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转眼,又到了冬季,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接连下了几场雪,把大地装点成 一片银白。子卿仍然没有放弃对晓筑的寻找,中间跟晓筑家里通过几次电话,但没 有晓筑的消息。 在子卿万分绝望的时候,他接到世纪奥林电脑公司经理的一个电话,他说他的 一个员工在一家酒吧门口看到晓筑了,听了这消息,子卿激动得一口气去了那家电 脑公司。 公司经理把见到晓筑的那个员工喊来,那员工说那天他在街上找厕所,在一个 很小的小巷子里的一个小酒吧门口见到一个人很象晓筑,一眨眼他进屋里去了,所 以还不敢肯定就是晓筑。子卿问他那酒吧的名字,那员工说,“这我可记清楚了, 叫‘夫又夫’酒吧。”子卿问清了方位,赶紧驱车前往。 那是一条很小的小胡同,车是开不进去的,子卿只好下车步行,拐过几个弯, 最终找到了“夫又夫”酒吧那块招牌。 子卿进了门,里面清一色是俊秀的男生坐台,但没有晓筑的身影,子卿问一个 老板模样的中年人:“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戴的?” “我们这里有两个姓戴的,你找哪一个?”那人问子卿。 “就我这么高,单眼皮,头发有点黄。”子卿给那人描述着晓筑的特点。 “噢,是戴子卿,子卿!有人找你。”那人冲后屋喊道。 一声子卿最熟悉的声音在里面应道:“唉!马上就来。” 一会儿,晓筑从里面走出来,一见是子卿,立即怔住了。 子卿满脸的泪水,嘴哆索了半天,只叫了声“晓筑”,就泣不成声了。 晓筑的眼圈也红了,片刻间,两人已拥在了一起,子卿看着晓筑的脸,只觉得 他比以前清瘦多了,子卿爱怜地想吻他,可晓筑猛地一下推开子卿。 “我操!你怎么找来的。”晓筑低声地咕噜了一句。 “晓筑,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不认我了吗?”子卿痛苦流涕。 晓筑赶忙拉着子卿的手,进后屋了。 “你和娜娜结婚了吧,我见过你几次,都是和娜娜双进双出的。”晓筑进门就 问子卿。 “我和娜娜什么也没有,她是可怜我,每天陪着我找你,我曾经试图着想和娜 娜结婚,但我做不到,我满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我不可能和别人结婚的。这么长 时间你是怎么过的?吃过不少苦吧!”子卿脸上泪迹未干。 “我还能怎么过,家里给我找的什么狗屁专家,纯粹一个虐待狂,一个月时间 我不知受了多少苦,总算逃出来了,家是不能回了,公司也不能去,在街上转了几 天,后来这里收留了我。这儿是个同志酒吧,还好我红颜未老,总算有人肯收留。 你知道我第一次跟别人上床是什么滋味,你能想象得出来吗?可是我得活,得生活 呀!”晓筑一脸的苦涩。 子卿一阵阵的心疼,伸手想搂住晓筑,晓筑一把推开。“晓筑,你不肯原谅我 吗?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这一年来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原谅我一次好吗?” 子卿的泪水又下来了。 “看你说哪儿去了,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子卿,我跟你说真的,我对你的感 情早就淡漠了,想想当初真是有点傻,现在想清楚了,痛痛快快玩几年不是很好吗。” 晓筑躲避着子卿的目光。 “好!晓筑,我,我有点多情了,你,你可以恨我,但我每天都为我自己的过 错忏悔着,你就不能饶我一次吗?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别不理我,我求你。不 要住在这儿,跟我回家好吗?”子卿完全没有了自尊。 “子卿,看你说的,我干什么要恨你呢,我们都需要想开点,不要跟自己过不 去。慢慢地你自己也会想开的,要学会享受,象你这样的帅哥可比我抢手的。”晓 筑说完笑了。 子卿强忍着心中的剧痛,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屋门。 后来的几天,子卿都是在神情恍忽中度过,娜娜见了只是叹息,她不知道该怎 样安慰子卿,她仿佛看到子卿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周末,子卿一整天都在自己屋里待着,有时长时间一动不动的。