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方的水土,特别养人,晋生已经毕业二年多了,面容仍是那么皎白如月,只 是比在学校时,成熟多了,但或多或少仍能看出点孩子气。在学校时,他常思念子 卿,特别是子卿刚离开他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那种思念让他寝食难安了好一阵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思念慢慢地淡化了,现在他很少想起子卿,偶尔想起,也只 是轻轻一声叹息,心里没有那么痛了。 他没有按照子卿的吩咐,去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别人给介绍对象,他总找各 种理由推脱,所以二十五岁的他,仍然是单身一人。单位跟子卿一样,也是铁路上 的。晋生在单位总是默默无闻,因为他不善言谈,也不善交际,见了人只是呲牙笑 笑就算完事了。目前在车间办公室负责点杂务,这主要还是照顾他的学历。 多年的孤独,使他非常渴望能在感情世界得到补偿,然而到哪里去找跟他一样 的人呢,即便是有,也会象他那样埋藏在心里的,不可能为外人所知的。现在他已 经降低了当初的标准,不敢指望能遇上象子卿那样的,只要有能真心爱他的,就行 了。然而跟他擦肩而过的,都是些男女成双的,男人们很少注意他这秀气的大男孩 子。 晋生的希望已经破灭了,本打算就这样一个人终老一生,然而在一个偶然的机 会,他在公共厕所的墙上看到了一行字,让他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那是用 粉笔写的,歪歪邪邪的笔迹。“找同志,晚八点后去灵湖”,看得出这几个字写得 很匆忙。灵湖是个公园的名字,晋生知道那个地方,白天他去过,但晚上他从不出 门。当天晚上他去了那里,公园不大,树木很多,倒是个隐密的场所。那是夏末的 季节,晚间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他在树荫下找了个长条椅子坐下,警惕地四下张 望着。半个小时后,一个瘦小的身影向他走来,晋生的心快速地跳着,连他自己都 能听到那嗵嗵的声音。 “你等那一个?”来人操着川味的普通话问晋生。 “谁也不等,随便坐会儿。”晋生小声回答。 那人问完朝树丛深处走了,晋生依然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那瘦小的身影又 从另一个方向转出来,在离晋生十几米处停下来,来来回回地晃悠。晋生一动不动 地坐着,静观其变。大约持续了五分钟,那身影朝晋生走了过来,绕晋生坐的长条 椅转了两圈,最后在晋生身旁坐下。 “你多大了?”黑影问。 “25岁,你呢?”晋生的轻声地问。 “比你大一岁,我26岁,你在等朋友吗?” “没,我还没有朋友。”晋生回答道。 “想玩吗?” 晋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隐约明白玩是什么含义。那黑影先站起来,拉 着晋生的手,晋生也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树林。在路灯下,那人回头看 看晋生,目光一下怔住了,一张多么讨人喜欢的小白脸。晋生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那面相挺年轻,也不很难看,但粗糙,久经风雨的样子。这种形象晋生较熟悉,肯 定是四川民工。 “你长得真好看,我今天得好好干。”那人对晋生嘿嘿笑着。 晋生的脸涨得通红,但他并没有对那粗鄙的话产生多大的反感,也许是压抑的 时间太久了,从心底里有着某种渴望。那人见晋生表情很不自然,所以没有继续乱 说下去。脸上多少带着点讨好的表情,看得出他对晋生很中意。 那人把晋生领到一家小旅店,登记了个两人间。晋生瞥了一眼他的身份证,发 现他叫张又福。“可能是想叫张有福吧,后来写成张又福了。”晋生心里想。不知 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张子卿三个字,他赶紧调整思绪,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尽 量不去想子卿。 这一夜,晋生糊里糊涂地把自己最宝贵的第一次,给了那四川民工。那人对晋 生还算温柔。完事后,晋生哭了,是那种曾让子卿心碎的哭。 “日他先人的,你这小混蛋还真招人疼。”