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南我的家 妈妈是位医生,外科医生,她以此为荣,虽然口里没说。她是上海人,有着上 海人的精明、对生活细节的关注,还有内心里的骄傲。知识使她沉默,使她眼睛里 闪烁着智慧和冷静的光芒,而不至于象一般上海人那样尖酸、刻薄。 爸爸是苏北人,性格开朗,一张典型北方人的脸。他最大的乐趣是喝两、三杯 淡酒,酒后和三、五狐朋狗友胡吹一晚。 爸妈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毕业后响应国家建设新兴工业城市的号召来到了我的 故乡一座江南小城。 父亲在市机械厂上班,母亲则被分配到矿务局附属医院。 江南煤矿地质松散,雨水又多,经常发生塌方、瓦斯爆炸之类的事故。每一次 事故都如同一场风暴从矿区掠过久久不能平息。 我们家住在家属楼西区,靠近美丽的落日。葬礼的哀乐和死者亲属的号啕大哭 从我有记忆起就成为我生活的背景。 母亲很忙,晚上经常都要去值班。有时要出急诊,医院救护车接完病人接着开 到我们楼下来接她。 记得读小学四年级那年,放暑假,傍晚的余辉洒满家属楼、楼外的街道、街道 两旁的法国梧桐树、楼对面的山丘,和楼下高高的大槐树。 我掏着蜂窝煤,火还没上来,煤炉发出呛人的烟味。我打着喷嚏,父亲在客厅 里不满地说:“你就不能轻点,你妈上晚班呢。” 我用袖口捂住嘴,外面传来救护车发疯一般的惊叫声。 “出事了么?”我暗想,伸着脖子往外看。 “张医生!张医生!救救我的伢!救救我的伢!”一个妇女的哭喊声一路上来。 她咚咚地急跑上来,从楼底到楼上,直奔我家。她在我们家门口推开走廊上的我, 直冲进去。 我躲过她的推搡,打量她:一头枯草般的乱发,脸有点浮肿,大头,腌菜一样 皱巴巴的的确良衬衣,宽大的蓝布裤。 她几乎扑到我母亲的怀里。 短短两分钟内,母亲完成了起床、穿衣、梳头一整套工作,准备就绪。她冷静 地拍拍妇人的肩膀,说:“放心,有我呢,我会帮助你的。走吧,我能帮你。” 妇人哭着喊:“我就一个儿啊,我就一个儿啊。我不想活啦,万一他要有个三 长两短,我也不活啦。” 母亲搀着她出门,看见走廊上的我,说:“晚上煮点绿豆汤。” “嗳,知道啦。”我自以为坚定地说。 我爬在走廊上看她们下楼,看着母亲搀着妇人,看她们上救护车。看救护车狂 呼着离去。 和我一同看热闹的隔壁家的小伟羡慕地对我说:“你妈又去救人去啦,你妈可 真有本事,你妈救成人,你们家可又可以收到好吃的啦。” 我不屑地望望他,他比我小一岁,我觉得他太不成熟啦。 母亲当晚没回家,第二天上午才回来。回来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午饭还是爸 爸叫起她起来吃的,爸爸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几个小孩偷偷跑到湖里游泳,其中一 个小孩差点被淹死,幸好有人路过救起他把他送到了医院,要是晚来一会可能救不 活了。 我们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孩子会游泳,如此高的比率背后就是那些被淹死的 小孩子。在我们城市,学校放暑假老师会再三命令我们不能私自去游泳,特别是不 能去湖里游。 “秦雨,你可不准偷偷去游泳。”母亲说。 “噢。”我早就会游泳了,我跟着我们班的同学还去长江游来着,“没用的家 伙。”我心里暗暗瞧不起那个差点被淹死的男孩子。 没过一个星期,那位妇人又来了,带着一个小男孩。她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 放着鸡蛋、黄瓜、香瓜。 我给她和小男孩各倒一杯水,让他们坐,细看,妇人的五官还是比较清秀的, 只是衣服破了点。 “张医生不在吗?” “她上班去了。”我礼貌地回答。 “她可真忙,下午会回来的吧?” “不知道。有时是不回来的。” 她两眼四处瞅瞅:“你们家可真干净。” “谢谢。”我客气地回到。 “哟!”她拉长音调,露出夸张的笑容:“啧!啧!看看!看看!医生的孩子 就是有家教,我可真佩服张医生。” 我淡淡一笑,好奇地打量和她一起来的小男孩,他可真漂亮!我喜欢他秀气的 鼻子,四方的小嘴。 “就是他差点被淹死了吗?”我问。 “是啊!是啊!讨债鬼!”她将男孩从凳子上拽起来,“叫哥哥。” 小男孩朝我笑笑,眼睛明亮。他不知道自己差点离开死了吗?怎么象没事发生 一样。不怕死的家伙! 我问他想不想吃蛋糕,他点点头。趁他吃蛋糕的时间我又给妇人斟了一杯水。 男孩子一直望着我,目光里蛮是好奇。本来我是要问他的名字的,他似乎也等 着我的提问,他一点都不象我周围的那些煤矿子弟,那些人衣服破旧、肮脏,脸都 不洗干净,眼睛里跳跃着固执的野性。 他一点都不象他们,我很高兴,这样和他交谈我就不会觉得委屈。