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今天晚餐上父亲读的是“圣?波尔”,所选的章节是罗马篇的第一章。父亲 读圣经时声音不高不低的,只是自顾自地轻轻吟诵着,一连串的话语几乎完全被挡 在了那本金边的圣经后面。“因为他们虽然知道上帝,却不当作上帝荣耀他,也不 感谢他;他们的思念变为虚妄,无知的心就昏暗了。” 在他右手的边上是那杯威士忌,刀叉在左手边。今天他喝的是从当地店里买来 的正牌威士忌,不是周末和节日留下的私酒。 母亲忐忑不安地坐在她的椅子上,使人感到她心里很不踏实。不多说,不多道, 她只是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每次吃完饭的时候,她都是像这样惶恐不安,一 会儿瞥一眼父亲,一会儿瞥一眼内森,然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上。 父亲念道:“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将不能朽坏之上帝的荣耀变为朽坏的 偶像以及飞禽走兽昆虫的样式。” 内森吃着他的晚餐,然而他几乎吃不出什么味道来。每当他和父母一起坐下来 吃晚餐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耳边传来的圣经中的字字句句更使他感 到心里搅得难受。 吃饭的时候和在教堂里的时候他们是一家人。每天晚上,每个星期天,他们都 在一起吃饭,因为他们一向如此。这一成不变的晦涩的场景总是反复出现在内森的 记忆中,成了使他感到窒息的禁区中的一部分,他让自己忘掉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从前,他曾经有过一个年轻的父亲,一个有着丰润肌肤的父亲,一个在和他讲 话时可以直视着他的父亲,一个仅仅在周末才喝酒的父亲,一个常常和内森在院子 里玩球的父亲。从前,他曾经有过一个皮带上没有挺出来一个软软的肚皮的父亲, 一个下巴下面没有搭拉着松弛的皮肉的父亲,一个面颊和鼻子上没有布满条条血管 的父亲,一个没有黄黄的眼珠和红红的眼圈的父亲。从前,这个人可以问心无愧地 亲吻他的母亲,可以用他那强健的臂膀把内森举起来像玩具一样抛向天花板。从前 的那个父亲依然存在,但他却和眼前这个佝肩缩背、伏在那本金边的圣经上的苍白 的男人毫不相干。父亲脸上蜘蛛网状的血丝和他手上那黄黄的皮肤带给内森一种恐 惧感。就连他父亲脸上甜甜的刮脸膏都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父亲的声音仍在继续着,“装满了各种不义、邪恶、贪婪、恶毒,满心是嫉妒、 凶杀、竞争、诡诈、毒恨,又是馋毁的、背后说人的、怨恨上帝的、侮辱人的,狂 傲的、自夸的,捏造恶事的,违背父母的,无知的,无亲情的,不怜悯人的。他们 虽然知道上帝判定行这样事的人是当死的,然而他们不但自己去行,还喜欢别人去 行。” 内森垂着头,把注意力集中在盘子里毫无滋味的饭菜上,这样,他还可以平安 无事。他听任父亲轻轻念颂着圣经中的章节,时而点点头,仿佛是在虔诚地聆听, 其实却什么也没听到。他早已心驰神往,和罗伊一起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来到了一片 树林中。 晚餐很快就会结束,父亲将回到客厅,然后电视机将一直响到深夜。没有人要 求内森也去客厅陪着。内森屏住气息,一面看着母亲握着刀叉的手上苍白的骨节, 一面等着晚餐结束。母亲闭上了眼睛,此刻,不难看出她也同样对他们这种残存的 家庭团聚的场合感到厌恶。 就算是父亲觉察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和姿势依然如故。他继续读着,仿佛圣经 上面的词句能帮他找回逝去的过去或将他带到明日的天堂。他一边吃饭,一边喝酒。 一会儿就像每晚一样,开始显出了醉意,他抬头扫了内森一眼,却似乎什么也没看 到。 他读到:“所以上帝任凭他们,逞着心里的情欲行污秽的事,以至彼此玷辱自 己的身体。他们将上帝的真实变为虚晃,去敬拜侍奉受造之物,不敬奉那造物的主 ;主仍是可称颂的,直到永远。阿门!” 晚餐是会结束的。就像往常一样。内森将再一次默默上楼到他自己的房间,在 这个新家里,到目前为止,他还能在那里得到一份清静和安宁。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