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个冬天,小杨早上在凛冽的寒风中骑车上工,晚上九点过回来,我为他准备 热水,泡泡冻僵了的手脚,然后,上床,相拥着看电视,直到电视里打出“晚安” 的字幕,显出雪花才熄灯睡觉。 他总爱侧身搂着我,和我聊一阵,有关社会的、朋友的。经常向我提些幼稚可 笑的问题,比如:“哥,你说,哪个统一中国的人叫什么?” “秦始皇啊。” “我不是说的他,他修长城嘛,我知道。我说的是他统一中国时,我们国家的 土地最大,都到苏联去了,现在的蒙古都是我们的。他叫什么?” “忽必烈,元朝的。” “对,就是他,他有点凶,是吧?” “人家把他老婆绑架了,他气得不得了,发誓报仇……” 有时,我们也睁着眼睛做梦,描绘我们的未来,他说:“哥,二天我讨个老婆, 生个儿子,我就给你抱来,你帮我带,我没有文化,我儿子不能再没文化了,该打 你就打,帮我好好管教。你还可以辅导他,我就不用清家教了。” “你算得还精喃,我成了你什么了,伺候了他老爸还得伺候他啊?我可没那耐 心!”我笑着说。 “反正你退休了,有个小孩子在身边,你也快乐啊!” “不行,我还得做事呢,我还想写点东西,圆我的作家梦。” “我不管,你给我带定了!”他搂着我,扭了扭身,撒娇,“谁叫你是我干爹 呢,谁叫你是我老公呢,谁叫你是我个呢!” “呵,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会儿就想着我是你老公了?封我那么多‘官衔’, 我可受不了,负不起那个责。再说,你愿意,你老婆也不会同意啊。” “以后,我讨老婆的话,一定讨个听话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你以为是讨个机器人啊?” “哈哈哈……”想着他和机器人老婆睡觉,我们都忍不住大笑了。 “吁,小声点,周围邻居以为这里住着两个疯子,打110 报警。” 一想到警察来盘问的尴尬场面,我们又忍不住笑了:“哈哈哈……” 有一天,他回来得晚些,我给他打传呼,他也没回。我十分担心,胡猜乱想, 是不是路上遇着抢车的了?他的性子肯定和别人打起来,把别人打伤把自己打伤都 不好;也许被朋友硬拉上牌桌打牌了吧,他的性子急,每次都输,上个月,把工资 都输进去还不够,还在我这里“借”了些去……急死人了,我又一次骑车出去找人。 “这么晚了,还出去?又去找你兄弟?”看门的大爷探头问我。 “啊。他有点急事,我去一下。” “还回不回来?” “要,大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可能回来晚点,请等我一会儿。”我着急地 说。 “好,小心!”平时我们去他那里看报,都熟了,他问过我们兄弟的事,再加 上前几次晚上出去找小薛,现在他都能猜到了。 冬夜的成都,由于政府推行光彩工程,街面上灯火辉煌,路上还有一些匆匆忙 忙地骑车人,他们也和我一样,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嘛,还是去见自己的亲人? 我望着迎面而来的骑车人,生怕错过了。我一阵猛踩,车子飞快,有次差点碰 着人。来到他所在的“云南过桥米线”,门像上次一样关着,我上去敲门,没人应。 再敲,喊道:“有人吗?” “哪个?”一个小伙计的声音。 “小杨在不在?” “早走了。” “走了?几点走的?”我心里更急了。 “九点过点儿。” “他没说到哪里去耍?” “没听说。” 我调转车子,又往回骑。冬夜的风吹着我的脸,灌进脖子,身子一阵冷,发着 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小杨,你这混蛋怎么回事?你可别出什么问题! 刚才出来忘戴手套了,手都冻僵了,机械地握着车龙头。 一阵飞奔之后,背上又冒汗了,冷风一吹,又冷得不行。 快拢驻地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从家里打来的。 “喂,你到哪去了?哥。” “你还问我到哪去了!我去找你呢!”我火冒三丈。 “对不起,哥,我路上遇到一个朋友耽过了。” “那为什么不回我的传呼?” “不方便。快来吧,外面冷,回来再说。” 我“啪”地一声关了机,知道他在家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才感觉腿有些 发酸,刚才踩得太急了。 我慢慢地骑着,突觉背上冷索索的,打了干寒战。 “妈的!”我妈了声,又飞快地骑回去。 “哥,我碰到他了。” “谁?”我预感到什么。 “我在路上,碰到他刚从一家夜总会出来,见到我,喊我,我想跑都不行,就 和他打招呼,聊了几句。他问我干什么,怎么不和他联系。笑扯扯地说:”你娃想 撤嗦?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我没喊人去找你,就想看看你娃打的啥主意?‘, ’哥,‘我说,’我哪敢打什么主意,只是想安安静静过几天,等把一些事处理好 了,就来找你。‘他问’啥事?‘我说’家里的。‘他叫我进去喝茶,说耍会儿, 我说’改天吧‘,拒绝了,我知道他的意思。哥,他这个人,平时笑嘻嘻的,和我 们开玩笑,散得很,但是一道台面上,他就严肃的很,特别是他的眼光,只要你插 话,他回头看你一样,你就得打寒战,那眼光有股杀气。我都有些怕。得罪了,他 的报复心重得很。我了解他,他的性格和我很像,爱恨分明,恩仇分明。有时他发 脾气,把你往死里弄,我看见心里都发抖,“ “怕什么怕,还有警察呢!” “哥,你真是书呆子,你不了解里面的情况,警察,哼,警察都得听我们的。” “你们?你还没和他们断啦?” “哥,说断就断嗦?那里面,进得去,就难出来了。这段时间,你以为我在做 什么,整天就老老实实打工?我在处理一些事,有些尾巴我得把它们有个了结,不 然,出来,也得连累进去。” 我不太懂,但愿他能摆平,安安全全地出来。 “睡吧,哥,我想些事。” “好。” 他侧身睡着,我从后面搂着他的腰,一条腿搭在他的屁股上,想着我们的未来, 总觉有些阴影蒙着…… 隔了两个来礼拜,他告诉我,他和那位老大摊开说了,想退出来。他说自己想 回家照顾婆婆,婆婆八十多了,没人照顾,很可怜。对方不同意,他赌咒发誓,请 对方放心,对方说:“我倒不怕你做啥子,量你娃也不敢,你也不会,是不是?我 们兄弟间的交情,我信得过你。只是我不想你走。你跟到我干,以后我会为你安排 的,房子、老婆,我管了。” “X哥,你就放了我吧,我真的想退出一段时间,这些年我担惊受怕,我自己 倒没什么,我担心我阿婆。” “要是我不同意呢?”那人脸色黑下来。 “妈的逼,你把我害得还不惨嗦,我该报答你的已经报答了,你还要做啥子? 这次,我退定了,大不了整个鱼死网破。” “你娃脾气还不小喃?我们兄弟间用得着搞成这样吗?这样吧,你实在要退, 我也没办法,回去,好好伺候你阿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等把你家里的事了了, 再来找我。” 然后,那人,叫他过去,想和他重温就梦,他拒绝说:“不,我现在已经有人 了,我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 那人听了,很不高兴,阴着脸,说:“好吧,你可以走了!” “我总算出来了,哥,说实话,真出来了,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我担惊受怕, 花了两年的时间,打基础,现在本来可以有些收获了,我却放弃了。都是为了你。” 他摸着我的头发,充满了爱抚之情。 “好啊,现在我们可以安安心心过了。”我也很高兴,转身搂着他,赤裸的身 体搅在一起。 然后,我们都闭着眼睛不说话,我想着我们未来的生活,心里甜滋滋的。 “哥,我还是有些担心。我不该说那两句话,我知道那两句话说遭了。”他忧 心忡忡地转过身对我说。 “哪两句话?” “说我有男朋友的那句,还有鱼死网破的那句。