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 池涧 译 那还用说嘛,我的真名当然不是米歇尔喽!我原叫冈萨罗。马利提,我一直搞 不懂为什么我老妈给我取了冈萨罗这个西班牙名字。可是马泰罗酒吧的服务生每人 都要有个法文名字,这都是酒吧老板卡斯顿的馊主意。卡斯顿自己的真名叫海克特 尔。米歇尔这个名字是佛莱第给我起的,因为实话跟你说吧,我自己连他妈的一句 法文都不懂!我在马泰罗酒吧刚刚干了一个星期,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 呢!你知道,我老妈活着的时候都是她供养我上学,其实我也没有真去上学,可是 我想哄我妈高兴,就骗她说我上学去了。后来老妈一死我可就无依无靠了,多亏了 佛莱第人缘儿熟,帮我找了这份酒吧的工作。佛莱第是卡斯顿老板的朋友,那天卡 斯顿一见到我就对佛莱第说,“好吧,这孩子可能还行!” 这不是废话嘛!我还能不行吗?十八岁的帅小伙子谁见了都眼馋!我那会儿可 不像现在这付惨兮兮的模样儿。上班刚两天,我就成了整个酒吧里最红的服务生了。 卡斯顿先是让我跑来跑去地侍候桌子上的客人,后来他发现大伙儿一个劲儿盯着我 瞧的那付样子,就干脆把我调到吧台做了调酒师。你当时可真该去看看每天围在吧 台前的那些屁精!他们一个个上赶着和我套近乎,抢着跟我聊天,每隔五分钟就借 故找我要火柴什么的想引起我的注意。不过我总是很会把握分寸,没错儿,我对他 们都客客气气的,但我从不跟他们乱来。因为说实话,这帮人算什么呀?不过是些 跟我一样的小屁孩儿而已。马泰罗酒吧就是这一点不好,来的净是些小年轻儿!你 说说,在这帮孩子身上我能捞到什么呀?要知道,我想找的人可跟他们不一样,我 是想找一个像佛莱第那样的男人,这个人必须和佛莱第当初一样有钱,最好再比他 年轻几岁。可惜佛莱第现在破产了,而且突然之间人也变成了个一只脚已经进了棺 材的小老头儿,这都是让他那个病闹的。 那个男人出现在酒吧的那天晚上,围在吧台旁边的那些屁精一下子都鸦雀无声、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当时的场面你简直不敢相信。那帮小伙子们一个个用胳膊肘戳 戳身边的同伴儿,然后每个人都忙把自己的最佳形象展示出来,争着想招引那名男 子的注意。卡斯顿常爱用“卖弄风骚”这个词儿形容这些人,其实他自己才是最没 有资格嘲笑这些屁精的呢!不过当时那个男人对围在酒吧旁边的那些年轻人全都不 屑一顾,他只是盯着我瞧!你知道嘛,从他一进酒吧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盯着我 一个人瞧! 那个男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像个健美运动员,他金发碧眼,皮肤晒成了古 铜色,那付样子真是帅极了,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巴斯特。克达比!不过你大概不知 道巴斯特。克达比是谁,他就是最早扮演人猿泰山的那个男的。我的房间里贴着他 的一幅照片,还是佛莱第给我买的呢!照片上他身上围着一块虎皮,正在抚摸着一 头狮子,他脸上那付笑容真让人心神荡漾。我不瞎吹,那天晚上来的那个男人长得 就像他!我当时就想要是能和他上床我宁愿一分钱不要!不过也许不能完全让他白 干,只要他能带我出去吃顿饭,再给我买上一条领带我也就知足了。说实话,我心 里最盼望的是可以给他当个保镖或秘书之类的,这样的话,白天我们俩可以光明正 大地在一块儿,而到了晚上…下面的话不用说你也就该明白了。还有,要是他能收 养我当个干儿子也不错,你还别不信,这种事儿可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我这辈 子可就不用再为钱犯愁了。 于是我像一只老鹰一样向他展开了攻势。让我教教你我是怎么干的吧:我把两 只手按住吧台的边儿,上身微微向前倾斜,对着那位顾客,压低了嗓门儿,既严肃 认真又彬彬有礼地问了一句:“先生,我可以为您拿点儿什么吗?”这话里面可有 学问。有些笨蛋就只会说:“你想要什么?”这些家伙以为自己是在哪儿呢?以为 这里是早点摊儿吗?而我却是这样问的,“先生,我可以为您拿点儿什么吗?”你 现在琢磨出这里的不同来了吧?我为您拿点儿什么,我是为了您,我在这儿就是为 您服务的,您想要什么我都照办。那些有档次的顾客是可以听出这里面的含义的, 他们一下子就会明白,就会对你这话产生好感。那个男人当时听了说:“给我来一 杯J&B 威士忌。”太好了!我心想,看来他可不是那种只要一杯橘汁儿或当地土制 劣酒的小气鬼! 他讲话的声音有一种男人特有的磁性,那张脸从近处一着实在是酷极了!这我 可绝对不是瞎说。再说他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吧:一条意大利领带,一件印花衬衫, 一套浅灰色的高极西装。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整天热衷于高档时装,所以我一看就知 道他这身衣服价格不菲。 我当时还是面朝着他,我又问了一句,“您的酒里是要加冰块儿还是矿泉水?” “冰块儿。” “明白了,先生。” 在我们两个这么一问一答的过程中我始终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嘛,他那双眼 睛是绿色的,绿得让你看了发寒。这同时他也盯着我,我们俩都很严肃,谁也没嘻 皮笑脸的,可这严肃之中有那么一股…我也说不清…就好像是两个男人之间暗中传 递着某种信息而又不愿让其它人知道似的。 我正要转身去给他倒酒,看到他取出了一只香烟叼在了嘴上,我飞速将我那个 纯金名牌儿打火机打着替他点上烟。那个打火机还是佛莱第给我的呢!