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本来兴致不错,但刚吃了几口苏杭就突然问我:" 你和杜国伟,你们真的只 是不太熟的朋友吗?" 我一听,顿时心虚了起来。我义正词严地大声辩解了一通, 可我马上就觉得自己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我没好气地撇下句:" 你爱信不信吧" , 就低头刨饭。 苏杭见我不大受用,也赶紧转换了话题,他问我:" 你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送 给我吗,是啥?" 我赶紧顺着他的话说:" 你还想要啊,可我不乐意给了。" 苏杭 不识趣地笑了笑,居然不接词了。我只好自己来圆场:" 要不今天这饭你请,我就 考虑考虑收回成命。" 苏杭又使出他那标志性的微微一笑,说:" 这顿饭能要多少 钱啊,再说本来就该我请你。" 我说:" 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要早说我该多要几个 好菜咯。" 苏杭依然是笑而不答,但我看得出他这次是真的开心。我觉得气氛又活 过来了,就故意把粉丝吃得哗哗做响,故意在他夹菜的时候去夹他的筷子。我们愉 快地结束晚饭,然后一起去了我的屋子。我把东西给他的时候,他果然不出我所料 地谦让了一番,后来他接受了,他说:" 谢谢你,真的。" 看到他那感动样,我乐 得想要一蹦三尺高,但我故意不表露,我歪着嘴讥讽他:" 谢什么啊,给我做牛做 马吧,这才实在。" 我迫不及待地要让这些东西派上用场,于是我们又去了苏杭的 屋子。我们先按照说明书装好了书架,然后把他的书一本一本地理上去。拿到那套 《南华真经注疏》的时候,苏杭说:" 这书我送你吧,挺有意思的。" 我接过去翻 了翻,说:" 别,我一看古书就头疼,何况还是竖排的。你送点别的还差不多。" " 别的,那等以后吧" ,苏杭也学聪明了,居然将我一军。 我就夸张地把书紧紧护在胸口,说:" 不要白不要,哪怕拿去当柴烧,也不能 便宜了你小子。" 我们就这样开着玩笑,把书架整理了出来。然后我们去挂窗帘。 苏杭没有钉子,就去了办公室找。我搬了个凳子到窗户边,刚站上去想试试窗帘大 小,就看见一辆奥的车唰地停在了街对面的办事处楼下。我楞住了,是杜国伟,他 回来了! 我就这样站在凳子上,手足无措。我听见身后的门响了一下,我知道是苏杭进 来了。他显然也看到了杜国伟的车,他说:" 你……" 这时候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回头看苏杭,苏杭的脸色变得煞白。我赶紧跳下凳子,我说:" 你等着我,就在 这里等着我!" 说完我就出了门,走到楼梯口,我又冲着苏杭开着的房门喊了一声 :" 等我!"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派出所,奔向那部奥的车,车门打开了,我赶紧钻 了进去。烟雾缭绕的车里,空气让人窒息。杜国伟看了我一眼,问:" 上哪谈?" 我说:" 先开出去吧" ,车子就开出了马喇镇。 杜国伟在一个没有灯光的拐角熄了火。他说:" 我想要你。" " 不可能," 我 回绝他时,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 为什么?" " 我们已经结束了。" " 我没有说过要和你结束。" " 你不能强 迫我!" " 我不能吗,你确定我不能吗。" " 那你就试试!" 我抛出这句话,就开 门下车。我走了很远才回头,他的车依然停在原地,我赶紧加快了脚步。远远地, 我一眼就看见了苏杭的房间。我买给他的窗帘已经挂了起来,金黄色的灯光映照在 窗帘上,显现出朵朵金黄色的雪花,好美啊,我的鼻子不觉一酸。我到了他的楼下, 我大声地喊" 苏杭,苏杭" ,但我没有等他探出头来,就径直跑进了楼里。 苏杭给我开了门,又给我倒了杯水,他满脸关切地问我:" 杜国伟走了吗,他 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我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苏杭松了口长气:" 那就好,那……" " 苏杭,我,你愿意听我解释吗,你不 要生气行吗?" " 我没有生气,真的。" " 我一定要解释,我现在就把我和杜国伟 的一切都告诉你。" " 你不用说了,我能猜到你和他的关系,我明白。" 