再说,他可 真是一个漂亮的人物,我注意到他的脖子非常干净。 妇人等了半个多小时,妈妈大概不会回来的啦。妇人又坚持了十分钟,我在旁 边礼貌地陪着。 “那我走了。代我向你妈妈问好。”她起身时将篮子留在沙发旁。 “我会的。”我将篮子提起来,“妈妈说过,不能收病人的东西,请你将礼物 带回去,不然妈妈会骂我的。” “你不喜欢吃鸡蛋吗?”小男孩问,他的眼睛里露出笑意。 我不知怎么回答。 “香瓜很甜的,我们家种的,我都会种。”小男孩说。 “收下吧,要不然我们不好想的。”妇人恳切地说。 “你怕你妈妈吗?”这个小家伙让人恼火,我被“将”住了。我没经过这种场 面,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他们已走了。小男孩在走之前望着我说:“你好漂亮,皮 肤好滑。” 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的句子他们已走了,小男孩还回头对我笑了笑,嘴角两 个迷人的酒窝。 他就是枫。 果然,妈妈回来训了我两句,要我陪爸爸把东西退回去。 “不用了吧?这么高难度的工作。你知道他们那些人很难搞的,我去恐怕不会 有什么结果的。反正人家也是一片心意,你收下就算了,不要让人难做嘛。”爸爸 说。 “我知道这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可是老秦,你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经济状况,这 些东西可都是他们的生活费,我收不下。总不能让我一个女人去和他们理论吧,何 况他们那种地方。” “都是你!”爸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吃了饭,你跟我一起去。” 夏日的阳光金子般明亮、夺目,整个矿区笼罩在一片温柔的金光下,彩霞在天 空中争奇斗艳,丝丝的风从山边吹过来,栀子花淡淡的香从楼上飘到楼下。妇人们 头戴栀子花,穿着肥大的的确良衬衣和蓝布裤子。 大槐树下已经坐满了人,心急的已把竹凉床搬了出来,有人还将晚饭搬到树下 吃。 “吃的什么呢?”街坊们故意地问,“怎么没去买点好菜?” “想啊,有钱吗?”吃饭人家漫口应答。 爸爸提着篮子,嘴里叼着烟,沿路和众人打招呼。 “老秦,干什么去呢?提着个篮子的。” “有事,有事。”爸爸敷衍。 “这老秦,神神秘秘的。你儿子可真漂亮,秦雨,叫叔叔。” 我客气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叔叔,他象赢得了什么奖品一样高兴得乱嚷,我对他 们都不熟,虽然我们是街坊。妈妈不太高兴我出来和他们一起玩,妈妈曾说过他们 没教养、粗鲁,叫我没事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 于是他们常夸我乖,听话,是个好孩子,听到这些赞扬,我客气地到一声谢。 这是妈妈的教导。 我们家在家属区西边,西边是干部楼,现在我和爸爸要往家属区东边走。我看 到扬起的煤尘正从矿区滚滚而来,细细的黑粒落在房顶上,东边的房顶都是黑色的。 马路上也满是这黑色的煤灰,建筑物是灰色的,街道是灰色的,天空中美丽的 彩霞正在变色,一股浓烟将它覆盖,我看到的天也成了灰色。 枫他们家住在煤矿里面,因为他们是落户家属,从农村落户过来分不到好的房 子。他们把农村的房子卖掉,变成城市人,一家七口人挤在矿区家属楼两室一厅里。 经过一个露天小菜场,几间没有四壁的竹棚子、几张笨重的长木桌、一群头发 蓬乱的人构成了这家小菜场。污水漫过水沟在街道上集成一滩滩污水,上面摆着几 块砖头供行人行走。 爸爸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们进了煤矿大门。两排梧桐树沿路排开,根深叶茂, 肥厚的绿叶随风摇动。大路掩映在绿茵中,我们往里走。 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左边篮球场围满了人,看来有一场篮球赛即将举行。 矿区家属早早地占好位子,在那里为他们心目中的球星偶像加油。 我一眼就看到枫,他正和一群脏孩子抓蜻蜓,他举着一只破扫把,围着槐树转, 槐树下飞舞一群大蜻蜓,他打下一只把它放进胸前的竹罐里。 他母亲光着大脚丫在大槐树下和几个妇人聊天,声音粗俗。 我爸爸看看我,我知道他想我做什么。我走过去,走到妇人旁:“你好!” 她看看我,欣喜地叫出来:“你怎么来啦?来!来!坐!坐!” 她站起来一定要我坐。我摇摇头,说:“可以去那边吗?”我指指矿门口那边。 “有事吗?有什么事吗?”她急忙问。 “没什么事,我爸爸找你。”我们已经远离那群对我虎视眈眈的妇人,她们看 我的眼神古怪而陌生。 “你爸找我有什么事吗?”她一路上问。 “没什么。”我把她带到爸爸身边,我的任务完满完成。 枫也看见了我。 他远远地望着我。 我向他走去,对他招招手。 他一路跑过来,胸前的竹罐一蹦一跳。他赤裸着上身,满头大汗。 “我给你带了几本小人书,《三国演义》的,送给你。” “好看吗?”他接过书迫不及待地翻起来。 “画画得好,蛮精致的。” “嗯,不错。”他张嘴笑着,脸上的酒窝非常迷人。 他高兴、开心的神情让我欣慰,我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我怕自己过于矜持或 是过于平静。我怕他们过于热情或是过于随便。 “这是你抓到的吗?”我爱怜地捧起竹罐,里面的蜻蜓还在扑腾着,这是一只 蓝蜻蜓,难得的品种。 “是啊。”他骄傲地说。“喜欢吗?” 我点点头。 “送给你吧。”他慷慨地说。 “真的吗?”我高兴地问道。 “是啊,等一会儿我还可以去抓的。你喜欢蜻蜓蜂吗?我抓了好几只,你等等, 我回家去拿。” 这是个巨大的诱惑,我承认我经常被阳台外大槐树上的蜻蜓蜂所吸引,我被那 些光脚丫的野孩子所吸引,他们光着脚爬上树,胸脯被粗糙的树干磨得发红,头顶 眩目的烈日,他们勇敢地爬上树梢,抓住躲在树叶里的蜻蜓蜂。下树时,不到树底 便勇敢地跳下树,地上的石子咯了他的脚,他疼得跳起来,歪着嘴吸气,脸上露出 痛苦的神情。 我被他们的勇敢所诱惑。 “谢谢啦。不用啦。不用麻烦了。”我拉住他。我们家是不允许有蜻蜓蜂的 “嗡、嗡”声的。 “真的不要吗?很好玩的。”他诱惑道。 讨人嫌的家伙!我在心里笑着骂他。 “细狗!细狗!”他向一个皮肤黑黑、个子矮矮的小家伙招手。 “干吗?”小家伙警惕地反问。 “把你的蜻蜓蜂给我,等会,我还你。” “哼!不给!”小家伙把头摇的象拨浪鼓。 “我用最大的那只和你换。” “就不换!就不换!你能怎么样?”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 “小气鬼!”枫大大声地骂。 “不用理他,我很喜欢这个竹罐。你自己编的吗?” “我姐编的,用最好的青竹。” 我一边和枫说话,一边留意着爸爸那边的状况。 他似乎有麻烦,他和妇人争执,而且处于下风。 “你不喜欢吃鸡蛋吗?”枫不高兴地问。 “对不起,我妈一定要我们退。我们不能收病人的东西。” “我知道。”枫的眼睛的光芒暗淡了。 “对不起。”我拉着他的手说。 爸爸失败而归,他没能说服妇人,反而被妇人教训了几句,我听到蛮开心的, 爸爸在我面前老是摆出教训人的面孔,天天都要训我。 “秦雨,走吧!”爸爸喊了一嗓子。 我对枫笑笑,“再见啦。” 他恋恋不舍地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摸摸他的头,“再见啦。” 他勉强地点点头,目送我的离去。 此后,很久,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二年,我如父母所愿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学校离家有三站路,每天,我坐 公共汽车上下学。 天蒙蒙亮我就起床,洗漱完毕,将昨晚的剩饭加个鸡蛋做蛋炒饭,冲一杯牛奶, 在六点半前到楼下的汽车站坐车。 街上已有来来往往的人,卖油条的脑门亮闪闪的,大铁锅内油翻滚着,白白的 两根绞在一起的面条一落油锅迅速地膨胀、生长,不到一分钟变成金黄的油条。 油烟顺着风飘,卖“清汤”(云吞)的在下风区,她一边麻利地下清汤一边说 着闲话:“你那油条的碱放多了吧?” “鬼话!别人都吃得就你‘好高’(挑剔)?” 买油条的人排着队,个个睡眼惺忪,蓬头垢面,一个个活生生就是煤矿家属。 此时是看不到学生的,看到的是他们的父母。 我早上七点前到校,中午不回来就在学校饭堂吃,同班同学中有五、六个和我 一样吃饭堂的,他们见多识广,其中一个画画得过全市的二等奖。他喜欢给班上的 同学画素描。 吃完饭,疯笑一阵,他对我们说:“谁要画画?”我们假装客气互相推迟。 “秦雨,就你啦!你的轮廓有古典的美。” 我脸通红,其他同学疯笑道:“秦雨是古典美人呢。” “笑什么笑?你们懂什么?哼!”他接着说,“你的轮廓有些像三、四十年代 的明星,饱满、鲜明。” 我皱皱眉头,觉得他的话怪怪的。 他给我画了几十张像吧,有的我觉得蛮象的,有的我觉得一般。他用普通练习 本画,我们看看,评论一番,也不当真,他也不当真,把纸揉成团,扔进垃圾筐。 后来有次上美术课,美术课老师让我上讲台当模特,他说我的轮廓鲜明,容易 画。 下课,他找到我说:“怎么样,相信我了吧。” “嗯。” “放学去我家玩,好不好?” “你们家那么远,不行的。” “你怕你爸还是你妈?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乖孩子。