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的凄清还没完全散去,我的意识就已经被蒙蒙发亮的天空撩拨得惴惴不安了。 他的手臂还搭在我胸膛上,呼吸均匀而平静。可我却平静不下来,夜里还蛰伏着的 某种情绪正随着黎明的到来而苏醒,而夜晚已经过去了,那个痴迷的,癫狂的,充 满着呻吟和付出和索取和得到的夜晚已经永远地过去了。 他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你今年多大了。还能见到你么。我好象都没有给他确切 的回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后来他也不再问了,只用热吻一点一点地替我将夜的 寒冷和孤寂赶走,至少,当时是如此。而现在,梦醒了,夜远了,我呢?该怎么办 …… 我把他的手轻轻拿开,他却马上就醒了。" 才6 点。" 他说。我没看他,开始 穿衣服。早上的空气很冷,冷得我打了两个哆嗦。他凑过来又把我抱住,嘴唇触碰 着我的耳垂:" 你别走,我不想让你走。" 我套上内裤,又穿上上衣。" 你怎么了, 不高兴?" 他问。没有啊,我得回去了。我对他说。他停下来,一会儿又问:" 你 叫什么名字?" 我没说话。他说这样吧,我给你一张名片,你可以随时找我。我接过来,看也 没看就放进了兜里。穿好了衣服,我又开始穿鞋。他半个身子还裸露在空气里。你 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他问。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我很不耐烦地说。拿起梳子梳 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看了他一眼。我走了,再见。迈出门槛的那一刹,听见他 在我身后大声说:" 我喜欢你!你要记住啊,我喜欢你!" 记住,我为什么要记住。我冷笑着从那片楼房中走出来,走到冷清的街上。感 觉和昨天完全不同,我已经不是昨天那个还带着一丝胆怯一丝憧憬的小刀了。此时 薄雾还没有散,白昼还没有完全从夜的包裹中解脱出来,街边几个早点摊旁坐着即 将奔忙一天的男男女女,守摊的老太太正热情地将一碗碗豆浆和油条端上桌子。我 看看他们,这些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的奔忙都有各自的目的,要么是为了 自己,要么是为了别人,那我呢,我这么早就出现在这冷清的街头又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我的心似乎紧了一下,有种窒息的感觉。冬天第一缕微弱的 阳光让我几乎要眩晕过去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肮脏,我的肉体是肮脏的, 我的灵魂也是肮脏的,刚刚过去那个黑夜留在我体内的液体更是肮脏无比的…… 7 点半,我在上课前回到了学校。胖翔罗挺阿亮他们见了我只是点点头,都以 为我是从家里来。到了教室,国拍拍我的肩膀,奖学金发了,你又是一等,快去领 吧。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的笑容竟然让我自惭形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喜欢他,我为什么连自己是怎么样的 人都不敢正视。我又想起那句话,爱上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在我脑海里消失了整夜 的曲冉的脸开始渐渐泅出海面,无比真实无比沉静地凝望着我。 下了课,我径自走到一年级的教室。" 曲冉,你出来。" 我旁若无人地叫了一 声。他正和同桌说着什么,见是我,疑疑惑惑地跑出来。我看着他:" 今晚有空没 有,我有事和你说。" 他点点头。 "那好,晚饭时等我来叫你。" 回到教室里,很 莫名其妙的,心也静了,人也不烦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对自己说。 下午从图书馆出来,迎面遇上小彤,她没叫我,我也没叫她,眼睛一低就要走 过去了,她却开了口:" 凌晖,你今晚有空吗?" 我看着她娟秀的脸庞,硬着心说 :" 今晚不行,我有事。" 她沉默了两秒钟,点了点头,带着一脸的黯然走开了。 忽然间我心里一疼,疼得几乎想叫她回来,但我终于没有,不知是不忍,还是不敢。 我去的时候曲冉已经等了很久。饿不饿?我问。他摇头。走着走着,他对我说, 刀哥,其实我也有话想和你说。是吗?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认真地点点头。那好, 今天说个够。我带着他走进艺园,坐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时的位子。点了几个菜, 还破天荒地要了几瓶酒。 刀哥,我不会喝酒的,他说。还是那种口气,还是那种感觉。没关系,我也不 会喝啊,啤酒嘛,和水差不多。我搬出了国的口头禅。可是真的喝了过一口,再停 下来,看着这个让自己心虚心跳的男孩,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了。 