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完结的故事 作者:寒易落 淡开的花朵停留在腕上,花瓣一片片飘落,一片一片一片,坠下来。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探进来,投在墙壁上,再投回在影的眼里。 烟,在指间燃着,很快就尽了,多象生命。 依卡璐的香气久久难以散去,影的指尖在长发中流淌,从发根至发梢,酥酥的 感觉。 二十二年来第一次拥有了长发。很长。 小的时候,顶着一头盖不住耳朵的短发,看着风中长发女子耳边的飘逸,影的 心就在飘飘着。她扯着自己的头发想它们快点长长,遮住耳朵,披上肩头,柔顺在 风中。后来真的长了,前及眼睛,后到衣领,影开始对着镜子臭美。每到这个时候, 却总是被她妈妈及时发现。挥舞的剪刀,飘落的碎发,还有镜子里委屈地哭着的影, 这就是童年给影最清晰的记忆。 十八岁的夏末,影离开家,走进陌生的城市,开始陌生的大学生活。逃出老妈 “罪恶的黑手”,影的头发一天长过一天。当那天,影迫不及待地站在教学楼顶层, 迎着风,任风扬起自己的长发。耳边的确很飘逸很柔情,能听到风吹长发飘动的声 音,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影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影想,不曾得到的时 候,追逐的过程也许才是最美的。 有一天,城突然寄来一封信。 城和影是同乡,高中三年,城坐在影前排。现在,两人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 两所学校坐车一个半小时的距离。 城说,“影,朋友问我你是我什么,你说……我要怎么说?” 影忽然想起,以前,自己用手指捅他,用脚蹬他的凳子,他就会转过身来似笑 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有一种柔柔的东西。 影没有回信,甚至没去思考那个问题,她把它烧掉了。 过了一段日子,城寄来第二封信。 他说,“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可影只有一个。” 影仔细地收起它,压在抽屉的最下面。 又过了一段日子,城的第三封信意料之中地来了。 他说,“我被你折磨,我神思飘忽,我知道自己太平凡……我永远不会放弃的, 有一天我会卷土重来。” 影依旧没有回信,依旧把它压在抽屉最下面,和上封信在一起。 影没有等到城的第四封信。影原以为如果他真的爱她到不行,他一定会继续的。 可是没有。甚至在那之后很久都没有了他的消息,没有了以前习惯的他的电话他的 贫。 影心中有些失落,好比刚刚从完整的习惯了的生活步骤中截去一部分,到了原 来该那部分发生的时间就会无所事事,等待,失落。影明白,那里面没有惋惜,没 有后悔。 城毕业的那年,影看到了他身边的女孩儿,两人很配。影忽然想起城的最后那 封信里说他永远不会放弃她。这种结局影从不觉得出乎意料,迟早的事。尽管影还 很嫩,但她从不相信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永远。 台上的霸王叫着,妃子,不要。可是虞姬死了,霸王依旧是霸王。 哪一年劳动节的七天假,影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大二。有朋友从另一个城市 过来。影去火车站接洁,老远就看到洁一个人特干净地站那儿,身上一件多余的东 西都没有。 影跑过去就是一拳,“你够省心的啊,什么都不带,可不是坑死我这月的银子!” 洁一推影脑门儿,“轮不到你呢这次,别真拿自己当回事儿。” 影很庆幸有这么个朋友,隔了这么远隔了这么久,见了面还是没有生分。洁伸 手一招,那边跑来一男的,黑黑的皮肤,挺茁壮。 洁指着他对影说,“风蓝,我网友。” 再指着影对风蓝说,“影,我朋友。” 风蓝就对影咧嘴一笑,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影觉得这样的牙齿都会笑的很好 看。 七天,他们三个人一起走遍了大街小巷,七天后,洁回去了,影和风蓝就这样 认识了。 他们一起打电玩,一起到街头烧烤摊喝啤酒,一起坐在街边对着过往的美女帅 哥流口水,影度过了一段很快乐很无拘无束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风蓝扭扭捏捏了很久问影,“可不可以让我照顾你?” 影看着他,他红着脸看着地。影眼前忽然飘出风蓝穿着雪白的球衣奔跑在绿草 茵茵的足球场上的样子,那么自信,那么阳光。