它很好用, 在暗处就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那个男人点点头谢过我,眼睛仍盯着我瞧,我能感 觉得到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现在我该去给他做酒了。我走到酒架前,把那瓶J&B 威士忌取出来,再将一只 酒杯、一桶冰块儿、和那个量杯准备好,然后向卡斯顿要账单,在我做这些事情的 时候眼睛始终没看他,我的身子几乎一直是背朝着他的,但我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 快。你要知道,我这是在做样子给他瞧,表示我明白他是个贵客,你绝不能让贵客 等的时间太久。 接着,我转过身来当着他的面往酒杯里倒酒。我可并不是对每一个顾客都这样 的,即使有人问我酒是不是真的我一般也不当着他面给他倒。倒好酒之后,我问那 位先生,“您想放一块冰块儿还是两块儿?” “给我放两块儿吧。” 我往酒杯里放了两块冰块儿,记过账单,然后开始施展我的另一套手段。在这 种时候,你一定要站得离那位顾客非常近,身子站直了,眼睛却不能瞧着他,而是 看着店里的客人或街上的行人。不过如果那家伙再拿出一只烟来的话,你一定要马 上凑过去给他把烟点上,让他知道即使你在看着别的地方,你实际上还是在留意着 他,而你不盯着他瞧的缘故是为了不想让他觉着别扭,你想让他清清静静地喝他的 酒,可同时呢,你人又在这儿,随时准备听从他的吩咐。要知道,那些有档次的顾 客对这些细节是很在意的。 最讨厌的是围在吧台旁边的那帮屁精,他们个个都跃跃欲试,想要坏我的好事 儿。他们争着要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而且他们发现最好不过的办法就是扯着嗓门 儿朝我叫唤:“米歇尔,再给我一瓶矿泉水!” “米歇尔,再来一杯台克利酒!” “米歇尔,把打火机给我用一下!” 这帮家伙米歇尔这米歇尔那地叫个没完,不过这样一来倒至少让那个男人知道 我的名字了。而且他可以看出来这些顾客对我都很友好,即使有的人对我过分亲昵, 我也能在不出格的前提下应付自如。你明白,我这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那种随随便 便就能被弄到手的滥货,同时我也不是那种守身如玉、让人都不敢碰一下的小伙子。 那名男子不时抬眼环顾四周,引得周围那群屁精们一阵阵骚动,以为他是想找 人搭讪,不过每次他的目光总是会转回来重新又落到我的身上,或者又盯着他的酒 杯,独自抽烟喝酒。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一切,心里美滋滋的。那帮年轻人也 都瞧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这方面都不傻,不过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什么,你知道, 他们不能讲,我们这行儿有这个规矩。如果我是和他们一样坐在吧台前的顾客的话, 这会儿准会有人来对我说,“恭喜你呀,宝贝儿!看来你可找到好主顾啦!” 可现在我不过是个服务生,他们不能在我面前认栽,所以他们不但不来祝贺我 的好运气,反而还把气出在我身上,不停地向我要这要那,想给我难堪。哼!这帮 可怜虫,真不知道是谁难堪呢! 正当吧台上的不知哪一个家伙让我给他换酒的时候,我看到乔治故意把半杯酒 洒在了那个男人的袖子上,我知道他这么干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和那人搭上话。大 家都管乔治叫乔治丽娜,这小子女里女气的,还好吸毒,他常常爱招上一大帮人到 他家去胡闹,我这些都是听他们说的,我可从来没去过。 当时我也顾不上给那小子换酒了,我赶紧跑到坐在酒吧另一头的那位先生面前, 我是想让他知道对我来说他比那一群屁精加在一起都重要。 乔治这时正用他那特有的母鸡下蛋时的嗓音说,“哟!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他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条手绢,想帮那个男人把衣袖上的酒擦干,可那男人却连 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又接着喝他的酒。 我来到那位先生面前,发现他的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嘲讽,好象是在对我说, “真想不到!这帮家伙居然会这样不择手段!”我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你知道, 我也不想招乔治丽娜生气,毕竟他每天晚上还给我不少小费呢!所以我只说了一句, “让我来帮您擦擦,先生。” 那位先生却没让我替他擦,他说了一句,“不用了,谢谢!”不过你明白,他 讲话的口气很含蓄,要知道,“含蓄”这个词儿我可不是随便用用的,这是佛莱第 最喜欢用的词儿。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懂得含蓄,另一种人则是赤 裸裸地毫不掩饰自己。一般人都喜欢比较含蓄的人,如果你过于直白了往往会招人 耻笑。我明白佛莱第这套理论是什么意思,就拿这位先生来说吧,他对我说,“不 用了”,口气虽然严肃,但又含蓄,这里面可就有讲究了,那意思是在说在所有这 些年轻人里面,他只把我看作是自己人,可是这话他没有也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出来,所以他只能以一种别人无法察觉的方式透露那么一点儿,而这一点儿又只有 我才能心领神会。实话跟你说吧,我倒是喜欢他的这种说话方式,我乐于顺着他的 路子把我们之间的这出哑剧演下去。 就这样,他对我说“不用了”之后,又让我给他拿一杯酒来,我故意没有瞧他, 用同样严肃的口气说,“是的,先生。”然后我转身去给他倒威士忌。 这时我又听见乔治那个母鸡下蛋的嗓子了,“你原谅我了吗?”