那四川人温柔地搂着晋生亲吻着, 抚摸着,嘴里说着粗话。晋生很温顺,任凭他任意摆布。或许是因为他那干渴了多 年的心田多少找到了一丝慰籍吧。 “我叫张又福,工程队的,我喜欢你,我要你,以后跟我好吧,我不会亏待你 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张又福一再向晋生这样表白着。 晋生很少说话,只是点头。张又福对晋生非常殷勤,领晋生吃了早餐,又买了 几个他自认为不错的小玩艺给晋生。 “我得上班了。”最后晋生笑着向他道别,露出好看的牙齿。 “那我们下星期还在这里见。”他等待着晋生的表示。 晋生点点头,挤公交车去了。张又福心中的狂喜是无法形容的,嘴中咕嚷着: “老子今天真幸运。” 以后每个礼拜天,晋生都和张又福一起过。张又福对晋生的照顾是无可挑剔的, 晋生也在逐步地改造张又福,首先张又福嘴里的粗话少了,并且穿戴也完全按照晋 生的意愿。晚上还是在那家小旅馆,日子长了,倒引起旅馆老板的注意。常在门外 偷听,对此,晋生他们一无所知。 又是一个星期天,晚上吃过饭后,他们照例来登记房间。倒不是这家旅馆如何 好,而是喜欢这地方便宜,住一天才十几块钱。今天晚上的气氛跟以往没有什么两 样,晋生做梦也不会想到,厄运正一步步向他逼近。晚上九点多钟,他们俩正在聊 天,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张又福紧张地开了门,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人。 “我们是灵湖派出所的,我们得到举报,你们两个在这里搞不正当关系。”其 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说道。 晋生一下子就懵了,张又福竟吓得哭了。 “把身份证和工作证都拿出来。”另一个年轻点的命令道。 “我是外地来打工的,我没有工作证,你们饶了我吧。”张又福连哭带喊。 “你妈的,穷吼什么!”那中年的在张又福的屁股上很很地踢了一脚。 晋生掏出身份证和工作证,递给那中年。他身子有点哆嗦,眼圈发红,仿佛一 只待宰的羔羊。 “他妈的,还是铁路上的。”回头对那年轻的吩咐道:“把那个带回去,这个 交给我。” 那年轻的答应一声,推着张又福出了门。随后,中年的用手卡着晋生的脖子, 也从屋里出来。遇上旅馆的老板,晋生哀怨地看他一眼,仿佛是临死前的无声控拆。 “王所长,吓唬吓唬就行了,他们还是孩子。”老板陪着笑脸说。 “行了,你他妈的好人坏人都想当,二楼给我准备一间房子,安静点的,外人 不准上来。”那被叫做王所长的不耐烦地打断老板的话。 在二楼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客房里,那王所长正满嘴脏话地训斥着晋生,晋生连 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你他妈的小怪物,长得倒人模狗样的,干那不干不净的事,老子今天不好好 收拾你,你也不知道老子的厉害。”他痛快地骂着,见晋生不吭声,觉得不太过瘾, “你妈的小妖怪,你以为不哼声老子就没有办法治你了?”说着拿出警棍,按了下 电门,立即爆出蓝色的火花。 “叔叔,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晋生流着泪哀求着,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 总共有二百来块钱,“叔叔,这钱全给你,你饶了我吧。” “钱全充公。”王所长接过钱,装进腰包。“你个小怪物,喜欢玩这种调门, 长得倒细皮嫩肉的,老子今天也试试这调调儿,把衣服脱了!”他冲晋生命令着。 “叔叔,不要啊,你饶了我吧,我求您了!”晋生苦苦哀求着。 “怎么?不愿意呀,哈!行呀,信不信我给你们单位打个电话。”说着拿出手 机,做势要打电话。 “别!别……!”晋生慢慢地解着衣服扣子,屈辱的泪水成串地流着。 那王所长看着晋生光滑的躯体,竟也有些亢奋。“他妈的,真不赖。给我爬在 床边。”说着,粗暴地推一下晋生的脖子。 晋生就势爬在床边,无声地饮泣。那畜牲迅速地脱下裤子,露出丑陋的…… (为维护我公安干警形象,此处将原作删去69字)用双手狠命地掰着晋生的屁股, 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力一挺,晋生只觉得屁股象被烙铁烙过似的,一阵钻心的剧痛, 禁不住“啊呀”一声,那畜牲又在晋生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妖怪,叫呀,越叫 老子越有兴趣。”