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晚上那西班牙老头儿又来了,还送了我几本西语杂志和一张名片,说我 有空了可以去找他聊天。今天酒吧里的老外比昨天多些,也比昨天忙,不过我的目 光还是很敏锐地抓住了黎川进来的脚步。他唱了两首粤语歌,我一向不怎么听粤语 歌,但今天这两首似乎显得很不一样,软软的,很能打动人。他还是站在哪里弹着 吉他,唱着唱着目光就飘过来,轻轻触一下就走。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刹的闪烁, 心里的感觉,就像四下蔓延开来的野草,远远近近,扑朔迷离。 等换别人唱的时候,他又过来和我说话。不过是第三次见面,感觉却已经不同 了。我清楚地察觉到这一点,心里有种暗暗的喜悦,也带着摆脱不了的心悸。看着 他,我不知怎么想起了曲冉,那个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的男孩子,也是这种明亮的目 光。永远不要去爱一个不是的人。这话是谁对我说的,是已经远离我而去的焱哥, 还是越来越沉默的国,或是在那些迷醉的夜晚认识的陌生人。 你有女朋友了吗。我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他愣了一下,喜欢我的人算不算。 我不说话。他想想,没有。答案得到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哪个老前辈说 的,无为而治,无为而治,我无为了,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治。这时老丘把我叫 过去,莫名其妙地说你下次记住要把歌单交到我手上,别放在一旁。我在心里恶狠 狠地说刚才哪个家伙上厕所去了,你他妈的简直是无理取闹!转过身来,看见黎川 正注视着我。那人好象对你很不客气啊。他悄声地问。 我喝了一口水。今天我才知道,我没来之前这活儿一直是他在做,我来了岂不 是抢了他一半薪水?这还是一个服务生告诉我的。想起他在经理面前点头哈腰的奴 才相就想吐!哦,是这样啊,你这还不算什么,有一次在龙腾宾馆……黎川说得眉 飞色舞,似乎那个对他百般刁难的经理只不过是个舞台上的小丑而已。再说,在外 面都是这个样子,忍忍就好了,黎川像是在安慰我。 我笑笑,我当然知道外面都是这个样子,学生毕竟是学生,终究还有一丝抹不 开的脸面,而社会毕竟是社会。我知道,我对黎川笑笑,你明天还来吗?他说本来 没有,但他们有个人来不了,我来帮忙顶一次。他看看表,十点多了,我要回去了。 我看着他收拾东西,看着他宽宽的肩和轻捷的臂,心里有点触动。收拾完了,他忽 然抬头问了我一句,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题还能谦虚,到时找个背后看着顺心正面看了恶心的你帮我消化啊。他说好啊。 然后就背上包,那我走了,明天见。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两人的手轻轻地碰了 碰,又轻轻地分开。这是干什么,等他的背影从大门消失了,我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小刀你别做梦了啊,梦一般都长久不了的。 可马上我的心又咚咚跳起来,就算是梦又怎么样,能为一个梦砰然心动的感觉, 就算在这样一个冬天,也有阳光的和煦,也能让蛰伏的种子抽苗长叶开花……正想 着,女经理走过来对我说,刚刚有位客人说点的歌给放错了,怎么回事?我一愣, 不会啊,转过头去看老丘,他若无其事地捋捋头发。歌单都是他交给我的,我只管 放,他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我只好对经理说,可能是我刚才看错了。她 点点头,好吧下次一定注意,不要再错了,说完她就离开了。 之后我才认认真真地看了老丘一眼,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抱着无所谓的 想法,那现在我真的是不得不把他当个事来对付了。我知道一定是老丘在我报过歌 后把歌碟换了,说起来他这么个在外面打滚打惯了的人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对付我这 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真够可以的。不过我也不能就让他当软柿子捏啊,于是报 歌时我就暗暗注意他放碟的序号,有时还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那么一两句,免得再 吃哑巴亏。 就这么耗到夜里十二点,离开酒店坐上回学校的车时,我已经连话都懒得说了。 