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弥漫的半山上,是特别开发出来的一个非法赛车场。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没有任何专业设备,这里荒无人烟,浓湿的潮气,飘飞在 地面,沉重却又散不开,周围点着火把,细屑在铁桶内燃烧着,偶尔飞溅出不甘寂 寞的星火,发出嗤嗤的微音,一声接着一声,低低的,似不为人知的浅薄呻吟。 几十辆车子围在边上,平日冷清得连鬼影也见不到一个,今晚场内却早早地就 挤满了人,他们吹着口哨,发出高低另类的尖叫,像迎接快将开始的一场嘉年华派 对,男人和女人,有的坐在车头上,有的站在车顶,高热的气温让他们情绪高涨, 接近失控。 麦小龙开着他那辆接受过改装的车子,驶进场内。 我坐在他的旁边,还没正式进入赛区范围,已经听到可怕诡异的叫嚣。 这里是一个与白天完全脱节的世界,群魔乱舞,没有法则,没有规条,一切发 自原始的内心,狂野的目光来自四面八方。 每个人眼里都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渴望,火烫的,扑不灭的熊熊烈火,揉合着莫 名其妙的恨意,毫无道理,虎视眈眈,恨不得把对方撕烂、焚毁、化为血肉,吃进 肚子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宏伟”的场面,就算下场出赛的不是我,也觉胆战心惊。 转过头去,看看身边的人,麦小龙身经百战,当然不把这些放在眼内,他情绪 受到感染,时间未到,心已经先飞了出去,最好马上开赛,好证明他仍然保持纪录, 百战不殆。 车子停在一边,那天见过的上海佬看见小龙出现,马上迎过来:“怎么这样迟?” “放心啦,我不会跑掉。” “我带你去见华老板。” 小龙有点不耐烦,但也不说什么,用眼睛看看我,示意我跟他一起去。 华老板坐在黑色高级轿车内,全场唯一的幕后贵宾,不对,他的对手,也如他 一般,坐在对方阵营的豪华轿车内,不过太远,看不真切。 “你就是小龙?”华老板自车中打量,微微一笑,与我印象大相径庭,没想到 这位黑帮老大长得温文尔雅,像政客多过似黑社会。 不过政客和黑社会也差不多了。 他也在打量我,没有多余的评价,只转向小龙,略略颔首:“尽力而为。” 赛道就是山路,并不崎岖,是前人开发好的一条通道,直往山顶,现在却刚好 被利用作争狠斗勇的天然工具。 山顶上早已放置好记认,红黄两面小旗,插在险处,在黑夜之中迎风飘摇,像 翘首等待着情人救驾的美丽少女,孤傲地立着,飞扬的旗面便是那轻薄的裙裾,衬 着不见星辰的夜,颜色犹为奔放。 即将出发的两辆车子已停在恰当的位置,怪异的号角响起,一切蓄势待发。 小龙的对手是个看不清年纪的少年,一脸不训的神色,目中无人,天下唯我独 尊。 就算不晓得他的本事,那凶狠的表情也可叫人退让三分,太可怕,为什么现在 的孩子都一副要毁灭世界般的气势? 横空传来尖锐的出车令,咆哮已久的引擎像一窝滚烫的热油,两辆车子几乎同 时飞出,如箭一般,瞬间没入黑暗。 赛道上没有灯,只凭天上惨白的月光,映照着这场不合法的地下赛事,见证着 辗过死亡边缘上的输赢,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这两个世界的距离永远相隔一 条无法跨越的洪沟。 全场赛事,只有当事人自己身历过程,旁人看得到的只不过是结果,山道太远, 来回起码半小时,而这半小时,足够让神经衰弱的人休克好几回。 第一次目睹这样贴身的比赛,就在眼皮底下,我紧张得止不住狂跳的心,虽然 知道他车技了得,但还是那句,意外来上一次便是一生。 怎么可能不担心,连呼吸也吃力起来,近乎窒息,不详的想法一幕接着一幕, 在脑里毫无条理地飞过,明知没有可能,但就是拉不停狂野的想象,会不会这样? 会不会那样?之后又会怎样? 时间飞快地过去,一分一秒,每响一下都撞在心里。 在我以为这场比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时候,远方的引擎声已再次渐近,那是他 们回程的信号。 比赛气氛刹那间被推至顶锋,胜负马上就要揭晓,那并不单单是车中人物相互 比拼的私人战争,那是关系着幕后两大帮派势力的掠夺和霸占。 任何一方输掉,都是一场浩劫。 刺耳的尖叫和呐喊撼动整个大地,已分不清是哪一方的支持者,两个集团的成 员混作一堆,你推我撞,场面混乱不堪,没有人阻止。 车子渐近,麦小龙一马当先,抛离对手好几个车位,距离终点不足百米,胜负 已定。 华老板对小龙的表现十分满意。 麦小龙如愿以偿,以压倒性姿态获胜,冲过终点,车子骄傲地飞进场内,得意 地转了几圈,方肯停下。 