我们家离你家不过两站路, 不会耽误你回家吃饭的。” 由于和同学住得不是一个地方,我在这所学校还没有被同学邀请过,他是第一 个对我发出邀请的人。 “说什么呢?”我白了他一眼,不满意他说我是个没主张的乖孩子。 “去吗?”他没有介意。 “嗯。”我点点头。 “你很怕羞吗?”他揽住我的肩膀好奇地问。 “有吗?”我故作平静地反问。 我跟着他,他在校门口小店买了两根冰淇凌,给我一根。 “谢谢!”我客气地说。 他望我笑笑,目光里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对谁都是这样讲话的吗?礼貌、客 气、周到。” 我脸一红,没有回答他。 “知道吗?你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他又来揽住我的肩膀,我的心蹦蹦乱跳。 上车买票也是他付的钱。我们坐到最后一排,他不停地说着话。说足球、说美 国电视、说刘晓庆的绯闻。他的额头饱满,头发微卷,嘴角微翘,说话时表情生动。 他拉着我的一只手,我的另一只手放在褪色的靠背上。汽车晃着,车上乘客不 多,人人都在大声地说着。 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没说话,我歪头听他说,心里懒洋洋的,舒舒服服的。 他 突然停下来,向窗外吐了一口痰,痰落在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上。我皱皱眉头。 钟楼站上来很多的人,汽车立刻被填满,闹闹的声音顷刻填满了车厢的每一个 空间。他们是些大人,在我看来也是些话多的人。 出乎我的预料,他家住的不是楼房而是平房,住在一所中专学校教学楼的背后。 房前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屋后院墙爬满了葡萄藤,靠教学楼有一扇小门,小门连同 一堵石墙将平房与学校隔开。 路面是水泥的,并不齐整却干净,看不见小石子,只见几片随风而坠的黄叶。 梧桐树树枝一动不动,正是夏季,离秋还远着呢,感觉着。 他家共有四间房,呈竖1 字排列,前面是厅,后面是厨房,中间是卧室。屋顶 开着天窗,光线清淡,屋内和屋外一样的宁静。家的摆设简单、整洁,书架上密密 麻麻的书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家的书多是医学专业书,他们家的书架上有几 层排放着各种小说。 他和我一样有自己的卧室,他的卧室更小些,墙壁上贴着他画的一副画,画的 是一个成年男人,他和画上的人很像。应该是他的爸爸吧。 “给我看看你的奖状吧。” “好啊。”他打开一个抽屉,里面全是他的奖状。我一张张地看,他一张张地 给我讲解。我看到那张全市画画比赛二等奖的奖状,它比其他的奖状稍大些,也是 黄底黑字,不过不如自己想象的精美有些失望。 我们回到客厅坐下,他给我泡了一壶茶,他问我喝绿茶还是红茶,我说随便。 那就绿茶吧,他说。 他又从客厅小冰箱里拿出一碟蛋糕,鲜黄鲜黄的,上面的奶油雪白。 “不用客气啦。”我说。 “那怎么行?你是我的客人。”他望着我,用手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你的 轮廓很好,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 他的目光执著,那时他比我要矮小,成绩也比我要差。谁知道呢,后来他考上 了重点大学而我只上了市内的一所大专。 他是刚。 去了他家几次后他要求到我家来玩。我征求妈妈的意见,问时特别提到他爸爸 是学校老师,他曾得过全市绘画比赛二等奖。 妈妈说没问题。我问他可以在我们家吃饭吗?我在他们家吃过好几餐了,他不 会弄都是我帮他弄的,他父母品尝后大为欣赏,说我将来可以做厨师。妈妈也答应 了。 “他喜欢吃皮蛋。”我说,我的意思是让他们给些钱我让我自己去买菜。妈妈 想想,给了我十块钱,说:“明天我可能没空,跟他说一声,不要让他觉得我们没 礼貌。” 我不介意。他也没说什么,他很喜欢我家对面的山丘,他一定要去爬山,我以 太阳太大来说服他。 “那,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去。你们这的环境可真让人兴奋,那边是煤矿 吗?”他指着灰尘滚滚的矿区,他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下一次,我要将画架带来, 你们这可画的东西太多了。” 重新的,我以局外人的目光审视连绵的山丘,灰雾沉沉的矿区,窄逼、污水横 流的马路,简陋的环境中可见原始的力量。 刚的目光敏锐,我很高兴他喜欢这里。 他一定要同我一起去买菜,他对马路两旁的矮房子感兴趣,说这可是这个城市 最破的房子啦。 