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杨不想在那个“云南过桥米线”店里干下去了。他和那个叫小黄的老乡(也 是他从小最要好的朋友)商量自己出来开个馆子,市内的门面太贵了,他们打算回 到简阳去干。小杨对我说这事,我不置可否,我感觉他们几个太贪耍了,不象个干 事的样子。当然我也不想他离开我。 他问我要钱,我没有同意,当然也有我的难处,女儿她妈可能发觉我们的事, 说给打电话,经常有个男的接的,问我是什么人,我解释说是我认的弟弟。她讽刺 说:“恐怕不仅是弟弟吧?我在社会上跑了那么久,什么事不知道。我劝你好自为 之。”然后,就向我诉苦,说女儿上学的事学校这费那费,上钢琴班的学费也涨了, 说到底,问我要钱。我说近来我也很紧,没钱,她一听就火了:“你养个人都养得 起,女儿的事问你要钱你就没钱了。还象不象个当爹的?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 了,你知道我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威胁我嗦?”我也有些激,“人家自己有事做。”我有点心虚地解释道。 “有事做?我打电话到双流,他在双流;我打电话到成都,他又在成都。有事 做?天天养在家里,有事做?你当我不知道?” “我不给你说了,我给你去借钱。”我一下挂了电话,气得不得了。 这事我没有告诉小杨。他不知道我把上次给他取后仅剩的钱有取出来给了前妻。 小杨见我没同意,也就没说什么。但是他又消失了几天。 登他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在简阳了,正和几个朋友打馆子。我问哪里来的钱, 他说借的。过了一个礼拜,他回来了,说馆子开起来了,主要让小黄和另一个村里 的朋友一起打理,他不想去管理,到时候,能把本钱还给他就行了。 “我不想离开你,哥。” “是吗?”他的话总让我心里舒服,“喂,你到底在哪里借的钱?”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是不是他?”我盯着他的眼睛,怀疑地问。 “哥,我也不想骗你,那天你不愿借给我,我又在朋友面前夸了海口。朋友工 作都辞了,你说我咋办?我只有去找他借。” “借了多少?”我的心里凉了半截,但仍然沉住气问。 “五千。” “你答应我不和他来往了!你……” “哥,我没有办法。我总不能水了朋友,那是我从小最要好的朋友啊。” 最后我算弄清楚了,他出了三千,朋友各出了两千。他又和朋友们一起用了五 百,剩下一千五,存在银行了,折子放到小黄处。 不出我的意料,没多久,小杨就气冲冲地告诉我,小黄他们整天耍女朋友,找 小姐,生意根本没有做起来,连买菜的钱都没有,最后,还先斩后奏地取乐折子上 的一千五,用得干干净净。不出两个月,小杨只得去和他们商量,转让铺面。 他回来时,转让费分得一半,他亏了两千多。 为了还这笔钱,他又愁眉苦脸的,开始动脑筋。言谈中,我感觉,他总是想策 划整个大的“业务”,然后从此松手。我感觉他又在开始行动了。电话总是深深秘 秘的。 为此,我们也总是吵架、赌气。 我不知道怎么是好!阻止他,劝他。 九月,他家里来电话,说他阿婆生病了,当夜他在我怀里又哭了。我几乎安慰 了他一整夜,劝他第二天会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回去了,过了几天才打来电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告诉我他阿婆浑身上 下筋脉痛,皮肤上都长了疮,他们已经用担架抬到简阳城里找医生看了,但医生除 了开了点外涂的药水外,也说不清个所以然。让我在成都打听一下,有没有好的医 生,不行的话,他把阿婆带到成都来看。 我委婉地劝他冷静点,阿婆的病,可能是因为年龄太大的缘故,身体机理衰退 了。她那么大的年纪了(八十多),能不能经受得住到成都来的折腾,我劝他好好 考虑考虑。我劝他给阿婆找个好的老中医看看,也许有些效果。 他说他又借了很多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说你先借着吧,回来我们一起想办 法。 总之,他没有带阿婆来成都,过了一个星期,他独自回来了,精神面貌很不好。 我问他阿婆的病,他说他听了我的话,又找了个老中医,吃了几乎中药,皮肤上的 疮好了,筋脉疼也松了些。 然后他就扑在我的怀里说伤心地哭了。 “哥,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什么坏事都让我杨斌遇上了。家里的、朋 友的,我还这么小,其他人都有父母给他们顶着,只有我什么事都得靠自己。你说 为什么?哥。” “别哭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得困难。”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自己都知道 没有什么说服力。 “哥,我的几个朋友被抓紧去了。”他抬起头,看着我说。 “怎么回事?他们做什么事了?”我大吃一惊。 “没有,有人告密,说他们私藏枪支,公安知道他们的住地……我怀疑又是他。” 他狠狠地说。 “……” “他想断我的生路,逼我。” “辛好,你没和他们在一起。” “我要是被抓进去就好了。”他见我不解,解释道:“他为什么等我不在他们 那里时才让公安来抓?他也不想我进去,因为我了解他的事太多了。要是我进去了, 我敢说他会想法把我弄出来的。” “这家伙,也太黑心了。” 第二天,小杨说出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他们出来。 我除了叮咛“小心点”之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回 来。 他回来了,带给我的是更令人吃惊的消息,他的朋友放出来了,因为他走投无 路,只好又去找那个黑老大,他认为这事只能那个人能解决。 那人最后借给他六万五千元钱,再加上小杨一直瞒着我放在一个朋友处的两万 多块钱,他托人把事摆平了,朋友们一放出来,不敢再在成都呆了,比什么都跑得 快,出省去了。说两三年之后见。最后,只有小杨落下一屁股债。 我几乎气昏过去,看样子,那家伙,一环套一环的,非得把他逼进去为他卖命 不可。 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无能为力过,我太渺小了,争不过那家伙,那是一个庞大 的组织。我心疼,眼看着小杨一天一天的被一个无形的血喷大口吞噬,我却怎么也 把他拉不出来。天啊,怎么办? “他给你多少时间换钱?”我无奈地问。 “两年半。” “你打算怎么还呢?” “我也不知道。怪我,当时不冷静,我该不管,看他怎么办,如果那几个朋友 共出我来,我进去了,他肯定要出面弄我出来。”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这事?”我责问他。 “我怕你阻挡我。再说,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拿得出那么多钱?” “我虽然每钱,但我们可以冷静地想想办法。现在你把事情整到这个地步,你 简直毁了你,也毁了我。”我气得没办法,言辞也就有些厉害。 “哥,我们分手吧,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想害你。这两年,我知道连累你不 少。等我有能力的话,我会回报你的。” “说什么!你想分就分啦,我离不开你。”我搂着他哭了。 他也哭了。夜深沉了,只有偶尔在外面街道上行使的夜车呼啸而过,灯光扫在 我们的窗户上,让我更觉凄凉。 那段时间,小杨的脾气格外地坏,三言两语,就对我发火了。我知道他心里难 受,忍让着他。 他整天躺在床上,抽烟,发呆,想事。我们也好久没有做事了(我们习惯把 “做爱”说成“做事”)。 最后,又一天,他总算做出了决定,对我严肃地说:“哥,我决定了,我过了 年,过了生日,就准备走了。还有三个多月,这几个月,我什么都不做,就在家好 好陪你,我们不要吵架好吗?我只想好好和你度过个这几个月。” “你去哪里?不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问。 “那边,弄不好,这辈子就呆在那边了。”我知道那边指的是缅甸。 “我给他说好了,他派我过去。我只有跟他才可能挣钱还债,才可能不连累你。” “你不可以不去吗?”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你以为说着耍?不去可以,我可能得陪上一只手。我了解他,他太黑了,我 都怕他,哥,你不知道他心狠的时候象个什么样子,可以说杀人不眨眼。” 我无话可说,只有掉泪。 隆冬里,这个盆地里的都市格外地阴冷,我们俩只有紧紧地搂抱住,以体温相 互温暖着,但是我的背上还是有股子冷气灌进来,凉飕飕的…… 又一个春节很快过了,我没有回家,和小杨一起回双流我以前的房子里,我们 静静地在床上、沙发上呆了几天,过了这个对我们来说的最后一个春节。然后,他 回了趟简阳老家,看了阿婆,对阿婆说,他要去外省打工,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了, 他阿婆听后哭了,他也哭了,最后匆匆忙忙离开了家,回到成都我公司的住房。这 时,我已经在这里等他了。我们除了搂抱在一起,就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没有欢 笑,没有争吵。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藏在心里。 有一天傍晚,我们单位几个朋友约好在外面聚餐,我掂着小杨,便早早地告别 了朋友,骑车为他买吃的,我知道,这会儿恐怕他还在床上呢,这段时间他几乎都 是在床上度过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瞌睡。他是在以梦解脱、麻痹自己吧, 我知道。 我给他买了一份赖汤圆,用塑料口袋装着,我怕冷了,叫服务员多装了几个塑 料口袋,然后扎紧,我把它揣在我的怀里,用体温暖着。回来时,他见我从怀里掏 出那汤圆,感动得不得了,说:“哥,我这辈子不能报答你了,下辈子吧,下辈子 我们早点相遇。”然后在我脸上亲了口,我们都同时落泪了。他说这话时的音容相 貌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