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他醒来的时候,东方已出现了一线曙色,帐篷里也不像昨晚那么漆黑一团了。 罗伊的脸依偎在内森的头发上,嘴巴弄得内森脖子湿漉漉的,他的呼吸、他的体味 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内森的周身上下。内森真没想到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孩儿所散 发出的气味竟是如此的干贻甜美,令人心醉。两个孩子的身体缠结在一起,罗伊的 腿搭在内森的大腿上,手臂勾在内森胸前。他们从昨天夜里一直到现在都这样紧抱 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此外,内森的大腿上这时还明显地感到罗伊那条白色内裤下 面的强劲的勃起,这似乎给了内森一种安全感。 罗伊的身体蠕动着,嘴里发出一阵阵喃喃的低语。那条长长的腿绷直了,随即 又弯了回来,他把内森又往自己的怀里拉了拉。他们两个合用的睡袋早被掀到了一 边,内森现在可以看到自己身边这个男孩儿的每一处细节,他钦慕地品味着罗伊腿 上哪细细的汗毛,以及他那线条优美的双臂和肩膀。这时,突然另一个形象闪进了 内森的脑海里,打破了他原有的平静:苍老的身躯,松弛的肌肉,花白的头发,油 腻的皮肤,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酸臭的气味和令人窒息的感觉。但这次的回忆却并没 有让内森感到惊惶失措,他已经有了经验,尽量使自己的意念转移,把心思集中在 这凉爽的清晨和自己年轻的心跳上。刚才的回忆消失了,他成功地把自己的记忆之 门锁住了,任何丑恶的东西都无法进来。 兰迪在外面一边唱着一支乡村爱情小调,一边用炒菜锅在石头上砰砰地敲个不 停。 过了一会儿,罗伊嘴里嘟囔着伸了个懒腰,他含情脉脉地亲了亲内森,低声道 着晚安。帐篷外面,兰迪的歌声还在继续,罗伊也随着一起唱了起来。罗伊唱歌时 咬字很清晰,但不像内森想象得那么响亮。 帐篷外面又响起了伯克那响亮的男中音,嚷嚷着让这两个懒蛋赶快从睡袋里爬 出来。 在帐篷里面穿衣服很不方便,开始内森却过于害羞,不敢像罗伊那样把衣服拿 到外面去穿。他在帐篷里面把衬衫的扣子系好,又把裤子的拉链拉起来。外面,林 间的那片空地上已经布满了阳光,周围绿树成荫,枝头垂着一簇簇可爱的秋实。空 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薄荷药的香脂味,使雨后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新。就连那条淙淙 流动的小溪现在也更加招人喜爱,溪流中的苔藓和水底的淤泥在阳光下清晰可辨。 内森走到小溪旁,跪下来,他伸出手,让那冰凉的溪水从自己的指尖缓缓流过。 伯克和兰迪已经把早餐做好了,这次咸肉烤得不像昨晚那么焦。罗伊带了些速 溶咖啡,内森用罗伊的那只洋铁皮杯喝着咖啡,杯子烫得几乎无法用手去拿。吃早 餐时,两个孩子仍然回味着昨夜的柔情,他俩之间的空间仿佛已经不存在了,取而 代之的是一种明显可见的和谐、平静的气氛。罗伊的目光落在内森脸上,那一片温 情使内森感到莫大的满足。现在罗伊成了他精神的支柱,把过去的那些阴影一扫而 光。内森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体验着心脏的博动。鸟儿飞落时发出的鸣唱,树叶投 在他手背上的阴影,都使他感慨无限。生活是如此地充满了诗情画意,只待他去聆 听,去爱抚。这种境界只有通过罗伊才能达到。 或许这种激情过于明显了,连兰迪和伯克也感觉到了。特别是伯克,他隔着篝 火坐在内森对面,眼睛从下往上打量着他。 早餐后,四个少年匆匆离开宿营地。罗伊把帐篷拆散,再包装好,昨夜的记忆 也随着这帐篷珍藏了起来。内森帮着兰迪整理炊具,而伯克则往篝火上洒水,再把 那些余灰用土掩埋起来。 罗伊先把背包背在肩上,站在那儿等着。 阵阵轻风吹过林中,细细的枝芽在风中摇摆。微风所到之处,那一片片羊齿草 叶,一朵朵兰心花瓣,一丛丛苔藓,一株株忍冬都在随风飘曳。阳光普照大地,万 物尽吐芬芳。 罗伊默默地看到一切就绪之后,起步踏上了行程。内森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在 罗伊身后。 他们沿着小溪转了几个弯儿来到一处地方,溪流的中间出现了一个细长的小岛, 几乎把那条小溪一分为二。