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经》上有句话说“太阳底下没有新事”,说得真是对极了。我原以为我是 一个孤梦缠缓的人,为了掩饰内心的空虚与惆怅,我会大笑、大叫的,让喧嚣冲涮 内心的愁闷,仿佛我的生活相比谁都显得无忧无虑。 可是上苍呀,你为什么从我身边带走了彦华,如今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又给 我送来了涧春呢?我的深沉的爱意,如同干枯的童年的玫瑰,本来已经差不多埋葬 在无人记忆的远秋的池塘,没有沉醉的欢乐,只有浅浮的涟漪。 而今,多少次为他魂牵梦饶的影子,在涧春身上出现了。 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爱的渴望原是潜伏在生活海洋底里的珊瑚,有一天它 总会滋长、勃发。 我的满脑、满心都是他,我的每时、每刻都是他,梦里有他,醒来的第一个念 头就是他。 我可以告诉涧春我喜欢他吗?在一天里面我可以问上自己千百遍,可是无奈的 心又落漠了自己千百回。 每天都可以看见他从我面前走过。我迎之以我最灿烂的笑容。我知道我要让他 感觉到我,我必须接近他。我必须寻找任何身边的机会,和他接触。只有交流,才 能互相了解,这一点我完全明了。 从来不写诗,尽管常常以“批评家”的身份对别人的诗词作“指点江山”状。 可是现在竟满腹是诗,想述说,想畅怀。 三月雨,雨丝长,一夜枕梦乡;小楼愁驻三月雨,相思堪比雨丝长。 难入寐,心苍茫,抚琴对君像;寂寞消闲潇瑟夜,一段残曲半柱香。 又写:种子,我已经播下了,在这思念的夜阑里,期待着它的发芽。 泉水,我已经浇灌了,在这多愁的季节中,期待着它的生长。 爱呀,我已经呈献了,在这漫漫的路途上,期待着并肩前行。 让我欣喜若狂的事来到了--涧春请我星期天带他去上海博物馆看看。 那天上完最后一节课,我们一起从教室里出来,聊着文化遗产的题目,他突然 说:“星期天有空吗?我来上海这么些日子,还没有出去到处走走、看看,你是上 海人,对上海一定很熟悉。可以带我出去转转吗?”我心里真是求之不得,可是嘴 上很矜持地说:“这个星期天吗?让我想想……嗯……噢……好啊,我可以带你去 走走,你想去哪里?”涧春答说:“去上海博物馆怎么样?听说馆藏很多精品,我 很想去看看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几点去?”我爽快地答应了。我能 拒绝吗?如果我拒绝,我想我会后悔、痛苦一辈子的。 涧春说:“上午好好睡一个懒觉,吃完午饭怎么样?” “可以啊!”我答道。 一边说,我的心眼里一边就在盘算着怎么样让他玩得高兴。 等待是日子总是那么漫长。好不容易熬过了星期四、又熬过了星期五,再数着 分分秒秒地熬过了星期六。 星期天没有睡懒觉,起来先好好洗个澡,翻箱倒柜地找寻合适的衣服。同寝室 的朋友惊讶地望着我,不知所以然,笑着问:“去约会呢,这么样从里到外地包装?” 我笑而不答。此时沉默着最好。我能说什么呢?说自己不是去赴约?怎么不是约会 呢?明明是约会,约上了我的心上人。可是我该怎么说呢?说是去赴约会,他们这 帮小子什么事都会得干出来的--后面盯梢、跟踪追击--他们在这方面生就是“克克 博”的心思和技术。 感谢父母、感谢上苍给我一付不错的身材,什么衣服穿上都蛮好。自己喜欢逛 街、购物,所以衣服一大堆。可是今天好像哪件衣服都不合身、哪种颜色都不好看, 火红的太招摇,纯白的太张狂,黝黑的太拘谨,湖蓝的太幼稚,纹灰的太老气,米 黄的太单调……穿西装、打领带?一本正经也不好。 这时时间倒过得飞快,一眨眼间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寝室的几位朋友懒懒 散散地去餐厅吃饭了。由于兴奋,我竟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想吃,只是 幻想着即将来临的下午的那一段令人向往的美好时光。 好不容易选好了衣服,穿上了,在镜子前照一照,转一圈,还可以啦,米黄色 的休闲装,陪上浅紫色的休闲裤,色彩有点跳,但不是很招摇,黄配紫,天然是一 种色彩里的巧配,我的自我感觉良好。穿上最近刚买来的新鞋。头上打些摩丝,让 前面的几屡头发自然上翘。稍微洒一点点伯龙,让这味道幽幽地飘逸。 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镜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还需要再改进改进。