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的确是一面镜子。 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唇。 就算分隔多年,我们走在街上,也可以在一秒以内认出对方。 我想任何人也可以轻易地在第一眼就识破我们的关系。除了发型,我们几乎没 有分别。 不过这当然仅限在外表上。 小时候,大人们都喜欢让我们穿上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吃一样的东西, 玩一样的游戏。 我们有别人没有的默契,我们有别人没有的紧密,相较之普通的兄弟,我们有 更深切的联系。因为我们拥有相同的血缘,相同的脸孔。 但我们的缘分,却只维持到十岁。 他被母亲带走的那一年,我还常常在夜里梦见楼下那辆把他接走的深褐色轿车。 那一幕犹如珍藏在相本的旧照片,发了黄化了灰的记忆,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 里,永远也忘记不了。车子在楼下等待着,女人纤白的手拉着他一步步走远,他不 情不愿的目光,流连不去,那样的委屈,那样的可怜,我偷偷躲在窗边,目送车后 一团滚滚烟尘,把他的身影完全掩盖。 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但如今为什么他这样的陌生?他是谁? 我叫:“小谦?你真的是小谦?我的天,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阿翰,”他摇头,对我摇了摇手指,说:“我不是小谦,我也不姓沈,十岁 之后我就改了名字,你可以叫我郭剑生,或者小四。” “小四?什么小四!”我激动地抓着他,大声地说:“你明明是沈翰谦!” “随你怎么说。”他一点也不在乎:“我们这么久没见,别尽说这些无聊的事。” 他一把拉着我,走到吧台前,倒满一杯酒送到我面前来,豪情满怀:“阿翰,这一 杯祝我们今日兄弟重逢。” “兄弟?”我们十五年没有见面,我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生硬表情盯着他。 “我还记得自己差点死在你指派的杀手车底之下。”我说。 “哦,那次我还不知道是你。”他一派不拘小节的宽广气度,随意地拍拍我肩 上的灰尘,说道:“你瞧你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后来我都没追了,我还发散了消 息,叫下面叫人请你回来,谁知那帮蠢货以为我要找你寻仇,洪老头才会抓了你去。 哈哈哈……” 他还笑得真畅快,一点也无所谓。我不作声,看着这个人。小谦变了,变得我 完全无法认同。 “喂,你怎么一脸不爽?”小谦大手一伸,手臂便勾上我的肩:“给点高兴的 表情来看看好不好,你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奇迹吗?十五年呀,十五年过了还碰得上 就是奇迹!” “我们家一直没有搬过,你若是有心创造奇迹根本无需等待十五年。” “你这样说是在怪我?”他斜一斜眉毛,放开我,径自喝了一口酒。 “看来这十五年你过得不错。”我略带嘲讽地说:“小四爷。” 他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唇边,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我。那么认真的表情,尖锐又 凌厉,最后,他移开视线。说:“你是个普通人,应该过普通的生活。我不想把你 卷进来。如果不是在黑道上突然看见你,我这辈子也不会去找你。” “你确定你是在找我?”我有点不以为然:“我还以为你要找的人是麦小龙。” “麦小龙?”他嗤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你是说整天跟在你身边的那小子? 他算什么料,要轮得到我来操心?我不是看他跟你在一块,早把他抽筋剥皮丢到后 巷喂狗。哼,小角色。”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噤声。我甚至不敢相信这种自大狂妄的话会出自小谦 的口中,他随便高兴便指点着别人的生死,不负责任,毫无怜悯,我可以把这只当 作是个低劣的玩笑吗? 不知为何,脑里却闪过某个夜晚,幽暗的仓库里面,那个被晾晒在众人面前, 折磨得残缺不堪的可怜男人。 强行压下心中那抹异样的不适感,我不自觉地转过头去。 这十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谦的飞扬跋扈,小谦的狂燥暴力让我无所适 从,小时候他明明是那么的害羞纯情,那么的胆小怕事,偶尔经过街上,看到凶悍 一点的流浪狗也会吓得立即跳起来躲在我身后。是什么时候起,让他变得如此唯我 独尊,目空一切? 十五年实在太漫长。 对我来说,对他来说,这十五年足够形成一段我们无法超越的距离。