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知道自己很蠢。 在我接过阿星为我准备好的一切装备的时候,我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在知 道一切之前他担心我表现得不够小四,现在他害怕我小四过头。 我在他面前戴好隐形眼镜,再接过他的监听器。 “看着我如何表演吧。”我自嘲地挑挑嘴角,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如何扮演小四, 在他死了之后,我更强烈地感觉他就在我身边,无时无刻。 我一点也不害怕。如果这是注定,那就去迎战,在我彻底输掉之前。 我和白老头的直升机先后自卡萨里的明梵起飞,降落在襄刀,我跳下机去。阿 星陪在身边,整个行程,他都一言不发。 自昨晚起他没有跟我多说一句,或许是不知道怎样说。但他却时时紧盯着我, 生怕我突然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措,诸如拿出危险的武器,对准哪位老大的脑袋 之类。 阿星目送我走进会场。 在过门检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让他们用专门的探测器搜身,顺利通关之后,我 自口中取出细小的监听器,收装在衣服领下,再戴上微型耳机,放下头发之后,一 切与平常无异。 “阿星。”我轻轻地对他说:“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场景没有想像中的庞大,这个圆桌会议需时三个半小时。 阿星虽然没有亲临会场的经验,但他的资料比我多,反应比我快,依照他的提 示,我在所有关键的决议时并没露出重大破绽。 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今日的小四有何不同,他们用一贯警戒的态度在防备我,即 使我只是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仍然对他们充满威胁。 阿星说得对,时间总是过得比像中的快。 在我走出会场的那一刻,我明显地看到他松出一口气。我的心泛起一种莫名的 痛,没想到有人这样关心我。真让人感觉不习惯。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没有一片云。飞机的螺旋桨激烈地拨动着空气,发出乏 味的噪音,在我脑中却化成一声一声的汽车引擎,呼呼掠过。我摇了摇头,把所有 幻象甩掉。 曾经,也有那么样的一个人,对我用过心。 但是,那个人不会再出现。 踏上飞机的时候,我把全身装备归还,阿星小心接过。 完璧归赵,一发安好。 我看着他整理着刚才留下的会议录像,我问:“可以刻录一份给我吗?” “不可以。”阿星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我笑了笑。阿星自然知道我要拿它来做什么,他怎么可能轻易把重要的证据留 给我,尤其在他得知我疯狂的构想之后,更加紧十二分精神对我严密监视,绝不掉 以轻心。 飞机并没有飞回原路。它到达卡萨里周边的另一小岛之上。 那里有小四的据点,阿星把我带进一家小型会所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奇怪地问。 “现在你不方便回去。”阿星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不肯解释。当然,现在说什么给我听都是一种冒险,难保以后不会出现在法 庭上变成呈堂证供,所以明智的阿星决定缄口不语,什么也不说。 把我简单地安置在房间里之后,他随手打了个电话叫酒店服务,然后对我说: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其它的事你不用再管。” “这算什么?”我看着他,说:“就算你把我拘禁在这里,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我知道。”阿星并不惊慌,他想了想说:“星期一你的资料才会到达警察局, 那之前我还有时间准备。” “铁证如山,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推翻不了。” “我知道。” “是,你什么都知道。真好,阿星。”我嘲笑地说。 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门外有两个伟大的接班人,笔挺地站得像门神。 