好不容易,我呼出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一背的冷汗,心情起伏得比刚进 场来的时候更为激烈。 大家情绪沸腾,场面火爆,一哄而上地围着小龙的车子,又拍又叫,他们全心 全意,迎接着凯旋归来的英雄,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有着共同的身份,共同的目标, 共同的敌人,无分阶级地渲泄着他们坦诚的喜悦。 我看见上海佬拍着心脏,他早吓坏了。怕输,他就万劫不复。 相形之下,对方萧煞的气氛则显得过分冷清。 他们目光如冰,冷冷地注视着,漫天杀气。 比赛当然不会如此轻易结束。那一边的阵营暗自私语,商量过后又派代表出场 与华老板交涉。 华老板的手下上前接洽,两帮的人不知密密交换着什么情报,之后自有心腹退 至华老板车内,得力回报。 华老板沉默地听着,呼出一口烟,神色平静。 之后便有人前来通传:“麦小龙,华老板叫你再比一场。” 我的心快跳了一拍,什么?还要比? 小龙本来正向我走来,好好炫耀一番,叫旁人这一拦,有点生气:“比什么比? 不是已经赢了吗?” 那人撇嘴一笑:“见你表现好,加场。” “你放屁,”小龙一扫脸上的嘻笑,不可一世地:“你是哪根葱,竟来指使本 少爷?” “啧,上海佬!”那人见小龙不给面子,有点不高兴:“喂!上海佬,人是你 找来,你来跟他说。” 本来想承华老板的欢,好得个彩头,谁叫小龙却像个天皇老子搭土匪一样难以 摆平,那人恨恨地走开,顺便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上海佬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没有地位,谁也可以使唤他,小龙最是瞧不起。 “我的龙少爷,你瞧,华老板很赏识你呢。”上海佬满头的汗,一边忙不迭地 掏出手拍,胡乱地抹在脸上:“对方自愿加重注,要求再比一场,你看这好不好… …” “这场的钱呢?”小龙没空跟他磨牙,伸出手去。 “有有!”小海佬一叠声地应着:“华老板说你赢得那么漂亮,应该加酬,反 正比一场跟比两场对你来说也差不多……不如……” “我问你钱呢?”小龙仍然坚持。 上海佬下意识地看了看华老板那辆稳重的车子,里面坐着的人那么尊贵,得罪 不起,本来已经没有分量,完成不了任务,日后更加抬不起头来。 他豁出去了:“小龙,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再比一场,就一场!只要你再赢一 次,你要怎样都可以!” 小龙听到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地狂笑起来,他不屑地拍拍上海佬的脸:“我要 怎样都能?你又不是华老板,这里到底谁说了算,你凭什么?” “钱呢?”小龙目露凶光,仿佛要杀人。 上海佬进退两难,身边有人叫他:“上海佬,华老板叫你带小龙过来。” 麦小龙天不怕地不怕,推开上海佬直接找华老板理论去。 见他气势汹汹,怕他出事,当然我也帮不上忙,但不知怎地,自动自觉就跟了 上去,上海佬也急忙追在后面。 华老板依然坐在车内,只留半扇窗,俊雅如绅士,他看见麦小龙来至面前,也 不急着挡他去路。他起一下手势,旁人便收起动作,放小龙过来。 “华老板。”麦小龙双手撑在车顶上,毫不客气地俯视车中的人:“你们青华 帮讲不讲信用?” 华老板抿一抿嘴,似笑非笑,他心平气和,转向小龙:“看看上面。” 麦小龙抬起头来,车子旁边建着一个临时了望台,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美艳的女 孩,超短的裙子,掩不住修长雪白的双腿,晃来晃去,她微微倾身向前,丰满的身 材便玲珑浮现,火辣辣的动作充满挑逗意味,目光浪媚,欲拒还迎,让每个观赏的 人都感觉唇干舌燥。 她手里握着一个袋子,啪啪地打在手上,傻子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龙,”华老板微笑地看着他:“你若是肯上场,她,和她手上的东西,都 是你的。” 小龙并不答话,华老板看进他的眼睛,继续游说:“你赢了头彩,他们吃了闷 亏,断不肯放你走,与其暗地遭人算计,还不如光明正大彻底了结,好叫人心服口 服。” “你有没有信心,再赢一次?”华老板的语气不高不低,却似一道圣喻,有无 比威力。 小龙默然,看了看我,我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他被激发了,沉浸在刚才轻易得来的胜利里,见好也不收,还带点挑衅,他 说:“只要和车扯上关系,我都没有输过!” “我信。”