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美国大的大选在即,布什和戈尔热热闹闹的竞选,从太平洋彼岸通过报刊、电 台、电视、英特网铺天盖地传到中国内地城市成都。更热闹的是,这几天,成都市 内,彩旗飘飘,标语口号随处可见,内容都是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庆祝中国 西部论坛会议的召开。最明显的是交警,他们比平时站得更直了,上下班更准时了 ;还有共交车上的售票员,居然操起了英语,让人耳目一新;偶尔也能看见几个外 国背包客冲冲的身影,置身其中,的确让人多多少少感觉到一点国际大都市的味道。 我和小杨骑着车,在天府广场转了一圈,然后去春熙路的伊藤洋华堂,用购物 卡买了一些麦片之类的日常用品,其中我还特意为他买了一代进口提子,那是他的 最爱。 前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架,几经折腾,才消了气,今天特意出来购物,为的是 加深感情。平时,我们很难双双出来逛商场的。 没想到偌大的成都,小杨的工作却难找到,他想当保安,但人家必须要复员退 伍军人。没法,只好求其次,去餐馆谋求服务员的职位。那段时间,我有事没事, 只要骑车在街上逛,眼睛就四处瞟,看有没有餐馆用工招聘信息。 前几天,我从外面回来的路上,看见我们公司附近有家中档火锅店门前竖着招 聘男服务员的信息,就后着脸皮去询问,门口的小姐见我这般年纪,有点爱理不理 的,斜睨着我冷冷地说:“我们只招18岁到25岁的……” 我想他是误会了,便陪着笑脸说:“小姐,你误会了,我是为我的弟弟打听这 事。” 那小姐也禁不住微微笑了笑,说:“那你去问我们经理吧,那边那位穿西服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个个儿不高的中年男人,一脸的阴沉,可能刚训 斥过一个扫地的服务员。 我不管那么多了,贸然上去问他:“你好,你们要招服务员?”我不容他回答, 接着说下去,“我有个弟弟,19岁,在餐饮行业干了两年了……” “他多高?人长得怎么样?” “差点儿1 米7.”我说。 “有点矮。”他说。 我心想,你也不看看自己,招那么高的服务员,不更显出你的武大郎身材了吗? 人家武大郎开店,还知道招个儿比自己矮的,难道你还没有武大郎聪明?我想失望 的脸色肯定弥漫在我的脸上。 他看见我的表情,想了想,说:“你喊他来看看吧。” 我掩饰不住高兴,急忙说:“好,我马上打电话喊他过来,不远,就在前面那 家公司。” “行。” 我掏出手机,站在一边,给正在家里睡觉的小杨打电话,听着他睡意朦胧的 “喂”,我急忙说,你快起来,这里有家火锅店招男服务员,离家有近,我觉得不 错,经理喊你过来看看。 “好,我马上过来,在哪里?”听得出,他来了精神。 我告诉了他地址,再次叮咛他快点,并嘱咐他穿得整齐干净点,这可不是一般 街边的苍蝇馆子。 我觉得等了他很久,他才走过来,穿着我来成都后给他买的雪青色西装,没打 领带。 我知道他花了点时间整容,也就没说什么,我急忙迎过去,低声说:“快点, 等你很久了。” 经理见了他后,问了几句有关经历的话,然后说,你留下试用三天再说吧,试 用合格,就签合同,每月工资三百。 我从旁竭力怂恿小杨赶紧答应下来,觉得这个工作不错,店堂干干净净的,管 理也正规,每周还有轮休,工资也说得过去。 小杨留了下来,我满心欢喜地谢谢那经理,再向小杨告别。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刚回来不久,小杨就敲门了。望着门外的他,我很诧 异:“怎么了?” 他说,“他妈的,欺负我新来的,安排我扫地,扫堂子也不说了,好让我去扫 堂子外面的街沿,我还有什么脸?那些小姐都看着我笑。再说,我的那些朋友路过, 看见我这种地步,我咋个面对?哥,实在对不起。” 我一听,就想起了早上那经理训斥一个扫地的小姐的样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不过,小杨居然为了这个,不辞而别,我还是有点生气:“刚开始,肯定要受些气, 过几天,只要你表现好,也许人家会给你换的。” “哥,我实在受不了,你了解我的性格。” “我是了解,但是你得为我改改啊。你想,活人,哪个不受气?我还不是得整 天受公司头儿的气吗?” “你能,我不能。” 我很着急,不仅是因为我的经济负担问题,更主要的是,他这样整天无所事事, 我担心他又会重蹈覆辙,从他近来常出去找朋友玩的行动和电话中的只言片语中, 我预感他并没有和那些社会上的所谓朋友断绝联系,这样下去,迟早他会被那些人 再次拉下水。由此,我一股无名怒火,但压抑着,我冷冷地说:“不是你不能,是 你不想,你根本就没有想为了我,为了我们的事拿出点行动。” “你要这么说,那就是吧!你又怎么样?”他火了,用手指过来。 我一把把他的手打开,也来火了:“把你的手拿开!” 他动作非常迅速地挥起了拳头,眼看就要砸在我脸上。我没有偏让,紧紧地盯 着他,他最终停了下来,收回去,降低了语气狠狠地说:“我不想打你!”,说完, 冲出门去,把门碰得山响。 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没想到会弄到这种地步。好在,我上个月因为他出去后有 时联系不上他,特地为他买了一个传呼,现在,我急忙给他打传呼:“小姐,请传 1900173 ,我有急事,麻烦多传几遍。” 听着传呼小姐轻柔的一声“好的”,我的心理稍稍熨帖了些,接来就一个人落 落寡欢地躺在床上,等着他的回传。 但是,他没有,我急不可耐地又呼,仍然没有回传,我又呼,还是没有,我急 了,猛地跳起来,拿了一件外套,就冲出门去,一边咚咚咚地下楼,一边将手往袖 子了钻。