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威尔弟 作者:池涧译 通过一个男孩子对另一名少年的朦胧的爱慕,引出了另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威尔弟时的情形。那是给我父亲下葬的日子。当我们 坐的殡仪车从路边开出来的时候,我从汽车的后视镜里一下子看到了他。那天,他 身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上面有两排亮晶晶的饰扣。他的头发柒成了极浅的颜色, 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从车窗里面瞧着他,就在我们俩目光相 遇的一刻,他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并向我挥手致意。这时我妈拍拍我的膝盖、叹着气 让我坐正了,别那么没规矩,她说这毕竟是个严肃的场合,不能这样毛毛燥燥的。 可是整个一个下午,我总也摆脱不了那个金发男孩的形象,我的脑海里充满了一个 又一个有关他的幻想,使得那次的葬礼也变得无足轻重了。我估计他大概十八、九 岁,似乎要比我大很多,那一年我十二岁。当天夜里,亲友们离开后,我妈也哭哭 啼啼地回到她房间休息去了。我在睡觉时梦到了他,睡梦中我把自已所有的忧患和 烦恼都告诉了他。我对他说我很想念我的父亲,可是我却已经开始把他遗望了,我 还对他说父亲死后我一次都没哭过,尽管我很想痛哭一场。在梦境中那个金发少年 把我抱在怀里,他亲吻着我并把他的秘密也向我倾诉。 我再一次见到他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这一回是下午四点钟,我正从学校里 跑出来,他就站在学校门口的对面。看到他我猛地停住了脚步,心中突然有一种怪 怪的、痒痒的感觉,仿佛有些蜘蛛在里面爬来爬去的。别的孩子们在我身后推推搡 搡的,嫌我挡了他们的路。自从我父亲死后,他们都躲着不愿和我讲话,我想他们 是对我失去了父亲感到恐惧,甚至还有几分自责,仿佛这忧伤和不幸象流行性感冒 一样会传柒似的。 那个金发少年眼睛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然后穿过马路向我走来。我站在路边惊 呆了,想掉转头跑开,又想朝他迎上去。最后,他来到我面前,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脸上带着微笑。 “你是云,对吧?”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 “我陪你走回家好吗,云?” “好,”我说。我激动极了,心狂跳不已,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于是,我和那个金发少年并肩走在街上,这时,我们班的几个男生目瞪口呆地 瞧着我,互相之间用手捅捅,嘴里面轻声嘀咕着什么,显然是被我这个新朋友的风 度慑服了。我们一路走着,那金发少年一面嘴里一曲接一曲地哼唱着一些旋律,我 听出来其中的一两个曲子是某个歌剧里面的。最后,他在我家那条街口停住了脚步, 悄声说,“我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 “噢,”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不想让他走,生怕从此再见不到他了,于 是,我大着胆子说,“到我家来坐坐吧。来吃点东西,再看看我的房间。” 我看到他的眼睛被阳光晃得眯了起来,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汗珠,把身上的那件 皮夹克脱下来,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T 恤衫,胸部的地方被撕破了,汗衫下面 露出了棕色的皮肤和一个深色的乳头。看到这些我心里的那些蜘蛛又开始疯狂躁动 起来。 “求求你了,”我恳求他说,“到我家来坐一会儿吧。” “也许我下次会去的。” “那你明天还来找我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我说,“我只想让你明天还来找我。” “他们叫我威尔弟。”他轻声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从街口转了个弯不见了,我却仍然傻傻地站在原处,心想他可能 还会回来,然而却白等了一场。后来我回到家中,心里刚才仿佛是蜘蛛爬过的地方 现在觉得空落落的。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妈又哭了起来。她把盘子往旁边一推,扯起桌布捂着 脸,我想安慰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与其说我妈是在伤心,更不如说她是 感到内疚。我记得我爸死前的六个月里他们两个总是没完没了地吵架,出事的那天 晚上他们吵得更凶,我妈大声指责我爸,说的话很难听,结果我爸冲出家门开上车 就走了,想不到那竞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他。几个小时之后,我爸从不知什么地方 回家的路上为了躲避马路上的一个孩子,猛一转弯撞到了一个邮筒上,更加可气的 是后来才发现我爸所躲的根本就不是个孩子,而是两个恶作剧的家伙搞出来的会走 路的玩具小人。 我扶我妈上楼到了她的床上,她吃了几片镇定药,然后吩咐我去收拾盘碗并给 她弄点热饮来。后来,她迷迷糊糊地躺在那儿,一边喝着可可,一边紧紧地攥着我 的手,把每个手指头都亲了个遍。 “你爱我吗,云?”她问我。 “当然爱啦。” “可他为什么就不爱我呢?云,你说说,为什么你爸不爱我呢?我很爱他,你 知道,我从第一次见到他时起就爱上他了,而且我对他的感情一直没变,不管我说 了些什么,也不管我做了些什么,我总是爱他的。