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里是岷江的沿江公路,而岷江是历史上靠残暴出名的河流,换在平日就算借 给萧阳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跳下去,可现在,黑夜掩盖了所有的恐 惧,让萧阳以为那下面是温暖舒适的棉被,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感到自己被一对强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就轻轻啊了一下,也不知道又过了 多久,他突然看见了凌厉。凌厉蹲在不远处,低着头哭得好伤心、好伤心,萧阳就 赶紧朝他跑去,他跑凌厉跟前,正要叫他,他却自己抬起了头——那个人满脸是血, 额头下已经没了眼睛! 萧阳一声惨叫,总算睁开了眼。他看见眼前有个人影,轮廓在逐渐清晰,哦, 张立。萧阳赶紧起身,他想抱抱他,他担心他只是一个幻影。 张立按住了萧阳,他说:" 别动,你受伤了。" 真的是张立,他抚摸自己脸庞 的手,里面那四个明显的老茧都在那里!萧阳哭了,他感到幸福,他终于回到了张 立身边,终于终于,谢天谢地!可他还是感到难过,难道除了喜悦,他还在深切地 体会着悲痛和不安? " 你知道吗,你立功了,我们已经掌握了凌风犯罪的确凿证据,你为民除害了! " ——张立的话一语道破了天机,萧阳这才知道自己确实很难过,因为就在昨晚, 就在凌厉面前,他杀害了他的父亲。萧阳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履行自己的职责,这 么残酷,这么不留余地。 这时候,门支呀一声开了,那个导游进来了。萧阳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 奇特的石头房子里,四周的墙壁都是用石块砌成,而那个导游,他怎么也在这里? 那个导游送来了早饭,本来是给张立吃的,现在却由张立喂到了萧阳肚子里,萧阳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张立和那个导游说话。原来这里是四川省阿坝州的一个羌族 寨子,名叫" 东篱" ,而他们现在则是在那个导游的家里。 那个导游名叫达达,汉姓姓钟。他告诉萧阳,那天晚上在新南门车站他不仅打 了110 报警,还买了萧阳他们那班大巴的车票。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他上车前特 地换了民族服饰。他坐在车上,起初也并不清楚他能帮上什么忙,直到枪战开始后, 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能当个向导,因为那里离东篱已经相当近了,周围的地形他都 非常熟悉。 张立接着告诉萧阳,他从公路上跳下去时,自己和李彪正攀爬在公路下边的小 路上。萧阳就是这样获救的,但他们很快就被匪徒发现了,就在他背着萧阳无处可 逃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冲他喊" 跟我来" ,他就不假思索地跟着达达一口气跑进了 东篱。 羌族确实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历史上他们一直受到强大民族的欺压,为求自保 他们把自己的家园都修建在了易守难攻的山上。不仅如此,他们寨子独特的结构更 是叫人叹而观止,如果陌生人胆敢闯入,就等于是进了永远出不去的迷宫,但如果 是自己人呢,只要进了寨门,就可以从各种相连相通的暗门、天台,快速回到自己 的家里。 " 所以说,达达和东篱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呢!" 张立的一席话,搞得达达不 好意思了起来,他岔开话题问萧阳的伤怎么样了?萧阳几乎都忘了自己的伤口,他 回答说:" 感觉不大疼了,凉凉的。" 张立和达达就都开心地笑了,萧阳左肩的子 弹是达达的爷爷连夜取出的。张立见老人只在伤口上了点药,也不缝合伤口,原本 很不放心,现在听萧阳这么一说,才总算安下了心来。他陪着萧阳在东篱住了五天, 每天萧阳全职养伤,他则帮达达家做一些体力活儿。他告诉萧阳,有天他去山上抬 柴火,回来时发现钱包不见了,他赶紧沿着原路去找,结果看见自己的钱包被人用 草绳拴着挂在了路边的树上。 至于这次行动,张立告诉萧阳,他们有一名警察不幸牺牲,两名挂彩,至于凌 风那边的人,除凌风被萧阳击毙,其余匪徒全部落网。张立最初只是这么简单地跟 萧阳说了说,直到在他们离开东篱的头一天晚上,张立带着萧阳去寨子外面的小溪 旁玩,才做了两点补充:其一就是那辆奥的车去向不明,而随之消失的还有凌厉。 