溪水中有几块石头,它们组成了一条天然的水路,一直 通到那小岛上。罗伊提醒内森说那些石头表面很滑,让他小心一点,然后自己脚步 轻盈地走到长满青苔的小溪旁,寻路向对面走去。他毫不迟疑地行进着,仿佛对这 一带的路况了如指掌。内森羡慕地瞧着他那矫健的步履在草丛中奔走自如。一会儿, 内森被挡在了一片高高的羊齿草丛前,罗伊这时已经到了小溪的对面,正在草地上 等他们。“你能跳过来,”罗伊对内森叫着。“这里很窄。” 内森退到一个斜坡,向前跑了几步,然后一下子跃过了那深色的溪水。罗伊在 对面抓住了他的胳膊,在这瞬间的接触中一种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现在我们走 这条路。”罗伊说。当内森转过头去的时候,看见伯克的眼睛正盯着他们俩。 他们离开了沿着小溪的那条路。这里生长着许多擎天的松柏,它们似乎为这密 密的森林打开了一些天窗,让阳光和蓝天洒泻进来。这里的路也比较好走了,只需 注意地上的松果和干树枝就行了。早晨的空气中带着寒意,这使孩子们行路的步伐 更快了。这空旷的林中又响起了兰迪的歌声,那是一首圣歌中的几句“他起死回生, 战胜群敌。”这清亮的歌声没有引起任何回音,它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密林之中。 罗伊轻松地走在前面,伯克时而跟在内森身后,时而和他并肩而行,他脸色阴沉地 瞧着地面,地上的松果和落叶被他踩得扑哧扑哧地作响。 他们穿过了一片较为阴暗、密集的树林,刚才那些高大的松柏变成了栎树和红 枫,脚下杂乱无章地到处是青藤和野花。地势一个坡度接一个坡度地向上伸沿,地 面上露水浸湿的杂草和厚厚的青苔有时使人一不留意就会滑倒。这密密的丛林仿佛 要将人们一口吞没,它一望无边,遮天避日,令人惊叹,引人遐想。内森的心在剧 烈地跳动,脚下的路径阴森森的,仿佛一步一步地在把他们引入一个不可知的境地。 死树的枯枝参差交错着伸向天空,上面缠绕着一圈圈的秋萎,秋萎藤叶上散布着颗 粒状的果实,有如蛛丝上面的蜘蛛。几个少年被这静止的世界感染了,兰迪也停止 了他的歌声。罗伊继续在前面带路,他的背影在树林中穿梭自如。伯克这时更加凑 近了内森,内森有时几乎可以在自己的后颈上感觉到他的喘息。 不久,罗伊所讲过的那条小路出现了。这其实并不是一条小路,而是从前波克 路延伸部分的遗迹,它曾经将凯尼卡特森林从中间切开,这条路早已被人们忘却了。 路一边的沟谷里长满了忍冬花,另一边是密密的香蒲和羊齿草。尽管路面上到处是 刺人的杂草和野玫瑰,但孩子们仍可以分辨得出中间的道路。他们小心翼翼地寻路 而行,并不时用手臂将身边的树枝拨开。外面的阳光透过头顶上的层层枝叶不时从 不同角度钻了进来,使映在地上的影子如万花筒一样飘移不定。 他们向前行进着,内森的心跳得很厉害,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所震慑着,不知是 由于这条小路以及它所引向的目的地,还是由于他自己心中的某种可怕的似曾相识 的感觉。眼前的景物使他困惑,仿佛自己曾经知道这个地方。阳光照在罗伊身边的 一片残破的篱笆上,内森突然间觉得他以前真的看见过这里的一切。 他们继续走了一段路,这时前面出现了一大片灌木丛,中间挺立着一些白杨树。 阳光透过纤细的树干直射下来。 不久,路边出现了另一条小溪。四个少年沿着路和小溪一直走到将近中午的时 候,罗伊才停下了脚步。这时林中已经开始感到十分闷热了。 “我们休息一下再走。”罗伊说着,把背包从肩上解下,随地躺了下来,“前 面还有好远的路呢。” 兰迪懒洋洋地坐在了罗伊身边,伯克在小溪边转悠着,地上的杂草在他的裤脚 上蹭来蹭去。他来来回回地在那片空地上走着,一面不时用手捋捋头发,挠挠胸脯。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站在罗伊和兰迪身后,眼睛盯着内森。 “这儿热死人了。”伯克说。 “是啊。” 兰迪又哼起歌儿来了。在上帝的身边,有块净土。 伯克把手伸进衬衣下面挠着他的胸脯,然后又解开衬衫的扣子,把它脱了下来。 他的眼珠冷淡无神,像是玻璃做的。他仍在默默瞧着内森。由于他站在罗伊和兰迪 的背后,所以他们两个看不到他。 伯克的体格很结实,比穿衬衫的时候显得还要粗壮。他的胸肌磁实,粗纩,有 棱有角,胸口上长着一小片黑黑的胸毛。他在阳光下伸展着两只强健,黝黑的胳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森感到有些尴尬,把脸扭到了一边,之后又回过头来,发现 伯克仍在瞧着自己。