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近些年,夏季的炎热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是逃不过的,这就是人们在享受现 代工业成果的同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今年的夏季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热,持续十多 天四十度的高温,把马路上的柏油烤得冒着黑亮的油汁,踩在脚下,软软的。路旁 的梧桐树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巴掌大的叶子,正一点一滴地喘干最后的水分。树上的 蝉儿仿佛怕人们忽略它的存在似的,拼命地叫着。行人大都是短裤、汗衫,这种时 候很少有人再顾及那绅士的体面。路旁树下的小摊贩在贩卖着各式的冷饮,摊主懒 散地招呼着顾客。 子卿现在是一身纯白的打扮,下身穿着条宽松明亮的白裤子,裤线熨得笔直, 上身是件笔挺的白衬衫,衣脚系在裤子里,他在什么时候都比较讲究自己的仪容。 粗黑发亮的头发在额前自左向右飘垂着,他很爱惜自己的头发,所以,从不理短发。 现在子卿每天都开车接送晓筑上下班,他可不忍心让晓筑在这样炎热的气温下步行 二十多分钟。 那天晚上睡觉前,晓筑对子卿说:“我们公司里的人说我们两个象夫妻俩。” 子卿听了心里有点慌,但表现得很平淡,“可能是我在接送你时表现得太亲密 了,以后咱们多注点意就行了。” “子卿,我总觉得他们在怀疑我们的关系,也许是我多心,但总觉得什么地方 不对头。”晓筑的心里很忧虑,他很希望子卿能说出令他宽心的话来。 “晓筑,有些地方是你多虑了,你听过‘临人偷斧’的故事吧,你这叫做贼心 虚。”子卿说完呵呵地笑着,但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只是为了不让晓筑担心,所以 才故做轻松。 几天后,晓筑的母亲来了,那是一个精干的女人,很健谈。进门就感谢子卿母 子对晓筑的照顾,并与子卿的母亲姐妹相称,一口一个老姐姐,叫得张母忙不迭地 答应着。她在子卿家里住了两天,跟晓筑住在子卿的屋里,子卿和他母亲住一屋。 晓筑这两天心情很不好,有时看一眼子卿,眼圈红红的,子卿的心痛是可想而 知的,但他只能投过去一瞥安慰的目光,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他知道肯定会 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两天后,晓筑母亲留下一大串对子卿母子的感谢走了,戴母走后,晓筑也不避 回张母,扑进子卿的怀里呜呜地哭个不停。子卿温柔地哄着,他心里很不好受,他 知道这两天晓筑受了很多委曲。 “子卿,我妈给我找了个对象,她逼我回去,我不愿意,子卿,我不愿意的, 我只和你在一起,我谁也不要的。可是她说她下次来非给我定下不可。”晓筑哭成 了个泪人。 “晓筑,不要怕,有我在你不要怕。”子卿爱怜地拍着晓筑的背。 “子卿,我爱你,我只爱你,我只给你做老婆,做一辈子,只要你不嫌我,我 永远都是你老婆,我姓张,我是张家的人。”晓筑在子卿的怀里哭诉着。 “晓筑,我也爱你,永远都爱的,我会好好保护你,你什么都不要怕。”子卿 眼里带着坚毅的光。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怎么都听糊涂了。”子卿的母亲忍不住打岔。 子卿转过身来,看着他母亲,“妈,这件事我一直羞于出口,今天不得不说了, 我爱晓筑,他也爱我,这辈子我不可能再找别人了,我只要晓筑,从他进门那天起 我就决定了。” “啊?你们到底办得是什么事?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听不明白,小卿,你怎么 会这样,啊?你好好的家不成,跟晓筑这叫什么事呢,我说什么也不能同意你们这 样。”张母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说完这些话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子卿面对张母扑嗵一声跪下了,他自小到大,无论日子怎么贫寒,都是高贵的 王子,从未向人跪过。“妈,我求您了,妈,我已经离不开晓筑了,没有他我受不 了,妈,你就发发善心,让我们两个孝敬您一辈子,妈,您觉得我和晓筑对您不好 吗,妈,儿子什么事情都依您的,就这件事,儿子求您了。”子卿边求边哀哭着。 旁边的晓筑也给张母跪下了,“妈,您就认了我吧,我和子卿会永远孝敬您的, 求求您了,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的,妈,看在我们这么长时间孝敬您的份上,您就 认了我吧。”晓筑和子卿一起痛哭着。 “唉,就是我认同你们,别人也不会认同的。”说完张母摸摸晓筑的脸,把他 扶起来,子卿跟着也起来了,张母对着晓筑继续说:“孩子,你父母绝对不会允许 你这样的。”伸手抹抹自己的眼泪,转身回屋去了。 随后的几天,晓筑是在惶恐中度过的,子卿倒表现得很平静,他付出百般的努 力,尽量宠着晓筑。这多多少少使晓筑有了点安全感。张母一直叹息着,常常自言 自语:“唉!晓筑要是个女孩儿该有多好。” 