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萧阳是在公路上,被一辆货车救下的。他在医院昏睡了八个小时,其间医生帮 他做了周身检查,除了脸部被划破,身上有多处软组织受伤外,他居然没有大的问 题。而在岸上被发现的达达,断了三跟肋骨,脑子也有少量出血,好在萧阳醒来的 时候,他也刚刚手术成功,脱离了危险。 成都警方已经通知了萧阳的单位,又问萧阳要不要通知他的家人。萧阳赶紧阻 止,但他转念一想,还是借了对方手机。他拨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 他的眼眶里抖动着泪水,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萧阳这才想起,爸爸、妈妈 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单位。想到这,他安心地躺下了。 单位下午就来了人,同时带来了程局长引咎辞职的消息。同事用手机接通张立 的电话后,张立详细询问了萧阳受袭的过程,又问了他的伤势,问他吃了东西没有, 吃的是什么。萧阳认真地回答着,可他总觉得自己想听的不是这些,不是这些关爱 的话,他多想张立能再说说他以前经常说的话啊,可是他想不起到底是哪些话了, 而张立这次竟然也没有先替他想出来。 萧阳在医院呆了一个月,照顾达达直到出院,然后他们一起回了东篱。局里本 来认为东篱不再安全,不同意萧阳回去,但张立觉得倒不妨来招灯前黑,于是萧阳 才获得批准。 达达的伤势没有大碍,但是身子变得很虚。爷爷每天都要采草药给达达调养, 萧阳则承担起所有的农活,当他扛着比自己还长的一捆柴,从半寸宽的小路下山时, 他已经忘记了旁边的万丈深渊。 后来,寨子又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庆祝活动,吃烤全羊时萧阳看见一位老人在 独自抹泪,他跟达达打听,才知道她就是那个小女孩的奶奶。他过去安慰她,老人 就说了很多话。达达告诉萧阳,那个老人是在埋怨学校的老师,她说要不是那些老 师教她孙女要先洗手才能吃东西,她的孙女就不会死。萧阳听到这些话,沉默了。 萧阳把凌厉的手表拿去成都买掉,一共买了八万五千块钱。他花八百块钱买了 一部手机,选号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尾数是"0809"的卡,才想起他是在今年的8 月9 号遇见的凌厉,可是这短短的三个月却漫长得像三个世纪! 萧阳回到寨子,把剩下的钱全部交给了村长,他说这是他一个朋友托他捐给村 小的。这以后,他每隔两个星期就拿那部手机给家里报一次平安,然后他就这样呆 在东篱,直到农历新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达达起床的时候,看见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两个碗,打开一看 里面是已经做熟的青稞面,他揭开锅,锅里也已经煮好玉米南瓜稀饭。他知道这些 都是萧阳做的,可萧阳人呢?达达等到中午,都不见萧阳回来。他再回房间去找, 才看见萧阳的手机下押着一张纸条,是萧阳的留的,他已经离开。 " 达达:我走了,我不敢当面跟你道别,因为我怕你会留我,更怕我自己会舍 不得。这个手机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我只能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真的谢谢你!也祝你和爷爷,还有我们东篱的乡亲永远 健康快乐! 萧阳" 萧阳其实是先回的北京。张立提出请萧阳吃顿便饭,一来为他洗尘,二来也是 为了自己提干。张立问萧阳想吃什么,萧阳就回答,去那家北京填鸭吧。 萧阳昨晚回到单位,就已经和张立见过面,张立告诉萧阳,由于凌厉的案子被 挂起了,所以局里考虑到他的人身安全,打算让他离开警局,换份新的档案去做别 的事。做什么呢,反正就是不做警察了,想到这里,萧阳很难过。他原本是为了张 立而来的,现在他难过是因为自己要离张立而去了吗? 坐在熟悉的店子里,萧阳突然说:" 队长,你再讲讲你发小的事情行吗?" 张 立觉得萧阳话里有话,就开玩笑说:" 还喊我队长呐,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但张 立还是讲了,把他发小的事,又重新讲了一遍。 " 队长,让我换个地方继续干吧,哪怕去最偏远的基层。我不愿意脱掉警服, 因为我还要帮李彪和姚东穿着它,我也喜欢警察这个职业。" 张立愣住了,他没有 想到萧阳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眼睛突然变得晶莹,他动情地说:" 我也希望你平 平安安,好好活着,我也舍不得你担当任何的风险。" " 我已经不怕了,真的。" …… 后来,在第二年的夏天,张立在云南出差。他和其他很多领导一起,接见了战 斗在缉毒第一线的人民警察。会后,所有与会人员一起去深南湖游玩。当一只游船 从张立的船边经过时,旁边的人看到,张立在对着那只船上的一个警察微笑。 那是一个左脸有一道浅浅刀疤的年轻警察。 06后来的我 你也许会问我,后来呢?后来啊,后来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你也许还会问我,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因为啊,因为我就活在另外那个故事里。 我第一次见到苏杭,是在昆明机场。当时我刚刚走出机场大门,不提放被人猛 地撞了一下,右手上的提包就被拖走了。我虽然立即意识到自己遭遇了抢匪,可我 却傻愣在了原地。这时候又有人猛地推了我一把,然后径直朝那个穿国绿色衬衣的 抢匪追了过去,我这才跟着追。他们跑过机场外边开阔的广场,跑到了一个酒店门 口,后面那个男人才一个漂亮的飞腿把抢匪踢倒。 不等我赶到跟前,那个男人就已经一手反扣着抢匪,一手提着我的包,开始往 回走。走近了一看,我发现这个" 男人" 原来只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孩。 他把包朝我一丢,说道:" 以后要小心啊" ,就押着抢匪同我擦肩而过。我当 时的感觉是,我们刚刚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呢,就这样草草道别恐怕不太好吧。于 是我喊道," 你等等!" 他回过头,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问我:" 怎么了?" 我 忙跟过去说道:" 我还没谢谢你呢!" " 哦,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吧。" 他微微一 笑,就转身快步离开,其速度之快似乎带着生怕我再跟过去的意味。 我目送着他走远,不觉有些怅然。他是个特别漂亮的男孩,虽然我当时只看清 他的右侧面,但我深信不疑。他长着一双有些深陷的丹凤眼,显得既纯真又性感, 他的鼻子挺拔,让人有想咬上一口的欲望,而最叫人难忘的是他微笑时的模样,眼 睛眯成两道弯月,嘴角向上翘起,露出洁白的牙齿,真的能让你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我看见他笑,就也对他笑,但我又赶紧闭嘴,因为我怕他看见我一口黄色的色 素牙。可是他对我似乎并不上心,只朝我投来匆匆的一瞥就快速离开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叫苏杭,我们只匆匆地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就匆匆地曲终人 散。事后,我为自己没有要他的联络方式,很是后悔了几天,姑且不说别的,我至 少该找个机会好好答谢人家。我那提包里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衣物,但还装着我的 录取通知书,如果把它丢了,可就够得我麻烦的了。 我那天没有去新生接待处,直接打的去的云南大学。到了学校,我凭借录取通 知书领到宿舍钥匙,放下行李就赶去财务处缴费。东问西问,好不容易找到财务处, 才知道新生收费处设在校体育馆内。好吧,赶去体育馆,排队等了一小时,收费的 老巫婆却把我递过去的单子一推,就喊" 下一位".我光火地问她:" 你怎么不办我 的事啊?" 她装垄作哑,根本不予理会。这时候我听见身后的人说:" 同学,你是 研究生吧,研究生在十到十二窗口缴费。" 这个下午特别不顺,晚上回到宿舍,空 荡荡的房间里依然只有我一人。我脱掉上衣,归整完行李,不觉已过了凌晨一点。 我疲惫地倒头睡下,却迟迟无法入眠。中午在机场遇见的那个男孩,他现在在哪, 已经睡着了吗,我们怕是今生无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