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细雨蒙蒙 其实,晨辉在情人谷的种种耽忧是多余的,对于山脊来说,他有着自己说不清 道不明的烦恼。 十一月末的一个周六,也就是见到晨辉后的第二个周六,山脊在家里烦闷的呆 着。自从实行每周五天工作制以后,原本盼望的两天休息却 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他先是打开电脑,想看看是否有孩子来的邮件,同时也企望着能在聊天室里看 到晨辉,可刚刚那么几分钟,他就苦笑着关上了电脑。手表 上的时间才九点零几 分,在这样的时段,晨辉是不会上网的。回到客厅,拉开紧闭着的窗户,已经带有 明显寒意的风一下子扑面而来,他不竟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叹道:隆冬又要来了。 山脊正想给在外省的孩子打个电话,晓梅的电话来了。 “对新房子的装修有什么打算?”电话没有称谓,连惯常的“喂”也没有。夫 妻多年以后,称谓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尤其是分居将近四 年以后,情形更是如 此。 “看看再说吧。”山脊淡淡的答道。 “是不是先去看看材料?” “房子还没分到手,急着看什么材料?”山脊装着不解,“过段时间再说把, 下午我要见个客人。” 其实山脊知道,看材料只是一种托词,晓梅是想借此大家在一起走走。 分居是感情的腐蚀剂,它会将人的感情变成不知所以的东西。仔细想来,他和 晓梅也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没见面了吧,可是,山脊没有想 见见的意思。实际上, 山脊的话已作了间接的拒绝。 “……好吧,那就再说吧。”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接着就挂断了。 接完电话,山脊的心情烦躁起来。想到新房到手后,自己将会面临原来的处境, 还要象过去那样生活下去吗?还有,何况自己已变成一个 无用的男人,再住在一 起又有何意义呢?人们都说,乔迁是喜,可他……想到这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处于云贵高原的这座南国山城,只要立秋一过,天空便失去了蓝色,灰蒙蒙的 天空很少有阳光明媚的日子。此刻,天空依然是令人烦躁的 死灰色,当山脊走到 街上时,竟还下起了毛毛细雨,街面上已是湿漉漉一片。 看着这些,山脊的心境不由得一下子悲凉起来,心里叹道:人生到了秋天,也 许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最近喜欢把许多不相干的事与人生扯到了一起,就连山脊自己也感到有 些奇怪。 他好象是看着迎面走来的行人,其实也没真正的看什么,只是一面走,一面却 在想:凡是在这样的鬼天气里还在街上走着的人,总是一定 目的的吧。 想到这里,他不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那么,自己也这样走着,究竟又有什么 目的呢?一直走到六广门时,他才发觉,原来要去的地方是 “名人”酒店,自己 也确实要见一位客人。 在不远的街角上,本市最高的、也是本市最气派的那栋圆形高楼便是“名人” 酒店。在明晃晃的玻璃外墙上,“名人酒店”的大字赫然醒 目,只不过,没有闪 烁霓虹的照射,此时的“名人”并不象夜间那么招摇。 自他接任销售经理以来,凡是有点身份的客人,没有一个不是吃在这里、住在 这里和玩在这里。究其原因,一来这是公司的合同单位,房 价既可打折,设施又 应有尽有;再一个原因,恐怕就是这里的气派和“名人”两个字吧,它就象一幅招 魂的幡,会让来者既得到心灵的满足和 快感,又体会得到自己的尊严和气派。 他来这里要会见的是一位西北来的客人。 山脊刚走进大厅就碰见了钱明,他是“名人”的老总,也是山脊同学,同时也 是本市曲指可数的有名人物。他向山脊十分得体的点头示意 后,仍陪着两位客人 不紧不慢的聊着。 山脊看表,离约定见面的六点钟还有整整的一个多小时。于是,只好到茶座找 个较幽静的角落坐下,要了杯咖啡慢慢混着时间。 他先是无聊的看着钱明,只见他谈笑风生、指指点点。猛一看,他们就象百年 之交一般有说有笑,但只要细心一看,光凭钱明不时微微哈 一下腰的神态,谁都 可以认定,这个屈指可数可数的人物也只不过是个人物而已。 山脊不竟在心中骂道:杂种! 说起来,山脊和钱明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即便在同学阶段,他们也是若 即若离,甚至还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细想起来,大家 一起同学三年,所说 之话简直曲指可数;毕业后虽见过几面,但也只不过拉拉手、点点头而已。谁也没 料到,这个文革期间的风云人物竟会在 将近十年的沉寂之后一下子变成了名人酒 店的总经理。 他骂钱明的原因,一半是因钱明曾在知青点时有过用镜片伸到女厕 一方偷看女人的劣迹,一半则是钱明升任“名人酒店”老总后的种种传闻。 山脊不想再看钱明,转而将视线移到二楼的餐厅,那里已经有穿着红色衣服的 服务生在走来走去。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晨辉。他只知 道,晨辉是在一家酒 店打工,具体在哪家及做什么,他不甚清楚。 情人谷之行留给了他难以磨灭的印象。 晨辉约见他是令他十分意外的事情,在聊天室里,许多找到他的人几乎都会问 :你真四十六吗?