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断突如其来衔接 的关系,我既无法放着小谦不管,也不可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我那么的无力, 完全没有分量,我说的话,那高高在上的“小四爷”如何听得进去? 结果我整晚都失眠。还有以后的每晚,这种焦燥也没有得到平息。 在这里,我被“保护”得严密又周全,我常常无意识地瞪着摆置在各个房间中 的红外线监控,不知哪时哪分哪秒又被什么人监视着。 小四爷出入有大批保镖贴身跟进,只是等闲,自小成为习惯,他一点也不觉得 不自由。 黑道势力即使张驰无边,幕后操纵者也不过是个平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生命, 会生病会受伤,外面说得再神奇,无非虚张声势。 小谦一直过得小心翼翼,日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把自己藏得这么好。 分支帮派的人物龙蛇混杂,个个都侍机夺权,各有各的私心,各有各的打算, 怎么可能和平共处。小谦在道上打滚这么多年,他的眼光比我强,他的感知比我快, 谁有异动他首先铲除,情面不留。所以他是黑道老大,我不是。 而现在,我坐在黑道老大的家里,宽广的游泳池旁边,沙滩椅,太阳伞,身边 有四个保镖。 连在家里也得过得这般严谨,即是意味着这里随时会发生危险?我同情着小谦 的同时更加同情自己,不待敌方出师暗杀,这种日子过多几天,就先神经衰弱而死。 我在这大屋子里什么事也做不得,凋空多时,快要生出锈来。 “阿翰。你怎么又躺在这里?难怪你一副得了自闭症的样子。”小谦刚好经过, 看到我这般萎靡不振,便忍不住上前数落。 “你该多活动活动。”他说。 我自太阳帽下睁开半眯的眼,看着他俯视我的年轻脸庞,充满着青春和气魄。 活动,可以如何活动呢?我所有的活动区域便是在这屋子中。 如果我要到外面去,先要向我身后四个尽忠职守的保镖申请,然后是向他们的 顶头上司申请,还得看小谦有没有兴致,他要是高兴了,便会很大方地特赦我几个 小时,我才可以得到珍贵的“自由活动”时间。 “来来来,我们去钓鱼。”小谦自顾自走进屋内,完全不理会我。 在这里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连我也开始习惯被支来唤去。人堕落的速度比 想像中的还要快。 我看看身边四个体格健壮的保镖,站了起来,开始走动,一众人等就会自动跟 上。我木然,还有什么比跟着我更有意义的事?我想是没有了。 坐着专门的游艇出海去,真难得,这一个月来我终于可见天日。 有气无力地看着蓝天白云,手里拿着高级鱼杆,鱼标半没海里,我呆呆地坐在 船边,不知在等待着谁来上钓。 今天阳光充足,四处海面平静,身边的人兴奋得简直定不下来,拉杆不断,频 频报数:“我又钓到一条啦,看,是斑!” 然后又好奇地张望我的鱼箱:“喂,你钓了几条?吓?快说,有几条?” 见到里面空空如也,还发出怪叫:“有没有搞错,怎么一条也没有,你怎么钓 鱼的?我来教你。” 还钓什么鬼鱼,叫你的保镖跳下去捞就成,要多少有多少。我放下鱼杆,说: “我头晕,不钓了。你自己玩吧。” 小谦呆了一下,在后面叫:“喂,阿翰,阿翰,阿——翰——” 我走进船舱之前还听到他大声的抱怨:“搞什么鬼,真扫兴。” 没多久他就钻了进来,一个人钓鱼多没意思,他也不稀罕玩那个了,看我躺在 横椅上,便来推我:“喂,起来呀。我们来聊天。” “你找别人聊吧。” “这里哪来别人!” 我惊奇地睁开一边眼睛,他身后五六个门神一样的保镖杵在那里,是装饰用的, 原来只有我是多功能。只好坐正。 小谦觉得很高兴,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不是常 玩这个吗?你最差劲了。” 他不知哪里挖来一张书,涮涮涮地就撕下几页,还开始认真地叠叠叠,折出各 式古怪的形状:“这个是猴子爬坡。”他一边嘿嘿地笑,一边把有趣的纸工做给我 看。 “这个是青蛙。”他折完一款又一款:“这个是小船。还有飞机,看,手枪。” 他一个人折得不亦乐乎,像珍奇异宝般全数推到我面前:“喂,你不会全忘光 了吧,折一个啊。” 说出去真是一条新闻,黑道老大假日窝在船上玩折纸游戏。闻风丧胆的小四爷 拿着纸制的手枪,对准我,砰砰砰。然后自顾自在一旁哈哈哈地笑个不停:“为什 么还不倒下?你真迟钝。” 正玩得高兴,有人在旁边接了一个电话。上前低声在小谦耳边叽里咕噜地报告。 小谦的表情淡淡的。只冷哼一声道:“做了他。” 来人退下,小谦的注意力又回来到我身上。他说:“阿翰,我们兄弟十五年没 见,应该日日庆祝才是。” “你不是有事吗?”我问,目光盯着那个被吩咐不知要“做了谁”的人。 小谦说:“没事没事。什么事也不及和你庆祝的事要紧。你说我们今晚要去哪 里吃饭?” “随便。”我有点心不在焉,眼光老是离不开那人。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随便随便。做大事就要拿主意!怪不得你什么都得过且过, 做生做死也只是个小职员,我要纠正你这个坏习惯。”