窗外的一抹夕 阳撒在他的脸上,他那深邃的目光看着窗外,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僵直了,仿佛已经 成了一尊雕塑。他母亲看着子卿的样子,心痛到了极点,“小卿,出去走走,这样 心里会好受点。” 子卿仍然看着窗外,眼中又有了泪水,“妈,让我静一会儿行吗,我求您别打 扰我了。妈!”子卿放声大哭。张母流着泪回自己屋里去了。 傍晚,子卿又来到那家酒吧。晓筑不在前台,后来让人在里面喊了出来。晓筑 的眼睛红肿着,见是子卿,他笑了,拉子卿进了里面。 “晓筑,我真的就不可原谅了吗?你把我全忘了吗?”子卿的声音哽咽着。 “子卿,你太认真了,这儿很好,给你叫个帅哥,保你中意的。”晓筑对子卿 的痛苦表现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 子卿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他张大嘴,拼命喘息着,忽然,一道热线从 胸口直冲喉咙,子卿“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子卿,你怎么了,啊?”晓筑慌了,眼中竟也有泪水。 子卿脸色苍白,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晓筑,我求你了,你别折磨我了,别 了,我受不了了。”子卿的声音颤抖着,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晓筑。 “子卿,你别这样,别这样,你怎么样啊,子卿!”晓筑哭喊着。 “晓筑,我不敢指望你能重新爱我,跟我回去住行吗,不要住在这里,我没有 过高的要求,每天能看到你就满足了。”子卿仍然跪着。 晓筑使劲地把子卿扶起来,流着泪对子卿说:“子卿,我答应,我跟你回去。” 晓筑又住回了子卿的家,仍和子卿住一屋,但这次是各睡各的,他拒绝子卿的 每一个亲热的举动。子卿也不敢有什么过份的要求,他能每天看着晓筑、照顾着晓 筑就心满意足了。晓筑每天待在家里,帮张母干些零活,哪儿也不出去。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天夜里,子卿忽然被晓筑的哭声惊醒,只听晓筑边哭 边喊:“子卿,子卿,搂紧我,子卿……”子卿赶紧搂住晓筑,喊着他的名字,但 晓筑仍没有反应,嘴里漠漠糊糊喊着子卿的名字。 子卿用手摸摸晓筑的额头,觉得滚烫,他赶紧打开灯,找出应急的退烧药,并 给晓筑灌下两片消炎药。一会儿工夫,晓筑稳定下来。第二天早上,子卿要送晓筑 去医院,晓筑说什么也不去,他说他已经好了,感冒而已,用不着兴师动众。 以后晓筑经常感冒,但他总是拒绝去医院,所以子卿家里配备着各种各样的应 急药。在腊月初的一天,晓筑又感冒了,子卿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他这一次感冒 特别严重,剧烈地咳嗽着,最后竟咳出血来。半夜,他又烧得昏迷过去了,子卿连 夜把他送进了医院。第二天中午,一个白胖的老大夫把子卿叫到办公室。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老大夫问子卿。 “是我朋友的弟弟,在这儿上班,托我照顾。” “是吗?”老大夫满脸的不信。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子卿感觉很纳闷。 “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爱滋病。”老大夫一字一顿地说。 子卿只觉得眼前发黑,他转身离开了老大夫的办公室。 晓筑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这种病没有根治的办法。回到家里,子卿坐在 晓筑的身边,问晓筑:“你是多暂知道你这病的。” 晓筑哭了,“子卿哥,我真后悔,为了一时的气愤,放纵自己,几个月前我就 知道了。” “晓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如果你不在这个世上,我决不比你多活一天。 让我们一起好好享受这不多的时间好吗,与其一生的灰暗,不如片刻的灿烂。老天 让我们多活一天,我们就多一天的幸福,让我们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好吗?”