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川外和西政交界处,有一条长长的铁轨穿过,两边都是茂密的树丛。我一直 很喜欢这里,因为来往的人很少,可以很悠闲地坐下来,看着脚下的野草和周围空 泛的阳光,想些在熙攘的人群里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 " 你的工作定了吗?" 我问焱哥,已经是四月了。他踢踢路边的石子:" 回成 都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手叉着腰,很熟悉的姿势。" 荷娜呢?" 我想起那张充 盈着笑意的脸。" 她……好象也是吧。" 他的表情有点怪怪的。我定定地看着他, 犹豫了半天才问:" 你们……好吗?""好啊。" 他想都没想就说。" 每天都好?" 我又问。他转过头,一丝浅笑划过嘴角,冷不防抓住我的耳朵:" 你在想什么呢?!" 我哈哈地笑起来:" 没,我什么也没想。" 他还不松手,我跳起来挠他的痒, 他最怕这个。他一边躲,一边笑:" 好久没收拾你了,居然还这么皮!" 我们嘻嘻 哈哈地闹着,累了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铁轨上。 " 真快,都要毕业了。" 焱哥拉着我的手说。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再过 几个月,这个给我带来了无数梦想和欢乐的人就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过另外一种生 活了。见我不说话,他也沉默下来。这时虫鸣,鸟叫,还有家属区的叫卖声都清晰 地传入耳朵。好久他才说小刀你比以前变多了。是吗,我一根根数着小草的叶片。 焱哥站起来,在铁轨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远处传来一声汽笛,由远及近,渐渐变成 巨大的轰鸣。一列小火车开过来了。 我站起来,退到后面去。焱哥却在另一方,没有过来。火车越来越近,他忽然 冲我喊:" 小刀,……" 我看着他,后面的话被呼啸而来的火车吞没,看不见他的 脸,这条铁轨,这列火车就像即将到来的时间和空间,将我们分在两边。我看着看 着,心头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感伤包裹得透不过气,似乎就要变成眼泪溢出来。 我把头埋下来,偷偷将溢出眼角的泪擦去。别这样,分别的一天迟早就会到来 的,你知道的,别这样。我自己对自己说。火车已经开过了很久我才抬起头来,却 发现焱哥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旁,正沉静地凝视着我。这一瞬,我的心仿 佛又受了重重一击,就要坚持不住了。这时他的手悄无声息地伸过来,那么温暖那 么真切地抚在我肩上。你要好好过啊,小刀。他说。 我点点头,我知道。他轻轻地笑了,我相信你。对啊,是水就会流逝,是茧终 要化蝶,我望着他,也笑了起来,我见到你弟弟了,跟你长得可真像。他嘴角一勾, 阿淼啊,怎么,他又到川外来找漂亮妹妹了。他说得很不经意,却让我愣了一下。 阿淼可从来都很受女生欢迎的,不像我。他现在好象在和我一个同学谈哪。我截住 他的话头。 是吗,我不知道,这小子。焱哥把我拉起来,走吧。我们又顺着铁轨走回了川 外校园,在图书馆门口我们刚刚遇见的地方,他对我说,我走了啊。好的,我冷不 防捏了他腰一把,嘴里色迷迷地说真想把你给……他哈哈地骂我,小刀你是不是想 死?!我大笑着放开他,生活这么美好,我还没享受够呢,Adios !我冲他挥挥手, 转身大步向宿舍走去。 黄昏的清风很好,黄昏的晚霞很美,黄昏的笑容很真切,可是,我终究还是不 敢看着他的背影从我面前慢慢消失,那就这样吧,给他一个快乐的微笑,让他记忆 的天空永远都是触手可及的蓝天。 可是,转过花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转过来飞快地向他那边瞟了一眼,这一 刻晚霞争先恐后地围上来,红艳艳地映照着那个平静地站在暮色中的身影。 那时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理解到,分别对一个人来说,不仅仅是空间的 延长,有时它还具有无声无息间改变人和事的力量,而当我渐渐明白这个道理时, 那些该变化的已经毫不犹豫地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那些没有变化的常常很凄惶地 看着飞来逝去的景象,迷茫地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的那个五月,我们考完了专业水平测试,相当于英语专业四级统考。考 完那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这余下的两年不会再有类似的大考了。