接下来是那位 先生雄浑的声音,“是的,只要你别再来烦我!” 太妙了!这家伙简直绝了!说实话我当时乐得真想开怀大笑,我急于想看看乔 治这个骚货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可当我走到酒架回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乔治已 经溜得没影儿了,而那位先生手上的香烟已经又换了一支,这一下我失去了一个给 他点烟就势再和他聊上几句的机会。 那位先生在酒吧坐了整整一个晚上,这期间他偶尔也会打量一下那些围坐在吧 台旁边或是在舞池跳舞的年轻人,但他的眼神总是显得泰然自若、满不在乎,可不 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土,那帮人到了这儿,看到店里面这么多年青小伙子,那毫 不掩饰的色迷迷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了恶心。这位先生和他们完全不同,他瞧着那些 年青小伙子时的眼神就好象是在看一场秀,纯粹是为了好玩儿。后来到了两点钟左 右的时候他也显得有点儿烦了,当然啰,我知道他是希望所有这些屁精都趁早滚蛋, 好让我们两个可以安安静静、在不受人打扰的情况下好好谈一谈,因为像他那样有 身份的上等人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的。不过有一点很明显:他在不断地 盯着我瞧,而且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他总是盯着我看上一会儿,然后把目光移开, 过一会儿再盯着我,然后又把目光移开,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持续了几个小时,这就 像佛莱弟当初第一次在法罗拉酒吧见到我时一样,我心里明白他一定是要有什么不 寻常的举动。 我也同样盼着其它人都快点儿离开,可是他们却偏偏不走,总是刚刚走了两个, 马上又进来三个,酒吧周围人一直挤得满满的。我心想,到了这份儿上我不妨让他 明白我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而且最好也让他明白我也是百分之百的愿意跟他, 因为我真怕这家伙会等得不耐烦了,最后站起来走路。于是我开始摆出了一付笑脸, 不过你要知道,我笑起来可有我的一套,佛莱弟总说我是他认识的人里面唯一的一 个能做到笑不露齿的,他总是夸我在微笑方面有高超的技巧,这一招儿用在现在的 这位先生身上也很奏效,这瞒不了我,因为我看到他的眼睛开始放光了。 我瞒着卡斯顿给他去拿第三杯酒。 “先生,这一杯算店里请您的。” 我将威士忌倒进酒杯里,再加上两块冰块儿,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的习惯,不 用问就能按他的心思把酒做好,这种感觉还挺过瘾的,仿佛我已经成了他的私人秘 书、他的左膀右臂,仿佛我已经对他的一切癖好了如指掌了似的! 正当我要从他的身边走开,回到我自己站的地方,也就是我刚才说的离他几步 远的地方去的时候,我听到他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米歇尔。”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我激动得全身发抖!真想不到他竟然叫了我的名字, 竟然叫我米歇尔!他,这样一个第一次来马特罗酒吧的男人,一个如此有魅力的男 人,一个十足的英国绅士,一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居然叫我米歇尔!没问题,这 位先生我是要定了!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得意忘形,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反倒变得更严肃了。 说实在的,我这也不完全是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每次当那些男人想勾搭我的时候我 都是这付样子,不知怎的老觉得有点儿紧张,甚至有点儿别扭。和佛莱弟的那一次 也不例外,你真该瞧瞧我和佛莱弟头一次见面时的场面,我当时才刚刚十五岁,不 过现在佛莱弟早被我忘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题外话,我想要说的是如果你那天晚 上在马泰罗酒吧看见我那付样子,你准保以为我当时是在和谁生气呢! 最后,在快到四点半的时候,吧台上终于就只剩下了他一个顾客,此外,舞池 上还有两个男人勾肩搭背、依依不舍地搂在一起。 这时,我看到他向我打了个手势,虽然我假装瞧着别处,但这个动作还是逃不 过我的眼睛,于是我赶紧跑到他跟前。我还是两只手撑在吧台上,身子微微向前倾, 就像我一开始对你形容过的那个姿势,不过我现在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而且我脸上 也有了笑模样儿。我这个人总是在凌晨的时候显得更加英俊,这时候我的脸色在眼 睛下面的两道深兰色的眼圈儿衬托下显得更白了,他们都说我简直和美国著名影星 詹姆斯。迪恩长得一模一样。好几次大约在这个时间,都会有顾客被我撩拨得实在 憋不往了,过来用嘶哑的嗓音问我,“米歇尔呀米歇尔,给你多少钱你才肯跟我上 床呀?” 不过当时这位先生只是指指他的空杯子说了一句,“再来最后一杯。” 我给他倒了第四杯威士忌,账单一共是一千二百比索。我站在他旁边,离他很 近很近,把自己完全展示在他的面前,好像是在等着他,让他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看看我笑了笑,不过脸色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他们这些人心里要是不高兴的话总 是难免会显露出来。