推了车,对守门的大爷说我出去有点急事,可能晚点回来,请他等我一下。 然后,飞车就追,我猜想他去他老乡那里了,因为平时无聊时,他常过去找他们耍。 我没有去过,但我从他的摆谈中知道在南门外一所中学旁,叫什么“云南过桥米线”。 并且我还暗地记住了那店里的订座电话。 我一路闯红灯,还在交警已下岗了,没人阻拦我,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 紧追上他,向他道歉,请他回来,我离不开他,我已经陷得太深了。冒着多次几乎 闯到人的危险,我一路搜寻路人,没有发现他的背影。我知道他身上没有什么钱, 可能走路去见老现乡。直到我东找西问,总算来到那家“云南过桥米线”店外,都 打烊了,二楼上有微弱的灯光,没有看见什么人影的晃动,也没有什么声音。我用 手机打这个店的订座电话,但每人接,一遍又一遍,仍没人。我胡思乱想,他和朋 友出去逛街了?还是看录像了?我知道他最爱看录像,几乎每天都问我要几块钱去 录像室,一包四块钱的红山茶烟和一杯劣质茶,他就可以打发我上班不能陪他的时 光。我曾陪他去过一次,那是我们公司附近一条小街的破屋子,肮脏、潮湿、黑暗、 嘈杂,只有一些民工和一些孤独的老人,每人一杯一元钱的茶,随你看过够。 但是,这周围的录像室在哪里,我就不熟悉了。我向身边路过的每个路人打听, 周围哪里有录像室,他们有的不理,有的冷冷的说不知道,也有心肠好的老街坊给 我罗嗦地解释半天,结果我仍然不清楚哪里有。我骑着车一路问过去,总算看见一 家就门板上歪歪斜斜写着“录像”两个字,但关门闭户的,恐怕很久了。我失望了, 又给他打传呼,给他留言,说我出来找他了,让他赶紧回去。 秋夜的风,冷冷的,街市上一片荒凉,尽管有车、有人、有霓虹灯。 我哭了,骑在这辆孤独的自行车上,我的泪水淋漓尽致地留了下来。反正每人 看得清。即或是有人看见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乎,我真想对着这空旷的夜空,对着 这芸芸众生,大喊着他的名字:小杨,回来吧,我爱你! 你在哪里呢?小杨。 我有点害怕,我害怕他离开我,我害怕他有去找他以前的搅家。这半年多里, 断断续续,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曾认识几个搅家,一个在龙泉,做装饰的, 他曾说,当时他本相去龙泉避风的,但神使鬼差,他来找我了,用他的话说,他觉 得我这个人不错。并且一个新的环境,没有人能找到他;还有一个在西门,他曾帮 他管理餐馆,生意不错;好像还有一个是个医生,由此他感冒了,他去找那人给打 了一针。听了这些,我心里一直有些不爽,也许是这种因素吧,我对他的外出,一 直盯得很紧,有些猜疑,难免表现在嘴上。他对此,很有些不高兴,说我不信任他。 他发誓说,他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但我心底里,总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是我对他 感情太深了? 现在这种情况,很可能他有去找那些搅家了。他刚来我这里时,曾经有一大串 门钥匙,都是他在认识我之前在社会上、飘场上认识的那些朋友的,他告诉我说, 他们都很放心他,知道他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他说,没钱用,我回张口明白地 向他们要。他说,他曾在一个搅家家中呆过,抽屉里放着厚厚的百元人民币,人家 都放心,他也没动过心。还有一次,一个上海人,带他到旅馆,随身带着很多人民 币,大概好几千,他还主动告诉那人,锁好,告诫他不要轻易带人来,说幸好今天 你碰上的是我,如果碰上那帮打biang 的人,你就惨了。小杨把那串钥匙交给我, 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去找他们,碰上你,我不会在去混了,“真的,哥,要是我 们早点认识就好了。” 我藏起那串钥匙,告诉他我扔进垃圾桶里了。后来他也没有再问。 现在我想,藏了他的钥匙,难道他就不能去找他们了?我真幼稚。我自嘲地笑 了。眼泪仍在流。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那间办公楼的住房,把自己摔在床上。我不甘心,继续给他 发传呼,不知发了多少遍,终于,他回话了:“做啥子?电话不要钱嗦?” “你回来,小杨,我出去到处找你,都没找到。你在哪里?”我忍住哭腔。 “我在一个朋友这里。”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什么朋友?”我按耐不住问。 “一个普通朋友,哥,你放心。” “你快回来。” “太晚了,大门都关了。我明天一早回来。” “你现在回来,我去喊大爷开门。” “算了吧,人家都睡了。就这样吧,我明天回来。早点睡觉,你明天还上班呢。” “好吧。对不起。” “我也心情烦,你知道我的性格。” “…………” “睡吧。” “嗯,……” “再见!” “再见!……”我没有挂机。 他也没有,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挂了,没钱了,我刚才都是向朋友借 的几毛钱。” “好吧。明天早点回来。”这次,我主动挂了。 那段时间,我们吵了好几家,然后,都这么折腾得很厉害,最后,言归于好之 后,我们还开玩笑说,这样吵吵闹闹,我们的感情更加深了,看样子,我们得多吵 几次。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