……晋生拼命咬着牙,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把床单湿了一大片。 一会儿,那野兽发泄完了,呼呼喘着气,“小怪物,老子好久没有这么爽过了, 你给我记住,以后给我随叫随到,不然,你知道后果。” 晋生慢慢爬起来,嘴唇上竟带着血丝,白白的门牙也染上一片红迹,肉体上的 痛苦和精神上的屈辱,使他脑子一片空白。那畜牲穿上裤子,看也没看晋生一眼, 扬长而去。 晋生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星期天人们都回家了,宿舍就剩下他一个人。 晋生不敢想象以后的事情,那畜牲肯定还会纠缠的。最终他想到了死,他毕竟是个 柔弱的男孩儿。 当天夜里,他给家里写了封短信。 父亲母亲: 儿子不孝了,等你们见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多想能平平常常地在你们跟前,过一辈子父慈子孝的日子,但你们想不到, 我是一个世间最不幸的‘同性恋’。我使你们、使全家蒙羞了。我无颜活着去见你 们。 我本想把这事隐瞒一辈子,不让你们知道,谁知我遇上一个天下最肮脏的流氓, 灵湖派出所的王所长,他假公肥私,利用我的隐私敲诈勒索。我知道,当他诈干我 的一切油水时,会把我的事情张扬出去的。所以只好以死保住你们和我自己的体面。 儿去了,下辈子再尽孝吧。 不孝儿晋生跪乞双亲原谅 写完信,晋生连夜去了邮局,外面的天是那么的黑,晋生那单薄的身影无声无 息地吞噬在夜幕中。 等晋生寄完信回来,手中拿着包剃胡子用的刀片,苍白的脸上犹挂着泪痕。他 小心地打开纸包,取出一枚刀片,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冷芒。他先穿上自己平时最喜 欢的衣服,对着镜子,精心地收拾一番,然后躺在床上,用刀片残忍地割断了自己 的脉管。青春的血,慢慢地向外流淌着…… 他的意识越来越漠糊了,在弥留之际,他想到了子卿,记忆中的形象是那样的 清晰。“子卿,我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你了。”他心里念叨着,那年轻圣洁的灵魂带 着屈辱,离开了躯壳…… 晋生的死,在单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纷纷猜测着死因。很多人怀疑是为 情自杀,有几个还有鼻子有眼地说亲眼看见晋生挂上个女孩儿。 一天后,晋生的父母到了,都是五十来岁的模样。他母亲一见晋生的尸体,扑 过去哭得死去活来。 “儿呀,儿呀,我的儿呀,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呀,儿呀,你做出什么事情妈都 不会怪你啊,儿呀,我的儿呀,你睁眼看看妈吧,我的儿呀!老天哪,你睁睁眼吧, 孩子还这样小哇,怎么会有这样的报应呀,你瞎啦,你瞎啦,你瞎啦……!!” 晋生的母亲似乎疯狂了,他父亲也是老泪纵横,由两个人左右搀扶着。 两天后,晋生被火化了,年轻灵秀的生命化做冰冷的骨灰盒。他母亲守着骨灰 盒,两眼木木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老李,我看咱们告吧,不能便宜那个畜牲。”他母亲声音嘶哑地说。 晋生的父亲痛苦地闭上眼睛,朝妻子摇摇手,“我知道孩子死得屈,可是这事 情打起官司来,会闹得满城风雨的,孩子不是想体面地去吗,咱就别告了。那种人 老天会给他报应的。” “我苦命的儿呀,妈对不起你啊,妈对不住你呀!”老太太搂着骨灰盒,又呜 呜地哭了。 晋生的骨灰被带回家乡,没有入祖坟,埋在离祖坟下面一百多米的地方,孤零 零的一个小土包。他在世的时候就孤独,死了以后仍然是孤独的。 …………………………………… 上帝呀,一个圣洁的灵魂,带着被侮辱过的痕迹,步入了天国,他那天使般的 鲜血,能荡涤干净那恶棍肮脏无耻的灵魂吗,他的死能震撼那魔鬼丑陋罪恶的心灵 吗?上帝啊,您无动于衷地看着世上发生着不受惩罚的罪恶,您还配坐在那至高无 上的宝座上吗?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把旧时的女人安排在薄命司里,晋生啊,你应该在哪个司里 呢? 子卿,你知道晋生的惨剧吗?如果你知道了,会痛断肝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