我突然感 到眼前的苏杭,像个宽容的长者,而我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觉得自己很滑稽, 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我沉默了。我们面对面地坐着,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苏杭再 次开口。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啊,这个夜晚突如其来,却再难磨灭,这个夜晚不可思议, 更不可挽回。 这个夜晚,我终于开始了解苏杭,开始懂得他的少年老成。苏杭告诉了我一个 故事,一个他最亲密的朋友的故事。他那个朋友也是一名警察,但在刚刚参加工作 的时候,因为一次失误放跑了一个杀人凶手,可就是因为他的这一次失误,他的两 个同事遭到了杀身之祸,而他自己最后也没能逃脱厄运。 " 你知道吗,那名逃犯就是杜国伟。市局今天早上来过电话,已经确证了他的 身份,但是市局那边还在犹豫,是否立即逮捕他。因为他们想通过他,尽可能地查 出点别的犯罪活动。" 我问苏杭,警方知道杜国伟是……苏杭点了头。 他没有再说明什么,但我已经清楚,今天上午他们找我谈话时,果然是抱了很 大期望的。我也已经明白,苏杭和他那个朋友肯定不只是" 朋友".当苏杭提到那个 人时,我完全能够从他的眼角眉梢,从他话语的细微处,体察出他的激动。我不是 一直都想在苏杭面前好好表现吗,现在机会来临,可我只想逃避。我做梦也没有想 到,自己这两个多月是在和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缠绵,而就在昨晚我还在那么嚣张 地和他作对!我只感到后怕,只想置身事外。 这个夜晚,我终于也让苏杭看到了我的怯弱,开始了解到我的平凡。他宽容地 笑了,他让我留在他的宿舍," 警方并不知道你和杜国伟的关系,也就是说不会对 你采取任何保护措施,我建议你辞掉这边的实习,我明天陪你过去收拾好行李,你 赶紧回学校吧。"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变得平静无波,我听着他的话,他的话依 然字字关爱,我多想抱一抱他啊,可我已经没有资格。当我们合衣而眠的时候,我 看见没有关严的窗户吹进阵阵风寒,卷起了窗帘的一角,露出了冰凉、漆黑的世界。 我是被苏杭轻声唤醒的,他告诉我已经快七点了。七点有进县城的第一班车, 我赶紧起床洗漱,然后和苏杭一起去我的宿舍。我们刚刚走进二楼走廊,就发现了 异样,我宿舍的门是虚掩着的,门锁的位置上留有明显的脚印——杜国伟!我刚刚 意识到这一点,苏杭就已经快步奔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前,然后他回过头来,把手指 放在嘴前示意我保持冷静,就跳出了窗外! 我心急如焚,我恨不得变成一根绳索紧紧把他拉住,我恨不得……可我必须冷 静地推门进去,我绝对不能让杜国伟知道我的" 新拍挡" 是谁。 可是杜国伟并不在里面,屋里只有一片狼籍。我赶紧冲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我发现窗户下的平台跨了一块,对下去的地上残留着木渣,而苏杭已经不见踪迹。 我赶紧返身下楼,却又在楼梯的转角处被赶来的警察拦住了,他们追问我" 杜国伟 呢" 、我也追问他们" 苏杭呢" ,一直到他们回答了" 在值班室" ,我才回答" 人 不在".我冲进值班室,苏杭正坐在张大爷的藤椅上。他看见我突然出现,有点惊讶 地站了起来。我看着他的脸,他的颧骨处有一大块青紫,我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去抓他的胳膊,他立即痛得裂嘴,我这才发现他左手臂扎进了长长的一根木渣! 我抱头痛哭,苏杭似乎有点着慌,倒是张大爷见怪不惊地安慰我:" 你哭什么 呢,这又怪不着你。" 对,这事只怪杜国伟!我腾地站了起来,我冲张大爷吼道: " 所长在哪!" 我在半小时后离开了马喇,径直去了青片县,然后又坐进六点的长 途卧铺车直奔昆明。我在凌晨五点赶到昆明时,周队长已经等在了北门长途汽车站。 我们坐进他开来的三陵车,他一边送我回学校,一边告诉我他们的安排。