华老板轻轻一笑,形势又被定了下来。 这一次对手换了人,对方看见麦小龙仍然上场,有人抗议:“派青华里面的人 来出赛!两次都这样敷衍我们算什么?” 显然对小龙有所顾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这小子根本不是你们本部的人, 除了外援,青华里面就没有好货色了么?” 大家七嘴八舌,忙着声讨,华老板并不理会。 他转过头,低低地与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领命,大踏着步子,上前澄清 :“谁说他不是青华帮的人!他今天就是华老板新收的好手,你们老板若是说声愿 赌服输,买了我们青华的怕,华老板也不为难,少在那里阿猫阿狗的乱叫,也不怕 笑死人!” 那边自有多事的人速去传报,果然安静下来。 双方仍未说定,僵持在地,好一阵,才出来一个说话精气些的:“我们老板说 了,这场比赛本来就不公平,根本作不得数!不过既然华老板这样好兴致,我们必 定应酬应酬,但有条件,这场规矩得由我们来定。” 华老板问小龙:“你有没有意见?” 小龙不屑:“什么规矩都行,只怕你们输得更难看。” 事情说实了,规矩也定了下来。 赛场改变,这一次选择就地比赛。 大家各自退开,清出一小段范围,作为赛道,赛道的尽头摆着两只铁桶,里面 的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铁桶稍后三尺,便是悬崖。 比赛双方,均要派出一人站在铁桶后面,手持红帕,作为信物。车子必需绕过 阻碍的同时夺得信物,再转回起点方算结束。 快者获胜。 这是一项妄顾人命的比赛,如果车手技术稍有偏差,站在铁桶后面手持信物的 同伴便身处不可想象的危险中,不是被失控的车子撞上,就是与车子一起堕进山崖。 持信物者未定,规矩上要由对方车手前来选择。 小龙走上前去,随手一指,对方得到落实,也派人过来这边选人。 那人左看右看,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故作镇定,其实有点毛骨悚然,他看着我 闪烁不定的眼神,歪嘴一笑,伸手一指:“就他吧。” 小龙有点诧异:“他?他不是青华的人。” “关我什么事。”对方车手见小龙反对,越发不肯罢休:“站在你们这边就是 你们的人,你早上还不是青华的,晚上就是他们的人了,这笔数要算起来还真离奇 得很,哼,你们要是不愿意,倒可以弃权。” “不行!”麦小龙蛮不讲理,偏不答应:“谁都可以,偏他不行,再选!” 他这一吵,对方更铁了心要跟他耗上了:“我偏要选他!凭什么你们这边的人 就特别矜贵,你当我们洪爷的名堂是摆着好看的?小朋友,没有胆量嘴巴刚才就别 这么辣!” 这两人还没开赛就先吵嚷了起来,接下来像马上就要动手了…… “我去。”我说,那么小的声音,他们倒听见了。 小龙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那人也先是呆了一下,接着呵呵冷笑两声,退回场中准备。 小龙穷追不舍:“阿翰,你说什么?” 我说:“麦小龙,你不是说自己车技了得吗?你不会把我撞死吧?” “你这个白痴!”他叫起来:“是不是有病?那里很危险,你以为现在去玩?” “你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自己又要去?”我好笑地质问,因为害怕,连笑容也扭 曲了,“我现在不过跟你做一样的事。” “神经病!你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他啐了一口,直跺脚:“这种事谁也保证 不了!万一……” 这种事我也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可以选择吗?要不出赛,赌那万一的 机会。要不弃权,然后等着华老板或是洪老爷任一方被开罪,再陷入恶性的争斗中, 更加有理由被人逼害。 麦小龙已经是青华的人,哪一方都可以要了他的命。我呢,别以为可以逃得出 这里,四面包围,现在都是敌人。 服从,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他能赢。 “麦小龙,你会赢吧?”我问。 他不敢答,狠狠地看着我。 “我相信你。”我说。 他浑身一震,像背上了无形的包袱,重得压住他的神经,喘不过气。 “沈翰云……”他突然抓住我的肩,用要把我的骨头也捏碎的力度。 