我躺倒在床上,门又响了,有人自门外不确定地问道:“小四爷,有人送餐, 你有没有订过?” 订餐的人早就招摇地跑了,我烦躁地说:“是是是!什么狗屎垃圾,都送进来 吧!” 门开了,服务生颤巍巍地把车子推进来,上面的杯盘碟子都被他震得卡卡响, 我受不了地骂了他一句:“你怕什么怕?我会吃人吗?” 被我一吼,他更深地低下头去,我说:“行了!东西放在这里,你走吧。” 但他一动也不动。 我疑心大起,向他走近。他慢慢地抬起头来,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 “原来真的是你。” “阿翰,我是来救你的。”他说。 “救我?怎么救?”我好笑地问。“炸了这里?”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说行不行?” “不行。”我不容分说一口回绝:“麦小龙,你知不知道你站在谁的地盘上? 我只要大叫一声,你立即葬身此地。”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没时间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再慢慢向你解释成不成?” 他也急了,一伸手就要把我拉走,我倒退一步。说:“你别搞错了,没时间的人是 你!你快走吧,我可以当作没有看到你。” “阿翰,为什么你这人总是这样冥顽不灵,意气用事?”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已经毫无瓜葛,别以为我会乖 乖的听你说。” 小龙双拳紧握,咯咯声响,强忍怒气地问:“沈翰云,你到底要命不要?” “你要杀了我?”我激动地说:“来呀!” “小四爷,没事吧?”我们的争吵惊动了门外的人,有人推门进来,麦小龙立 即拉下帽子低头掩饰,他默默站在一旁,甚是惹人怀疑,保镖先生走前几步,他说 :“怎么你还在?东西送完快走。” 小龙咬着牙,自帽沿下瞪视我,塑像一般定在原地不动分毫。保镖先生留意到 这微妙的气氛,更是疑心大起,他刚欲举步揭穿这外人身份,小龙突发抽出手枪, 疾步闪移,至我身后一手架在我颈上,枪头直指我的太阳穴。 那种熟悉的感觉窜过我全身,寒意直侵神经中枢,上一次是沈翰谦,这次是麦 小龙,这种事永无休止,只要手上有枪的人,都喜欢以劫持我为乐。 “麦小龙,希望你的枪里有子弹。”我说。 保镖先生一听,以为是什么重大暗示,不顾我的性命安危,抬步就想突围,小 龙枪锋攸转,砰的一声,子弹毫不留情射在敌人左手腕处,保镖先生刚从衣里掏出 的枪还没拿稳,就已失势掉到地上。 “让开!”小龙力大无穷,粗鲁地扯着我拖出门外,闻风而至的保镖们像围观 街头杂耍似的,个个严阵以待,塞满通道,就是没有人敢冲上来。 “我叫你们让开!”小龙又发两枪,打出一条血路来,他的枪快得不可思议, 次次发枪之后都可准确回位固定在我的脑门上。 小龙一手持枪,一手制住我,慢慢倒退。他孔武有力,彪悍而暴戾,紧跟而来 的一众人等只得亦步亦趋,双方皆是胆战心惊,每一步都踩在要点上,伺机而发。 至倒退走廊尽头,小龙迅速提脚,踢翻一只装饰盆景,半人的高的假树挡住了 对面紧逼的追兵,他大叫道:“谁敢越过那条线,我就先废了你们小四爷一只手!” 这句警告阻止了前锋敌人的意图,有人急急把伸出的脚收回,我觉得好笑,如 果他们知道小龙劫持的不过是披着小四外衣的傀儡,不知还会不会表现得如此忠烈, 全情投入地为我一人护驾。 小四应该觉得汗颜,如果小龙要杀他,他已经死了两次。靠那帮手下来救,还 不如靠自己。在这伟大的时刻里,最最重要,最最好打,最最人气的手下一号,阿 星大人身在何方?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偏偏就在重要关头,重要的人物不肯出现。 直到我被小龙连拉带扯地掳到外面去,塞进一架又不知是哪里偷来的车子里, 义犬救主的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小龙的车子一出,自有无数追兵飞车紧追而来,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与小龙初 次见面时一样的情景。 两次皆坐在小龙的车子里,两次皆有同一追兵,两次皆不是出于我自愿。 只有结果是一样的。小龙一上了车,胜负几乎已定。数个花款,追兵已被甩得 八九不离十,他最有逃亡经验,次次都得手,可以得荣誉奖章。 “麦小龙,你快停车!”我大叫。 “我是为了你好!”