姑奶奶?’翟启允瞪了妹子一眼。‘说话没个规矩。’ 翟沐文不以为意的咯咯直笑。‘我说错了,我是你祖奶奶。’她将面皮丢向 屈问同。 他轻松地避过,嘴角扬起笑。‘看来我被摆了一道。’他的脸上看不出懊恼 之色。 ‘后知后觉的笨蛋!哥哥,快擒下他。’翟沐文对翟启允下令。‘省得姑奶 奶我动手。’ 翟启允气得敲她一记。‘你有完没完?’ ‘你干嘛打人呀!’翟沐文踹他一脚。 屈问同看着这一幕‘兄妹阋墙’,悠哉地自另一扇窗闪出。 ‘啊——’翟沐文大叫一声。‘他逃走了,快追!’她飞身跃出。 ‘你给我回来,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翟启允大叫着跟上去。 屈问同才出院子,就与隋曜权打了照面,他不慌不忙地笑道:“你果然不好 惹。‘ 隋曜权冷冷地注视他,未署一词。 ‘能告诉我是哪儿让你起疑吗?’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 隋曜权弹出手上的东西。 屈问同抬手接下,翻手打开掌心,忽地,他无奈地露出了笑。‘果然还是不 能一时兴起。’一颗黑棋静卧在他掌心。 ‘你在茶楼上将棋子打向马,让它因惊吓而失去控制。’他上前一步,脸色 冷凝。他甚至怀疑失火一事也是他所做的,可要查出纵火犯并非易事,所以他并 无确切证据证明。 他微笑。‘没想到会让你发现,做事还是不能留下证据。’他摇了摇头,其 实他并无伤害文墨染之意,只是想看看她惊吓的表情罢了。 隋曜权再上前一步,他立即后退一步。‘我实在不怎么想跟你动手。’屈问 同认真地道。‘我知道我赢不了你。’他向来有自知之明。 隋曜权冷笑一声,在瞬间窜至他的面前,右掌打上他的胸膛,屈问同迅速跳 开,但他的拳紧跟而来,屈问同与他快速地拆了十几招,腰腹间才露个空隙,就 让他一脚踢上。 屈间同向后飞去,勉强撑住自己。‘你的功夫果然了得。’他以手压上疼痛 处。 他话才说完,就听见拍掌声,翟沐文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一旁。‘未来表姊夫 果然厉害。’她敬佩地看着隋曜权,随即转向在身旁的哥哥。‘你好好跟人学学。 ’ 翟启允瞪她。‘你有完没完。’ ‘你们两个还不收敛些?’ 两人同时转头,瞧见翟玄领正朝他们走来。 翟玄领对隋曜权说道:“这儿交给我就成了,你最好去陪墨染‘ ‘她怎么了?’隋曜权打断他的话,心陡地沉了一下。 ‘世伯昏倒了。’ 隋曜权有些错愕,但立即转身而去。 ‘屈公子。’翟玄领微微一笑。‘换咱们好好谈谈吧!’ 祝婉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在床上昏睡的丈夫。 他苍老的面容让她叹口气,他也不过才四十出头,可现今面貌看来却比实际 年龄老了近十岁左右,他的皱纹似乎在这几年多了不少。 文宽泽皱紧眉头,而后睁开双眼,一时之间,他有种茫然感,不知道发生了 什么事。他转过头,讶异地瞧见妻子出现在他房中。 ‘你’他倏地坐起身子。 ‘你昏过去了。’祝婉青简单的陈述。 ‘我……我记得。’文宽泽显得有些困窘。‘我没事。’ 祝婉青颔首。‘那我走了。’她自椅子上起身。 ‘你——’文宽泽叫住她。‘你不多待会儿?’话毕,他脸上浮现一抹不自 然的暗红。 她看了他一眼,在心底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文宽泽望着妻子沉静的脸容,脑中闪过两人往日恩爱的时光,每回面对她, 他总是无措,对她的愧疚不曾稍减。 ‘墨……墨染呢?’他问了一句,两人现在唯一能谈的也只剩下女儿了。 ‘在外头,我去叫她’ ‘不用。’他阻止。 她没说什么,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筑起。 半晌后,她先开了口。‘染儿成亲后,我便搬出府去’ ‘什么?’他猛地坐直身体,有些慌乱。‘你要搬出去?去哪儿?’ ‘城外有座尼姑庵’ ‘你要出家为尼?’他连心都慌了,嗓音暗哑。 ‘染儿已经找到好的归宿,我没理由再留在这儿了。’ ‘你说什么?这是你的家……你……’一时之间,他连话都说不好了。‘你 自然得待在这儿。’ 