和他在一起我有些窘迫,一路上慌慌张张的,买了菜就往回走。 “我们去煤矿看看,好不好?”他哀求我。 “没什么好看的。”我的回答非常勉强,仿佛煤矿是我的。 “让我去看看吧。”他不停地哀求我直到我答应他。 笔直的马路一直通向矿区深部,梧桐树高高地耸立,两排三层的红砖房是矿办 公楼,往里走,依次是食堂,卫生所,机修车间,发电房,澡堂,木料房,矿井。 当刚见到高高竖立的井架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们站在路口,与铁轨平行,前边是一条黑色的小路,左上方是高高的井架, 左下方是澡堂。右前方是木场,高高的原木七根一堆七根一堆整整齐齐地堆放着。 火车呼叫着从矿区深部出来,象是来自地狱,面目狰狞。 输送带呈45度,升向半空,天空是灰色的天空,整个矿区三面被山丘包围。输 送带扬起漫天灰尘,我们头上、脖子里、身上满是这细腻的尘埃。 远远的,矿工从矿井出来,除了牙齿是白色的,全身的黑。他们手拿矿灯,赤 裸着上身,踏着低低的麦娘草向我们走来。 他们愉快的笑着,脚步稳定,他们的身体匀称,他们二十岁出头。 他们的笑声爽朗。他们的笑声惊动了树上褐色的麻雀,他们是一群黑色的精灵。 我们目送他们进澡堂,目送他们的笑声从眼前消失,火车带着呼啸而过,麻雀 们又跳回了树上。 静下来,夏日酷暑下的安静,和往常一样。 我们沉默着,沿着肮脏的马路往回走,沉默不语。 凭记忆刚画了几幅矿区的风景画,很象,可总差点什么,不能让我感动。象我 们那个下午亲临其境的感动。 同学们见了他的画非常喜欢,相约到我家来玩。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多的人来 我家。他们说他们只是来看看煤矿,只要我带他们去矿区就可以了,进不进我家无 所谓的。 我还是征求了妈妈的意见,如果不让同学进屋那将是非常没有礼貌的。妈妈用 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是说他们想来看矿井。” “是。他们觉得好奇。”我如实回答。 她停了一下,问:“你跟他们说的?” “没有,他们看了刚画的画,刚去过几次,还画了画。” “你想请他们到家吃饭吗?”妈妈问。 “没有。他们星期三下午来,我们下午不上课。不会在家吃饭的。” “那你提前去买一个西瓜,用冰箱冰着。小刚会留下来吃饭吗?”妈妈开始喜 欢上刚,说他懂事。 同学三三两两到的我家,他们不识路,到了车站站在楼下就喊,声音大得“要 死。”隔几分钟我就要到阳台,向他们招手示意喊他们的名字,他们在楼下听见了 兴奋地招手叫嚷。 等他们都到齐了我开西瓜,十多个人挤满了我们家两室一厅。刚到厨房帮我, “我们今天不去矿区好不好?我们今天去爬山。你还没带我上去过了。” “不好吧,他们都要看矿井的。下次吧。等会儿你不要走,我妈妈叫你留下来 吃饭。” “伯母对我真够‘意思’。” “算了吧,是我对你有意思,哪餐饭不是我煮的。哼!” 我们在里面说着话,外面的同学不乐意了,进来抢着西瓜三口两口吃完催着我 们快走。 我领着他们往矿区走,一路上他们不停抱怨矿区的脏和乱,说这里象贫民窟。 直到他们到矿井他们才闭上了嘴。 “你说,那井架有多高?”有人问。 “四、五十米吧。”另外的人回答。 “真是高耸入云啊。” 火车过来时的厉叫声吓了他们一跳,火车贴着我们的身体飞驰而过,我们捂着 耳朵缩着脖子,黑色的尘埃还是落满了头发、脖子、肩膀。 火车一过他们大笑起来,说谁被吓坏了谁的脸都变白了。 他们一定要到井口看看,我们爬上小山丘,经过一个平台,绕过一堆高高的乱 石,他们叫着围着乱石转。石头呈清白色,每一块高可过人,表面平整光滑,连我 都说不清它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来的。 有人试图爬上去,石块光滑的平面阻止了他们的愿望,每每爬到一半,他们就 会掉下来。他们不甘心还有尝试搞得我不耐烦了,说再不走就不去了,他们这才作 罢。 我们大摇大摆地往矿井走,走到矿灯房时听到有人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没想过有人会来问我们这个问题,问我们问题的是一个四、五岁的中年男 人,矮矮的个头,穿着青色的中山装。 “我们来看矿井的。”还是我反映快些。 “矿井有什么好看的?再说,矿井是你们想看就看的吗?”他摇晃着脑袋说。 我们答不出来。 “别理他!”我毅然地说:“他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我们分头走,几个从下面走,几个从大门走,几个从他面前过。 “干吗?你们干吗?都给我站住!听见没有!”他急了。 我们才不理他呢,几步就跑到了矿井傍。 