曲冉,你,上次是不是很生气?我慢慢地问他。他抬头看我一眼,哪次?这小 子!我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被我看得不自然起来,我,我没生气啊。那你 不理我。他委屈地说,明明是你不理我了,想和你打个招呼都不行,有了女朋友也 不告诉我。我看着面前的酒杯,我没有女朋友,她不是我女朋友。曲冉看着我,不 说话了。我又喝了一口,脸颊已经开始有些发烧了。 你讨不讨厌我?我问他。他摇头。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 会讨厌你?我不要你的感谢,我慢慢地咽了一口酒。他却很认真地说,刀哥,我有 时脾气很倔的,你别生气。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喜欢你还来不及。我的话清 楚地从唇间吐出来。他好象没察觉,继续说,和你在一起时我还能笑,我妈以前说 我的脾气像我爸,有点木。 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些,心里有点感触。你不知道我妈一个人有多辛苦,她的病 就是为我的学费愁出来的,还有我妹,才16岁就想辍学,我来之前她还对我说,没 有生活费先借着,她替我还。曲冉也喝了一口。我妈老对我说,男人不怕穷,怕没 志气,真的,她就想我活得顶天立地。 要是这番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一定会觉得很假,但听着这个比我还小的男 生这么说,我却没有这种感觉。这段时间我老想找你说话,又怕你不理我,你肯定 觉得我很傻,后来又见你有了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我打断他。 不过,那女生好象很喜欢你啊。他说。这一刹小彤失望的目光在我眼前闪了一 下。我,不喜欢女生。我干脆把话说明了。曲冉有点奇怪地看着我,然后笑了起来。 你不喜欢女生,难道会喜欢男生?我心一阵狂跳,随即掩饰住脸上的慌张,对啊, 我就喜欢男生,那又怎么样? 曲冉说,也不怎么样,不过……他踌躇了一会儿,看着我:" 我真的不知道该 怎么说。" 那一刻我肚里的酒精和心头种种复杂难言的滋味火一样地燃烧起来,他 不明白,他真是不明白!" 不过我就是这样,什么也不懂,有点好笑吧。" 他看着 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我又狠狠给自己灌下去一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难道让我告诉他,难道让我告诉这个时时承受着压力,时时想着要活得顶天立地的 男孩,我喜欢的人是他?难道让我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男生说,我是homosexualidad, 我是gay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我竟然丧失了说出来的勇气。 酒喝完了,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夜风一吹,我的脑袋就轻飘飘地有点发晕。你 的脸好红,没事吧?他看着我说。没事,我没事。我摆摆手,走了两步,就觉得不 舒服,胃里有东西正在向上翻涌。曲冉扶住我的肩膀,你连路都不会走了。他的话 里透着关切,却不能平息我难受的感觉。小曲子,我没事,嗯,我还能唱歌呢,你 还没听过我唱歌吧。我看着他挺直的鼻梁,笑嘻嘻地说。回去吧,刀哥,我们先回 去。他说我们,可这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啊……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越过时空相见……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醒来你已了无 踪影……我像是一颗棋子,进退任由你决定……如果真心不可接受,或者不方便拥 有……我忽然扯开嗓子高唱起来,引得旁边的人都在好奇地看,看吧看吧,我还怕 你们看?刀哥你喝醉了,曲冉紧紧抓住我,他的胸膛很厚实,他的胳膊很有力。这 时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带着种怪怪的笑,在朝我看。卫城,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卫 城,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天天早上赶着它们到河里去……我意气风发地高 歌起来,这还是我小学一年级学会的第一首歌,过了十多年,那歌词居然一个字没 忘!小鸭子见了我嘎嘎嘎地叫……唱着唱着,冰凉的泪已经滑过同样冰凉的脸庞。 曲冉着急地说刀哥刀哥你怎么了,再抬眼看看,卫城好象还在那里,好象没有,我 已看不清楚。 凄冷的夜风,飘渺的星辰,和不知方向的歌声……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