那天晚上,晓筑躺在床上,问身边的子卿:“你一点也不怕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无论发生 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子卿微笑着回答晓筑。 “子卿,我妈再来时,我把什么都告诉她,我想她还是疼我的,最终会答应我 的,否则我就以死相协。”晓筑眼睛看着天花板,这几句话说得一字一顿,显示出 无比坚定的决心。 “晓筑,无论到什么时候,你千万不能做傻事,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如果 你不在这个世上,我决不会比你多活一天。”子卿说完,把晓筑搂进怀里。 十多天后,晓筑的母亲又来了,仍然住在子卿家里,子卿母子和晓筑如临大敌。 戴母一见张母的面,就老姐姐长老姐姐短地叫着,“老姐姐,这次我来,是想带晓 筑回家住几天。明天让晓筑跟他们经理请几天假,这孩子老大不小了,就是不知道 找对象,我们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和他爸都很着急。头些日子我们给他张罗了 一个,女方条件很好,我和他爸都很中意,人家对晓筑也很中意,我们晓筑的条件 本来就是无可挑剔的。但晓筑这孩子就是不肯跟我回去。晓筑,你好歹回去看看, 看完后保证你能看中的。” “我不看。”晓筑小声咕噜着。 “这次可由不得你,人家哪方面也不比你差。”戴母白了晓筑一眼。 晚上照旧还是晓筑和他母亲住一屋,子卿母子住一屋。子卿跟本就睡不着,他 知道晓筑会把一切跟他母亲说的。他索性走进客厅,在沙发上黑灯瞎火地坐着,倾 听着晓筑屋里的动静,张母在屋里轻声地叹息着。晓筑的屋里,偶尔能听到一两句 争吵声,但听不真切说什么。子卿的每一跟神经都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个死刑犯 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大约在九点多钟,子卿猛然听到晓筑雄狮发威般的声音:“你可以让我去死, 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就要他,只要他要我一天,我就跟他一天。”接下来是晓 筑嚎啕的哭声,里面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那是戴母在哭。子卿的心在剧烈地跳着, 他用手捂住胸口,快步向晓筑的屋门走去,他想进屋看看,但到了门口,又停住了 脚步。他想,现在进屋是不合适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屋里渐渐地没有声音了, 他悄悄地回到母亲的屋里,他母亲也没有睡,见子卿进来,赶紧铺好被子,心疼地 对子卿说:“小卿,睡吧。”回头抹了抹眼泪。 子卿在天快亮时才合上眼,早上七点多就起来了,等大家都起来收拾好了,张 母把早饭端上来。四个人静静地吃着饭,谁也不说话。子卿偷偷地瞅瞅晓筑,那是 一种痛苦中带着安慰的眼神,晓筑也看子卿,眼圈红红的。匆匆吃过饭,子卿和晓 筑上班去了。 一上午,子卿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后来索性关上门,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什么也不干了,好容易熬到下班时间,他匆匆地赶回家。 午饭大家仍在默默无声中吃完,吃过饭后,戴母对子卿说:“子卿,伯母有话 跟你说。”子卿跟她进了自己我房间,晓筑照旧帮张母收拾桌子。 “子卿,现在只有你能救晓筑,伯母求你了,你放过他吧。”戴母说完就哭了。 “伯母,我知道,我们的事在一般人的眼里是不正常的,但这是上天注定的, 谁也改不了的。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愿意和他在一起,我们两个谁也离不了谁, 伯母,你就抬抬手,我们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子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晓筑着想,你就愿意看着他一辈子让人瞧不 起?你也为我们想想,我就晓筑这一个儿子,我得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说什么 也不能由着你们胡来。”戴母说得很坚决。 “伯母,你不希望你的儿子过得幸福吗?非要拆散我们才好吗?” “这叫什么幸福,啊?不男不女地过一辈子,让人的唾沫也淹死了。”戴母的 话说得很刻薄。 “伯母,希望你能冷静点想这问题,我和晓筑是分不开的,永远也分不开的。” 子卿说得很坚决。 “好,那我找你们领导,把一切都说清楚,看你们领导管不管这事儿。”戴母 开始威协了。 “伯母,你可以找我的领导反应,你也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事情,我 早就准备好了,我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但无论怎样,都不会动摇我爱晓筑的 决心。”子卿说得斩钉截铁。 “好,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别怨我没有给你打招呼。既然你对自己的前途、名 声都不在意,我就更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咱们单位见!”