接着,他对我说话时嗓门儿压得很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 样,因为当时卡斯顿正远远地站在酒吧的另一头儿算帐,而那一对搂抱在一起的男 人离我们至少有十来米远呢。我琢磨着他这样压低了声音讲话大概是想在我们俩之 间营造出一种更加亲密的气氛,要不然就是想给这件事增添一种神秘的色彩。总之, 他压低了嗓门儿问我,“你真的叫米歇尔吗?”这个混蛋!居然冷不丁问了我这么 一句!我当时立刻想到:这小子是个警察!于是我马上装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其实我心里是又气又怕。 “不是的,先生。在这儿工作他们必须让你改名字。” “你的真名是什么?” “冈萨罗。” 他的目光缓和了下来,脸上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这名字很好听, 我觉得它比米歇尔好!” “我看也是。” 这倒是我的心里话。米歇尔这名字听起来太女气,用在那些理发师或服装设计 师身上可能还凑合,但对我不合适。冈萨罗这名下子既响亮又刚劲,虽然是西班牙 名儿,但还真有男人味儿。 这时那位先生把酒杯里的威士忌一口干了下去,那劲头儿好像是渴得要命、把 酒当成了可乐喝似的,而我呢,这会儿还觉得他可能是警察,我心里有气,又不想 让他瞧出来,于是我把头转过来朝着外面。 “你在这里干了很久吗?”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刚刚一个星期。”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他居然想套我的话!以为我是谁呢?三岁的小孩子吗? “不喜欢,先生。我其实不喜欢在这份儿工作。”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儿干呢?” “咱叫花子还能挑挑捡捡的吗?”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快十九了。” “你出来干这个,父母不反对吗?” 我们俩就这么一问一答的好像是在教堂里做忏悔一样。我知道当时如果外人看 上去肯定会以为我和他之间在私下搞什么名堂呢!站在酒吧另一头的卡尔顿后来也 说他当时看出我们俩好像有什么事儿,不过要是他听见了我们在说什么,他就会发 现我那是对付警察盘问的口气,因为我回答那位先生的话时口气很冲,不像原先那 么“含蓄”了。你瞧,我又在引用佛莱弟的那个词儿了,都这么久了,可我还是老 爱用这个词儿。总之,我回答问题时口气很冲,而他问我的时候倒是挺温和的。 “我没有父母,先生,我什么亲人都没有。在这世界上就只是我孤零零的一个。” 我一口气把以上这些话说了出来,心想万一他果真是警察的话,这番话兴许对我有 利。你琢磨琢磨呀,一个孤儿,刚刚十八岁,又举目无亲的… 听完我的话,那位先生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到后来我终 于忍不住了,我转过脸来看看他,发现他的眼睛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彩,简直就像那 些刚刚吸食过毒品的人一样!我的上帝啊,那是多么迷人的一双眼睛啊!他甚至于 比巴斯特。克拉比长得还要帅! 看到我在瞧着他,那位先生把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收敛了起来,又问我,“你住 在哪儿?” “卡宁街拉斯海勃斯路。” “一个人住吗?” 我想要是告诉警察你一个人住可能比较不利,可是万一他不是警察,只是想知 道我有没有地方带他去呢?不管怎么说,我住的那儿有房东苏尔马太太在,还是不 能冒这个险,于是我想还是跟他说实话算了。 “不是,我寄宿在别人家里。从前我和我妈一起住在那儿,可现在我妈死了…”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十天前。” “这太让人难过了。” 别来这一套了!他这种虚伪的客套全是装出来的,我想他心里面正不定怎么美 呢! 虽然他看上去不大像警察,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跟他解释说,“我们从 前租了两个房间,我妈和我各一间,可现在有一间就够了。” “是这样。” “我不得不节约开支。”我又说了一句。 “这个我自然明白。” 接着,他的手转动着那只酒杯,眼睛瞧着它,半晌没说话。那杯子里面已经没 有酒了,只剩下半块冰块儿。我站在那儿等着他开口,我知道,一个像我这样年轻、 漂亮、口袋里又没钱的小伙子是最受青睐的对象,我这是从佛莱弟那里得到的经验。 “米歇尔,”他终于开口了。 “什么事,先生?” 他仍然盯着那只酒杯沉默不语。说来奇怪,他喜欢冈萨罗这个名字,但他仍然 叫我米歇尔,看来他是不敢把话说白了,他比佛莱弟还要胆小!不过这也许证明了 他更有绅士风度吧。我渴望地瞧着他,心里好想对他说:是啊,亲爱的,我明白你 的意思,我等着呢,我全听你的了!我可以做你的保镖,我还可以做你的养子,那 样我就可以当着所有的人叫你爸爸,甚至当着别人亲你,他们反正说不出什么来。 而到了晚上,我就可以做你的情人,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爸爸。我一直做梦都盼着 能有这样一个爸爸,可是佛莱弟当初就是不愿意让我叫他爸爸。 最后,那位先生终于开口说话了,“米歇尔,你几点钟下班?” “我们五点钟打烊,五点一刻我就能出来了。” 关键的时刻到了!我当时心里怦怦乱跳,一方面是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他,另一 方面又怕他是警察。