衣服吗?还 是裤子?或是鞋子?头发还有点乱乱的没有章法,心里无法形容的滋味,是欣喜, 抑或焦急? 颜色突然又觉得不好,要换,马上得换。 不行了,涧春推门进来了。 “好酷啊!”涧春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对着我说出一个拉长音的“酷”. 我有点 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心里美滋滋的--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努力了一上午, 毕竟有所收获,能让涧春喜欢,还有什么比这更使人心旷神怡的呢? 我抬头望了一眼涧春。 今天涧春穿了一条自来我们学校后从未见他穿过的黑色牛仔裤,上配淡柠檬黄 的长袖衬衫,脚上一双黑色牛筋休闲鞋。头发也打了点摩丝,很新潮的式样。挺挺 的鼻梁上还垂架着一副浅棕紫色的太阳镜,天哪,隽眉下那双亮眸从镜架上方投射 过来,简直不是一双秀目,分明是两把钩人魂魄的利镰。 要在平时,对这样的配色和着装,我一定会大觉“老土”--这么亮--简直是在 做电灯泡嘛。 可是涧春今天这么穿,我觉得怎么看就是怎么好看,怎么瞧就是怎么帅气。他 的修长而匀称的双腿,裹上这么一条黑色的粗犷的牛仔,简直是绝配;上身的淡黄 的衬衫,给人又有精致细腻的感觉,使宽宽的双肩显得英挺无比。 当涧春轻轻地说了声“你怎么了?”时,我知道我有点失态了。我已经这么发 傻样地注目他可能已经足足有半分钟了。我不知道当时在涧春的眼前,我是怎么样 的姿态,也许像一只睁大了眼睛的波斯猫。 涧春用不自信的神情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用询问的眼神向我探来,似乎要我 对他今天着意的装饰加以品评。见我默不作答,他便主动问我说:“我的衣服穿得 不好吗?”我说:“不,很好,很好。黑的配黄的,本来是所有色彩中间最不容易 合成的,因为反差太大,不太有人这么配,除非他长得的确无可挑剔。”涧春很明 显地显露出一种不自在的模样。 我赶紧说:“你可以这么配的。你这么穿很好。你有1 米80吧?” “1 米81” 涧春说。 “你的身材天生是模特身材,穿什么都会有很高的回头率的。”我真诚地“恭 唯”说。 他笑了,笑得那么样地灿烂,说:“其实你的身材也很好啊!” “我们出发吧!”我走到涧春身旁,轻轻地抚拍了一下他的背膀。 他高兴地说:“好啊!走吧!”穿过校园长长的草场小径,我们边走边说。 “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的?你原来是在哪个学校的?”我好奇地问道。 涧春告诉我,他原来考在吉大,但总觉得上海挺不错,希望在上海念书,将来 能上海发展。他有个远房亲戚在我们学校任小头目,他的考分足以进比我们更好的 学校,所以出了一笔钱疏通了这么一下子,便转来了我们的学校。 “其实我们学校也是徒有虚名的呀!”我口是心非地说。 “我觉得还不错。关键是大城市,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好。”涧春说。 随着三三两两的同学出了校门,我招手拦了一辆出租,我们两个一前一后钻进 了车。车子在高架桥上飞快地行驶。我和涧春挨着坐,靠得那么近,真有点使我喘 息不过来了。我多么想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可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拒绝 我吗?会觉得我很令人讨厌吗?突然之间,我的心里好想好想,把他拥在怀里,亲 吻他一下。 出租汽车司机真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他那双“贼眼”老是透 过反光镜在我们俩的脸上扫来又扫去,在他这种犀利的眼光里,我还有什么秘密心 思可言呢?我有点不安起来。 倒是涧春开始说话了。他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随和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在小 小的车厢里荡漾开来:“今天可是你这个上海人带我出去噢,你得做东了。”这家 伙,才第一次和我出来,便开玩笑地“敲起竹杠”来了。北方人的直爽坦率,使我 觉得他真诚得可爱。 “当然,我做东。