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睡了吗?" 是苏杭!我支吾了两声,没有开腔。 " 我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现在也离开马喇了,不过等这个案子结束……" 我再 也听不下去了,我终于喊了起来:" 你告诉我,你以前和杜国伟到底是什么关系? " 我话刚出口,手机就被杜国伟夺走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说的是英语,杜国伟 能够听懂。我赶紧去抢手机,带着哀求的口气大喊" 不是他打来的,不是他,不是 他" ,接着我肚子上就挨了一脚,然后又是一脚。我卷曲在地上,听着杜国伟破口 大骂,又听见他约了苏杭来1901. 杜国伟讲完电话,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俯身看我, 他告诉我:" 我叫了你的情人来这里,你在这里等着他,等他来了就给我电话。" 说着他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他的脚,把他放倒在地,拼死抱住了。我说道:" 我愿 意上当,我愿意被他利用,我现在就要报警!" 杜国伟一点不恼,反而笑嘻嘻地回 头看我:" 你愿意啊,那你也愿意被人知道你是同性恋吧?" 我顿时心头一紧,但 我不能让步,为了苏杭我绝对不能放他走," 你这个杀人犯,你的话有人相信吗? " " 我的话没人信,我的录影带总有人信吧,嘿嘿,你和我好了那么久,你以为真 可以这么轻松地赖帐!" 我的手松开了,他却并没有着急起身。他舒展地在地上躺 了一会,拍了拍我的脸,问我:" 了解了吗?" 我没有回答,我趴在原地,看着他 开门离去,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终于被人按响。 我吓破胆子似地爬了起来,我抬头看墙上的钟,时间是11点整。我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果然是苏杭。他拉着我回到房间,然后在沙发上坐定。他沉默了一小会, 才问我:" 你,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们是报警还是自己去找他?" 我厚 颜无耻地哭了起来,然后我听见苏杭问我:" 他的电话呢?" 我拨通了杜国伟的电 话,递交悔改书一样地递给苏杭。我第一次听见苏杭说出流利的英语,他和杜国伟 约在了马喇水利工程的闸桥处见面谈。 我赶紧起身开门,苏杭叫住了我:" 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说着他就走出了 门外,我站在门口,我不敢追出去,我只能哭,我哭着喊道:" 你要一个人去找杜 国伟吗,你想甩下我吗,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想活了,你走吧,你走了我就要死了。 " 苏杭沉默地站在门口,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回头,他语气哽咽地说道:" 我 们一起走!" 苏杭开着一辆老旧的三棱,载着我驶出市区,飞奔在高速路上。除了 偶尔有车子经过,在夜幕被惨白的灯柱撕裂的瞬间我会警醒地意识到,我和苏杭是 走在一条共赴仇敌的不归路,其余时候我都觉得我和苏杭是私奔了,我们在夜色的 掩护下就要逃离一切的一切,去到一个叫马喇的世外桃源,要在那里长久地相爱了! 车子到马喇的时候,又是一个崭新的清晨。苏杭没有直接进镇,他把车停在了 沿江公路旁。我们站在路边,欣赏眼前朦胧的青山绿水。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昨天 早上见到的一样动人,所不同的是,现在的我真真切切地站到了这片风景里,而且 是我心爱的人一起。 我突然踏实了起来,我突然觉得杜国伟、录影、同性恋,都已经无足轻重。我 想安慰苏杭几句,可我一时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苏杭却回过头来,心领神会地笑 了,我终于又看见了他当初的微笑,如同这清晨第一道金黄的阳光,在我们第一次 见面的时候,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苏杭说:" 人生多么美好啊!" 我隐隐约约感到,在他语气里有一丝不祥的阴 影,我说:"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绝对不会!" " 我们都不会有事!" 车子开进镇 子后,我拨通了杜国伟的手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 好,你们到闸桥上来! " 我便带着苏杭开车往工地走,一路上我们看见梯田深处的布依族人家,屋顶飘起 了晨炊的青烟,在离公路较近的屋子前,我们还能看见一个姑娘在静静地梳洗,或 者是一个老人正拄着拐杖在院坝上缓缓漫步。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紧张了, 我觉得我们会有好运的,一定会的。 远远地,我们终于看见杜国伟独自等在闸桥上。他很快也发现了我们,可他依 然杵在原地,只拿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们。我们上到闸桥时,我看见他的脸抽搐了 一下。 他的声音沙哑:" 你想我了吗?" 我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苏杭说道:" 我一直 都在想你,一直都在想应该怎么抓你入狱!" 他的声音立即变得凄厉:" 你没有那 个机会了!" 我不由得胆怯了,我扭头看苏杭,我看见苏杭在激动地颤抖。于是我 冲杜国伟吼道:" 你到底想怎样?!" 杜国伟没有理会我,他依然死盯着苏杭,然 后笑了,他说:" 哼,你的老情人死了,我还以为你会守寡一辈子呢。" 