得到这个消息,萧阳没有来得及高兴,因为张立接着就告诉了他,牺牲的警察是李 彪。 在自己从公路上跳下去时,是李彪接住的他;后来匪徒朝他们疯狂扫射时,也 是李彪挡住的自己……张立的话萧阳渐渐听不清了,他突然想起那次玩牌到深夜, 李彪买了很多宵夜,有云吞、蒸饺、拌面,姚东当时劝李彪把钱悠着点使,李彪却 大大咧咧地说:"TMD,我光棍一个,贱命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把这钱省出来 给谁去?" 萧阳就是这样才知道李彪是孤儿的,那晚李彪吃着东西,说起了他的童 年。他说他小时候住在北京郊县的一个瓜农家里,夏天的时候他经常去瓜田守夜。 那时侯他年纪小,怕,他就告诉自己,说天上的月亮就是他妈妈,他妈妈正陪着他 呢,他就不怕了。 李彪说这些话时,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但萧阳还是听懂了他话里的酸楚,李 彪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好好活着,还……萧阳终于哭了,起初只是小声地抽泣,后 来却哭出了声音。他哭累了,猛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弯新月从高高的山顶升到天空, 霎时间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山谷。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达达悄悄叫萧阳去了天台。他带着羞怯冲萧阳笑了,然 后问萧阳:" 你以后还会再来吗?" " 当然了,我以后放假一定来看你和爷爷。" 达达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只是把那块手表递给了萧阳。萧阳说: " 这是拿来和你的手机换的呀。" 达达终于爽朗地笑了,他连说了好几个不用,又 沉默了一小会,才解释道:"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所以我本想留它当个纪念, 但你既然还要来,那我留着他就没意思了。" 这下轮到萧阳笑了,他笑得很惭愧, 他说自己以后会再来,不过是句客套的礼貌,可达达竟然把他的客套当作了承诺。 萧阳感叹,达达、还有这里的羌民是多么地单纯,东篱是多么地叫人留念和向往啊。 达达坚持要送萧阳他们下山,三个人刚走出东篱寨门,就远远地看见来接他们 的警车已经等在了公路上。当车子转弯过桥时,萧阳不经意地回头看去,他意外地 看见,达达正紧追着车子奔跑。 萧阳因为肩膀的伤口没有痊愈,回到宿舍后只洗了个头就打算睡觉。从东篱到 成都,再到北京、警局、会议室、宿舍,一切都已改变,又似乎一切都还像从前。 姚东见萧阳老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就催他休息:" 早点睡吧,有心事也 等我们明天去到他跟前,你再跟他说嘛。" 李彪的追掉会不等萧阳他们回来就已经 开了,遗体也早已经火化安葬在青山公墓。因为明天是李彪生日,所以姚东提议下 班后两人再去墓地看看。 萧阳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就问姚东,饿吗?姚东点了头,但见萧阳表情怪怪 的,赶紧又说:"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萧阳坚持要自己去,说着话就下了 楼。他径直去了那家福建小吃,点了云吞、蒸饺和拌面。那家店子生意很好,萧阳 要的东西都得稍等,可萧阳是穿着睡觉穿得短袖短裤出来的,他不好意思在店子里 久坐,就打算站到店门口去。 他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瘦高个从店门前一晃而过——凌 厉!萧阳大惊失色,他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追了出去。可外面人头涌动,哪里还有 凌厉的身影?萧阳疑惑地站在那里,直到店子里面叫他。 回到宿舍,萧阳把情况告诉了姚东。姚东说,应该是你看错了吧,凌厉现在怎 么可能在北京呢?萧阳也觉得不可能,可他还是觉得那个人是凌厉,因为他记得刚 才那个人对自己笑了一下,那阴冷、恶毒得微微一笑,他曾经见凌厉那样笑过,可 他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他一时又说不上来。萧阳草草吃下几个云吞,味如嚼蜡,就 倒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