祝婉青看着他激动的神情,摇了摇头。‘这儿已经没什么可让我留恋的了。 ’ ‘我……我不答应!’他严厉地说道。 她平静的注视他。‘为什么?’ ‘因……因为……’他涨红脸。‘你还是我的妻子。’他握紧床单。 祝婉青蹙起眉。‘这六年来我没一天尽过妇职,你能休了我。’ ‘我不会休了你的!’他驳斥她的提议。 祝婉青拧紧黛眉。‘你留我在这儿做什么?’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少了我,你们一家三口会自在些。’祝婉青静静地说。 ‘你胡说什么!’他斥喝。 她起身。‘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你好好歇息吧!’ 文宽泽急忙地掀被起身,抓住她的手。‘你是认真的?’ 他失态的举止让她讶异。‘我会说着玩吗?’ ‘你……你在惩罚我吗?’他的眼神藏着一抹痛楚。 祝婉青叹口气。‘若我说没有,你信吗?’她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根本不信。 ‘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执着于不视诙自己的东西。’ 他面孔涨红,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咱们都上了年纪,有些事也该看透了,你恨隋公子的父亲,那我是不是也 该恨你、恨你的妾,抑或是很隋公子的母亲?因为你忘不了她。’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她注视他老羞成怒的表情。‘娘在好几年前就告诉我了。 ’ ‘别说了!’他恼怒地制止她。 ‘难道你有恨,我便没有吗?’她平静地问。 他的脸涨得更红。 ‘娶一个相似的女人回来,你真的觉得快乐无憾了吗?’她平淡的陈述着。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自在地避开妻子的眼神。 ‘坐下吧!’她叹口气,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你——’ ‘你不坐下,那我要走了。’她蹙眉。 他一听,立刻放开她的手。‘好。’他局促不安地在床沿坐下,妻子想离开 的念头让他心绪纷乱。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要离他而去,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要走了,这真是他想 要的吗? ‘我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祝婉青停住话语,一会儿才继续道:“关于 你的事,我已不愿多管,但隋公子……不!也该叫曜权了‘ 祝婉青听见丈夫不以为然他冷哼一声,她瞥他一眼,继续道:“他来找我, 希望我能跟你谈谈,我觉得很讶异,因为他不像是会插手管别人家务事的人;当 然,我马上就明了他是为了女儿才来见我的,想到此,我很欣慰,可回头想想你, 却觉寒心。‘ 文宽泽怒道:“你……你说什么!‘ 祝婉青平静地道:“我们母女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这些年我没做好一个母 亲,而你呢?你做好一个父亲了吗?你要躲在你的壳里多久?‘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陈红,像是怒火就要爆发。 ‘你有你的愤怒、你的恨,我和染儿就没有吗?’她的声音难得严厉起来。 ‘你说什么——’他起身打断她的话,脸上是难堪的表情。 ‘你知道娘曾为了留下我而跪在我面前吗?’她注视着他震惊的表情。‘她 一个老人家跪在我这做媳妇的跟前,求我原谅你,不许我轻生,说总有一天你会 想通什么人对你最好,不再肿砒过去……’ 她叹口气。‘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对你,我看淡了,’她也起身。