他们的计 划是,让我先给杜国伟电话,拿话稳住对方。 我点着头,暗自在心里思量,我应该怎样开口求和?可是车子刚开进学校,我 的手机就响了,是杜国伟! 他完全没有我想像中的暴怒,也没有我想像中的恩断意决。他气焰全无地问我, 还生不生气,还可不可以……,我看着周队长的眼色行事,和他约了晚上六点在1901 见面。 我按时来到1901时,杜国伟正穿着白色浴袍在看电视,他开了门,瘪了瘪嘴, 就转身进去了。我在沙发上坐定,见他不说话,只好自己先开口。 我尽量装出委屈的语气质问他:" 我,我是不对,但我也只是闹闹情绪,你为 什么找人毁了我的房间?" 他猛地回过头来," 那都是我自己干的!" " 你为什么 要这样?" " 我为什么,你还不知道?我在你房间门口等了那么久,都不见你回来, 你以为我猜不到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好事去了吗,你干得,我又有什么 干不得……你还有什么事没干过,你杀人放火都干过,你还活得这么逍遥,你大概 早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哼!" 他似乎比我还委屈,对着我莫名其妙的大骂了起来。 可我心里的紧张却消失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占了上风。我正要再说点什么,周队长 的电话就来了。我接起电话,假装紧张地随便说了几句,然后告诉杜国伟:我导师 有急事找我,我得告辞了。 杜国伟顿时变了脸色,似乎在为他的乱发脾气后悔。他极尽温柔地留我,必须 走吗,不走不行吗,最后又把我送到了电梯门口。 他问我:" 明天有空吗?" 我看着他,我突然感到了莫名的不安,赶紧回答" 你给我电话" ,就匆匆关了电梯门。 我打的回到学校,然后和周队长在生物馆的爱因斯坦铜像前会合。关于我和杜 国伟的谈话,我自然没有照实说出全部内容,只是告诉周队长:杜国伟确实对我有 意思,整个晚上表现得很殷勤。周队长表扬了我的冷静和勇敢,关于杜国伟明天的 约会,他也告诫我:如果是去公共场所可以答应,但晚上必须来铜像前汇报;如果 是去酒吧、酒店之类的地方则要尽可能地回避,实在推脱不了也必须先联络他们, 等他们准备好了,得到通知才准行动。 我毕恭毕敬地听完周队长的教导,才小心地问起苏杭的消息。周队长说:" 就 是那个认识杜国伟的警察吗,组织上肯定会加以保护,你不用担心。" " 保护?" " 就是秘密调配。" " 什么!" 我惊讶得脱口而出,然后又才赶紧掩饰。我迫不及 待地回到宿舍,我必须马上去马喇,我真的必须马上回去!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苏杭不就是秘密调配吗,可我却觉得我们就要天人永隔了,我必须马上见到他,见 到他。就这样,我给了杜国伟电话,我让他开车送我回马喇一趟! 我们到马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我们行走在沿江公路上,两边是青 翠欲滴的山,下边是安静碧绿的水,空中是缓缓浮动的白色水气,让人触目而动情, 心情顿时变得透明,变得晶莹。我扭头看杜国伟,他若有所思地慢慢开车,早晨新 鲜的阳光,温柔地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静若处子。 我心中一阵痉挛,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他还不知道他的末日已经来到,他更 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给自己的敌人效劳。如果没有遇见苏杭,如果他不是通缉犯,我 会不会有爱上他的一天?如果在我们交往的那两个月里,曾经这样静静地相处,曾 经去认真想过我们是否应该彼此相爱,那我们会不会留下美好的回忆?可我们没有, 我们之间只有即时行乐,只有性,人生是多么的可笑与无奈啊,已经要失去的才想 起去珍惜,已经没了机会才有想起去争取。 我让他把车子停在镇外,然后我们徒步走进了马喇镇。我把他带进我的宿舍, 正满心焦急地寻思该怎样脱身去找苏杭,他却先开了口:" 我好饿啊,你给我买点 吃的去。" 我喜不自胜地飞奔下楼,我回头看我的房间,他并没有在窗口看我,我 就一步跨进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大门虚掩着,值班室的张大爷大概还没有起床。