我们看完了博物馆,我再带你去上海老街走走,有句话说: '不到城皇庙,不算到过大上海'. ”我笑着说。 “城皇庙就是老街吗?”涧春问道。 “不,只是在一处,看了你就知道了。”我答说。 我们俩对视着笑了。从他的晶莹的目光里,我极力寻觅一种情感的回馈。他的 双眸真的是那么亮,那么美。 当我们沉浸在欢乐中时,时间总是流逝得那么快。 一眨眼工夫,我们已经到了人民广场。博物馆的雄姿一览无余地展露在我们眼 前。场地上的喷泉射得老高老高,随着微风,细细的水珠远远地飘落在我们的头上、 我们的怀里。凉凉的,柔柔的,毕竟是五月天了。 从出门到现在,还没有注视过天空。虽然前天开始就注意起气象预报,知道今 天晴到多云天气,但是竟一直没有发现天这么蓝,简直可以让人融化在里面。王羲 之的《兰亭集序》中描写的“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想就是指这样的 天气、这样的心境吧。 星期天,博物馆前人特多,看样子大都不是为参观博物馆而来,只是在广场上 悠闲地围坐着聊天。我和涧春并排地缓步穿过三五成群的人河。人们时不时以飘扬 的目光向我们俩拂扫一下--上海人很多就是这样,眼神会说话,他们一定心里对我 们俩在评头论足了。我有些踌躇满志,想着在我身边有这么一个可人的帅哥同行, 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不知怎么地,我又不着边际地想到了李白的《将进酒》--“人 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我的得意之日来临了吗? 我们踏上台阶,进入博物馆。 涧春有点陌生感,一进博物馆,便落在我身后。买好了票,我便回身把他拉在 自己身边,诓说:“里面人挺多的,我们可要在一起噢。” “好的,我当然得在 你身边,否则你在人群中把我甩了怎么办?”涧春跟我开起玩笑来。 “怎么会呢?”我笑了。“我们先看什么呢?我觉得青铜馆、明清家具馆和玉 器馆都是不错的,我们去看看怎么样?”我介绍说。 “好啊,我就去看这些吧!我也特别喜欢明清家具。”涧春同意我的方案。 在找青铜馆的当儿,我趁机拉住涧春的手。他也不回避,挺自然地把他的手交 付在我的手心。涧春的暖暖的手在我的手中,我无法形容是什么样的感觉,好像一 切事情的发生,是上苍的计划。我拽着他的手,仿佛已经拽到了他的心。携手的感 觉真好,我所向往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感觉--有一只暖暖的手在我的手,有一颗甜 甜的心在我的心。 涧春啊,你的手已经放进了我的手心里,可以你的心呢?你的心也一起进入了 我渴慕的心灵了吗? 在挺大的、光线柔和的青铜馆里,参观的人实在不多。这里除了几个老外,在 煞有介事地左右验看陈列品之外,没有什么其他人了。 我和涧春耐心地观看着一件件展品,尽管我们俩对此都是门外汉,但此时对我 来说,重要的不是看这些陈年老古董,而是涧春。涧春的手还牢牢地牵在我的手里, 我越发有点心安理得了。我试探着颤手捏紧了一把涧春的手,他转过脸来对我笑了 笑,甜甜的,说:“这些青铜器真好,造型那么特别,很难想象几千年前的人,怎 么会这么聪明。” “是啊,我已经来过四、五回了,但是每次来,总要看看它们,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流连忘返的。”我说。 “你常常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吗?”涧春不知怎地问这个。 “是呀,不过有时候一个人也出来。我觉得有时候一个人这么游荡,不要目的, 不要思想,全部放松自己,自由自在地,好像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似的,那种感 觉也挺好的。”我说。 “是吗?我有时侯也喜欢一个人思想空空地,躺在秋日的草地上,带个随身听, 听听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爱的纪念》什么的,或者听听《神秘 园》,觉得世界是那么美好,蓝天是温馨的、大地是温馨的,倦怠了就拥着这温馨 随着睡意浅浅地睡去。”涧春的话饶有诗情画意,让我越发刮目相看了。 “我也很喜欢这些富有情意的音乐。小时学过一点钢琴,所以有时侯回家住的 时候,一个人在房间里弹起些抒情的乐曲,也算是自得其乐。”我说。 “是吗?你会弹钢琴,真令人羡慕。小时候父母要我学钢琴或者小提琴,我死 活不肯学。哎!