我想他要真是个同性恋警察倒也不错,要不然就是个军官或飞 行员之类的想找我解解闷儿…你瞧,我心里又在想入非非了。 这时,他那双眼睛突然死死地盯住了我。我想我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如 果他在向我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眼睛不敢正视我,那将会显得他太低三下四,好像 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不愿意那样,他想让我知道他的要求并没有什么不光 彩的,他不想让我有那种屈辱、恐惧的感觉,这你明白吗? “米歇尔,我会在外面的车子里等你。我的车停在利波尔达托路的拐角处,是 一辆黑色的雷鸟。” 哇噻!雷鸟!一名警察是绝不可能开得起黑色的雷鸟车的!即使他再怎么风流 也不可能!再说,一名警察也不可能坐在这儿喝一晚上的威士忌呀!他犯得着嘛? 谁不知道马特罗酒吧是怎么回事儿呀!就连大街上卖棒棒糖的老太太、甚至就连我 那房东苏尔马太太都知道!难道他来这儿是想下套儿抓我吗?我算老几呀?我又不 是什么大人物,值得让他这么费劲吗?不对,这位先生的举止行为都和警察的那一 套不沾边儿,他倒更像是佛莱弟那类人,只是他比佛莱弟更加谨慎罢了。 想到这些,我心里好激动,但表面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轻轻地说了一 句,“我五点一刻准到。” 我这是有意不动声色,因为我不想使他难堪。 他随即付了账,还留了很可观的一笔小费,我一声没吭把小费装进了口袋里。 他走的时候没有向我说再见,这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吗?我可是心领神会,他这等于 是在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之后,卡斯顿走过来问我,“那男的是谁呀?” “你说哪个男的?”我故意跟他装糊涂。 “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 我看看门口,装出一付记不大清的样子,“你是说那个金头发的…?” “是啊,就是他。” “我看他是个警察。”我说。 “怎么会呢?” “他问了我好些问题。” “都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这儿有没有一个胖胖的同性恋来过,叫什么鲁迪的。”我瞎编了一套。 “我没见过这个人。”卡斯顿说。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他没告诉你他想找那个人干什么吗?” “你疯啦?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说。 “那你怎么会觉得他是警察呢?”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他像。” “你看走眼了,他才不是警察呢!”卡斯顿说。 五点一刻,我准时到了利波尔达托街的拐角,那辆黑色的兰鸟轿车就停在这里, 车里面的座位是红色的,漂亮得让你难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棒极了,我刚刚在酒 吧卫生间的镜子前面照过镜子,说实在的,每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都让我心 情舒畅,我知道凭这张俊俏的脸蛋儿就能让我有资格拥有一切!想想着吧,我,一 个普通的服务生,在那位先生来马泰罗酒吧的第一个晚上就把他弄到手了,而那些 手腕上戴着劳力士、店门口停着小汽车的屁精们却只能看着眼红。我想象着自己怎 样让这位先生给我买西装、衬衫、和领带,想象着他让我开他的雷鸟车,也许有朝 一日他还会把我带到欧洲去呢!到了欧洲之后,说不定我还能找到个更有钱的大款 呢! 一开始,我们俩只是扯一些毫不相干的烂事儿,什么这辆车子的刹车不太灵啦, 这种车子保养起来很贵啦,他打算换一部国产车啦,等等的废话。我记得当初和佛 莱弟认识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况,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刚开始他们都难免有点 儿紧张、有点激动,要知道,这一切对他们来说有点儿突然,所以他们得像这样先 随意聊聊,聊什么都行,就像两个普通朋友、两个正常男人之间闲聊天,这样才能 让气氛轻松下来。另外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 气,因此他们想充分享受,慢慢来,一点一点地进入状况,这样,他们才能证实自 己这不是在做梦。这种人肯定成天做梦都想勾搭年轻小伙子,现在他真把我弄到手 了,就在他的汽车里,在他身边,你想想呀,我这张漂亮的脸蛋儿、这付健美的身 体,现在可以供他随便消遣,这是件多么美的事儿呀! 可是过了三分钟之后,仍没见那位先生有任何行动。他眼睛连瞧都没瞧我,只 是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面,问我,“你来这家酒吧之前在做些什么?” “我那时在上学。”我说。 “那你靠什么生活呢?” 这我倒用不着跟他撒谎,“我妈赚的钱够我们两个用了。” “你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 这回我可得给他编一套了。 “我上的是技校。”我说。 “你当时大概已经快毕业了吧?” “剩下最后一年了,可我不得不停学。” “你当初打算毕业之后做什么?” “我想当一名工程师。”我瞎编了一通。 “那倒是个不错的职业。” 