他也大叫,我们之间仿佛不用这种大呼小叫的方式就不能 沟通:“你一回东区就会被处理掉!”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有谁可以处理小四?简直好笑。” “你还说什么梦话,小四死亡的消息已经泄露了,东区迟早要吵翻天,郭氏那 边的人不会保你!他们为了欺骗白老爷继续供货给东区,会让你代小四再死一次, 然后嫁祸给外区的帮派,说不定白老爷一个生气,会把外派的货也收回来发给东区, 他们打的是这种如意算盘,只有你还一个人做着青天白日梦!” “小四死了你不最高兴?”我大吼:“再死一次也不过是让你多爽一次。你给 我停车!麦小龙,我叫你停车……喂!你听不听得到!” 我伸手去抓他的方向盘,方向盘受力一摆,原本直走的车子,冲进了隧道。诡 异的灯光扫过车内人影,我和小龙奋力交战在车厢内,他一手控住方向,一手抵抗 着我的袭击,他向我叫道:“你冷静一点!沈翰云,要死也不是这种死法!呀啊啊 啊……你不放手就撞了!要撞了!” 车子真的撞了,不过小龙力气比我大,在撞车的前一刻,他还奋力于把我的手 指硬生生地从方向盘上像掀强力香口胶似的一只一只连根拔起,终于在惊心动魄的 车祸发生前稍稍移正轨道。但事情发生得太急,他终究没有办法让车子完全逃脱险 境,一阵刺耳的磨擦以极尖锐极难听的刮刮声之后,是车门爆裂的可怕哐啷声,被 撞坏了扣锁的车门整个报废,干脆而坚决地贴紧墙边,掉到地上去。 而这辆缺了一扇大门的车子居然没有停,它直往前方仅有的光明出口飞去,似 一只破茧而出,渴望重生的脆弱蝴蝶,又似一只盲目扑火,贪恋光源的残破飞蛾。 无论前方是直路,是弯道,是希望,是恶梦,是新生,还是毁灭,车子也义无 反顾,狂奔而去。 强烈的光线涨满眼睛,我们的车子以无法想象的高速冲出了隧道,每次坐小龙 的车子,不是破了玻璃就是掉了车门,我都领教过了,再也挤不出一丝兴奋激动的 情绪来。 “阿翰……喂,你要干嘛?喂!这里很危险,你别乱来!”麦小龙见我一手紧 抓座椅,一脚却踏在车门边上,吓得大叫起来:“在这里跳下去你就死定了!” “让我下车!” “这里不能停车呀!” “你再不停车我就跳下去!” “你真是好鬼麻烦。” 小龙无法忍受,前面是一条直路,他用一柄奇怪的工具固定住方向盘,分出双 手,一手扳过我的肩,一手拉下安全带绕在我的手上转过两圈,再插在卡锁里。 “麦小龙,你这是干什么!”我生气地胡乱挣扎,小小一条安全带像生了根似 的怎样也挣不开,“放开我!” “你是傻子吗?”小龙骂道:“要死就死得有价值一点!” 他这一句话有我脑中炸响,是了,我怎么会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我还得留住这 条命,以小四的身份一一指证东区所有黑幕。 我只要忍耐到星期一。在这之前一切都是值得的。反正都要死,就要死得有价 值一点! 见我突然安静下来,小龙也不安,他说:“喂喂喂!沈翰云,你又在打什么主 意?” 我在打什么主意?我早就已经没有主意。 从我变成小四的那天起,我就没有选择了。 我在想,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 半年前我还不过是个普通人,生活就算不安稳起码也安全,生命就算不如意起 码也如常,为何今天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一切全因身边这人而起,但他浑然不觉,他把我卷入旋涡,却又在伸出手来把 我拉住,不让我沉没。 真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小龙的车子飞来飞去,终于停定的时候,他跳下车去,是个十足没有风度的劫 匪,胡乱地扯开我身上的安全带,把我架出车外。 “麦小龙!”我叫道:“你绑架我也没有用,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 “无所谓。”小龙早不把这些当作一回事:“还有,我是救了你,不是绑架你, 可别搞错了。” 救我?瞧他这是什么架势,紧贴身后,步伐有力,一手钳制着我的手臂另一手 把我向前推,好像要把我直接带上刑场一样。 我被他拉进半山上一间木制的屋子里面,我留意到门外停着好几辆车子,这家 伙倒是有备无患,时刻准备着跑路。 小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只柜,一把椅子,一堆木头,还有一扇门一扇窗, 我迅速打量着着周围的环境,我想在这里要跑掉也不是件难事,总比我在小四家的 窗外跳崖要容易得多吧? “我这么辛苦才把你弄出来,你可别想着要跑回去。”