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川外留给我的无数关于饭局关于同窗感情的记忆中,那个晚上显得十分特殊, 有点突兀,有点似明又暗的意味,就像佛家的谒语,隐隐地触动了你灵光中的某一 部分,却又在即将融会贯通之际将四周变得漆黑一片,只剩黑暗中的回声:不可说, 不可说。 其实那晚大家喝得都很尽兴,都很高兴,前所未有的尽兴,也是前所未有的高 兴。出了饭馆,胖翔罗挺阿亮老幺他们走在前面,边走边扯开嗓子吼,我和国慢慢 地在前面跟着,谁也没说话。国也不看我,任凭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短短长长。 走了一会儿,我问他,你怎么了。他摇摇头,没怎么。到了路口,国看看我说, 再见。我几乎是有些愤怒地瞪着他,你就这么闷着吧!说完我就气冲冲地往前走, 走了几步,回头瞧瞧,他正站在路灯黯淡的光影里,就像一棵孤独着的树。 他也在看我,依旧沉默着。我停了几秒,又气冲冲地回去。他笑笑,我知道你 要回来。这句话风一样地把我心头本来就虚拟着的气愤吹跑了,我也笑了起来,抓 着他的手说,我渴了,上去喝点水。他被我拖着往楼上走,到了他的房间,我大不 咧咧地往床上一躺,今天吃得我真撑。国给我倒了一杯水,自己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半天不吭声。 我撑起脑袋,望着发呆的国:" 说,是哪个漂亮妹妹。" 他讶然地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我撇撇嘴:" 那个长头发大眼睛好脾气的妞儿啊,你刚才说的就忘了 啊?" 他哦了一声:" 那你也信,我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吗?" 我看着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忍不住揶揄他:" 我还以为你放得下阿辛 呢。" 他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下午我在学校里碰到他了。" 我喝了口水,听他 接着说。" 他兴冲冲地从传达室出来,眉毛眼睛都带着笑,我问他怎么了,他开始 不肯说,我就使劲问,他才告诉我那女生给他回信了。" 我说:" 还是他原来暗恋的那个?" 国点点头,我有点惊奇:" 他们不是一个 班的吗那还用得着写信?" 国说是他先给那女生写的,他说他想了很久,怕当面说 被拒绝。我哦了一声,那信上写了什么。国瞟我一眼,还能写什么,写什么能让他 那么高兴。我一下哑了。 国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真的,小刀,我很早很早 就知道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那眼神让我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望着他兴高采 烈地走远,我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我慢慢想起和胖翔他们在 花圃前遇见国时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国踢掉脚上的鞋,躺到了我身边。小刀,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连一句喜欢他 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国的声音低下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还有个人 曾经这么深地想着他。我没说话,心情有点冷,也有点僵。 小刀,你说,这种感情明明是没有未来的,为什么我还是放不开。国的目光遥 远而迷惘。他苍白的神色就像寂夜里的烛火,时时有跳跃的光辉,时时有熄灭的可 能。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开始从我的心底攀缘而上,将我看似坚强的信心一点点地击 碎。 小刀,你说,如果过了好多年,如果我们还没有找到另一半,结婚是不是唯一 的归宿。谁说的,你怎么知道找不到。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底气不足。就算找到了, 别人也要议论,家里也要给你压力,最后还不是要结婚,好象我们都躲不过去啊小 刀。 我望着窗外星光寥落的夜空,那遥远的不可预知的未来在夜色中延伸着,无休 无止,没有尽头。国的话不错,我一直没有想的更远,不,是不敢想的太远,那是 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谁也不知道走下去会是什么样子。这么一想,心就飘起 来,有点胆怯,也有点虚惶。 睡到半夜,忽然醒过来,发现国的肩膀在抽动着。国。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他 没有回头。我伸过手去,他露在外面的肩头一片冰凉。我慢慢把他扳过来,他一直 闭着眼睛,可泪水却在无声地涌出来。别哭,傻瓜,哭什么。我去擦他脸上的泪。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头也埋过来。我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他肩 膀抖得越来越厉害,哭声也渐渐从无到有,最后几乎是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我声音抖抖地,嘴里只会说这两个字。他的手紧紧抓着我,我看 着这个悲恸的男孩,想着那些曾经让自己心痛不已的夜晚,那些即将远离自己而去 的爱和思念,那些永远都不能成为现实的迷梦和期待,那些一个一个幻化为阳光里 泡沫的时光和记忆……我的泪水终于奔涌而下。 国哭,是为了他得不到的爱,也许还有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失落和痛楚,就像 一个初次体验爱情的孩子,站在缤纷的十字路口,彷徨,忐忑,凄迷;我哭,是为 我看不清楚的未来,先前以为在观望错落的景致,不知不觉中竟成了自己过往的青 春,不愿失去又无法拥有……我们就这么拥着流了一夜的泪,在五月空荡荡黑漆漆 的天空里,我们记忆的划痕因为泪水流过而清晰,而难忘,而深刻,而楚楚动人。 就像一首诗,因青春骄阳而热烈,又因午夜梦徊而迷离,无始无终,绵绵长长…… 就在那个周末,我又一次去了两路口那个天桥。本来去年冬天我曾经发过誓, 再也不把自己暴露在那种怪异的环境里暧昧的目光中,可是我终于还是去了。因为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心里忍不住会发慌,而那里或倚或站的人们,却能给我一点安 慰。 也许,国在屋里安安静静看书的时候,我正靠在天桥边上肆意地打量着来来往 往的脸庞;也许,国在口语角和人交谈的时候,我正找着借口和某个自己看得上的 人搭腔;也许,国在夜里平静地入睡的时候,我正和另外一个充满着欲望和激情的 肉体翻腾;国让我体会到了无法改变时的心悸,我只有远远地跑掉,逃掉,躲掉, 如果跑不掉,逃不掉,躲不掉,我就转过头狠狠地冲进去,任它怎么伤怎么痛,我 自会练得钢筋铁骨刀枪不入!!!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