他那人我太清楚了,容不得别 人对他这样,报复心特强,没有人敢对他这样。”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也有些 担忧。 “那你以后得小心点儿。”我叮咛着。 “嗯。” 然后,又是沉默,我们紧紧得搂着,彼此温暖着,在这寒冷的冬夜。 小杨给几个铁哥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听着点风声。 一个周末,小杨帮工的米线店附近的学校学生都不上学,生意也就清淡,老板 借此放小工们半天假。忙了一个礼拜,有这么半天休息,他们特别高兴。几个朋友 约着去喝茶看录像。他们来到附近低洼棚户区,找到一家放录像的店,个人要了一 元钱一杯的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香港武打片,一边喝茶聊天。周围坐着的都是 一些外地来蓉打工的,也有一些孤老头在这里混日子。 他们知道,如果巧了,碰上老板一时冲动,还能看到一些黄色录像,不过,那 当然是夜深十分。 “嘿,小黄,你那天说那个女朋友呢?进展怎么样?” “没进展,我去找她,她总说忙。算了吧,我也懒得去了。” “兵兵,你呢?我们几弟兄就看你了。” “没找到有没找到的烦恼,找到了又有找到了的烦恼。他妈的,老是给我打电 话,我哥都抱怨我电话打得太多了。这个月,光座机就交了将近两百,加上我哥的 手机,一个月电话费就是三百多,气得我哥差点把电话线扯了。” “那你也打得太多了!” “是啊,但是人家打传呼,不回她又会生气。” ……他们正瞎聊着,突然间,窜过来几个精壮小伙子,手里拿着棍子,劈头就 向他们打来,小杨闪得快,打在了肩上,而那位小黄,因为背对着他们,没看见, 头上挨了一棍子,鲜血直流。 “妈的闭,你们打哪个?”小杨见状,抬起来,抄起板凳就摔过去,砸在一个 家伙得腰上,对方也不示弱,毫不怕死的样子,对着小杨他们一阵乱打,其中还有 个人提着把菜刀。 对方人太多,小黄等人没见过这阵帐,不知该咋办。 “小黄,快跑!”小杨一边应付,一边提醒。 “啪”,一棍子打在小杨的后背上,在他转身时,又是一棍子打来,打在他的 腰上。 “哎哟,妈的,不想活了嗦!”他忍着痛,抓起一个凳子,向对方扑过去,对 准脑袋就砸,那人头一偏,用手来挡,正好砸在手臂上,痛得那家伙棍子掉了,在 地上直跳。 “跑啊!”小杨喊着。他们把桌子一掀,把地上的烂碗茶扔过去,乘对方闪让 之际,拔腿就跑。 只听老板哭叫着:“你们这帮杀千刀的,往哪里跑?” …… 小杨摊在床上,给我绘声绘色地讲当时的惊险,我默默地给他擦着“新加坡正 红花油”。 “哎哟,轻点!” “对不起,忍着点。你看你这一身的乌疤。”我心疼地说,“你们不要到那些 场合去吗?是不是你们以前惹了人家?” “没有,我们认都认不得。” “哪……?”我越想约害怕。 “妈的逼,真的给老子动手了嗦!”小杨也很生气,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人, “你不讲交情,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这个仇老子一定要报!” “你怎么知道是他?先忍着点。” “哥,都是为了你。你看,你一天在我耳边说东说西的,你看见了吧,这就是 退出的好处。以前他们哪个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刚说退出,就有人来要我的命了。” 他把火往我身上发,我没有说什么。 “哥,你不知道,我以前得罪的人太多了。这事,也可能是他,也可能是那些 仇家,的了风声。” 晚上睡觉时,他还突然冒出一句:“哥,可能我哪天横尸街头,你得不得为我 收尸啊?” “说什么呢!睡吧!”我不想听这句话。我突然感到,也许我错了,我劝他退 出来,真的是为他好吗? 老天,千万保佑他别出事,不然我这辈子怎么活啊!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