可为什么他就偏偏不能爱我呢? 难道我是那么让人讨厌吗?他为什么背弃了我?云,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不错, 我知道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不该再讲他的坏话,而且跟你说这些你可能会更恨我, 可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否则你就不会理解为什么我们总是吵架、为什么我会讲出那 些难听的话来。当然了,他死不承认,可是我知道!女人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自从我爸去世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听我妈唠叨这一套,她总是说我爸不爱她、 对她不忠、有事情瞒着她。而我呢,这时就尽量劝她,说上一堆我爸如何如何爱她 之类的话,然后,她就会叫我去把像册拿来放在羽绒被上,让我一页页地翻给她看, 同时,她会在一旁把她和我爸的恋爱史从头到尾地叙述一遍。有时,她会指着其中 的一张照片说,“你看,看他的眼晴,他当年是爱我的,这你可以看得出来。”说 完之后,她总要聚精会神地使劲盯着那张照片瞧个没完,似乎是想从上面找到一些 从前漏掉的线索或隐秘。 像册里面还有我的许多照片:有我受洗礼时照的,我周岁时照的,我第一天上 学时照的,我在我爸的怀里亲他、搂他时照的,还有我被他扛在肩膀上时照的。我 妈老是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些事了,我总是回答说,“记得,我全都记得。”其实我 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这些照片对我来说好象都是假的,其中没有任何一张能够加 深我对曾经是我父亲的那个人的十分淡薄的感情,而且这种感情正变得日益淡薄。 像册中父亲的每一张照片都不一样,有时我也学着我妈的样子把这些照片贴在鼻尖 上仔细瞧,想从中获得一些新发现,然而,我最终看到的只不过是隐藏在父亲笑容 下面的空虚和无奈。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梦到了威尔弟。在梦中我们俩盘着腿坐在路边儿,威尔弟拿 出一个装了发条的玩具小人儿给我看。小人儿的样子很象我父亲,身子后面有一把 大铜钥匙,威尔弟慢慢拧动了钥匙,咔哒一声,小人儿的脸上机械地笑了一下。威 尔弟对我解释说这个玩具小人儿和真人完全不一样,它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 只是里面有一套复杂的齿轮使它看上去象真人一样。接着,威尔弟把小人儿放在地 上,我们两个眼睁睁瞧着它穿过马路朝时面走去了。马路的对面坐着我的母亲,看 到那个小人儿,她深情地笑着张开双臂迎候它,直等到那双塑料的小手碰到了我母 亲的膝盖,使她兴奋地叫了起来并把那个小人抱在怀里,一只手抚弄着它的头发, 另一只手本能地去拧动了那个钥匙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我照例又被我妈数落了 一通,说什么我已经把我爸忘了,说我恨我爸,说他死了我更高兴,她还说我冷酷 无情、只顾自己。 “你连一次都没有哭过,云,一次都没有。如果我这会儿突然死了,你大概连 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知道吗,如果你象我一样伤心的话我就会好受多了,我们俩 可以互相安慰,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互相看着都不顺眼。你让我觉得好象自已不应该 老是这样惦记着你爸。你为什么这种态度呢?难道你认为我没有权利爱他吗?” 我已经学会了在这种时候最好不去和她争辩,不去理睬她的指责,因此我只是 笑着点点头,继续吃我的麦片。这在她眼里自然又成了我无情无义的证据,她上来 用手戳着我的胸脯,言辞越来越激烈,粗暴得简直让我害怕。最后,我实在忍无可 忍,把散乱的课本收拾起来从家里跑了出去。 那天上午在学校里,周围的孩子们自从我父亲去世以来第一次主动过来找我说 话了,我想大概他们对威尔弟的好奇心胜过了他们在我面前感到的尴尬。他们想知 道我是在哪里认识他的?他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我是不是也打算把头发柒了,再 弄成他那种发型?我和他都去过哪些地方?可以介绍他们和他认识一下吗? 我对那些同学说我和威尔弟很早就认识了,我说我跟他一起去过很多在外面混 的年轻人光顾的危险刺激的地方,他和他的朋友都把我当自已人,我还说我们做的 那些事我的同学们连想都不敢想,我说我和威尔弟在一块儿喝酒、吸毒、无所不为。 威尔弟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而我也是他所有朋友当中最 信赖的一个,他的秘密只对我一个人讲。 由于那些孩子们看到了我和威尔弟在一起,所以我在他们当中的威信空前提高 了。因为我同他的这层关系使得每一个孩子都想和我交朋友,以便用这种方式间接 地和威尔弟接触。 那天下午四点钟,威尔弟又在外面等我了。我跑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去哪儿?” “去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地方对我很重要,对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也很重要。 你愿意去吗?” “当然愿意啦。” 我们俩一路走着,他嘴里哼着歌剧中的那些曲子并且把胳膊搂在我的肩膀上。 