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晓筑的母亲又来了,十几天没见,她消瘦了许多,进门跟子卿客气地打招呼。 张家母子对她依然很热情,午饭后,她又提出要和子卿单独聊会儿,子卿领她进了 自己和晓筑的卧室。 “子卿,伯母知道你很爱晓筑,所以你要多为他着想,你不能眼看着他一辈子 就这样,你现在在害他,你知道吗?”戴母知道子卿如果不松口晓筑是不会跟她回 去的,所以她紧盯着子卿不放。 “伯母,晓筑和我都是无法改变的,如果把我们强拉开,只能使我们两个人更 痛苦,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也曾经试图着改变自己,但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你不是自私的人,如果我们有办法把晓筑改变过来,你能放他走吗? 你不是希望晓筑幸福吗,只有这样才能让晓筑在后半辈子抬起头来做人。”戴母眼 中闪着泪光。 子卿沉吟不语。 “子卿,我和他爸请了个专家,是个权威,他治好了许多这样的病人,晓筑是 有希望的,你不能那样自私,你放了他,放了他吧,我求你了,求你了!”她已经 泣不成声了。“子卿,现在你是关键,只要你答应,他会跟我回去的,我给你跪下 了。” 子卿赶忙扶起戴母,“伯母,你让我想想,你别这样啊。”他也哭出声了。心 里飞速地转着各种念头,“晓筑真的能改变吗?如果能,我真的就放弃他吗?不能! 可是我不是希望他幸福吗,我能那样自私吗?我不能断送晓筑的一生,既然他有机 会,我没有权力剥夺的……”子卿的心如同有千百根针在扎似的,他的脸已经没有 一点血色。 戴母在焦急地等待着,不时地冲子卿说:“求求你,求你了。” “好吧,等晚上我劝劝他。”子卿说完,身子一软坐在了地板上,戴母要伸手 扶他,子卿摆摆手,“没关系,我静一下就好了。” 晚上吃过饭,戴母对张母说,“今晚我们老姐儿俩住一屋,你们哥儿俩住一屋。” 晓筑听了,心里一阵子狂喜,以为他母亲回心转意了。 睡觉前,子卿沉思良久,才对晓筑开口。“晓筑,如果有办法把你的心态校正 过来,你愿不愿意试试?” 晓筑捶子卿一拳,骂道:“你胡说什么,我自己清楚, 校正不过来的,就算是有地方能,我也不去,和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别的我都不 想。” “晓筑,你听我说,我们俩在一起,不是长远之计,你得为你的父母想想,他 们也不容易的,你爸给你请了个专家,据说那个专家治好了不少这方面的病人,你 有机会过正常人生活的,并且我也想改变我自己。” “你,是你不想要我了,对不对?你说呀!”晓筑伤心地哭了,“我知道你会 有这一天的,何必出找那么多的借口。” “晓筑!”子卿用手扳晓筑的肩膀。 “别碰我!”晓筑高声叫着。“我讨厌你,你离我远点。”接下来呜呜地哭着。 一会儿,他放开被子一个人躺下了,子卿也另抱了条被子上床躺下。 过了一会儿,晓筑钻进子卿的被子里,带着满脸的泪水,“子卿哥,咱们最后 一晚上在一起了,对不对?搂紧我好吗?”子卿一把搂住了晓筑,亲吻着晓筑的泪 珠,自己也是满面的泪水。那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整夜拥在一起互相温存着。 早上吃过饭,子卿出去叫了辆出租车,晓筑和他母亲一起下了楼。晓筑在要上 车前,突然回过头来,冲着子卿哭喊道:“张子卿,我恨你,我永远恨你的。你说 过的话都忘了吗?你说话不算数,我恨死你了。子卿,你怎么这么狠心呀,我到死 都爱你,你不明白吗?” 晓筑的母亲死死拽着晓筑往车里拖,晓筑大声嚎着:“子卿,你说话呀,你说 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怎么都忘了,你说呀,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晓筑最终被他母亲拉上了车,带走了,子卿的心也被带走了,他是被他母亲架 着上楼的。子卿病了,病得很严重,几天不吃不喝,靠输液维持着。这一次他半个 多月才爬起病床。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趟世纪奥林,那胖经理仍然很殷勤,“晓筑这孩 子好长时间没有来了,我们也在找他,如果我见到他一定给你打电话。” 子卿现在很少说话,象一座老挂钟似的,机械地、有节奏地处理着手中的活。 胡子长得老长,也不刮刮,脸比以前消瘦多了。眼睛深陷着,偶尔看一眼别人,射 出来的仍然是冷俊迷人的光。娜娜整天不离左右地陪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跟他双出双进。子卿很感激娜娜对他的这份情,有时甚至想与娜娜成家,但每次要 与娜娜亲热时,脑子里想的全是晓筑的影子,他明白自己这一辈子不可能爱别的人 了。 这天一上班,局里就来电话了,让子卿到李局长那儿去一趟。子卿怀着忐忑不 安的心情,去了李局长的办公室。李局长见到子卿的样子,深深地叹口气,从他的 椅子上站了起来。 “子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有什么事情也不能这样糟贱自己的身体。” 李局长竟落泪了。 子卿默不做声,眼睛盯着墙角,目光冷冷的。 “孩子,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为我上次的事情道歉。我佩服你的勇气,这一 点我就不如你,我既得顾及家庭,又得顾及名声。孩子,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我 没有办法帮你,但我能尽我的最大努力,不让别人轻贱你,你自己也要振做起来。 晓筑那孩子我见过,是他母亲来这儿后,我专门去世纪奥林看的,很不错的孩子, 跟你很相当,可惜呀。”李局长边说边拭着眼泪。 子卿的泪水一下子脱眶而出,扑进李局长的怀里,放声大哭,“李叔,我心里 有多苦呀,李叔,我的心已经死了,我活着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李局长轻轻拍着子卿的背,“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以后多在事业上发展, 这样会减轻你的痛苦。” 子卿怀着最崇敬的心情,向李局长鞠了一躬,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这天下午,子卿正在办公,有人敲门,子卿喊声请进,门开了,进来一个瘦瘦 的,满头银发的老头儿,老头儿一进门先做自我介绍:“我叫江正浩,是中华医学 会的。”说着递上一张名片。 子卿看了一眼名片,见上面写着“心理学专家”的头衔儿,瞅着老头儿问: “找我有事儿吗?” 江正浩道:“是这样,你们有位局长让我找你。” 子卿一听,明白了,肯定是李局长给他请来的医生。 “能借一步说话吗?到我那儿可以吗,我的车在下面等着。”江正浩小心地问 着子卿。 子卿有心不去,但又不想辜负李局长的一片好意,何况他自己心里也未尝不抱 着一线的希望。 江正浩的办公室很宽大,布置也很豪华,子卿进门后,按照江正浩的指示,在 一个宽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江正浩坐子卿的对面,与子卿挨得很近。 “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你急需治疗的。”江正浩开门见山。 “怎么治,有具体的办法吗?什么电击、催吐,这些办法我都经历过,没有用 的。” “不,我不用这些办法,这是属于心理疾病,心病还得心治。你别紧张,咱们 先随便聊聊。”江正浩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们正在给社会带 来巨大的危害,当然,这些危害你们是不知道的,是无心之过。” “你说的危害是指什么?能说具体点吗?” “危害很多,比如爱滋病的蔓延,就是其中之一。” “对不起,江先生,我不能认同你的观点。我清楚,我们确实是爱滋病传播的 高危人群,但这是社会环境造成的,如果我们也能象异性恋人那样,不受人们的鄙 视,能够过上两人世界的生活,不必象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在浴池、酒吧,寻求 片刻的满足,爱滋病就不会在我们的群体里传播,你说,究竟是社会危害了我们还 是我们危害了社会?况且,我们不能以疾病的传播来说同性爱者的对与错,异性之 间嫖娼卖淫不也照常传播着性病吗?有谁因为性病的传播而禁止过异性相恋呢?” 子卿说得有理有据。 “你不能这样说,普通的性病与爱滋病是有区别的,爱滋病是可以致命的,有 多少人因为这种疾病而失去生命,你不觉得痛心吗?” “照你的说法,如果有一天,人们攻克了爱滋病,同性爱就合法了?同样,如 果人们治不了普通的性病,是不是异性之间也就不能相爱了?”子卿用彼之箭攻彼 之盾。 “我们可以不说疾病的问题,但你们的做法不合社会伦理,有伤社会风化。” “伦理,风化!这个词伴随着人类社会几千年的历史。但这些都是人为的规定, 不是吗?如果在古罗马时代,同性爱被当做一种高尚的行为,那时候就不会有人说 我们有伤伦理、风化了。伦理、风化在人类历史中,常常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比 如旧社会的妇女,受伦理、风化的残害是有目共睹的,但在那个时代不也有许多象 你一样的学者在维护着这种伦理、风化吗,百年之后,会不会有人继续批判你现在 所说的伦理、风化呢?对不起,江先生,我的言辞有点过激了。”子卿侃侃而谈。 “张先生,你好辩才,但你想想,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母吗?”江正浩拿出了 杀手剑。 “我们有什么地方对不起父母呢,我们也愿意在父母眼前尽孝,所不同的就是 没有生儿育女,但现在人类社会早就走过了那种崇尚生育的原始时代了。