小龙一眼看出我的心思, 皱起眉头教训我。 要走的机会真是多的是,跟小龙正面冲突并不明智,姑且先顺着他的意思好了。 我舔了舔嘴唇说:“麦小龙,这山长水远的招呼人来,怎么连杯水也没有?” “你要喝水?”小龙打开柜子,取出一瓶矿泉水,还好心地帮我打开盖子递过 来。 我不疑有诈,直接伸手接过,一道银光滑闪,咔嚓一声,一只来历不明的手铐 锁住了我的左手,我大惊,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麦小龙已不容分说直 接把我扯到床边,另一边的铐锁穿过床前的栏杆,紧紧扣上。 “麦小龙,”我大叫:“你干什么!” “我看你还是不太信得过,万一你趁我不注意逃走了岂不白费我的心机。你乖 乖在这里呆几天吧,东区事发的时候你就晓得我对你的好。” 我怎能任由他把我拘禁在此!别说等到东区事发,后天就已经是星期一,所有 资料暴光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被郭氏的势力追杀,那时小四真死假死的事实对东区 来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如果我不能作为证人出席在这场充满历史意义的伟大事件 中,麦小龙才真正白费我的心机。 “麦小龙!你快点放了我,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 “你疯了?”小龙当我在说天方夜谭,他说:“有什么事重要得过保住自己的 命?” “我做什么我自己会负责,我的命不用你来操心!” “我跟你说,现在你回东区就等于自杀!难道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我 做不到!” “你凭什么叫我相信你?”我冷冷地打断他:“一开始你就在骗我,现在你说 他们会联合起来处理我,我就要信你?我怎么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怎么知道 你没有在骗我?你说是就是?证据呢?” “发神经!我哪来什么证据?”小龙被我抢白一通,也来了气:“沈翰云!你 讲不讲道理?给你良心当狗肺!你以为我好玩?得闲无事就喜欢去挑拨小四的人? 我冒这么大的险潜进去救你就为了听你这样数落我?如果情况不是急得根本没时间 想,我用得着花精力把你弄到这里来还要被你厌恶受你白眼?” “沈翰云,你以为你是谁?居然真把自己当起小四来了,你是脑筋坏了还是做 戏做上瘾?” 小龙看见我拼命拉扯着手上的铐子,气得直跳脚,“你就那么想死?早知道这 样还不如刚才让你在马路上跳车算了!” “我又没有求你来救我,麦小龙,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混蛋!快点放了我!” 我不顾一切地挣扎,意图摆脱那个可恶的铁圈。床上的铁栏被我重力摇晃撞击, 叽叽怪叫,小龙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钥匙呢?”我伸出手去抓他,小龙倒微微后退一步,我就抓了个空:“钥匙 在哪里?快给我!” “这手铐没有钥匙。”小龙堵气地说:“有本事你自己把它咬开吧。” 如果咬得开你以为我不会? 我急起来:“麦小龙,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有事,总之!总之你不能 把我锁在这里!” “你不用这么害怕。”小龙黑着一张脸,因为我的极力反抗让他觉得自己刚才 的英勇表现变得可笑而滑稽,“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迟些我就会放你走,最多不过 四天,不,三天,东区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到时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在骗你。” “我等不到三天!”我绝望地叫:“麦小龙,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好呀。你就说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在这风头上去做不可?”小龙扳 转椅子,咚的一下,愤愤地就坐在那里,跷着腿绕起双手对准我,他说:“现在我 就给时间你说!” 我一呆,小龙来势汹汹,怒气腾腾,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就是没有人说话。 “为什么不说?”小龙盯着我,他说:“你不是想去自首吗?为什么不把你那 个伟大的理由说出来?” 我悚然一惊,倒吸一口冷气:“麦小龙,谁把这些告诉你?” “我以为你已经想到。”小龙的语气充满嘲讽:“你不是一向都喜欢自作聪明, 擅作主张?” “是阿星?”我不确定地,望向座上的人,小龙一派气定神闲,他显然什么都 知道。 我之前还纳闷麦小龙怎么能这么顺利就混进小四的阵营,原来是因为有内应。 但为什么是阿星?为什么?我想不通,阿星可是小四最重用的人,他怎会背叛 小四?这绝不可能。 “我不相信。”我喃喃地,抗拒地道:“阿星那么忠心,他才不会跟你这种人 有联系。” “是是是,你不相信。你什么也不相信。”麦小龙摆出受不了的表情:“跟你 说也是多余。你喜欢怎样想随你,我懒得说了。” 小龙站起来,我见他要走,连忙把他叫住:“喂!你别走,钥匙呀!喂!” 他毫无知觉,完全听不见,径自打开门就走掉了。那扇门还关得特别的响,生 怕别人不晓得他有多生气。 我一个人被留在这里,要是有人跑进来杀人灭口怎么办?真不知这姓麦的是救 我还是害我。努力地挣了一会儿,紧闭的手铐还是紧闭的手铐,它可不会自动变成 松开的手铐。 左右张望,这屋子里什么工具也没有,唯一看起来有点中用的斧头摆在遥远的 墙角,恐怕多加几只手也够不着,现在我活动的范围只摸得到旁边的小木柜。 把每个抽屉都打开,装的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除了面包和矿泉水,还有 一些破报纸,一支没有笔芯的铅子笔,和几个空盒子。 我烦躁地翻弄着,一无所获。在我打开最后一只抽屉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本过 时的台历。 如获至宝似的把它捞出来,我小心地把穿在上面的小铁丝拆下。好不容易把那 铁丝弄了出来,把它插进手铐的小孔里,我专心致志地,像研究一项博大精深的工 艺,左转右拐,弄得满头大汗,那手铐扣起来简单开起来却复杂得难以想像,我弄 个半天还没晓得它到底有什么诀窍。 在我全情投入,浑然忘我地钻研着这开锁的高深学问时,小龙的脚步声响在外 面,我吓了一跳,有点做贼心虚,手忙脚乱,立即把铁丝收起来藏在衣服里。 小龙像走时一般高调,砰地打开大门,我真怀疑那门没有反弹把他打出去真是 奇迹。 他手上拿着新的食物和水,小龙瞥了我一眼,把东西抛过来,一言不发。仍然 扳过那张可怜的椅子,面无表情地坐下。 我也学他,沉默不语。只管打开他买来的面包自顾自吃起来,小龙没有理我。 他打开另一个包裹,取出纱布和药。 我正咽在嘴里的面包卡在喉咙,怎么也吞不下去,我看着麦小龙脱下外衣,露 出肩上一处可怕的伤口。 肩上的旧绷带早被新渗出来的血迹沾湿。干巴巴地看着小龙一片片把布条拆下, 换上新药,再把新的绷带缠上,我十足白痴地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道枪伤,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还真不晓得自己那一枪的威力这么大。 小龙像没有痛觉似的完成所有步骤,倒是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伤看来初 愈不久,却因激烈的冲撞而重新裂损。 “明知自己受了伤还去飚车,真不知是谁不要命。”我说。 “我飚车是为了谁?”小龙反嘲回来,我只得噤声不语,继续把干巴巴的面包 撕下来塞住嘴巴。 “沈翰云,我告诉你。”小龙把换下来的绷带狠狠地扔在地上:“无论是回东 区还是去警察局,你想也别想!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直到你死心为止。” 小龙果真说到做到,他寸步不离,陪我守在屋子里。 躲进一个世外桃园,不问世事,或许东区已经流言四起,满城风雨,小龙在等, 他在等一个消息,来浇灭我的壮志。 我和小龙初相识时便在争缠,到末了,还是争缠。小龙坐在椅子里瞪了我一天, 骂也骂过,吵也吵过,我们都累了。 夜里,他就与我逼在那张狭小的床上,呼呼大睡。 夜深人静,我自小龙熟睡之后偷偷掏出铁丝,借着窗外射进的淡淡月色,继续 我的革命,那手铐的锁比麦小龙的思想还顽固,天亮之前仍然无望摆平。我倦极睡 去,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 同文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