戴母边说边出了门,跟 谁也没有打招呼,径直走了。 “子卿,我们怎么办呀,啊?我妈是说得出就做的出的,子卿,她会在你单位 把你的事都抖搂出去的。”晓筑显得惊慌失措。 子卿拍拍晓筑的肩膀,平静地说:“晓筑,没关系,全公开了,我们也就解脱 了,以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相爱了,这不是很好的吗。” “可是会影响你的前途,并且以后你在单位里怎么跟人相处呢?子卿,你以后 会很难过的。”晓筑说着又哭了。 子卿两手使劲地握着晓筑的手,“晓筑,这些对我都不重要,只要有你在我身 边,我就什么都满足了,其他的就随他去吧。” 晓筑扑进子卿的怀里,“子卿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下午上班,一切都很正常,第二天上午十来点钟,局人劳的领导找子卿谈话, 这些都在子卿的预料之中。 “子卿呀,你可一直是在李局长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你现在还年轻,前途是 无量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在事业上更上一层,你可不要为一些小事影响了自己。你 和那戴晓筑究竟是怎么会事,我们都知道,肯定是别人误解你了,你以后离他远点, 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想你是能做到这点的,戴晓筑的母亲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这 利害关系不用我多说,你肯定能摆清楚的。”谈话的是人劳处的黄处长。 子卿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看着黄处长,声音出奇地冷静, “我坦城地跟你说,晓筑的母亲说的都是真的,并且我不会离开晓筑的,这点恐怕 要让领导失望了。” “子卿,我比你年长二十几岁,你听我一句话,别做傻事。凭你的本事,将来 李局长的交椅肯定是你的,你不要自毁前程。你目前的成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你年纪这样轻,以后要走的是条光明的大道,将来决不是局里能放得下你的,你的 成就会远远超过李局长。”黄处长摆出一付老前辈的姿态,竭力开导子卿。 “黄处长,我很感谢您,但我决不会离开晓筑,除了他,别的东西我都看得很 淡。你们可以骂我,可以鄙视我,可以唾弃我,可以撤我的职,我都准备好了,这 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甚至我还希望早点来到,这样我就可以早点解脱。”子卿的 态度让黄处长很吃惊。 “唉!可惜呀。”黄处长惋惜地摇摇头走了。 三天后,分局接到通知,让子卿下现场锻练。子卿清楚,这是撤职了,他又回 到了原来实习时所待过的地方。人们见了他,指指点点的,子卿清楚,晓筑的母亲 已经把他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了。他在车间里,埋头干着自己的活,对别人很少看一 眼。他和晓筑的感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了。 一天上午,子卿接到了局里的通知,要他下午两点钟到李局长的办公室。子卿 猜想肯定还是谈他和晓筑的事,但现在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心里轻松得很。两点钟, 他准时到了李延瑾局长的办公室。 李局长已经五十二岁了,由于保养得好,所以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没 有一般当官发福的那种迹象,显得很精干。他让子卿坐下,用平稳的口音对子卿说 : “小张呀,你在工作中表现得很出色,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清楚了。你的事儿 可大可小,因为你并没有触犯法律,所以就看领导怎么说了,你明白我话的意思吗。” 子卿一头雾水,不知他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他心中的主意笃定,“李局 长,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晓筑的。” “小张,我再把话说得明白一点,从几年前我见到你第一面起,对你的印象一 至很好,所以爱护有加,但那时候不知道你是这类型的人。我坦率地跟你说,我尽 管有妻儿,但我,我和你是一样的。”李局长说到这里,激动地站了起来,“子卿, 你是天下少见的尤物,既然有共同的爱好,你就跟了我吧,我会让你再飞起来的。” 李局长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子卿鄙夷地看着李延瑾,漂亮地一甩头发,“你和我是一样的可怜虫,但我并 不肮脏。”说完,一摔门出去了。 回到车间,子卿平静地等待着更严厉的打击,但这些事情他跟晓筑只字未提。 几天过去了,仍然风平浪静。一周后,子卿忽然接到局里的一纸命令,他又官复原 职了。接连的事情,让子卿如坠雾中,但他现在心里很沉着,不怕任何打击,大不 了扫厕所去,总不至于拉出去枪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