车过半月楼,就开始颠颠簸簸的,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老丘,想起他那明亮处淡 若无事的笑,和暗地里不为人知的愤恨和痛骂,为有人贸贸然闯进自己的地盘,和 自己无法企及的距离和高度。哼。我冷冷一笑,为这点事,累不累? 这时我扭过头,从车窗上看到自己挑着嘴角冷笑的样子,竟然吓了我一跳,这, 这不就是老丘刚才的模样吗……瞬间有个声音在问,是啊,你累不累?我慢慢把目 光收回来,累,我累,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书包里面还有两本书,我本来是想趁 着有空的时候看看的,可是,我哪有什么空啊,我的时间都花来监视老丘找碟子放 碟子再找碟子再放碟子了。这一刹疲累的感觉汹涌而上,将藤条一样将我缠住,七 七八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回到学校时,四周已是空寂无人,直直的马路上只有摇动的树影和暗黄的灯光。 看着这空空旷旷的四下,心情豁地一下就开阔起来,对啊,累不累啊你。那些原本 缠得紧紧的绳子好象也瞬间被甩开了,朝宿舍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唱起歌来,开始还 是呜里哇啦地乱唱,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无情的雨,轻轻把我打醒,让我的爱, 和雨水一样冰;无情的你,不再怀念过去,让我的情,也从此被否定…… 咦,怎么会唱它的呢,刚一想,黎川的面孔就从水里浮起来,带着那淡淡的笑, 直到我都已经刷牙洗脸洗脚上床掀被闭眼了,那张脸还是清晰地闪着,让人忍不住 想凑过去,先亲亲左边,再亲亲右边,然后……嘻嘻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里看了一天的书,把这段时间因为活动因为打工丢的课都看 了一遍。因为临近期末,图书馆自习室坐的满满当当,这片黑压压的人头能直接化 做心里的自我满足般的充实感,啊,这就是青春,这就是人生! 吃过晚饭,我给女经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这边功课太忙,不能再去了,她 啊了一声,又挽留了几句,我说学校还有很多事真的忙不过来,她那边也就同意了。 放下电话,又到阅览室看杂志,看到八点多,把书包托给胖翔,一个人悠悠闲闲地 往外面走,走过烈士墓那个长长的下坡路,跳上一辆公共汽车。到沙坪坝的时候还 没到九点,就又在一旁的报栏前站住,在寒冷的夜风中缩着手脚看里面味同嚼蜡的 文字。 过了一会儿看表,还没到九点。我望着路那边高高矗立着的酒店,想起里面富 丽的装潢明亮的灯光温暖的酒吧和衣冠楚楚的人,有着街上行人缺乏的优雅和风度, 呵呵,自己算什么啊,还是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后来一个人影跳动着进入了我的眼帘,飘散的头发,宽宽的肩。终于来了。黎 川!我喊了他一声。他转过头朝这边看看,马上跑过来。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把吉他从背上放下来。我啊,不在那儿做了。我对他说。 为什么?他奇怪地问。我知道他会这么问,不过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出该怎么回 答。不为什么,不想做了。只好这么说了。他看看我,是不是那个调音的找你麻烦? 我哈哈笑起来,不是不是,你别乱猜。他扫我一眼,那是为什么啊。我看着他,我 觉得在那儿做的不高兴,不高兴的事情你会不会做? 那你现在干什么啊。他陪我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老老实实地说,不 干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不在这里做了。他盯着我的眼睛在看。我的心一虚, 躲了开去。你上去吧,时间要到了。我对他说,我再逛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了。其 实我哪里想逛,只是面对他,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我上去了。我点点头,看着他又把吉他背上肩,绕过两辆开过来的汽车, 跑到马路对面。他好像还冲这边挥了挥手,我没看清。转身走了几步,再抬眼望望, 这个城市孤独的气息已经渐次弥漫开来,将那些看不清方向的错落和等待轻轻包裹 其中。 唉。我叹了口气,又继续走。刚走两步,听见后面有人喊我名字,再一看,梦 中的那个人已经冲开迷雾翩然而来。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