一个黑暗的巨洞,只见无边的黑暗层层递进,洞口是浅黑,毛绒绒的,往里, 光亮消逝黑厚了深了,洞口的光亮投入井下十来米,呈圆柱形,到最后贴着洞壁不 见了。几十米后只可见一团黑暗,刚对着井洞死劲叫了一嗓子,声音落下去“嗡嗡” 作响。 一条窄窄的小铁路伸向洞里,隔一会听到缆绳拉“刚子铃”(一种小型火车) 的“嘎嘎”声,洞对面有一间红砖房,有人在里面操纵缆绳。矿工们要出来了,我 们一哄而散,跑得远远的,看他们近乎赤裸的身体。 我们躲在大石堆后看他们,他们看见我们怪叫了一阵,好在我们当中没有女同 学。同学大多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矿工有些发窘,半天说不出话。 我又带他们去爬山,到山顶摘野枣子,红红的小个枣子特别甜,他们摘下来就 吃,连擦都不擦一下。我们爬上枣树,枣树树径窄,树干毛糙不太容枫爬上去,我 们都没爬树经验,大腿内侧被树干磨得发红渗出血丝。 我们顾不得那么多,够着手摘红枣。边摘边吃。有的树在山坡上,倾斜着,在 树上的同学和树呈45°斜角,危险得很。 “秦雨你可真讨厌,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叫我们来摘。”刚在对面叫着,同 学们纷纷附和。 “你们小心点吧!”我蛮担心他们的。 “放心吧!秦雨!我们勇敢着呢。” 有同学率先唱起歌来,唱得是《霍元甲》的《万里长城永不倒》。我们挂在树 上,身体仰着,对着青色的天,四周的绿树包围着我们,一条小路从我们的身下延 伸,绵延婉转,清澈的溪流哗啦啦地流淌,一路上放声歌唱,我们年轻的心无拘无 束,用歌声表达我们的青春。 我们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我们的歌声越过高高的山岚,我们幸福地歌唱着, 我们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在歌唱。 我们唱着、吃着、笑着、闹着,直到所有的人全都静下来看着远处的城市、长 江、对面的田野。 我们是蹦跳着往回走的,我们到了山顶,我们看到了山下的家乡,美丽的长江 带子般地从我们城市穿过,在我们的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激流,奔向东方,遥远的 东方遥不可及,一团团雾阻挡住我们的视线,还是长江对面的农田让我们向往,农 田整齐划一、绿色葱葱,象一块巨大的绿毯子,风一吹,稻穗摇滚,这是我们美丽 的家。 我们唱着歌下山,我们的心饱满欢畅。我们相约以后要经常来。我们的友情变 得深厚。 我们渴了,我和刚去买冰棒,就在煤矿门口。 太阳即将西下,人多了起来,下班的、买菜的、溜达的,煤矿门口人来人往, 热热闹闹的,卖冰棒的有几个,我选了树下的那个。 他低着头正为其他顾客找钱,装冰棒的木箱一边开着,厚厚的棉絮下放着冰棒, 棉絮上散放着一堆散票:五毛、一毛,五分、两分、一分。他很年轻,刚上初中吧, 瘦瘦的,耳朵很干净。 他抬起头看见了我们。是枫。 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我们的见面会是这样的。他笑了笑,羞涩的笑,他真的 很瘦,穿着海军衫,衣服旧了露出毛边,下身的短裤又小又破,两条腿仿佛孤零零 的站在那。 “怎么啦?”我拉着他的手问。 他的眼一红,头低下去。 “怎么啦?”我着急地追问。“你怎么搞成这样?”这不是我认识的枫,我认 识的枫开朗、调皮,我认识的枫聪明愉快。 他笑笑,看看我,又看看刚,手左右移动摸着木箱。眼睛望着矿门口,进进出 出的人在太阳下走着。禅在树上唱着,歌声悠扬。 “我爸爸得了矽肺,很重,住在医院。”他笑着说,眼睛里轻轻的笑意,他可 真漂亮,漂亮得让人心疼。 我明白了。矽肺是煤矿工人的职业病,常年在井下生活在煤尘里,年轻时身体 抵抗得住,一到四、五十岁病开始发作,发作后人迅速地瘦下来,全身无力,人慢 慢地变矮,背佝偻着,眼睛大大的,只看得到等死的气息。 冬天他们裹着被子挪到太阳下,坐在躺椅里一动不动地晒太阳,没有太阳他们 就在房间里躺着,生活全都由家人照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站在那看着枫,他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矽肺是有“保健”拿的,还比较高,经济上应是有保障的。枫不好好地 读书怎么象其他煤矿子弟那样做暑假工呢。 因为枫是他家唯一的男孩子吧。 同学们等不及了叫着我和刚的名字。 “是你的同学吧?他们叫你呢。真羡慕你们。”他轻轻地说。 我忍住眼泪跑掉了,冰棒也没拿。我拼命地跑着,跑过矿门口,跑过同学,跑 过污水横流的菜场,一直跑回家。 后来刚告诉我就在那个下午他爱上了我,他爱我的善良和任性。 