胖 翔和罗挺说该出去庆贺一下,别人也齐声说好,于是我们就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地往 烈士墓开去,路上碰见国,他正一个人在校门口对面的花圃里站着。 " 国,一起去啊。" 胖翔叫他。国笑了一下,摇摇头。我跑过去,不由分说地 把他拉过来:" 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走!" 国想挣脱,小刀,不行,我不想 去。我哼哼地说依你想不想去,胖翔他们在一边笑起来,书记你是不是在等谁来给 你汇报工作啊。国就不说什么了,乖乖地跟在后面。 走到烈士墓街上的时候,看见有卖西瓜的,胖翔就叫怎么这么早就有西瓜卖了, 我说跟你一样,早熟。他看着我说,某人得了奖学金好象还没请客呢。于是我就买 了两个西瓜,八个人一人一大块,站在路边边吃边打望身旁经过的美丑胖瘦各色人 等,还得注意别看呆了让汁水滴在衣服上。 吃完了擦擦嘴,我忽然大叫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有点紧张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我看着周围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无限感慨无限满足地说,生活这么美 好怎么办大家这么幸福怎么办吃了西瓜没带钱怎么办。 滚吧你,快点把钱交了!胖翔他们几个一边笑一边骂我。接着我们就到了一家 常去的饭馆,稀里哗啦点了一桌子菜,还有酒,胖翔是个酒鬼,阿亮他们几个也挺 能喝,只有我和国沾酒就上脸,才不过一巡就已经红得跟什么似的了。不行不行, 我真的不能喝了。国苦着脸对要和他碰杯的胖翔说。你和阿亮都喝了,为什么不和 我喝。胖翔劝酒是个行家,老实的国怎么会是对手。国看着面前的酒杯,有点发呆。 不喝也可以,胖翔摇头晃脑地说,那就把你最喜欢的一个人说出来,不能是父 母!旁边的人轰然叫好,国平常在班上都是很沉稳的,这帮小子存心让他好看。为 什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思念的人太多了,要选一个出来。罗挺在一旁帮腔。我看着 国那一脸尴尬的笑,就对胖翔说,要说你先说,抛砖引玉嘛。一旁又轰然叫好。胖 翔却扭捏起来,我啊,没什么喜欢的人。我说你少来,再不老实我可帮你说出来了。 胖翔忽然笑了,说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丢人的,我喜欢阿语系的赵芃也不是一天两天 了,可惜人家,唉…… 他说着喝了一口酒。胖翔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在感情上却非常干净利落, 见了那小姑娘第一天就约别人出去,结果傻乎乎地在楼下等了半天也没见她下来, 再请人去叫,终于请动芳驾。那小姑娘有双很亮的眼睛,气鼓鼓地瞪着胖翔。他傻 笑着说赵凡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小姑娘说谁叫赵凡呀我最讨厌别人叫我赵凡了,说 完扭头就走,把胖翔晾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回来一翻字典,胖翔脸那个烧啊, 原来凡加上个草字头就不念凡变成了朋!要换了别人这事也就过去了,可胖翔却一 心想收复失地,没治! 胖翔说完我马上对罗挺说:" 该你了!" 他笑嘻嘻地说我有什么好说的,你们 不都知道了吗。他和他女朋友是高中同学,估摸着那会儿就眉来眼去的,要不也不 会一上大学迅速粘乎上了。" 不行不行,阿芳一天到晚跟着你,你还用得着想,你 那么傻?" 我的话得到了旁人的极大认同。对对对,凌晖说的很对,罗挺别卖关子! 快说! 罗挺就想,想了好一会儿,才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扭扭捏捏地说:" 真的是阿 芳,没别人。" 一时间我们那个笑啊,差点把酒都喷出来,胖翔狠狠给了罗挺两下, 还逼着他灌了一大杯酒。乱哄哄闹了一阵子之后,国忽然开口说话了:" 该我了吧, 我最喜欢的人……" 什么?我在旁边煽风点火一心想替他解围,这小子怎么还自投 罗网啊?! 国没看我,继续说:" ……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想法。" 阿亮啊了一声,那 你也没明说。胖翔在一旁追问漂不漂亮她漂不漂亮。老幺问是不是我们学校的长的 什么样。罗挺说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小范说书记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大 家都是第一次听见国说这些,都激动得有些七嘴八舌。 国的脸色在灯光下看起来有点飘忽不定:" 她啊,头发很长,眼睛很大,脾气 很好……" 我在一旁惊愕地看着他,想开口说两句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