我可以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里面有皮革味儿、有汗味儿、还有一股刮脸 膏的柠檬味儿。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那双扣带的皮靴都会在地上发出一声尖刺的 响声,就象西部牛仔穿的马刺一样。威尔弟人看上去既帅气又精神,象刚刚雕琢出 来的宝石、光灿夺目。他穿着一条几乎洗白了的牛仔裤,膝盖和大腿出绽开了几个 口子,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象刨过表皮的木头一样的光洁。 我盲目地跟着他走,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高兴。我们顺 着几节石台阶下去,然名又沿着一条水渠往前走了一会儿,威尔弟在一块大灰石头 旁边停了下来,他坐在那石头上,脱下皮夹克,把它往草地上一铺,让我坐在上面。 “这里很舒服,”他说,“是个静心思考的好地方。”他象以往那样对我笑笑, 说,“你喜欢这里吗,云?” “喜欢。” “真欢就好。” 我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他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用可抚摩着我的头发,在他手 指的触动下我心里又荫生了那种蜘蛛爬动似的痒痒的感觉。 “你哼的是什么曲子?”我问他。 “是歌剧里面的,”他回答说,“你知道,我很喜欢歌剧。我只听歌剧,他们 是唯一能让我理解的音乐,我的外号就是从这儿得来的,别人都说我应该叫威尔弟 因为我总是在哼歌剧,* (威尔弟:意大利著名歌剧作家)结果这就成了我的名字。 你能想像得出吗,我足足等了十八年才有了自已的名字!” “我的名字也是外号,”我说,“是我父亲给我起的,他老说我整天就象在云 雾中似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所以他才叫我‘云’。” “这么说来你父亲一定很了解你啦,”威尔弟伸出两只手捧着我的头,目光凝 视着我的眼睛,说,“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跟我讲讲他的事好吗?” “谁?” “你父亲。” “噢,他已经死了。” “可是云,请和我说说他的事吧,他虽然死了但并不等于就没的可说了。他活 着的时候快活吗?他在家里都做些什么?跟我说说吧,云,你是他的儿子,你是一 定了解他的。你爱他吗?” 我万没想到威尔弟会问我这些问题。我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威尔弟皱着眉头瞧 着我。我竭力想找些话说,想找些可以取悦他的话说,我看到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近 乎是绝望的乞求的神情,使我不得不顺着他说。 “是的,”我说,“我很爱他,我爱他胜过其它任何人,他是我的一切。有时 候我梦见他还活着,可醒来之后却意识到他已经死了,于是我就放声痛哭。我对他 的思念越来越深,你知道,他活着的时候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对了,我现在想起来 了,他从前老在我睡觉前给我讲故事。”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件事,可现在,在 我这一套临时编造的言辞的引发下,这些记忆又活灵活现地回来了。我站在那儿, 连自已都感到奇怪怎么没早点儿想起来这些从前在我的生活中如此重要的事情。 “真的,”我又在威尔弟身边坐了下来,手扶着他的腿,头枕着他的膝,继续讲了 起来。“他给我讲过许许多多好听的故事,再也没有别人象他一样给我讲过那么多 故事了。”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哭了,父亲死后埋在我心里的悲伤一下子爆发了出 来,我感到十分痛苦和茫然。 威尔弟跪在我身边,把我搂在怀里,我的颈部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在我 们互相拥抱的时刻,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了一起,这时,他温柔地吻了我一下,让我 感到十分遐意,心里刚才的那种蜘蛛爬似的感觉不见了。 后来,他把他的T 恤衫以皮带下拽出来,用它把我的眼泪擦干,当他再一次拥 抱我的时候,我把自已的手放在他赤裸的腹部上,仿佛感觉到我身上的血液通过手 掌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云,”他悄声对我说,“你替我做件事好吗?你可能会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但你能不能不问原因、替我做这件事呢?” “当然可以,”我说,“无论是什么事都可以。” “我想要一张你父亲的照片,最好是他最近照的,你能帮我弄到吗?” “没问题。”我说。 威尔弟站起来说他该走了,并且说他第二天会和我见面。我问他在哪儿见,他 回答说,“还是在这儿,这个秘密地点。” 他离开之后,我独自一人又留在原处坐了许久,瞧着眼前那条运河水面上闪动 的光点,听着河水的淙淙流淌,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一种莫大的满足使我那 颗年轻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妈在床上喝可可,我没等她吩咐就去把那本像册拿过来放在她的 膝盖上,迫不及待地把像册翻到后面贴放最近的像片的地方,我妈用诧异的目光瞧 着我一张一张地细细查看着那些照片。 “云,”她长叹了口气说,“看来你还真是想他的。” 像册里只有一张照片是我和我爸的合影,我心里想着一定要让威尔弟手里也有 我的形象,于是我把那张照片从像册上取了下来。 “这张可以给我吗?”我问我妈,“可以让我永久保存吗?” “可以,”她说着,把我搂在怀里亲了一下,“当然可以啦,云。你看他多爱 你呀!这你可以从他的眼神和笑容里看得出来。” “是啊,”我说,“我看出来了。” 第二天下午,我如约又来到了水渠边的那个秘密地点,威尔弟早已在那儿等我 了。他让我坐在他的身边,伸出手来搂住我的肩膀,在我头顶上亲了一下,然后问 我,“照片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说着,把照片递给他,“这是复活节拍的,就在他去世的一个 月前,那时我的头发还没剪呢。你能认出我来吗?” 威尔弟点了点头,一声不响、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张照片。我见他的手在颤抖, 忙问他怎么啦,而他却没有回答我,只是摇摇头,把我搂得更紧了,以致于使我难 受得喘不过气来,仿佛他是想把我压碎、将我和他的身体溶为一体。 “威尔弟!”我气喘嘘嘘地叫着,“放开我!” 这时,我突然看到他在哭泣,那绝望无助的哽咽使他全身战栗不已,最后,他 终于爆发出一声悲怆、凄楚的长叹,扑倒在草地上,惊得旁边一棵树上的鸟儿呼啦 一下飞了起来。那张照片已经在他的手里被攥成了一团。 “威尔弟,”我说,“求求你,威尔弟,别哭了。” 良久,他才慢慢止住了眼泪。当他终于恢复了平静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 红霞满天了。威尔弟把沾在嘴巴上的草擦掉,朝我淡淡地一笑。 “我现在在学校里可红了,”我说,“班上所有的男生都想跟我交朋友,这都 是因为你,威尔弟,都是有了你的缘故。” 他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把那张照片在他胸口上碾平,放进他皮夹克的口袋里, 然后,他站起来,眼晴瞧着我,并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你明天还来见我吗?”我问道。 “也许再不会来了。” “别这样,威尔弟!”我站起来,抱住了他的腰,哭喊着,“威尔弟,你不能 走!” 他站在我面前,扶着我的肩膀,两眼直视着我。 “云,你以后虽然看不到我了,但并不等于我不在你身边,”他说,“你现在 很红,大家都喜欢你,这很难得。我得走了,请不要跟着我。谢谢你送给我这张照 片。” 我瞧着他慢慢走远了,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他走后,我一个人孤零零 地在水渠边又足足呆了一个小时。 回家之后,我径直回到自已的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我妈上楼 来了,她坐在我的床沿儿上,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 “别难过了,”她说,“人是不会就这样消失的,他仍然和我们在一起。你应 该感到有这样一个父亲是很幸运的,别忘了他教过你的那些东西,这样你就会觉得 他还活着。任何事情的发生毕竟都是有其原因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我妈讲话时这样达观和自信,我从床上坐起来瞧着她, 发觉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定。 “好啦,”她又接着说,“现在我们该把他的衣物整理一下了,你来帮帮我, 我们应该振作起来了。” 我们俩一起来到她的房间,把我父亲的衣橱打开,我妈一件一件地把他的衣服 铺在床上,她动作认真仔细、像个年轻主妇的样子,似乎从这件事当中找到了乐趣。 她收拾出一堆要处理掉的衣物,另外还有一堆是准备将来给我用的。 橱子里面还挂着一件夹克衫,我过去把它拿来,然后回到床上将它放在我的膝 盖上展开,这时,我突然发现那件夹克的口袋里有一张照片,看到这张照片我立时 呆住了。 “那是什么?”我妈一面把那堆衣服放进一只旧皮箱里,一面问我。 “没有什么,”我说着把那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什么都不是。” 我妈走过来亲了我一下。“我爱你,云,”她说,“这是真的。” “我知道,”我说,“我也爱你。”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我从父亲口袋里找到的那张威尔弟的照片。我仔细 观察着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威尔弟坐在那个秘密地点的一块大石头上,肩膀上随 意搭着那件皮夹克,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亮。然而,这照片上的他却和我印象中 的不尽相同,一开始,我并没有瞧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但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恍然 大悟:照片上的威尔弟是那样的幸福,他的笑容是如此的快活、如此的灿烂,使我 心中的那些蜘蛛又蠕动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像这般开心过,照片上他仿佛完 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年轻、更加阳光、更加真实。在那照片的一角还可以 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那是我父亲的影子,显然他当时正背对着太阳拍摄这张照 片。 我久久地凝视着那个影子 (全文完)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