可是眼前这副羞答答的样子……影 蹲在地上大笑起来,很大声。 然后他们就牵起了手。 风蓝有天问影喜不喜欢他。他说影每次离开他的时候看起来都很兴奋,还说影 离开他的时候从没有转身看过他一眼。 影笑笑着看着地,“你说呢?” 风蓝就不再问了。 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影问自己。搜索遍心里心外,找不到爱他的证据。她自己 都不明白怎么会任他握住自己的手。也许……也许是为了让自己适应,也许是为了 验证自己还有爱的能力,验证自己不是不爱而是不曾遇到真爱。 影这样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继续,被压抑着压抑着继续。 快一年后的一天,风蓝对影说,“我们一起在路边喝酒的时候,多好啊……我 们还是象那样做朋友吧……” 影看着他,他看着影,没有再盯着地面,眼睛很疲惫。 一段感情,影不知道那算不算自己的感情,自己没有付出也没有想要的收获, 结束是很快的,不是没有征兆,结束它她也不会不舍不会失魂落魄。只是,一个人 的时候,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 大三暑假,影没有想到,又一段经历接着来了。 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间断地收到爱慕。她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孩儿,平凡到 擦肩而过也不会在别人视线里留下痕迹。她曾经问过风蓝,风蓝幽幽地说,“你不 漂亮,也不比别人特别,跟你一起的日子久了,我才觉得你真的很是最美的女孩, 我喜欢你的香味,淡淡的,执着的,温暖的……” 暑假回家,影一个人,下了火车上汽车,靠窗户坐下,调好冷气口。车快开的 时候,上来一个小伙子,很帅,眉毛和眼睛很好看,坐在影身边,很清新的味道。 四个小时的时间呆座着是很难熬的,车载影视放的是无聊的打杀。不知如何开始的, 他们搭上了话。他有轻微的口吃,却挺会侃,也很会照顾异性。一路上,他总是把 冷气口往正对影的方向调,停车休息的时候会帮影买水,会说些好玩的事给影解闷 儿。车到的时候,他们交换了姓名电话。 很快影就忘了这件事,那张写着他姓名电话的纸片被她随手塞在裤子后袋里, 然后被她妈丢在洗衣机里洗烂了。 大四刚开始的一天,有电话找影。影接过来,一男的在里面结结巴巴地说, “还记得我吗?汽车上那个……” 他叫名,和影在同一个城市念大学,两所学校坐车两个小时的距离,还得转车。 名每次来找影总有很多借口,很多是他不说影就想不到的那种。影觉着,这男 的不简单。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 那年冬天的影千疮百孔,全是自己作茧自缚,与别人无关。影在学校外面租了 房子,二楼的一个小房子。在那儿,除非站在窗户附近手机才有信号,躺在床上那 就是与世隔绝了。影就这么把自己隔离了。她开始逃课,整天整天地窝在床上,听 歌,抽烟,喝酒,看金庸,晕的时候,就靠在冰冷的墙上任眼泪肆意流淌,撕掉自 己写的那些堕落的文字……在一个人的时候认真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只有这样麻醉自 己。月亮升起来,影从小房子里走出来,去买烟买酒,然后在陌生的街头,橘黄的 路灯光下游荡。 淡开的花朵绽放在腕上,手指上夹着的烟已经烧尽。 影看着那花瓣一片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没有感觉到那血是来自自己身体的。右 手拿着水果刀划开左腕皮肤的时候,很痛很痛。毕竟是自己的手腕啊。影心里发着 颤。可右手还是继续走下去,很痛很痛,右手抖了起来,左手躲开了……影使劲把 刀扔向窗外。刀砸在玻璃上,落回影的小屋。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无论怎么天崩地裂,影都不会败在这上面,她知道这是现 在的她唯一能拿出来证明给爸妈自己是乖女儿的东西,哈。影很会考试,她从不会 挂,而且会得高分,即使魂没了也一样。 放寒假,回家了。有天,名跑来找影。他们在路上走的时候,被影她妈妈撞见 了,影不知道。他走了,她回家,老妈笑着逼影坦白从宽。影拿眼横她。 她妈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影说,“可能吧。” 