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京西站在10分钟后就要到达,萧阳惊奇地发现,四年前他第一次来北京时, 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下的火车。 四年前,他刚刚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因为他的内向,也因为礼尚往来的麻烦, 收到录取通知后,家里赶紧给他报了一个去北京的旅行团,早早地把他送出了门。 不用请客应酬,不用在所谓的庆功宴上向陌生人举杯,固然自得庆幸,但一想到这 次出门就要等到寒假才能回家,萧阳更感到失落和彷徨。那年他只有十四岁,那年 是他第一次离开父母,所以他是带着被放逐的心情去北京的,而北京在这之后的四 年里也就成了萧阳心中荒芜、寂寞的代名词。 其实,单凭十四岁考上大学这一点,萧阳就完全可以去自命不凡,何况他还有 许多优越处足以给他自信。他长得漂亮,从小就招人喜欢;又练就过一身本领,美 术、英语、刀枪棍棒,能文能武;而且他还有一对处级的干部父母,这也在许多生 活细节上给了萧阳种种特殊。可是,正如萧阳原本可以引以为傲的十四岁,因为被 身份证改大了三年而失去意义,他这些外人眼里的美满,也因为一个自从他进入青 春期就深藏于心的秘密,而变得形同虚设。 萧阳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告别童年的活泼好动,竟然慢慢变成了一个郁郁寡 欢、缺乏自信的人。外婆对此是又气又怜,她经常问萧阳:" 你说你还有什么不如 意,你不就是三岁那年生过一次病吗?" 关于那场病,萧阳也听家里说起,才知道 自己在儿科医院躺了两个多月,然后病就突然消失了。萧阳好得那么迅速,叫一家 人皆大欢喜的同时,又开始犯愁,已经错过了报名时间,萧阳入托的事情怎么解决? 家里为此忙了好一阵,萧阳记得有天晚上母亲从外面回来,他看见母亲背上的 衣服湿了,他知道外面下雨了,而母亲在下雨的晚上还去外边跑,为的就是自己入 托的事。那一刻的记忆在萧阳的脑子特别地清晰,他记得自己当时许下过心愿,等 他长大了一定不让家里失望! 萧阳在长大之前,就没有叫家里失望过。虽然在他被改大三岁送进小学后,过 的是玩童只识耍滋味的日子,但升中学时,因为贪玩而成绩平平的他,又因为贪玩 而练就的美术才能,获得了入读重点中学的资格。接着,他破天荒地在一次半期考 试里考了个前十名,班主任的怀疑又立即成了他学习的动力。他的初衷不过是想在 期末考试时给班主任一个下马威,但他的收获却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学 生,从此学业莫名其妙地顺利,考大学时得偿所愿,大学毕业前又获得了系里的保 送读研资格。 不过,也正是在萧阳学习突飞猛进的那几年,他慢慢变了性格。在多数人眼里, 萧阳一直是个内向、沉默的书呆子,只有熟悉他的人,还偶尔见识过他遗留的一点 活泼。萧阳是双鱼座,他也当真是双重性格,可以柔肠寸结,也可以刚硬如铁,可 以平淡生活,也可以轰轰烈烈。他知道,他都可以,而眼下他之所以靠近柔弱的一 极,不过是因为他那个秘密断送了他的自信,也因为他的家庭消耗了他的魄力。 萧阳就这样在性格的两极间徘徊,直到他的故事进入主题。萧阳的故事开始在 他长大成人这一年,又恰好是以家里对他的一次失望为起点——他突然放弃读研, 跑去签下了北京市某公安局缉毒大队的文职。 当他事后给家里打电话时,父亲只说了一句话" 只要你以后不后悔!" 学校这 边,辅导员老师倒没说他什么,毕竟萧阳签的是公安局,并不是像另外一个中途放 弃保送的女生,签的是高薪外企。但是同学,尤其是原本和他竞争保送名额的几个, 那就很不客气了。萧阳始终没有吭声,他不想去辩解,他也不可能去辩解,他想, 就算打死他,他都不会说出他的这个选择,为的是那个叫张立的男人。 张立是北京市某区公安局缉毒大队的大队长,萧阳是南方某知名高校中文系的 大学生,他们怎么会碰头呢?