我没有看见他这样紧张过,他和我不同,我一生人之中有很多次紧张的机会, 第一次体检要打预防针,期末考试成绩放榜日,得到推荐初次去大公司面试,老板 对我说明天你不用再来上班…… 我笑,苦中作乐:“麦小龙,你可不要把我撞散了。” 他放开我,呆呆地看着我走向场中,接过那条染过血一般鲜红的手帕,站到指 定的位置。 生死系于一线,和他在一起又不是第一次尝试,不差这一回了。 对方阵中与我一同被选中的人,也站在了另一方的位置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 怕的,我安慰自己。你看,我一点也不寂寞,反正又不是只得我一个,这个时候不 看开点也不行。 麦小龙站在起点,看着我。 那段距离其实并不远,刚刚足够分隔两个人,从这里,到那里,他可以来到我 的身边,连同他的车子,不用一分钟。 我即使闭上了眼睛,也可以感受到小龙的视线,我的心在跳,疯狂的脉搏让血 液刺痛了我的血管。 我很害怕。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小龙也一样吧,但我们没有退路。 号角已经响起,伴着周围人潮哄动的呼啸声,气氛又再次被爆炒得仿佛燃烧起 来。 不相干的人大声地笑,大声地吹口哨,大声地喝彩,催促着比赛。 小龙甩一甩头,他上车了。 两辆车子已经停到起跑线上。 我睁开眼睛,耳边响起惊心动魄的引擎发动声,两辆车子,停在远处,似两头 即将出笼的猛兽,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没有理性。 高速转动的轮胎预示着无法估测的可怕速度,或许下一秒就马上要飞扑过来, 撞倒目标。 四周高亮的灯光打得场中人影惨白,个个面目模糊,难以分辨,我冷静不下来, 连目光也开始受到干扰,有点浮散,看不清前面的影象。 我紧张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攫着手帕的手臂平定下来,与手臂平伸出去的 同时,高分贝的出车令同时震响,直刺入脑中,令人全身为之一颤,心也一同莫名 抖动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两辆车子同时发起,我全身迅速进入麻痹状态,意识也 被抽空。 我像失去了听觉,周围喧嚣的宏大声量突然消失,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里, 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刺眼的白光,边上的观众,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抽象,嘴巴不 停噏动,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我看见了两辆车子,在所有的影像中至为清晰的两个 庞然大物,毫不留情地,直向着我一个人冲过来——直向着我一个人冲过来……为 什么两辆车子都只向我一个人冲过来? 我停顿的思维无法转动,对方的车子,脱离了轨道,闯进小龙所在的区域,明 显地,他放弃了自己赛道上的目标对像,却要与小龙一起来抢我手上的手帕。 这是为了什么?心里一下电转,我突然明白。 我们上当了! 一开始规则就是这样安排,对方只说要取得手帕返回起点,却没有指明是哪一 方的信物,对手一早就设定好要撞向这边,他们不顾一切,也要我们负上代价。 无论小龙最后是赢是输,我却是输定了。 他们选中了我。 我才是整场比赛中的牺牲品。而且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我后悔! 那一刹那,我僵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却仍然看得见面前激烈火拼的场面, 两辆车子飞速驶近,因为占道而相互贴得针插不进,小龙不是傻子,从看出了对方 企图的那一刻起,原定作战计划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双方于此关头,扭作一团,一 方誓要闯过来把我撞到后面的崖下去,另一方却拼命维护,刻苦周旋。 情况突然由技术较量演变成充满暴力的汽车击博战,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 站在那个中心转折处,成为众矢之的,全场焦点。 时间仿似停止,而事实不过只发生在一瞬间。 小龙因势就力,他倚仗自己排在前面的优越,车头不肯闪让,就这样硬生生地 与后面的车子擦着边缘拖出数码距离,而且他必得争持到最后,以阻止后面的车子 阴谋得逞。 