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每年的十一月整个烈士墓都热闹非凡,因为"11.27" 是红岩烈士殉难的日子。 记得刚刚入校时,军训的教官就把我们带到烈士纪念馆里,看小萝卜头的遗物,看 江姐的遗书。而一到十一月,尽管外面常常是细雨纷飞,还是有那么多人来烈士墓 扫墓祭奠,坐在教室里就能听见那凄婉的哀乐和少先队员慷慨激昂的誓言,常常能 把人的念头不知不觉地带得老远。 到了十二月初,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有了个听上去还不错的part-time job , 一个朋友介绍我到沙坪大酒店顶层的" 宝丽金夜总会" 做DJ. 说是DJ,其实也就是 拿着话筒故作热情状地一阵乱讲,至于讲的是什么根本都不用经过大脑。还记得以 前在解放碑的一个的厅里玩时见过的一个DJ,一群男男女女正在舞池里蹦达得欢呢, 他尖着个嗓子大叫:" 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你们今天愿不愿意失身啊?!" 那些 女的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回应:" 愿意!!"DJ 又叫:" 那先生们是不是也愿意她们 失身啊?!" 这不是废话嘛!全体男人一致高叫:" 愿意!!" 那在台上吊够了大 家胃口的老兄满意地点头大笑:" 那就都到舞池里来吧,尽情地跳,跳到汗水打湿 了全身,就都' 失身' 了!" 哈哈,原来失身是这个样子的,男男女女顿时又跺脚 尖叫起来…… 啧啧,难道要我也变成那样?到酒店去之前我还在胡思乱想,不过到了一看我 就放心了,那真是个很不错的酒吧,装修得很精致,松软宽厚的真皮沙发,纤尘不 染的茶几,还有看似随意摆放着的红玫瑰,音乐也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又响又闹,浅 浅淡淡的,好象是天堂鸟的曲子。 这种比较轻松的气氛正是我喜欢的,所以经理让我试试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紧张。 开场白一说我就看见那女经理笑了一下,不错,她对旁边的人说。我不慌不忙地又 把那几句欢迎的话用英语和西班牙语说了一遍,这时有个老外走进来,和女经理打 了个招呼后对我说:"Puedes ablar Espanol ?" (你会说西班牙语吗?) 啊,这里居然还有西班牙老外?!我愣了一下,对。他好象很兴奋的样子,你 是我除了翻译之外见到的第一个会说西语的人。我笑着对他说,你是我除了外教之 外见到的第二个会说西语的外国人。他哈哈地笑起来。女经理瞪大眼睛对我说:" 你听得懂他说话?" 我点点头,她脸上的笑容一下荡漾开来,他住这里这么久,每 次都只是在露天茶座上坐坐,从来没进来过,太好了太好了。不知道她叫好是因为 那老外终于进来了还是看见了别人兜里厚厚的钞票,反正她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 那老头真的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要了杯威士忌,还冲我举了一下杯。酒吧里 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点歌单一张接一张地递到调音台,我看过后再递给调音师。 调音师姓丘,很胖,脸上的肉横着一块块的,接歌单的时候都是瞥一眼,一副难以 接近的样子。我也不以为意,反正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要做的只是编些好听的话 把客人点的歌介绍一下,顺道拍拍马屁。唱歌的基本上都是中国人,老外一般都只 是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私语。等到了九点半,该跑场的歌手唱歌了,这半个小时用不 着我。我拿了杯果汁走到那西班牙老头的旁边,这么好的口语机会可不能白白放过。 那个老头子也真是个有趣的人物,他告诉我他是长安集团请来的工程师,来中 国已经快半年了,翻译开始还是全天陪同,后来就也自觉地实行八小时工作制,他 又不怎么会说英语,所以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他说有一次他对女经理说了一句I LOVE YOU ,她开玩笑地说那我嫁给你啊,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懂的,就比划了半天,告 诉她他已经结了五次婚,把女经理吓了一大跳,把我也吓了一大跳,这老家伙! 听明白了吗,五次。他拿起一旁的方糖,Uno ,Dos ,Tres……数到二十后停 下来看着我。我眼都不眨,一二三四五六七……也数到了二十,他瞪大眼睛,忽然 冒出一句,神童!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正笑着,听见乐池里有人在唱齐秦 的歌:" 曾经想起,在这样的夜里;依然清晰,雨中的我和你;从没忘记,分手时 的心情;雨中的你,不再感到熟悉……" 不错啊,我忍不住扭过头看了那边一眼,一个高高的男生正拿着话筒站在聚光 灯下,暗蓝色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柔柔地勾勒出来。我的呼吸停了一下。他在那里自 弹自唱:" 无情的雨,轻轻把我打醒,让我的爱,和雨水一样冰;无情的你,不再 怀念过去,让我的情,也从此被否定……" 怎么了,你。老头子见我有点发愣,碰碰我的杯子。哦,没什么,我要工作了。 我冲他点点头,站起来走到一旁,静静地看着那个在光影中伫立吟唱的人。听了一 会儿,心里似乎飘起来些什么。我望望窗外,从二十三层楼顶上看下去,夜里的重 庆就像个艳丽的情人,在诱惑地眨着眼睛。 他一连唱了两首歌,有人轻轻地鼓掌。这时我看见调音师在音控室里不耐烦地 冲我摆手,我看看表,才不过二十分钟而已。我走过去,老丘一把把话筒塞给我。 快点快点该开始了。我转过去,又看了乐池一眼,他已经退到了一旁,在和女经理 说着什么。 伤痛中带着眷恋,每个人都害怕这种感觉,却又舍不得抛弃,谢谢刚才那位朋 友的歌声。听见我的话,他回头看了这边一眼。我低下眼皮,假装没看见。报过另 外一位客人点的歌后,他的目光似乎还没有移开。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平静而 淡漠地去看头顶欢快变幻着的彩灯。他慢慢地朝音控室这边走,我的心也慢慢地提 起来。 嗨。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目光终于有机会与他坦然面对了,还是亮亮的眼 神,长长的头发,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他 冲我说你不认识我了,我到你们学校唱过歌啊。看见他有点兴奋的脸,我心里也有 些跃跃的跳动,黎川,我没记错吧? 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前段时间我还到川外去找过你呢。我有点奇 怪,是吗。对,他点点头,我们学校到烈士陵园扫墓那天,但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我说上次不是给你留过传呼吗。他说你是写在我手上的啊,后来出了汗就看不清楚 了。原来是这样,我对他笑笑,他也对我笑笑。这时老丘又不耐烦地敲了敲调音室 的玻璃,我连忙接过一张歌单,念的时候心都在发跳,还有点出汗,天,怎么会这 样,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移开的目光吗,还是今天的确比较热,嗯,十二月的天空偶 尔也会热那么一回。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他说。我今天第一次,你常来啊。 也不是经常,每星期三次,你呢。经理说周末要天天来。哈,那我们明天还能碰上。 他笑着说,这时女经理在那边叫他。我要走了,明天见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 瞬间的震颤让我几乎忘了这是哪里我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明天我们还能碰上。我想 着他说的这句话,听见乐池里有人在唱,若把我心当做戏,在这孤单角色里,既然 …… 砰砰砰,我定定神,老丘又在敲玻璃,这回还很不客气地说,你还很悠闲嘛。 看着他那张满是麻雀屎的胖脸,一股恶气从我心底冲上来:老子,老子想给你龟儿 两脚!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拿起话筒,照样微笑着对这虚妄的五光十色说,在这 样的夜里,听见这样的歌声……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