萧阳以为这就是缘分。 那天刚好是萧阳值班的日子,自从保送以后,辅导员老师就把这些既不需要为 求职而四处奔波,又不需要为考研而埋头苦读的佼佼者们召集起来,安排值班,帮 助她和年级长接待每天到访的用人单位。这天萧阳刚刚走进值班室,就被年级长一 把拉住了:" 喔唷,终于来了一个人了!" 萧阳一头雾水,问什么事情?年级长匆 匆解释说,刚刚北京一个公安局来要人,说是缉毒大队要一名文职,但是属于事务 性职位,不算在公务员之列,所以哪怕只是去应付一下场面都没同学愿意过来," 好在你来了,干脆你进去随便聊几句,毕竟人家是用人单位,又是北京来的,我们 没人去见面,系里头的面子不好看。" 年级长一边叽里呱啦,一边就已经把萧阳拉 到了接待室的门口。萧阳看见接待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低着头在那里慢慢地 吸着烟,大概是等了很大一会儿的缘故,他显得有点落寂。 不知不觉,萧阳就已经自个走进去,坐在了那个人的对面。年级长赶紧介绍: " 张老师,这位同学叫吴军,是我们新闻系的笔杆子,你们慢慢聊。" 萧阳没有想 到平日一本正经的年级长,居然也有撒谎的本事,就忍不住笑了。他笑着抬头去看 年级长,而那个人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抬头看萧阳。四目相对,萧阳立即红了脸。萧 阳明明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却还是问自己,我怎么就脸红了呢,又问,这该不会 只是一个梦吧?他极力想要掩饰点什么,却又总拿眼角的余光去偷瞄那个人。 那个人就开口了:" 你好,我叫张立,弓长张,立马儿的立。是这样,我们单 位需要一名文职,呃,对了,我们单位是北京XX区公安局下边的缉毒大队,你有兴 趣吗?" 萧阳细细地听张立说话,一边在心里寻思:怎么他好像也有点局促、有点 激动呢,不会吧,不会吗? 接下来的谈话只继续了几分钟,因为萧阳" 忘了" 带自荐书,张立便给了萧阳 他住的酒店电话,让萧阳第二天再同他联系。临走,张立又叫萧阳留个电话,萧阳 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机号、宿舍电话通通留在了张立那个黑皮的电话本上。两 人一前一后走出接待室的时候,萧阳开口了,就像对老朋友解释自己的一个玩笑似 的,他说:" 张老师,其实我叫萧阳,我是中文系毕业生,算不上什么笔杆子。" 张立回头盯着萧阳看又看,才明了一切似地笑了。他拍拍萧阳的肩,说" 你丫,嘿 嘿,好好好,我们明天见!" 然而并没有等到明天,当天晚上,就在萧阳买好盒饭, 转身要往宿舍走的时候,他的手机就响了:" 是萧阳吗?我张立,你吃饭了没,要 没吃出来咱俩一块吃怎样?" 是张立!张立给萧阳打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口气是 那么亲密,就像是和一个老朋友瞎扯似的,约他出来吃饭,又数落起他们的年级长, 说什么北方人是一碗清水,一眼见底,南方人则像碗浑水,太多算计。萧阳也一改 他慢热的性格,在电话上就和张立争论了起来,说南方人才是清水,有灵性,北方 人是泥水,憨傻得可以。最后,两人都开心地笑了,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萧阳喜欢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这就是萧阳的秘密。自从萧阳意识到这一点, 他就变得内向、沉默,对爱情也有了抗拒。他和一个很聊得来的网友兼校友保持过 一年多的网上友谊,对方同样面临毕业,而且已经把工作找回了老家长春,临走前 约萧阳见面却依然遭到了他的拒绝。萧阳其实也动了心,但他告诉这个人,他要放 弃爱情。对方奇怪地问他为什么呀,萧阳就回答,他怕让家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