‘只 有你的女儿还不愿放弃你,可你却把她愈推愈远……’她微扯嘴角。‘我知道, 因为她嫁给你痛恨的人。’ 她失望地朝他摇头。‘怎么?你自己恨不够,还得我们母女同仇敌忾,一起 替你恨你的仇人吗?既是如此,那我们的苦,你想过帮我们分担些吗?’ 他握紧双拳。 ‘或者,我得亲赴黄泉,看看死去的隋夫人是怎样的狐媚,才能将你迷惑至 此,还是我该为你去同曜权拚命,只因为他长得像他的父亲,所以得父债子还? ’她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你的恨既能筑起,便能放下,做与不做,全在你一念之间。希望这次你不 会再让我失望,不然,你便会再也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你的女儿。’ 隋曜权在文宽泽的屋外找到墨染,她焦躁不安地在廊厅上走来走去,看着她 慌张的神情,他心中抽动了一下。 他至今仍不习惯她能这样轻易的影响他,但他已不愿再深究,只是接受,因 为深究没有意义,只是让他心乱。 ‘没事吧?’他出声。 墨染猛地转向他,含着泪水奔到他怀中,他立即张开手臂环住她,将她环抱 在他的羽翼下。‘怎么了?’他喜欢她在怀中安歇,因为这是他的心灵最平静的 时候。 他低沉温暖的语调让她稍稍控制住自已。‘父亲……父亲昏倒了,四表哥说, 父亲是上了年纪,情绪一激动,血气冲上来,所以……所以就昏过去了……娘在 里头陪着父亲……’ 他听了之后才安下心,他知道若文宽泽真出了什么事,她会愧疚一辈子。 ‘别慌。’他抚着她的背。‘别慌。’他亲亲她泪湿的眼角。 她抱紧他,让他平抚她的心情。‘我刚刚真的好害怕……我把父亲气病了… …’ ‘不许你这么想!’他抬起她的脸,语带严厉。 ‘我知道,可我没法不这么想……’她抚着他的背,首砒让自己安定些。 他望了文宽泽的房门一眼。‘让你娘跟你父亲谈谈,或许他的心会放宽一些。 ’ ‘娘已经好多年不曾主动找父亲谈话。’刚刚母亲过来时,她还着实诧异了 一下。 ‘我知道。’ 他的语气让她眨眨眼,他似乎了然于心。‘你……你找娘说过话?’她不确 定地问。 他颔首。‘昨天。’ 她又眨眨眼睑。‘你同娘说了什么?’ 他耸耸肩,显得有些不自在。‘没什么。’ 她望着他,没再追问,只是轻语。‘谢谢。’她感动地落下泪。 ‘我没做什么。’他仍是不自在。‘你毕竟是晚辈、是女儿,有些话使不上 力,若你娘肯出面,或许会好一些。’ 她心动地亲吻他。‘谢谢。’她感动地湿了眼眶,她知道他不爱管闲事,想 起他先前不想过问她家务事的冷绝神情,他现在不自在的模样让她心中满溢温柔。 他喜欢她感谢的方式,他抬手抚过她湿润的面颊,深情地吸吮她的甜美的馨 香,墨染则伸手勾上他的颈项,心中满是爱意。 他如火般地席卷她,欣喜于她的付出,唇舌与她热烈的纠缠。 良久,他才松开她。 她害羞地将布满红晕的脸蛋埋入他宽阔的胸膛,只要他在一旁支撑着她,她 就能面对任何事,他的守护给她源源不绝的力量! 终曲 墨染不知母亲到底对父亲说了什么,但自那天起,父亲沉静了许多,他不再 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甚至会到母亲的别院稍歇。 三日后,隋曜权上门下聘,文宽泽虽冷淡以对,但却没再动肝火,为此,墨 染欣喜地几乎要落泪。 这日,她与隋曜权悠闲地在园中对弈,忽想起一个人。 ‘屈公子怎么了?’墨染询问,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隋曜权耸耸肩。 ‘这是什么意思?’她追问。 ‘他消失了。’ ‘消失了?’她吃了一惊。‘你是说,你……你把他……’她怒声道:“你 知不知道他是县尉大人的儿子,你怎么可以杀死他‘她忽然掩住嘴,紧张地东张 西望,深怕让人听见。 她的反应让他发笑,她为他担忧关心的模样总能让他心中一暖。 ‘你还有胆子笑!’她压低声音,可脸上的怒气未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一让人知道了,可是要斩首的。’想到他赴刑场的画面,就让她心中一凛。 ‘屈公子并没有真正的伤害我,你为什么’ ‘他对你意图不轨。’他的声音闪过一丝严厉。 ‘他若真要伤害我,有的是机会,可见他天良未泯,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她气得站起身。‘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杀’她再次紧张地四处张望,深怕隔墙有 耳。 他起身走向她,她却退后一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 他抓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她生气的挣扎着。‘不许你’ ‘你就这么在乎他?’他怒声道,不喜欢她为了屈问同的事对他发火。 她生气地捶他。‘我当然在乎!他死了你能逍遥法外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担心我?’他露出笑,语调温柔。 ‘我当然担心,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在他怀中挣扎。‘你怎么可以任意杀 人?’ 他见她红了眼眶,心中跟着一紧,柔声道:“我没杀他。‘ 她愣住,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他只是消失了。’他温柔地抚过她的粉颊。‘躲起来了。’ 她整个人陡地放松,但随即又粉拳相向。‘你为什么捉弄我?这并不好笑。 ’她怒斥。 ‘我没有捉弄你。’他在她额际印上一记。‘是你想偏了。’ 墨染倏地涨红脸。‘你……你为什么不立刻说清楚?你让我担心……’她恼 怒地偏过头不看他。 ‘我是想杀他。’他吸闻她馨香的气味。 ‘你——’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你!’ 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她讶异,感觉到腰上的铁臂正在紧缩。 ‘我很好。’她安抚地抚摸他的背,她知道他很保护她,任何可能的危险他 都不让她涉入。 当初要诱敌时,他坚持不肯让她去当饵,即使有众人在她四周严密的保护, 他仍不肯点头,最后众人只好让步,找了与她身材相仿的沐文来帮忙。 那时她才发现他的内心有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我真的很好,你不会失去我。’她抬眼望着他深如泓潭的黑眸。‘我的身 体比你母亲强健许多。’ 他将她紧紧地搂抱在怀中。‘我知道。’他已试着去控制自己的恐惧,但有 时它仍会毫无预警地窜出来。 两人彼此相偎,半晌后,她才软声问道:“你想念你爹娘吗?‘ ‘有时候。’他温柔地抚摸她黑软的发丝。 ‘跟我说些他们的事。’她仰望着他。 他蹙眉,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尘封的记忆再度在他的心里开启,有时 他会停顿下来,似在思考,有时久久没说一句话。 墨染静静的聆听,并不催促,因为她并非真的想知道什么,只是希望他能重 拾那些属于他的记忆,或者有一天他会发现,他父母从未离开过他,只要他愿意, 他都能在俯拾间想起他们的美好。 忽然,他提起了母亲生病的日子。‘母亲病重后,我开始学医,但终究来不 及。’ 他话语中隐藏的遗憾让她心口绞拧。 隋曜权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步上父亲的后尘,失去母 亲的痛苦夺走了他整个生命,他对母亲的爱强烈到让人心惊……‘ 墨染明白他的害怕,他与他父亲是如此相像,他担心有一天自己也会陷入这 种疯狂,与他相处愈久,她就愈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感情,但他的恐惧也随之渐涨。 她知道她若再发生一次受伤事件,他的反应绝对会强过上次十倍,他对她的 感情愈增加,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也会随之增长。 