现在想学了,可以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什么时候你要弹给我听, 我喜欢听的噢。”涧春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说。 “当然可以,以后我请你到我家去玩,我给你弹我最喜欢的贝多芬的《月光》, 怎么样?”我说。 “太好了,我有这首曲子的CD,可是从来没有当场听过,一定令人陶醉。啊呀! 我巴不得现在就可以听到你弹它。”涧春说。 “会的会的,你放心啦!”我回答道,“这首曲子据说是贝多芬为一个盲女所 作。那个女孩子真可怜,生来就是个瞎子,从来没有见过美丽的月光。贝多芬在一 个偶然的机会里知道了她的情况,即兴为她弹了一曲,就是现在的《月光奏鸣曲》 中的这一段。那女孩子听了后说,' 我现在知道月光是怎么样的了'.这故事可真美 呀。” “是吗?”涧春说,“真的,每次听它,总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凄美、苍茫 感。月亮本来就是孤独的,悬挂在黑暗、广袤而深邃的天空。月明星稀,他好像在 用他全部的精力,放射自己的美丽,希望别人看见他、欣赏他。有时侯我仰望夜空, 看着月亮的脸,我会流泪。”涧春突发惆怅,令我凭添了几分寂寞的苦楚,却对他 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有时候午夜梦回,好像缺点什么。也许有个朋友能够彼此分享快乐,分担忧 愁,会更好的。”涧春接着说。 “你有忧愁?”我问道。 “哎,怎么会没有?你没有吗?”涧春反问道。 “嘿嘿,怎么说呢。要说没有,那时假的。”我深有同感地答道,“也许我可 以分享你的快乐,也许,也许我也可以分担一点你的忧愁?”我不失时机地询问道。 “当然可以喽,求之不得。”涧春又笑了。他的话真使我有点欣喜若狂的感觉 了。 一樽商代的三角型的青铜鼎引起了我们俩的共同兴趣。我们驻足在它前面,前 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欣赏起来。 博物馆可真是一个耗时的地方,不经意间,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了。我们走马 观花地看了明清家具馆、字画馆和玉器馆。我们都觉得不能把时间全消磨在这里。 涧春对我所提议的逛上海老街很有意兴。涧春喜欢,我当然舍命陪君子喽。 上海的交通可真要命,出租车司机尽管驾驶着他的桑塔纳开得是“见缝插针”, 但短短的路程还是花掉了我们宝贵的半小时。 用人流如潮来形容上海老街,是一点也不为过的。实在不知道上海哪里来的这 么多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悠哉游哉。我们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梭,因为一 不当心,就会被人流冲散。对就住在上海老街附近的我来说,老街是再熟悉不过的 了,一个一个的路摊,小贩们以极热情的声调在招徕生意,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希奇 古怪的特色商品。 我们在一个卖水晶的摊前伫足。“水晶我觉得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我最喜 欢这种玲珑剔透的石头。”涧春说。 “是啊!”我答道。“我也很喜欢。它要么纯得似乎没有半点瑕疵,要么像这 种发晶,绿色的、赭色的丝丝缕缕,你看还有这最珍贵的金发晶,金色的细丝镶嵌 在纯净的水晶里,在阳光下的折射下,以小见大,像层层叠叠的森林、原野,真是 美不胜收。”我把自己仅有的一点水晶的知识全抖露了出来。 “真漂亮。”涧春望着这琳琅满目的各色水晶,欣喜地赞叹说。 “你喜欢吗?我有一串用各种材质的水晶串联起来的手链。那是我上次去苏州 玩时,在一个很大的水晶市场上精挑细选买的。如果你喜欢,下星期我回家时把它 带来送给你。”我说。 “有人送东西当然好哦!”涧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笑着说。 我太高兴了,从小我就有一种特殊的嗜好,喜欢送人东西,看到别人对我送他 的东西大加赞赏,我的心里会如同撒满了玫瑰花雨的阳台,无比的欣喜。 我们相觑而笑,从互望的眼睛,一直流淌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