在这种时候,无论他们问你什么你都得好好回答,无论他们是问起你的家人、 你的狗、甚至于你邻居家的鹦鹉,你都得耐心回答,因为他们不像你的那些朋友, 你朋友对你早就了解了,不需要问你什么,可他们却不一样。你想想啊,他们对你 一无所知,所以你得尽快让他们了解你,否则等一会儿他们跟你上床的时候会觉得 冷冰冰的好像很生份的样子。他们不喜欢这样,你这样也不可能让他们信任你,他 们会觉得这和随便在大街上找了个臭海员上床没什么两样,像佛莱弟那种英国派的 绅士是不喜欢那样的。 接着,那位先生又问上了,“你难道就不能找个别的工作吗?恕我直言,马泰 罗这种酒吧可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地方。” 他这种道貌岸然的作派有点儿把我惹火了,我忍不住顶了他一句,“那你到那 儿干嘛去了?”话一出口我又后悔自己口气太冲,于是我赶紧改口说,“我的意思 是说,这是你第一次去那里吗?”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是偶然听说的。我不住在布依诺斯艾利斯,我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 “是在欧洲吗?”我问他。 “不,在国内。” 我故意笑了一下,声音很轻但还是能让他听到。 “你笑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你知道刚才我以为你是什么人吗?我还以为你是警察呢!” 他也笑了,笑得很爽朗。“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警察呢?” “这个我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刚才你问了我那些问题吧。” “你不喜欢我问你那些问题吗?”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你和警察之间有过麻烦吗?” “没有。你是指什么麻烦?” “你好像害怕他们。” “才不呢!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只不过马泰罗酒吧的名声不好,所以即使我没 事儿也可能被牵扯上。” 这时我们到了奥维尔路尽头的那个小广场,他把车子停了下车,转过脸来盯着 我的眼睛,我靠着车门侧身坐着,也用眼睛瞧着他。我心里知道关键的时刻终于到 了。 “通常酒吧里的客人邀你出来你都接受吗?”他又问我。 你肯定也明白我不喜欢他老这么问我,可我知道这位先生确实很像佛莱弟,佛 莱弟这个人和其它那些同性恋没什么区别:他也爱去同样的地方,有同样的癖好, 干着同样的事,可他偏偏不想让别人把自己当作他们中间的一员,他常常说,你得 明白我和他们不一样!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要说不一样可能只是像乔治那样毫不 掩饰的同性恋看上了你会跟你明着说,而这位先生却非要先跟你扯些什么刹车不灵 之类的废话然后再转入正题。好了,我这不过是跟你说说而已,其实我倒滿喜欢他 们这样的。还有,佛莱弟当初也像这位先生一样,喜欢光顾各种同性恋酒吧,喜欢 身边有一大群年轻孩子和屁精围着他,可事后却又总怕别人说他是同性恋,我真搞 不懂他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我当时对他问我的那个问题并没露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我这还是第一次 跟客人出来呢。”我说。 “那你这次为什么接受了呢?”他接着问。 “因为我觉着你和别人不一样。” 要是换了佛莱弟的话,他准会喜欢我这么恭维他,可这位先生却似乎无动于衷, 看来他可不像佛莱弟那么简单。 “可你刚才还说你以为我是警察呢。”他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所以我跟你出来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呢!” 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心想。他听了我这话忍不住笑了,“这么说,你没在 这种地方学坏吗?” 现在我开始明白了,闹了半天他是喜欢那种清纯的、还没跟别人干过的男孩儿。 不过我还是跟他装胡塗,“学什么坏呀?”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马泰罗酒吧这样的地方一定会有不少吸毒犯、偷车贼、 卖淫的、…” 我等着他继续把那个词儿说出来,果不其然,他终于说了,“…同性恋。” 我故意装出一付天真无邪的样子,“我看不会吧,他们看上去都是规规矩矩的 男孩子呀!” “可你自己还说马泰罗酒吧的名声不好呢!” 我刚才真是个笨蛋!偏偏这么多嘴,现在我只能想办法自圆其说了,“是啊, 就像市里所有的酒吧一样,人们都不说好话,可是…” “并不是所有的酒吧名声都不好。”他打断了我的话。 “可你也看到了,我们那儿也有许多一对一对的正常男女呀。” “我是指围在吧台上的那些人。” “即使他们真是同性恋我也不知道,我只把他们当作吧台的顾客,他们不过是 在那儿喝酒聊天而已。” “专门来和你聊天?” “谁和我聊呀?他们就知道说,给我拿杯威士忌,给我拿个打火机,把账单给 我,仅此而已。” “真的是仅此而已吗?” 我这时真有点儿生气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那还有什么呀?” “约你跟他们出去呀!” “从来没有过这事!” “这么说我是头一个喽!当然,你刚刚在那儿干了一个星期,他们也许想跟你 混熟了再约你呢。” 这个狗东西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他这些话真把我惹火儿了,我说,“是的, 先生,这就是我的第一次,就算我在那儿干了十年这也是第一次!” 