子卿 温柔地肯求着。 晓筑的眼里又闪出亮晶晶的光,这眼神子卿太熟悉了,要在以往,他会很快扑 进子卿的怀里,但今天只闪现一瞬就暗淡下来了。“子卿哥,让我考虑两天好吗?” 子卿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八点来钟,子卿给晓筑家里打了个电话,仍是晓筑的母亲接的。 “我是子卿,我已经找到晓筑了。”戴母非常高兴,但子卿把晓筑的详细情况 介绍完后,她在电话里就哭了。子卿最后说:“伯母,晓筑的日子不多了,我们都 极力让他高兴好吗,你能来我家吗?我希望你能当着他的面承认我们两个,最好是 伯父也来。他一生最大的原望就是你们能承认我们俩个。”那边戴母流着泪答应了 子卿的要求。 在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张母给子卿打了个电话,子卿知道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他母亲轻易不给他单位打电话。那边张母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了,“小卿,快来 医院,晓筑出车祸了,已经不行了。” 子卿在桌子底下拿了件东西,匆匆地往医院赶。等到了医院,见急救室门口, 一个汽车司机正在念叨着:“当时车速太快,六十多麦,他突然冲出来的,我刹不 住车呀,不冤我呀。” 子卿顾不得听司机说什么,分开众人,进了屋里,见晓筑的母亲和一个五十来 岁的男人对着一床白布下的尸体哭泣。子卿拼命挤开众人,嘴里喊着:“让我看看 晓筑,让我看看,你们都给我躲开,躲开!!”众人纷纷向后退,晓筑母亲和那男 人见子卿发疯似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也往后退了几步,张母在后面紧张地喊:“小 卿,你挺住,挺住呀,啊?” 子卿站在晓筑的尸体旁,轻轻揭开白布的一角,露出晓筑的面容,他死得很美 丽,面部一点也没受伤。子卿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象在抚摸一件极其珍贵的工艺 品。子卿的泪水不断地掉在晓筑的脸上,嘴里喃喃地诉说着:“晓筑,你到今日还 不了解我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独自在这世上活着吗?晓筑,只有今天我才觉得你 离我这样近。”他俯下身在晓筑的脸上、嘴上亲吻着,“晓筑呀,我们怎么就不能 厮守到老哇!”子卿象狼一样发出一声声撕心的哀嚎。 张母在后面紧张地瞅着子卿,“小卿,小卿,你看开呀,你看开点呀!” 子卿哭了一会儿,渐渐平息下来,“晓筑,你喜欢哥永远都不离开你吗,让哥 下去陪你。”他的右手在胸前做了个决断的动作,身子哆索了一下,左手扶着晓筑, 吃力地站直身子。 “小卿,你怎么了,啊?”张母在后面哭喊着。 子卿猛然转身,头发在空中划了个弧形。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金属的刀柄 闪着残忍的冷芒,匕首显然是在他出办公室时准备好的。张母哀嚎一声就晕过去了, 戴母冲着子卿喊:“孩子,你怎么了!” 子卿的声音很冷静,弯腰咳嗽两声,嘴角吣着血沫子,“你们不要吵,趁着现 在我还有口气,我跟戴伯母说句话,伯母,你们真的很爱晓筑吗?你们爱他吗?你 们应该知道他最想要什么,我临死前求你们,把我和晓筑合葬。”说完两腿一软, 跪了下去。戴母拼命地点着头。子卿用手抓住刀柄,残忍地把匕首拔了出来,血不 可挽回地向外流着,子卿扑嗵一声,向前栽倒,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周后,子卿醒来了,那是因为在医院,抢救及时。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长 时间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起伏的胸部,你还真看不出他是死还是活。张母和娜娜都 在床边陪着,两个人都是眼睛红肿。 子卿的生命力是顽强的,一个月后,他又神奇地活了过来。但他几天也不说一 句话,坐在曾经和晓筑一起住过的屋子里,看着晓筑用过的东西,伤心流泪。他猛 然发现书桌上有把钥匙,他认识,是晓筑锁东西的抽屉上的,他站起来,拿起钥匙, 小心地开了晓筑的抽屉,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一张信纸。