反过来说, 父母为了风化,为了面子,为了不被别人瞧不起,让我们一生都在没有感情的灰色 世界中度过,心中永远扎着把让人滴血的钢刀,你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呢?” “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的中国,政府绝对不会允许你们这样搞下去的,你听我 一句劝,赶紧悬崖勒马,否则后悔不及。”江正浩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说服不了人。 “社会主义的中国,更是文明的社会,我们也是共产党的子民,也在拼命为社 会做着贡献,所不同的就是没有生儿育女,在人口大爆炸的今天,能因为这一点就 扼杀他们爱的权利吗?我知道,人类社会的变革,往往都是在大悲剧酿成之后,或 许我们这一代人之前的同性爱者都是悲剧中的角色。” “你听我的,即使是一生没有感情世界,也决不可以再走老路了,绝对不可以 的,你很有才华,可以在其它方面有所发展的,就是不能再走以前的路了。”江正 浩的话已经不是在说理了。 “让我们自生自灭,对吗?多么残忍的话,可惜我们自生自灭不了,上帝总要 造出新的同性爱者。” “我说,”江正浩在措着词儿,“你上过网吗,你看看在同志网站上都是些什 么样的人,全是些乌合之众,对不起,不是指你说的,你看看他们为自己取的名字, 什么‘裸睡’呀、什么‘干’呀,尽是些不堪入目的淫词,这就是那帮人的层次, 你的文化水准很高,千万不能沦落到他们那种档次。” “江先生,我承认他们当中确实有些人文化层次不高,但只有在网上,他们才 有发泄的机会,我跟他们在网上接触过,他们都是些可怜虫,有近一半的人想过自 杀,他们大部分只有二十几岁的年龄,二十几岁呀,竟然会想到自杀,给他们点同 情心好吗,不要把最后一点空间也剥夺了好吗。不知你看没看过其它一些网站上的 人所取的名字,同样都是些淫秽的词语,您没有责难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所谓的‘ 正常人’,对吗?” “你说的有点道理,我道歉,”江正浩第一次承认子卿的观点,“但我更佩服 你的辩才,很可惜呀,我真的很惋惜你的才华。” 子卿从江正浩那里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八点多钟才赶回家。他母亲正焦 急地等他,等子卿吃完饭,张母对子卿说:“小卿,你戴伯母今天来了。” “什么?带晓筑来了吗?他现在怎么样?”子卿的心又咚咚地跳了。 “晓筑不见了,是从医院偷跑的,她很着急,在这儿哭了半天,问我们看见了 没有。临走时留下了电话号码,说如果我们看见了通知他们一声。” “啊?他能跑哪儿呢,妈,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子卿说完,匆匆出去了。 子卿知道,夜里他不可能找到晓筑,这么大的城市,别说是夜里,就是白天也 很难找到的。但如果他不出来看看,这一夜是睡不着的。子卿开着车在大街小巷转 悠着,盯着街上的行人,希望能有奇迹发生。他不知在街上转了多久,路上已经没 有人了,他还不死心,继续在大街小巷上寻找着。等他回到家里时,已经是零辰一 点多了。子卿和衣躺下,草草地睡了一会儿。 天一亮,他就去了世纪奥林电脑公司,看看晓筑是不是去了那里。胖经理告诉 子卿,晓筑他父母也去他那儿找过,但晓筑没有回来。胖经理告诉子卿,他让他的 员工都注意点,无论是谁发现晓筑,都会给子卿打电话的。 子卿到了办公室,给晓筑家里挂了个电话,是晓筑母亲接的。“戴伯母,我是 子卿,找到晓筑了吗?” “没有,子卿,怎么办,他能去哪儿了?”戴母已经是六神无主了。 “亲戚家都问了吗?” “都问了,他到底能去哪儿了呢,子卿,你一定帮伯母找找他,如果找到了一 定要通知我。”那边戴母又开始哭泣了。 子卿放下电话,心情很沉重。他担心晓筑一个人在街上怎么生活,以前晓筑总 是在他的羽翼之下,所以在他的心目中,晓筑永远是需要人疼的小男孩儿,不知为 什么,子卿的眼前总闪现着以前晋生的那滴清泪。 从此以后,子卿有空就在街上转悠,并且常带上娜娜,他觉得两个人的眼睛总 比一个人的好使。现在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不希望晓筑看到他的邋遢样, 在晓筑眼前,他永远都保持着帅哥的风度。 一晃半年多过去了,他连晓筑的影子也没找到,子卿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的 心已经麻木了。明媚的春光没有带给他丝毫快乐的感觉,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经是 灰黑色了。 “子卿,我看咱们就别再找了,也许他不在本市。”娜娜劝着子卿。 “我总觉得他就在眼前,我一定得找下去,哪怕是找一辈子。”子卿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