他这时看上去也不高兴了,“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 你答应跟我出来呢?” 我说起话来也顾不上客气了,“我刚才已经讲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分清好歹, 而且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不过大概我是看错人了!对不起。”我心想这话够损的, 准得把他气疯了,没想到他听了之后却呵呵一笑。 “别生气呀!我问你这些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难道你不觉得和一个你第一次 见面的男人出来有点儿奇怪吗?” 我踡着腿坐在座位上,眼睛瞧着车窗外面,故作沉重的样子说,“是啊,这的 确让我心里怪怪的,不过你想过吗,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 没有朋友,连一个知已都没有。你知道,我认识的人家庭条件都挺好的,他们谁都 瞧不起我,好像我多下贱似的,所以,我当然一看见有人对我好点儿就激动得忘乎 所以了。刚才就是这样,你使我有了那么一种感觉、一种情份,使我觉得自己有了 做人的尊严,好像不再仅仅是个被人呼来唤去的服务生了。” 说到这儿,我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现在该把我最历害的一手拿出来了,到 了该用眼泪去打动人的时候我是不会吝惜的。我流着泪说,“可是我大概是看错人 了,也许是你看错人了。你可以就在这儿停车,让我走回家去。”我心想:要想把 我怎么样就随你的便吧! 可是他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那儿瞧着我,表情怪怪的,仿佛想要把我琢 磨透,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心想这家伙真比佛莱弟还古怪!后来,他终于 拍了拍我的腿,在我看来,他的手在我腿上停留的时间似乎稍稍长了那么一点儿。 接着,他说了一句,“好吧。” 什么别的话都没有!只是,“好吧。” 之后,他又一次发动了车子,转到赛利托街,又开过两个路口,然后把车子停 住,指着对面的一扇门说,“我在这儿有一套房子,我每次来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都 住在这里。跟我进去吧。”接着,他见我没动窝儿,大概以为我有顾虑,又说, “来吧,别害怕!”他微微一笑,又一次露出了那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不是你想 象的那种人。” 这跟佛莱弟当初说的那句话简直是一字不差!于是,我也用那一次回答佛莱弟 的同样那句话对他说,“这我知道,先生。” 他又一次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瞧着我,我猜想他心里大概琢磨着可算把我这个 傻小子弄到手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了一句,“我有话要跟你谈。” 这整个就仔是佛莱弟的翻版!佛莱弟在第一个晚上把我带回家的时候就说他有 话要跟我谈,可那天我们俩刚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脱衣服了。 这时,那位先生打开了车门,我从另一边下来,看到街上空无一人。我们俩走 进那栋公寓楼时也没瞧见一个人影儿。我们先经过一个足足有马泰罗酒吧那么大的 大厅,大厅的地上全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在大厅的另一头有几部电梯,我们进了其 中的一部。电梯里面也铺着地毯,还有好几面镜子。我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英俊的模 样儿,心想这位先生刚才准是假装跟我过不去,其实他心里早就被我征服了!我们 上到某一层楼后,他打开一套公寓的房门,拉开电灯。我正往四下里环视着,他却 上来拥抱了我。 “冈萨罗,”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我想他是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了,“冈萨罗。” 我也伸手抱住了他,但我故意没有显出很迫切的样子,我是想吊一吊他的胃口。 “冈萨罗,”他用一只手轻轻把我的脸托起来,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不用说了,”我说,“你想说的我全明白。”之后,我在他的嘴唇上狂吻了 起来。 可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出我的意外,而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我都记不大 清楚了,我只记得他猛地用手把我从他怀里挣开,我印象中他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 十分可怕,接着,他开始动手揍我。 你要知道,我这个人最受不了别人打我,就连我老妈都从来没打过我一下,更 别说这些人了。所以他这么一动手,我立时好像发疯了似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都 干了些啥,反正我只记得看见他躺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金发下面渗出了殷 红的血。