子卿把 它打开,原来是晓筑留给子卿的一封信。 子卿:我永远永远最爱的人 你原谅我的自私吧,我不希望在我走后,世上没有一个真正想念我的爱人,我 要你在世上想念我半年行吗?我知道你留在世上会不好受的,但为了我,就过半年 行吗? 子卿闭上泪眼,心里念叨着,“晓筑呀,你真傻,你以为过半年后我就会把你 忘了吗,我永远不会的,永远也忘不掉你的。”他睁开眼睛继续看信: 子卿,我没有福气与你相爱一辈子,但我们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甜蜜日子,象 我们这样的人,能品尝过爱情,就算上天对我们的优待了。我现在很冷静的,也很 知足,所以不要为我的死难过。我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我们来 生再见吧。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愿意遇上你,还是我们两个男人相爱着,你愿意吗? 子卿哽咽着吻着那张信纸,“晓筑,我愿意,我愿意的。” 子卿,我最爱的人,永别了,来生再见吧。 你的晓筑绝笔 子卿看过信后,觉得心里憋闷到了极点,他给晓筑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 还是晓筑的母亲。“伯母,能告诉我晓筑葬在什么地方吗?我想去看看。” “孩子,伯母这辈子对不起你,你要保重啊。晓筑葬在西山。”她把晓筑埋葬 的具体地点告诉了子卿。 黄昏的时候,子卿到了晓筑的墓前。晚上风很大,零星地飘着雪花。这是一个 小山坳,稀稀楞楞地长着一丛丛枯草,几株高大的树木在寒风中摇曳着,发出呼呼 的声响,在山坳的正中,孤零零地卧着一个小坟包,显得那样的渺小。子卿紧走几 步,扑上前去,“晓筑,晓筑,哥看你了。”子卿扒在坟上,大声哀哭着,“晓筑 呀,这就是你的归宿吗?我们是gay 呀,世人鄙视的gay 呀。”子卿仰面望着苍天, “我们是一钱不值的gay 呀,啊?我们是gay !”“呀!!!”子卿的声音仿佛已 经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那种,这凄惨的声音很快埋没在呼啸的狂风中。风,越刮越 大,树梢的声音也越叫越细。子卿随着阵阵的狂呼,胸中一口鲜血脱口而出,那血 落在黄土上,冒着热气,但一会儿就化做坚冰,把晓筑的坟装点出一抹红迹。 子卿的胸口略微轻松些,他又开始对晓筑细语:“晓筑,不在哥的怀里你冷吗? 你需要哥的温暖吗?”说完,他敞开衣襟,用胸口紧紧贴着晓筑的坟,刺骨的寒意 并没有让子卿感到痛苦,反而全身有点轻松。“晓筑,现在暖和了吗?能听到我的 心跳吗?”子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子卿的尸体是在第二天中午被人发现的,眼睛上的泪已经结成冰了,那深邃的 眸子里再也没有了那冷俊迷人的光。 子卿啊,你还是那个多情的帅哥吗?你的胸膛还能发出暖人的温热吗?上天哪, 既然你不想给他情,又为什么把他造得那么完美呢?既然你把他造得那么完美,又 为什么残忍地把他毁掉呢?你觉得你开的这种玩笑很有意思吗? 第二年清明,子卿和晓筑的坟上,长出两朵小黄花,那枝条缠绕在一起,正是 晓筑当初采下的那种。长在焦焦的黄土上,是那么的显眼。 午后,来了个漂亮的女人,在他们的坟上,送上一束鲜花。她痴痴地盯着那一 堆黄土,眼角挂着泪水,“子卿,你现在和晓筑在一起吗?晓筑,你不觉得你比我 幸运吗?你起码能得到子卿的心。”她在坟堆旁坐下,“子卿,世上的什么痕迹都 会随时间消失的,可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怎么就抹不掉哇,你这魔鬼,我恨你,我恨 你呀,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啊。子卿,我怎么就忘不掉你呀。”她的手攥着坟上的 黄土凄声哭着。 “子卿,你在天上吗,你变成星星了吗,天上最近的两颗是你们俩吗?”她又 开始对着坟包轻声细语,“子卿,我走了,以后不会来看你了。”她迈着疲倦的步 子,慢慢地下山了。 风轻轻地吹送着暖意,刮得坟上的小黄花轻轻摇曳着,它是耳鬓厮摩的子卿和 晓筑吗? 正是“缘生缘灭何时了,亘古物语化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