我 直奔三楼,摒住呼吸轻轻敲响了苏杭的门,可是没有反应,我又敲,稍微大了点力 气,可还是没人给我开门,这么早他会到哪里去了呢?我用力敲门,大声喊" 苏杭、 苏杭" ,隔壁房间的门却开了。 " 是你呀,苏杭调走了,昨天就去县城了。" " 这么快……那你知道调去哪里 了吗?" " 不知道。" 我失魂落魄地下楼,正好遇见张大爷在楼梯间漱口,我又问 他,他也不知道。我突然想到所长,他肯定知道,于是我赶紧又上楼去打听所长的 住处。刚才那个警察说:" 你别去问了,所长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 苏杭是被保护了。" 我终于还是晚了这么一步,那么从今往后,那我……我都不知 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杜国伟歪在杂乱的床沿,见我进来空手而回,没好气地问 我:" 你给我买的吃的呢。" 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地虚弱过,我用仅有的力气 告诉他," 我们走吧" ,就转身下楼。杜国伟追着我,一路小跑回到车前。他打开 车门,又扶我进车,在他的手触摸到我身体的那一刻,我突然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杜国伟赶紧把我塞进车子,然后他也钻了进来。他在车里忙乱了一阵,我靠着 的椅子就被放倒了。他压了过来,开始吻我……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你怎么可以 ……他是坏,他是杀过人,可是他真实可感……苏杭,我爱你啊,我好爱你啊…… 杜国伟,你爱我吗,爱我吗,爱啊……苏杭、苏杭! 在回昆明的路上,杜国伟停车吃了三次饭,我却一点东西也不能吃,甚至连水 都不能喝,嘴里一进东西,我就想要呕吐。我就这么默默地坐在一旁,我终于万劫 不复,我终于和杜国伟回到了从前。 车子开回昆明时,天已经全黑,杜国伟也没有问我意见,就直接把我带去了1901. 我坐在沙发上,这沙发突然变得陌生,我看房间,房间也变得不再熟悉。我突然感 到心慌意乱,就告诉杜国伟,我饿,我们去外面吃东西吧。杜国伟却叫了吃的进房 间,还叫了很多啤酒。 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却不知道我吃的都是些什么,直到我突然听见嘭地一声, 才发现杜国伟把一支酒瓶敲碎在了茶几,而我手里也拿着酒瓶。 杜国伟放声大笑,看着我笑,又把头扭到一边,再笑。我心虚地问他:" 你笑 什么?" 他才又笑着回头看我," 我笑你是天底下最最最蠢的人,简直比猪还蠢! " 我顿时来了气,也抡起酒瓶往茶几上敲,但没能敲碎,我怒火冲天地问他:" 你 说什么?" 他收敛起笑脸,盯着我,说道:" 你以为,哼,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吗?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觉已被他看出了一身的冷汗,难道我的身 份暴露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打颤:" 你,你说什么啊,你醉了吧?" " 你不 用怕,我只是想提醒你,那个' 刀疤佬" ,他才不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想利用 你,哈哈,他的底细我最清楚,不然他为什么会吓得从楼上跳出来,他做贼心虚! " 我大惊失色:" 你知道他?那天你在哪?你看见他了?你们,以前就……认识? " " 哼,他当年为了破案,床都和我上过,我能不认识?" 我腾地站了起来,我吼 道:" 不可能!" 杜国伟就又大笑了起来,他看着我,如同是在看一部喜剧电影, 看得我浑身颤抖,看得我心急如焚,我一把抓住他胳膊:" 你告诉我,你说你认识 他,拿出证据来,拿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本来只是听见手机响, 杜国伟告诉我" 你先接电话嘛,我慢慢给你说" ,我这才意识到是我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