他站在那里伸开两臂在空中甩了几下,终于径自转过身走到小 溪旁,用手捧着溪水洗脸。 内森的心突然狂跳不已,他赶忙挪到罗伊旁边坐了下来,虽然挨得并不是太近。 伯克仍站在那里,阳光晒在他那裸露的肩膀上。 兰迪说,“这地方有点让人怕怕的。” “人们不常到这儿来。”罗伊嘴里嚼着一叶绿草,说,“小的时候,我海本叔 叔曾带我到这儿来过。” “你们到了哪儿?”伯克无聊地扭动着小臂,问道。 “这条路走到头有个废弃的农场,里面有幢很大的房子。那儿早已没人住了。” 听了罗伊这话,几个男孩儿都不由得抬起眼顺着小路望了过去。那幢旧房子引 发了他们的兴致。“那地方还有多远?”内森问道。 他们俩的目光相遇了,罗伊温柔地对内森说,“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伯克弯下身用手去够背在背上的行囊,之后,把那个扁平的还有半瓶威士忌的 酒瓶拿在了手上。他把酒瓶子送到了嘴边。 内森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一下子转身走到一边去了。罗伊不解地看着内森。 伯克说,“喝点儿酒真舒服。你想来两口吗,兰迪?” “这会儿先不喝。” “罗伊,你呢?” “我不要。” 伯克笑了笑,说,“行啊,那我就可以多喝点儿了。”他又扬起胳膊把酒瓶送 到嘴边。 内森瞧着罗伊站了起来,罗伊说,“我们该走了,”然后把背包背上了肩头。 内森跟在他后面又上了那条荒弃的小路,兰迪也赶紧跟从地上爬了起来。 伯克一面用眼睛盯着内森,一面把那酒瓶子盖好,塞进口袋里,从嗓子眼儿里 干咳了两声。刚才他把衬衣围在了腰间,内森看着他这样全然不顾地展示着自己的 身体心里觉得很别扭。 伯克溜溜达达地跟了上去,一只手搭在兰迪的肩膀上,连白白胖胖的兰迪在伯 克那粗硕的身躯旁也显得相形见绌。伯克说,“你也该喝两口,伙计。” “等一会儿吧。” 伯克朝罗伊挤了挤眼睛,说,“我准备好了,罗伊队长。” 罗伊皱了一下眉头。 “我不愿回到棉田,”伯克又唱起歌来。 他们又一起接着往前走,沿着那条老路的路基,在高高的杂草中穿行。那条蜿 蜒的小溪在他们身边流淌,阵阵秋风从古老的树林里掠过。他们从中午前一直走到 下午,有好几次那条旧波克路由于上面长满了杂草,几乎失去了踪影。这是十月里 较热的一天,罗伊穿着白色短袖衫在前面领路,伯克紧随其后,挑战似地展示着他 那宽宽的赤裸的肩膀。 忽然,路猛地拐了个弯,前面出现了一条宽宽的大道,两边各有一排栎树。沿 着一条壕沟可以看到一节节破败的围栏。一座小石桥不知在什么时候垮了下来,桥 的一部分塌落到了凉凉的溪水中。罗伊用手指着那两排哨兵似的栎树,那中间有几 棵已经快枯死了。昨晚的暴风雨把一棵老树掀到了路上,树根从地下翻了出来,地 面被掀开了一条大缝。粗大的枝干被风在空中吹断,渗出些橘黄色的树脂。眼前的 景象使人不禁愕然。 “昨晚的风一定很厉害。”兰迪说。 “是够厉害的。”罗伊接了一句。 伯克细细瞧着地下咧开的那一片裸露出来的树根,几道阴影落在了他那有几分 晦暗的脸上。他用手指挠了挠生着体毛的小腹,然后抡着胳膊又慢悠悠地往前走。 罗伊站在那里等着内森从那棵躺倒的大树那儿迈过来。 伯克在路边突然闹着玩儿似地向兰迪发起攻击,他从后面一把抓住兰迪,夹住 他的头部,用胳膊卡得兰迪动弹不得。伯克紧紧地咬着牙,那晒得黑黑的肩膀上闪 着亮光,用手拽着兰迪的头部来回晃动着。兰迪气急了,他用尽全力猛地一下将伯 克甩开,伯克轻声笑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兰迪说,“你总是欺侮人家。” 伯克捂着嘴笑着。 罗伊走上来站在他们俩中间,把伯克的背包递给了他。兰迪这时仍气愤地瞪着 伯克,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罗伊说,“你没事儿吧?” “他妈的,他当然没事儿了。我没怎么动他。”伯克从罗伊手上一把夺过他的 背包,背在了肩上,又伸出手去调整了一下它的位置。 “我没事儿,”兰迪说,“他就是老喜欢这样和人动手动脚的。” 伯克又开始往前走了,罗伊跟在他的后面,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伯克后面走。 伯克在阳光下气宇轩昂地领先走着,两只眼睛瞧着前面那两扇铁门和用石头叠 砌的围墙。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