小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坐过来的时候,身体正好挡过我的视线。 “那在家里吃好了。”我说。 小谦挑了挑眉:“别这么闷啦,我们今晚去天奴。” 早有了决定还来问,问完又要批评,最后还不是他说了算。我也懒得抗议,一 副心思都飘飞到十万八千里,做了他,做了他,那个他是谁? 即使坐在豪华的餐桌前,看着一桌豪华的美食,也没有一点豪华的胃口。 小谦心情愉快。他不停点着奇奇怪怪的菜,精致的食物一小碟一小碟,轮流送 上,款款都有名堂,款款都有哲学,教人看了不敢吃。 我想起麦小龙的吃法。他也喜欢叫很多菜,不过最好一次送上,把整张桌子围 得水泄不通,就算吃不完,看着也好。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我只记得他最后的被傅境明抓到警察厅去,然后呢?最 多拘留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再然后呢?他回到医院,发现我又失踪了。他会干什 么? 他会紧张吗?会担心吗?会找我吗?但他想像力再好,也猜不到我现在就跟他 最大的对头在此共进晚餐吧? “阿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小谦看着我说。 我回过神来,问:“吓?你跟我说什么?” “和我吃饭这么闷的吗?” “我没有这样说。” “还说没有,你的表情哪里像吃饭,像在吃砒霜。” 我刚想说话,下面有人走上来,不知又在小谦耳边报告着什么。小谦表情毫无 变化,一边切着手中的牛排,裂开的肉片泛出幼嫩的红丝,里面渗出如血般腥甜的 肉汁,我看着自己面前的牛排,突然双手颤抖起来。 来人退下,小谦就如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继续回到与我刚才的话题。杂七杂八 的扯了一大堆,我食不是滋味,早早便放下刀叉。 小谦在“公事”和“私事”上的界限划分得十分清楚。我永远无法在他在办理 “公事”的时候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端倪。而到了私人身份的时候,他又仿佛摇身一 变,幻化成当初与我分别时一样的可爱弟弟。 他特别喜欢提往事,时时刻刻都提着过去,如此这般,这样那样,他的回忆经 过特别的剪接组合,每个镜头都与我有关。 或许是他故意挑选二人的回忆述说一番。也或许是他在暗示我些什么。 “阿翰,为什么你这晚总是神不守舍?”小谦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酒杯。 我自那清脆的叮叮响声中再度醒来,我说:“告诉我你在忙什么?为什么他们 不停地来报告?” 小谦暗含深意地微笑,他取起餐巾轻拭嘴角,缓慢而休闲:“原来你一整晚在 烦这个?” “你在怕什么?”他的目光带着了然一切的尖锐,直接看穿了我的心:“怕我 现在追杀的人是麦小龙?” “你不可以放过他吗?”我问。 “为什么我要放过他?”小谦反问。 “他是我……朋友。” “朋友,”小谦哈哈两声:“朋友!” 他像听了个笑话,强忍笑意,拿起酒杯轻啜一口。然后问我:“你知道你的朋 友对我做了什么吗?” “你说过他只是个小角色,你何必跟他认真。”我说。 “一个小角色为何又让你认真?” “我说过他是我朋友。” “别在我面前说这么恶心的一个词。”小谦毫不在乎,丢下餐巾,冷冷地看着 我:“我和你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你要站在我这一边。沈翰云。” “小谦,我和你是兄弟跟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两回事。” “根本就是一件事。”他瞪着我:“我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听着,我不允许 任何人背叛我!” 我也瞪着他,紧张的空气弥散在餐桌上,在那一瞬间,与小谦初次重逢时的那 种生硬感又再次逼进眼前的气氛里。 他的眼神暴戾而凶狠,强制又专横,仿佛世上所有逆他而行的人和事,通通都 要被彻底剿灭。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我说:“让我走吧。” “你是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还是无法忍受在我身边?”小谦邪恶地抿嘴一笑: “你要走可以,不过最好想清楚。” 这已经是最明显的威胁了。我知道他什么也做得出来。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我还是住在那个房间里,日日还是躺在那张沙滩椅上,身 边还是有四个保镖。 唯一不同的是这天的早晨,我意外地发现房间里多出一份报纸。 这显然是拿给我看的。以前报纸一向只会出现在小谦的早餐桌上。我随手拿起 那份报纸,翻来覆去地寻找什么特别的报导。然后就看到了。 “……东区第十六街昨夜发生连环惨杀,多名身份可疑之男子被发现死于同一 公寓,初步怀疑系属黑帮内部争斗以引起的仇杀,此案已交由东区重案组着手调查。 ……” 我快速地扫过文章内容。最后我只知道有很多人死了。不过里面应该没有麦小 龙。 死的人是豹哥。那个我在月色之下始终无缘窥看到面目的黑帮老大。他密谋要 与小四作对,结果小四先下手为强,把他“做掉了”。 一种不寻常的低温袭过脑海,我全身颤抖,连拿着报纸的手也镇不住。 以前看到这样的新闻我通常都会跳过去,因为与自己无关。我以为穷这一生也 不会跟这样的事件拉上什么关系。 但现在我却是知情者。 走出大厅,凶手一派气定神闲,坐在二楼阳光丰沛的露天茶座里享用着美味的 早点,看到我时他并没有与我打招呼。 昨天的不愉快仍然继续着。小谦正在给时间我“考虑”。 考虑只是形式。他不介意耐心地去等我完成这个毫无实质意义的形式。 我把报纸放在桌面上。小谦自另一份报纸上抬头看我一眼。请了一个手势。我 只好坐下。 他的目光还留在财经版上,声音却在问我:“你考虑得如何?” 我不肯作声。小谦在一段死寂的沉默之后放下报纸,终于认真地对上我的眼睛。 “你杀了人?”我单刀直入。 小谦并不躲避,他说:“沈翰云,你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 “是你杀了豹哥。”我说。“为什么?因为他不服你?” “这是原因之一。”小谦这次意外地坦白:“这家伙私吞了我一批货,虽然损 失不多,但如果我稍加纵容,以后这样的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这场戏我是要做给 所有人看的,他硬要在这个风头来试刀,我只好成全他。” “小谦,这是犯法的。”我说。我知道这种劝告听起来也很蠢。 “我知道。不犯法的事,我从来不做。”他把点心夹起,送到我的碗子里。 “你怎么可以这样冷血!”我叫。 “我一向这样。”他对我神经质的反应不以为然:“早上看这种新闻真叫人倒 胃口,丢了罢。” 他从我手里抢过报纸扔到楼下的草坪上。 “点心要凉了,快吃。” 小谦如无事一般,继续吃他的早餐,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我看他一口一只虾蛟,吃得滋味,只觉痛心。 “你为什么不吃?”小谦指点着上面的东西,继续殷勤地把点心一样一样地夹 过来:“这个这个,你以前最喜欢的,来试试。” “小谦。”我清醒地叫唤他,努力搜索他的视线,企图寻找他遗失在当年的真 挚和纯朴。 他抬起眼来:“什么事?” “你不可以放下这一切吗?”我说:“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别再干下去。” “你觉得可能吗?” “如果你怕遭人报复,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小谦定定地凝视我,好几秒之后,那个招牌式的邪气笑容再度浮现在他的嘴边。 他说:“沈翰云,我真是爱死你了。你怎么可以永远都那么的天真和幽默。” 然后他扔下了筷子,站起来,大步地离去。剩下我一个人坐在露台上,抵受着 无处不在,寒冷的阳光。 其实我也弄不懂。小谦对我的感情真的还是当年那样单纯的依恋吗?他十岁以 后就不再姓沈,他还有三个同样姓郭的“哥哥”。但最后他们却都莫明其妙地消失 所踪。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委屈吧。郭氏四个儿子,一个死于疾病,一个死于海难,一 个死于失足堕崖。平安无事者,幸存至今唯得小四。 小四名正言顺继承一切。 早在当初,郭老大就最属意于小四。不知基于什么原因,或许这也是人与人之 间微妙的缘分。 在满是腥风血雨的黑道上生活经年,小谦已经变成真真正正的小四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天会跟他那个三个倒霉的哥哥一样,不是染上奇怪的疾病, 就是掉进海里或是失足坠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小谦目前并没有任何“做掉” 我的打算。 他甚至对于“照顾”我深感兴奋。每天会抽时间来找陪我聊天,他说:“看我 对你多好,因为怕你闷呀。” 我看着他与身份极不相称的幼稚举动,真不知怕闷的是谁。 难为他这样地“闷”了十五年。 我也一样。 无论感不感兴趣,我已经习惯听他旧事重提。十岁前隔壁家的大叔如何,十岁 前玩过的那个空地如何,十岁前这个如何那个如何,过了十岁就无话可说了。 他不说这十五年他过得如何。我也没说这十五年我是否快乐。 人总是在前进着,但我在散乱暧昧的光线里看着小谦的脸,我会疑惑,为什么 他的感情会那么神奇地停留在那样久远的时光里? 他的回忆真是乏善可陈。 十岁以前你不会怀疑一个天真孩子眼中的真挚,但十五年后无论多么相似,它 到底还是变了质。 只有一样不会改变。 对我来说,他永远是沈翰谦。而不是小四爷。 -------- 同文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