但即使他有本事挟持着敌人,也无法叫他掉转方向,眼看两辆车子都要撞上来 的时候,小龙的车子突然发难,肽盘一转!再转!奋力向对手的车身撞去,两辆车 子正面交锋,溅出火花,车内的两人咬牙切齿,拼得你死我活。 这一撞显然凑了效,小龙更不肯放过,对方未及调正位置,他已二度发起攻势, 使尽全身力气,再撞过去。对手本来位置就不利,此时更被撞得失了方向,因距离 太近,它一个控煞不住,方向偏离,竟连人带车直直地贴着我的身边飞出崖外。 我呆在原地,瞪大双眼,一点冷汗悄然流过冰凉的背后。 良久不见声动,这崖高简直深不可测,我甚至不敢转身观望。如过了一个世纪 般长久,才从黑暗的半山传来一声炸响,火光微闪,幻化成一朵盛放在深山里的烟 花,剧烈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小龙的车子险险挂起,一半已荡于崖外,触目惊心,定了定神,他竟还敢发动 车子,后退回来。 他缓缓驶过我身边,接过我手中的手帕,再缓缓开回起点。 欢呼声依旧热烈,震憾而激情,没有人在乎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谁会相信,就在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宗人命事故,但为什么大家都像看不见? 他们高举双手,忘形地挥动手中的一切物品,衣服,旗帜,啤酒瓶,铁棒,除 此以外,好像一切与他们无关。 比赛结束了。 我还站在原地。 麦小龙脱不了身,他被簇拥在人潮中,但他脸色苍白,没有表情。 他透过人群,看过来。我有点茫然,是什么原因?我的心一下子冷下来,手也 不再抖了,根本已经丧失知觉。 洪老爷那边的人吵吵嚷嚷,杀出前来,推翻赛果:“不算数不算数!你们犯规!” “哈哈,没想到你们还真敢说!到底是谁犯规?一开始就想收买人命,谁知技 不如人,还恶人先告状?” 为着各自的盘算和利益,他们吵了起来,一言不合,动手动脚,比赛输和赢一 点意义也没有,最后的目的,也不过是制造机会,挑起事端。 别说人家出师无名,人家可是死了一个兄弟,真是有如血海深仇,为此要向青 华讨个公道,也算是个体面的籍口了。 麦小龙的面子比天还大,他代表整个青华帮,得罪了洪老爷,但没有人追究, 小角色有什么用,洪老爷要讨也找华老板!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山下突然传来呜呜呜的鸣笛声,竟是警车。 有人走漏了风声,半山非法集结,党派争斗,警察闻风而至,最好一网打尽。 车顶亮着闪动的双色彩灯,是特有的标志,唯恐没人知道,车未到,警报已响 遍全山,分明是通风报信,叫犯人快快逃跑。抑或是他们自恃有十万大军,不怕虾 兵蟹将? 大家果然阵营大乱,速速有车即钻,开尽火力全速撤退。最早跑掉的,无疑就 是幕后两位老板。 小龙在混乱之中,把车子开到我面前,一如那时情景,他叫:“阿翰,快上车!” 我如梦初醒,跳上他的车子。 没有人的车子快得过麦小龙,他排众而去,但方向却不对。 “你开到那边干什么?”我叫:“那里不是下山的路!” 麦小龙没有听见,他一心一意,纵闯向前,我转过头去,只见他直奔了望台, 那上面的女孩子因在高处,情况又发生得突然,一时下不来,大家四散奔逃,哪有 人还记得她,她危危险险地正要走避,手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大纸包。 她匆匆跳到台下,小龙飞车一闪,抢去了她手中的袋子。 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小龙的车子已经顺风而去,漂亮地转个急弯,自另一出路, 飞滑到山下的道上。 时间这一耽搁,后面已经有数部警车从岔道追出,紧跟在后。我频频张望,太 近了,我甚至看得见后面车中身穿制服的两名警员。 “快追上来了。”我说。 小龙抿一抿嘴:“就凭警车也想追我,别搞笑了。” 警察亮出对讲机,大喇叭,凌空宣布:“前面的车子,尽快靠边停下!我们是 警察!再说一次,前面的车子,尽快靠边停下!我们是警察!……” 小龙加大油档,车子厉吼一声,直如离地三寸,腾云驾雾,远远抛开后面一串 死心不息的老弱残兵。 夜风掠过,沁人肺腑,透心凉爽,但即使风景再美,在这种不停奔逃的生活里, 也无心观赏了。 麦小龙驾着他的车子,和我一起,在不知名的命运里驰骋,中途不设中站,不 知哪天方可到达彼岸。 -------- 同文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