我想要发 作,可苏杭一把拉住了我:" 他和我们之间的事无关,你放过他,别的我们都可以 商量!" " 好啊,那你陪我一起死,你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那我就放他一马。" 我赶紧把苏杭往我的身上拉,我大声喊道:" 不可能!苏杭,你听着,就算我身败 名裂,我也要你活着,你要真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说到办到!" 苏杭扭头看我, 我看见他的眼里闪过晶莹的泪珠,他说:" 我要你好好活着,一定要!" 我感到胸 口气紧得厉害,我大喊了一声就朝杜国伟冲了过去。与此同时,我的头被人重重地 来了一下,我立即看见无数金花在眼前飞舞,然后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 到了。我知道自己在流泪,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苏杭的名字,可整个世界悄无声 息,没有回应。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我看见天空飘着金黄色的雪花,而四周却是盛夏的景 致。我心想我这是在哪里,难道我已经到了地狱?这时候我看见一个人朝我跑来, 我定眼一瞧,是苏杭,他穿着整齐的警服朝我跑来,却又和我擦肩而过,我急忙叫 住他:" 喂,苏杭!" 他回头朝我一笑,我却泪如雨下,我已经知道了,我是在做 梦,可我不愿意睁开眼睛,我要在梦里跟着苏杭远走。 但是有人开始轻声唤我:" 崔鹏,崔鹏,你醒了吗?" 我睁眼一看,是我的妈 妈,旁边还有我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怎么他们都来了?我这是在哪啊? 我明显感到苏杭已经离我远去,我想找个警察问问,苏杭到底怎么了,可是始 终都不曾有警察来看我。我从母亲那里得知,我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我的头部有 轻微的脑震荡,但最严重的是,我发了高烧,而且转成了肺炎。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我只想知道苏杭怎么样了,他真的为了我跳下了万丈深 渊吗?苏杭,答应我,答应我,别管我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别管多难、多苦,都请 你一定要活下去啊,活下去! 离开医院,是在第三天早上,我的病情靠注射青霉素已经得到控制,母亲就执 意要带我回家调养。我们路过医院大门的报栏时,我突然看见了苏杭!我整个人就 像是被电激了似地,顿时来了精神。我快步跑道那张报纸前,真的是苏杭,他的一 张登记照被刊登在《青片日报》第三版的正中央,在他照片的旁边是黑色粗体大字 " 英烈……" 我泪如泉涌,蒙胧中我依稀看见苏杭动了,我赶紧定眼再看,原来是 报纸被换掉了。苏杭被换报人摘了下来,又被快速地折叠起来,丢进了那个人脚下 的纸箱。我赶紧抹干泪水,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湮灭,于是我终于开口:你们看见刚 才那张报纸了吗,上面那个英雄是我的爱人。 重回马喇镇,是在去年9 月初的一个早晨。我让公车司机在沿江公路上放我下 车时,全车人都在奇怪地看我,他们不知道我要在这里下车的原因。在马喇镇的日 子,我只去好又来吃饭,我还经常故意等到天黑才进去,却要点齐苏杭点给我吃过 的菜,一样不漏。于是老板把我奉为上宾,但他也不知道我喜欢他那里的原因。后 来,我遇见了那个男孩,他在工地上做了抬沙石的工人。我找机会和他聊天,请他 吃饭,鼓励他去学门技术,还帮他联系了几所在昆明的学校。我离开马喇的时候, 他已经在昆明一所技校读了一个月的书。他的父亲托我给他带点衣物,他的母亲感 激地哭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做这些的原因。 我和苏杭的同事,全成了朋友,他们或许知道我为什么对他们那样亲热,因为 那个住在苏杭隔壁的警察后来送给了我一样东西,那是苏杭家的地址。 今年五一的时候,水利工程完工了,那架闸桥被装饰成了很有布依族特色的风 雨桥,很漂亮。我功德圆满地离开马喇,回到了学校。我本想立即动身去趟苏州, 可是因为非典的原因没能成行。后来在一个深夜,我躲在导师的办公室,弄好第二 天必须交给支书的入党申请书和思想汇报后,见时间还多就开始提笔写苏杭那个朋 友的故事。我写一点,就贴一点到同志乐园上,写完以后,我不知道是否打动过谁, 但我自己却被深深打动了。 六月底,我的工作落实在了北京,毕业论文答辩也顺利完成,我终于来到苏州。 我去了山塘街,欣赏了那里的枕水人家,吃了那里的蛋黄粽子。可我按照那个警察 给我的地址,敲开的却是一个白发老者。他在这个小院已经住了八十多年,却不曾 听说这里有过一个叫苏杭的男孩。 后来他带我参观他的书房,我的视线停留在了一本书上,《南华真经注疏》。 我忍不住拿起来翻看,落了几滴眼泪。老者似乎洞悉了一切,慷慨地把他这线装的 珍本送给了我。我道谢出门,环顾四周,左边是一弯石桥,右边是一个荒废的祠堂, 哪里有什么苏杭?于是我去了网吧,把我写的那篇字看了又看,直到第二天天亮。 然后我去了苏杭的大学,去了苏杭提到的系值班室、会客室。我在那里徘徊了 许久。离开的时候,夕阳已经落进长长的走廊,它们在地上闪耀,又反射在墙上发 光,把我带进了一个金黄、迷离的时空。依稀间,我听到了苏杭的脚步,看见了他 的笑脸。那张让人眼前一亮的笑脸,在去年的昆明机场先留给了我,然后又在深蓝 湖景区留给了他的爱人。那天在深蓝湖发生了枪击事件,他失去了他的爱人,他知 道是谁在报复。 然后他去了马喇,然后遇见了我…… 我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里,开始看《南华真经注疏》。那些晦涩艰深的文字, 我只能看懂个大概,印象深刻的是里面的一句话:" 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 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