几个月后我家搬了,从煤矿家属区搬到市新区,新区依山而建,前面是波光粼 粼的湖面,一条公路从湖中央穿过。这边是市政治、文化中心,经常举办各种各样 的文娱活动,煤矿,离我远了。 母亲调了工作,调到市三医院,被评上主任医师。父亲单位没换,职务变了, 成了单位的领导,主管销售。 我和刚一起考上家附近的重点高中。刚很少画画了,他父母不主张他考艺术类 院校,他经常来我们家,他们家住得远,上晚自习后他不回去就在我们家住,和我 同住。 父母都喜欢他,他看上去比我成熟,功课也比我好,常常拿全班前十名。我的 数学特别不行,他给我补课,我做着做着就做不下去了,他点着我的鼻子说:“你 这么笨,将来可怎么办呢?” “那你说怎么办呢?”我自己也有点发愁。 以前我的成绩一直不错,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还是全班第五名,可后来不知 怎么回事脑袋就笨了,一些功课做不出来,刚的成绩与我相反快速上升。他主动做 了我的家庭教师。 那时,我们已经相爱。 “你要一直爱我,秦雨!你可不能不要我。”他经常这样说,夜深着,天上的 星星闪亮。我们做完功课,到阳台上窃窃私语。 “我会永远爱你的,你也要永远爱我。”我对他说。 “我那么笨,你可不准嫌弃我。”我说。 “我们结婚吧,等我们二十五岁时我们结婚吧。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看着我, 拉着我的手。 “我爱你,我要永永远远的爱你。”他说着,眼泪流出来。 我轻轻地抹去他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我愿意!那你呢?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那么笨。” “我愿意。”他回答。我们轻松地轻轻地笑,内心里幸福着,我们笑出声来。 考大学还是出了问题,我们原准备考同一所学校的,他的成绩比我好,他填志 愿时就迁就我。 但是我连二类大学都没考上,他上了重点大学分数线,他要去省城读书,我留 在市内。他要我复读,明年再去考他的学校。我不想。可能是我胸无大志吧。 高考完我们去了庐山,特意去看了《庐山恋》,在《庐山恋》男女相爱的水库 游泳,在三叠泉下私订终身,清晨五点爬到五老峰看日出。 晚上逛街,在工艺品商店买了两个银戒指,找师傅在戒指上刻上我们的名字, 刻着我名字的戒指他戴着,刻着他名字的戒指我戴着。 我们恩爱着过完大学时光,他每个星期都要回来看我,我们那时已经懂得风花 雪月了,在大二他的生日那晚我们发生了性关系。我们更爱对方了。 我比他早一年出来工作,在市内一家公司管人事,他毕业后回到家乡分配到市 政府。他从市政府要到一个宿舍,我们住到了一起。 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低调地生活着,等待着二十五岁的来临。 他的工作比较忙,我的工作比较清闲,我经常去市图书馆,看看报刊杂志,借 小说回来看。 图书馆的人已不象以前那么多了,图书馆的新书也到的很少,图书馆门前的花 坛还是那么漂亮,盛开着耀眼的红色月季。 我就在月季花旁遇到枫的。我在看月季,他没叫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我回 身。我回身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我不能确认,我犹豫着,我的脑海不停地翻滚,我努力地回忆、搜寻着,他已 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高了,比我还高,有1 米8 吧,身体壮了,已不是青涩少年的模样。还是那 么漂亮,眼睛沉静,五官端正,鼻子挺而直,笑起来两个酒窝,已经有小伙子的男 性魅力啦。 “是枫吧?”我很高兴我还是认出了他。“都变得认不出了。” 他笑笑,羞涩的样子。 我们到图书馆对面的公园找了一个亭子坐下,水从亭子下流着,无声无息,公 园里飘着桂花的清香。 “还好吗?”我问。 他点点头,我鼓励着他,让他说话。他慢慢地说,我笑着听着。 他爸爸在他读高中时过世了,他母亲不准他休学让他一定要读下去。那时候家 的经济状况已经变得糟糕,母亲要拿积蓄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支。 母亲单独给他开伙食,不准他理家里的事,并对他说:“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你可要好好读书,我们以后就全靠你了,你一定要争气啊,不然,你死去的老爸也 不会原谅你。” 说到这,他的眼睛红了,他停下来。 “那时候家里真的很难,妈妈没有正式工作,只有到处打散工,搬水泥啊,抬 预制板,工作辛苦收入又少,姐姐们全都退学了,到处做临时工,收入都很低。经 常要去借钱,连我的学费都交不起。可每天,妈妈都要给我煎两个鸡蛋。” 眼泪无声地从他的脸颊滑落,他的视线在亭子下的溪流里,我很想把他抱在怀 里,拍拍他的后背。 我长吸一口气,好香啊,桂花好香啊。 “我很羡慕你妈妈,可以救很多的人,我的命还是你妈妈给救回的呢。所以, 我立志成为一个象你妈妈那样对社会有用的医生。” 他轻轻地笑,温柔的笑容令他更俊美了。 “你的梦想实现了吗?”我轻轻地问。 “是。我象你妈妈一样成了医生。”他羞涩地说。 我笑着看他,“是吗?我们的枫已经成为医生了,可不简单呢。一定吃过很多 的苦头吧。”我非常欣慰。 他笑笑。 “我真为你高兴。今天你要是不和我打招呼,我都不敢认你呢。” “你出落得可真让人喜欢啊。”我象个老太婆似的念念叨叨。 “你呢?好吗?”他问。 过了傍晚,我们踏着余辉漫步,枯黄的树叶在脚下响着,金色的晚霞照耀着我 们的脸庞。 公园的小路通向湖堤,我们望着高高的梧桐树,家乡安静而美丽。 我们在湖堤旁的一家小饭馆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小饭馆里只有我们这一桌的 客人。店老板也不着急,出来打了声招呼,泡了一壶茶,我们点过菜他便进厨房了。 “我,很好。”我望着窗外湖堤上的深色水杉,水杉密集地排着,高高大大, 脚下是土黄色的野草。 “是吗?”他笑着,“和刚在一起吗?”他问。 我望着他,他是个令人喜欢和放心的人。“是。我们住一起。”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啊,我觉得自己好胆大,虽说枫是个 让人放心的人。我是不是太过鲁莽了。 我急于转移话题,就问他:“医院里很多护士追你吧?” 他的脸红起来,“怎么会这么问呢?” “应该是的吧?”我笑着说。 他的脸红得厉害,他吃吃艾艾地回答:“好象是吧。” “我说得没错吧,有喜欢的吗?”我接着说。 他摇摇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消失呢。 外面起风了,风沿着湖堤走,高高的水杉针叶轻轻地摇动,看得到青色的湖, 一个湖连着另一个湖,一块水面接着另一块水,中间只隔着几个山包。 水面在风的吹拂下起着皱纹,那涟漪逐渐地扩展,湖边的杨柳婀娜婆娑,姿态 曼妙,一只木舟摇摇晃晃从湖的深处过来。 夕阳已走,灯光一盏盏亮起。 枫的面目模糊了,他的眼睛更亮了,唇更鲜了。 “难道秦雨哥不知道我的心意的吗?”他的头勾到胸前。 “什么?”我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他。 “难道秦雨哥你不知道我喜欢你的吗?”他的声音发颤,那么不真实,可他真 真实实地坐在我的面前。 “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喜欢上秦雨哥啦。” 天哪,那时他才七、八岁呢。 “我一直想着秦雨哥,是秦雨哥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力量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对不起。”我不知如何解释。 “可我知道秦雨哥已经有了刚,枫是不会去烦秦雨哥的,但也请秦雨哥不要再 开枫的玩笑了,我会很难过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在心里说。 他保持着那个低着头的姿势,让我内疚。 “秦雨哥在为我担心吧?”他笑笑,对着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是。”我点点头。 “我在找我的刚呢,我也会象秦雨哥那样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的,我也会象秦雨 哥那样幸福的。” “会的,你会找到你的刚的,你会幸福的。” 我们喝了啤酒,微微地苦。 “我和刚会在明年我们二十五岁的时候结婚,到时你来祝福我们吧。” “这样的吗?你们可真浪漫啊。那我要加油了哦。” 我们不再说话,看着外面的街道,街道两旁高高的梧桐树,梧桐树开始飞花, 花絮漫天飞舞。街对面灰色的建筑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灯光柔弱、温暖。一点点灯 光串着,象天空的星星。 我们看着风从我们的城市经过,我们城市的天空亮起了无数颗美丽的星星,有 月亮呢,高高地挂着。 这是我们的城市,这是我们的家。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