想起他之前时有时无的疏离态度,她终于明白他当时定也察觉到自己对她的 感情开始萌芽,所以,他才会逃避地想将它压住。 墨染轻叹一声,若不是他强烈的占有欲作祟,他们根本不会在一起。 ‘你还是怪你母亲吗?’她柔声问。 他沉声道:“我没怪她,也不恨她,只是生气,她允诺过不会离开的。‘他 眉头紧皱,仍旧不喜欢提起这些事。 ‘但人不能控制生死,它是无常之数’ ‘我知道。’他的眉头纠结。 墨染明白的在他胸前摩挲,有时理智与感情是背道而驰的,更何况,他是个 想掌控一切的人,自然不喜欢他无法掌握的事。 她抬首凝睇他深如黑潭的眸子,知道在他冷淡的表情下,有颗炽热的心。‘ 如果失去你,我也会同你父亲一样痛不欲生。’她轻语。‘因为没有人想被留下 来。’ 隋曜权再次想起父亲的痛苦。 她拉下他,在他紧拢的眉宇轻吻,软声道:“你别担心,我会努力祈求上苍, 若我们有一人必须先走,我愿意让你先行。‘ 他惊讶地看着她,黑眸深沉。 ‘若你先行,我会难过、会悲伤,因为我再也不能同你说笑解忧,不能与你 相偎作伴,可我宁愿这样,也不想你为我疯狂。’她温柔地抚着他刚毅的脸。 他的心狂跳,血液急速奔流。 ‘那时我会搬到墓旁,与你作伴,回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当我凝望我们 的儿女时会想起你,因为他们有你的眉、有你的眼,而当我想起你时,我的痛就 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望着明月,想着你陪我一同过了多少 日子,数过多少繁星;看着灯火时,我会想起你在人群里与我对视,昂首走向我。 ’ ‘然后,我会微笑,在想起你的时候。所以,如果我们有一人必须先走,我 愿意让你先行,只盼你想起我的时候,到梦里与我相伴。’她软呢地说着。 她的话让他心口揪紧发热,他猛地箍紧她,似乎想将她揉进她的骨血里,他 情绪翻腾,黑眸是激动的火花,他再也不能克制地吻上她的唇,带着火焰,沧砒 激动,几欲要将她吞噬。 她勾上他的颈项,在他的狂烈中颤抖,她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直到他情绪的 风暴缓缓过去,只剩和煦的微风。 他稍离她肿胀的唇,两人急促的呼吸着,他吻过她脸上每一寸肌肤,而后在 她颈肩安歇,感觉到她馨香的环绕。 ‘我们都有害怕的事……’她在他耳边喘息。‘但只要我们在一起,终有一 天都会克服的。’ 他灼热的呼吸在她柔嫩的皓颈上吹拂,双臂仍紧紧揽着她,他知道自己永远 无法面对失去她的念头,这恐惧或许会在有意无意间窜出,但只要有她在,他就 能不去想。 父亲失去母亲的痛苦他能体会,也明白自己终究隐藏着父亲情感的激烈与疯 狂,但他会避免犯与父亲相同的错,若她真的先走,他不会将巨大的痛苦压在子 女身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箍紧她,亲吻她的耳廓,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所想的,但有她在, 他的心终究会慢慢平和下来,或许有一天,他能与她心平气和地说这些事,但现 在,他是连想也不愿想的。 她偎在他的颈项旁,感受他有力的拥抱,心安地微笑着。‘我们还没下完棋 呢!’ ‘等会儿。’他亲吻她的耳垂,还不想放开她,他需要她来安抚他的恐惧。 ‘嗯!’她仍漾着笑,想起两人在偕天寺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她又怎会 想到两人将有如此的纠缠。 千里姻缘一线牵,香囊上的字句忽地闪过她眼前,她勾起嘴角,眸中净是情 意。 他抬起头,亲吮她的唇几下。 墨染抬手轻抚他的脸,喜欢他的胡碴子在她掌心滑过的刺痒。 隋曜权亲吻她的手心,瞧见王镯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闪着晶莹的光彩,他的心 滑过一丝温暖与满足。 他的妻子呵! 他在她的眉心轻印一吻,深邃的黑眸锁着她温柔的双瞳。 这趟扬州行,他终究还是来对了。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