老妈就开始间谍一样东一句西一句在影毫无防备的时候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老妈接着去翻皇历,在影耳朵边说什么你的属相和他的属相很合得来;说什么你是 大海水,他是高山火,大相和就行;说什么小伙子长的不错,很有眼光啊你,可以 发展;说什么妈不反对你们发展,可是你要自爱要有分寸,要是出了什么事首先过 不了你妈我这关……仿佛影就是一个不良青年。影拿眼横她,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您操哪门子心哪您? 对这种事,女孩儿其实很敏感,影不会没感觉到名的殷勤,但他从没有说白, 她也就不去想它,依旧没心没肺地和他一起玩。 大四下,影要去另一个城市两个礼拜。影的第一反应就是,终于可以轻松了。 每次送名上公汽时影就很高兴,有一种终于解放的感觉,一个人从站台往学校走回 去的时候会象一只自由的小鸟那样唱着歌。跟以前和风蓝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有时 候影会觉得自己很无聊,既然离开会开心,可为什么要选择在一起? 谁会知道,那放松的两个礼拜让影真的找到了自己,却也真的迷失了自己。 这几年来,影身边一直有人,可影一直寂寞。她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不明白 自己跟他们算什么。按大学里的标准,影是一个百分百好学生,一帆风顺,什么都 有了。她和每个他在一起……那又怎么样?不曾有过爱的感觉,只是一个印证—— 扭转——逃避的过程,到最后变成了责任义务。影是很心软的人,情感大于理智, 一拖再拖,逃避再逃避,害苦了自己坑了别人。就是这样,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 续,继续下去会成了什么。所以影就一直与名说不清着。很多个夜晚,影逼自己不 去想,逼自己赶快睡死过去到天明。 再从那个城市回来的时候,影不再孤单,因为有黎。一个愿意品尝她灵魂的香 味的女孩。可是她依然寂寞,因为黎让她看不清。当伸出双手想抱住什么的时候, 影只有自己的双臂。 一条路,通往两个方向。 一边,丧失了灵魂,将会是行尸走肉; 一边,燃烧了灵魂,将会是世所不容。 影的生活依旧简单,可是却有了期待,有了希望。她不再象那个冬天那样自暴 自弃,那样用身体的痛抵消心灵的痛。虽然偶尔会再犯一次,但是……影轻轻呵出 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样,痛的不止有自己。她也不想,可是,她找不到其他的办 法让自己不去清醒。 影没有答应名做他女朋友。电话里名依旧小心翼翼哄着影。 …… 影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名吻自己……也许……只是为了追逐梦中的感觉。看到名 的眼睛,感觉着两人之间空气的紧张,影就知道接着要发生什么了。她咽喉涩涩的, 几乎有一种悲壮的感觉。她眯着眼睛不去看名的脸,只是在眼前勾勒出另一张脸庞, 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只想努力抓住自己想要的感觉。这不是影的初吻, 可那一瞬间,影哭了。她一直闭着眼,不去呼吸,寻着回忆中的香味。眼泪就静静 流下来了。亦幻亦真……手一直垂着,不由自主拿起来想抱住什么。梦一下子就醒 了,眼前是惊慌失措的名,影,影,你怎么哭了,你怎么了? 黎在离影很远的城市,遥远的东北。她们不曾见过面,可是她们相爱了。 是什么牵引着影走进黎的论坛,是什么牵引着影走近黎…… 她们就开始了。黎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说过她的感觉,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影很折磨。可是短信里矜持的文字,电话里欲说还休的呼吸让影明白黎是真的爱她。 那一天,很闷热的中午,黎在短信里写着,“我真的很爱你,因为不能很理智 地控制自己的情感,所以才烦。” 影心中被突如其来的幸福膨胀着,“二十分钟后,打电话给你,等我。” 影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穿衣服,跑出学校,飞奔到IP超市。影要听黎的声音, 她要对黎说那三个字。电话里,影气喘吁吁,那三个字哽在喉头,任凭她怎么用力, 就是很难很难。 黎在那边轻声地说,“其实我都知道,我也一样啊……” 空气都是那么甜蜜的化不开……影认真地说,“我爱你……” 又是一天,她们约在QQ里。 