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发现他已经死了。 当时把我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我没敢耽搁,赶紧逃离了那套公寓,等我回到 家时已经是凌晨六点钟了。 到家之后我怎么也睡不着,后来我一琢磨,当时谁也没看见我和那个男的在一 块儿,所以等到警察发现了那具尸体,他们调查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这儿来呀! 就算他们查出来他到过马泰罗酒吧,可那又能怎样呢?万一问到我,我可以说我根 本不认识他,我只不过侍候他喝酒而已,到四点半他离开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我 还可以把我给卡斯顿编的那套瞎话再跟警察讲一遍,就说他当时是在找一个胖胖的、 矮矮的、白头发的同性恋,一个叫什么鲁迪的,而且我还可以搬出卡斯顿来作我的 证人,这样一来警察准会以为这是一起同性恋人之间的情杀案。不过我怎么也想不 明白那位先生当时为什么突然动手打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后来我估 计他大概是属于那种虐待狂,先把你骗到手然后打一顿,或者先打你一顿再跟你上 床。就这样我想着想着终于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两点。 两点钟的时候苏尔马太太到我的房间里来了,“醒醒!该起啦!”她扯着嗓门 儿把我叫醒,“你打算几点钟吃午饭呀?” 接着苏尔马太太说了一番话,我现在就把她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跟你重复一遍, 我自己当时是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一开始我是迷迷懵懵地听不大明白她在讲些什么, 等到后来我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我又悔恨得痛心疾首,差点儿要发疯了。 苏尔马太太说,“我问问你,昨天夜里在酒吧有没有一个男人去找过你?就是 那个金头发、高个子、长得很帅的男人?因为昨天你刚走,他就来了,是来找你的。 我告诉他你不在、出去了,可他还想打听你的事儿。我又不知道他是谁,自然不想 告诉他什么,我当时心里想天晓得这是什么人哪!说不定你这个不争气的孩子又在 外面惹出什么麻烦了。可后来他给我看了一封信,我认出来那是你那个可怜的妈妈 的笔迹,这一来我才明白了。你知道,这件事我以前一直没跟你提过,因为罗西娜, 你那可怜的妈妈什么都不让我说,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在罗西娜去世的前一天, 她交给我一封信,嘱咐我在她死去之后把它去进邮筒里去。我当时还对她说,罗西 娜,你不会死的。其实我这是在安慰她,因为我已经晓得她顶多还能再撑一天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心里也明白。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后来在你妈下葬之后的第 二天或第三天,我把那封信投进了邮筒里。信是写给一个叫冈萨罗的男人的,后面 还有一大串名字,地址是科多巴的一个地方。罗西娜当初不让我告诉你这件事,因 为她说如果这封信没有什么结果的话告诉你也没用。可是显然现在这封信起作用了, 所以我也就不再瞒你了。昨天那个男人一拿出那封信我就明白了,他准是科多巴的 那个冈萨罗!于是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在这儿呆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问了我 许多有关罗西娜和你的事儿,对你的情况尤其关心,想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子、喜欢 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我告诉他说你以前一直在上学,可现在罗西娜死了以后你 不得不出去打工,在一个我不大喜欢的地方当服务生。他临走时对我说他要去那儿 找你,他难道没去吗?也许他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想来这儿见你。我着这样反倒好, 因为,孩子,你们那家酒吧呀,实在是太…好啦,你赶快起来穿衣服吧,我看他大 概随时都会来,你可不能让他等着。你知道,他可真是个上等人,他开的那辆车别 提有多豪华了!我想他大老远的从科多巴赶到这儿来绝不仅仅是要对你妈的去世向 你表示一下哀悼,我虽然不大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儿,可你妈给你起了他的名 字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怜的罗西哪,她这个女人一向争强好胜,她大概从来没有把 你的事告诉过他,一直到她知道你将要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这世上的时候才给他寄 了那封信。你赶紧起来穿衣服吧,我估计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瞧!我的话没错吧?准是他来了!” 然而进来的却是警察。他们是从他的口袋里找到了我老妈寄给他的那封信,又 根据信上的地址才找到我的。警察倒是一点儿都没怀疑我,他们只是想来问我几个 问题,可是我却立刻把什么都招了出来。 (全文完)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