黎说,“影,我想很认真地对你说那三个字,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影说,“恩……” 耳机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是传来了黎的呼吸声,影心里砰砰跳着,甜蜜的幸福 如潮水般涌起,温柔的想笑出来。 她在想,“黎是认真的,我的痛又有什么。” “……我爱你……” 影的快乐多么容易地被黎左右,她的快乐却又是多么不能与除黎之外的人分享, 她对自己说,“一切刚刚开始,为了黎,我要纯净。” 影把名约出来,他们坐在宽宽的水泥台阶上,天已经黑了。影身后是一棵纤细 的小树,她轻轻靠上去,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就象上次一样,在这里,我 告诉你的,我爱黎,认真的……” 一个人走回来,影很轻松,她迈开双腿,飞快地跑起来,冷清的风迎面扑来, 喜欢的感觉。 奔进熟识的公话超市,影对老板笑笑。同一个位子,坐下,熟悉的号码,“黎, 你怎么一直关机,怎么了,我不行了,真的受不了……” 黎,“我在上班,不方便,明天早上等我电话。” 第一次,没有说再见,黎挂断了电话。 影拨通妈妈的电话,“妈,是的,我爱她,她也爱我……” 黎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可影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安脆弱的时候,孤独的一个 人怎么承受,影是真的付出了一切。在黎面前,影是一个初生的婴儿,裸露着娇嫩 的皮肤,经不起爱的人的一丝忽略。 影醉了,又一次不省人事。 醒来,室友的眼神仿佛闪烁着闪避,在她坐在她们身边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 们变的安静,影知道,醉的时候自己一定说了什么。 LJ告诉影,醉的时候,影一直在叫黎的名字,低声地抽泣着,一直在说我爱你, 真的爱你,一直在问为什么,一直在说我好难受,你在哪里…… 影无语…… 第二天,从早到晚,黎的电话没有来…… 影隐约知道了什么,心里沉沉冰冰的,她在问为什么。 网吧的角落里,影陷在椅子里,一口口苦酒入喉,一缕缕愁烟入肺,没有思想, 没有目的,毫无意识在念着黎的名字。 影知道,如果自己不逼黎,她会就这样的,让它无声无息的随风而去,不能预 知的白痴女人。 公话超市,同一个位子,约定。 影毫无意识的念着黎,回忆每一次的甜蜜……按住心底的不安害怕,不让它们 翻涌,一个晚上听着《勇气》。影喜欢。不能入睡,心冷冷的沉下去,烟瘾又涌上 来,轻轻坐起来,靠在床头。 夜,寂静的夜,寝室很暖,燃着的香烟温度很高,凑近皮肤的时候很烫。微弱 的火光在夜里很美,不能忽视的依偎感觉。一根,一根…… 早上,电话响起,还是那个绵绵的“喂”…… 黎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忘记了小雪的痛,可是当她站在我面前的那一 刻,我发现我一直都在爱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我第一个欣赏的女孩,从很久开始, 我多数的眼泪都是为她……我对你真的有动心,我不能这么放纵自己,我不能再给 你回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说对不起,可是,对不起……如果有来世,我愿 意做一个男孩,好好地爱你一个人……” 电话断开的时候,影的耳边翁翁的响,不知道从被窝里爬出来,她想哭,可是 没有眼泪。她不要那个声音从生命里消逝,她的心都给了黎,已经空了,在等黎拿 爱填满,可是她只填到一半,就……空定了…… 约定的二十分钟。影刷牙,洗脸,梳头发,穿衣服,穿鞋,下楼,过马路,走 着,坐下,拿起电话,拨号,听,没了力气……影知道黎说了放弃就是放弃了,可 是她……她就象一个溺水的人不肯相信死亡将至一样,抓住一跟救命稻草,企盼能 继续自己的残喘。她不能相信黎会在说爱自己的下一秒就说要不再爱了,就说要放 手了。 流泪的夜,折磨的人,燃烧的烟,辣心的酒,整晚的醒,不知该如何面对,只 有选择让肉体痛苦,让心灵麻醉。 面对黎,影一直在努力微笑,她不想让黎觉得愧疚,她希望每次都听到黎灿烂 的笑声。 黎说自己很洒脱,影希望她能那样,可是却怕黎忘记她。 影明白自己太痴心太长情,她的伤心只能用时间来医治,她还是每分每秒地想 着黎,在回忆里寻求温暖。影知道有一天自己一定能从和黎的故事里面走出来,接 着还有真爱要继续,一切都不能预知,一切都不曾完结,经历过才会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