随后有的客气的应付几句后就借故“再见 ”,有的则马上没有 了回音;唯有晨辉不是这样。 “为什么想到找我?”有一天山脊问道。 “我是乡下来的,我爱山!所以喜欢你那些写山的文章。你是作家吗?” “不是的,业余爱好罢了。” “不会吧,” “真的,骗你干嘛。” “你的文章和你的网名一样,有点特别。” “呵呵,是吗?” …… 他们常在网上进行这样的交谈。山脊没想到,晨辉不仅看完了他网上发表的六 篇文章,而且每看一篇,他都会有许多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就因那些文章,他们 竟断断续续的聊了将近一个月。山脊发现,尽管晨辉上网的时间不是很多,但从交 谈的语言中不难发现,他是个很有见地 的男孩。 “最近没有新作?”有一天,晨辉问道。大概就是见面后的那个星期的星期六 吧。那时,山脊正在为开发一个新用户远在湖南零陵。 “最近很忙,没时间写。”山脊回道。 “那,我想再见见你,行吗?”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就是想见。要想知道为什么,见面后会告诉你。”晨辉就象他那 个年龄段的男孩那样,口气中带着顽皮的意味。 “那就等我回来吧。” 那天驾车去接晨辉的时候,远远的看见那穿着暗红上衣的那个毛头小子,从那 心神不定的样子来看,山脊便断定:那就是晨辉。他把车缓 缓停在晨辉面前时, 看到的是一张十分清秀的脸,中分的头发猛一看好象有些零乱;他嘴唇稍厚,但恰 恰是这点使他有些与众不同,这与他略 显宽阔的肩和整个略显强壮的身材搭配得 恰到好处;那道浓眉下,他看到了一双黝黑的、流露着惊讶神色的眼睛。 网友见面往往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最令他惊异的是晨辉那天晚上的举 动。那些超越常规的行为虽然使他感到意外,但他发现自己 喜欢晨辉这个男孩。 究竟喜欢什么,他认为是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 “怎么一人坐着,不找个人陪陪呀?” 山脊抬起头来,看到钱明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且还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 只见钱明用手对着吧台勾了勾,服务生就把名叫“哥仑比亚 ”的咖啡端了过来。 “用这个吧,把那撤走。”那命令似的口气虽是对着服务生,但在山脊听来, 这口吻多少也有些对着他的意味。 “留着吧,一样的。”山脊用勺搅和着自己的杯,淡淡的说。 “好吧,那就留下。”他斜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看着山脊,“还是当年的脾 气呀?” “就这样啦,改不了的。” 钱明为自己倒上咖啡,加上奶和糖,一面用小勺慢不经心的搅和着,一面仍看 着山脊:“最近怎样?” “过得去吧。” “呵呵,你这老兄,对我卖什么关子啊,谁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合资企业的 销售老总呀。”他喝了一口咖啡,从眉的下方偷嘘着山脊, 似乎是想看看对方的 反映。见山脊未说话,他笑了一下,接着说“哎,多年不见,大家都变啦!”口气 中似有很多感慨。 山脊看着钱明,心里想,是变啦。钱明显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钱明,在已经发 福的、典着个啤酒肚的身材上,已丝毫没有当年那个精瘦的 钱明的影子;白得有 点发亮的脸堂上,那眉、那眼、那正在一张一合的嘴唇,还有那梳理得油光铮亮的 发和考究的衣着,怎么看也难与当年那 个衣衫不整的钱明联系起来;唯有那油腔 滑调的神态和语气不得不让人承认,他还是钱明。 钱明为山脊倒上咖啡,自己也加了一点,随即探过身,作出十分神秘的样子小 声问道:“和夫人还在分着住?” 山脊仍然不置可否的看着钱明,端起杯来喝了一口,其实,他是想掩饰一下自 己的情绪。 “你就这样长期不过性生活,受得了?”见山脊没回答,钱明接着又问。 看来,钱明已演变成一个口若悬河和专撩别人隐私的人物。山脊感到有必要尽 快离开,于是便站起来说道: “对不起,失陪啦。我要见 个客人,失陪了。” “住哪里?” “就这里。” “唉呀,你看看,我还以为你在等小秘呢。好吧,有事就找我!”钱明的眼里 闪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态,那个“事”字还稍稍加重了语 气。 走进电梯,山脊还在回味那个“事”字,很显然,这其中还有更加深层的意思。 合同的相关事宜在电话里已经过反复的恰谈,山脊知道,成交与否完全要看自 己的接待了。 晚饭是在不紧不慢的气氛中进行的,看来客人的性兴趣不在餐饮上,他的眼光 总是在前后左右的巡视着。凭着搞了几年销售的经验,他完 全明白客人心里的潜 意识,只不过,山脊实在弄不清他的爱好究竟在哪里。 “晚上找个地方玩一下?”山脊用试探的语调问道。 “算啦,洗洗澡吧,来回忙了一天,挺乏的。” “好啊,想去哪里?” “就这里吧,服务挺不错的。” 山脊有些诧异,照理说,第一次到这里的客人,一般都是客随主便。唯有这位, 竟然自选主题,而且还知道这里的服务挺不错,这可是山 脊意料之外的事情。 名人酒店的桑拿十分考究,没有千个饺子一锅煮的大池。在休息室的那一头, 只有一溜包房一字儿排过去,价格也因设施和面积而有所不 同,他为客人要了一 间上等的包间。 看来,客人是个较为挑剔的人。 “先生需要什么样的服务?”领班必恭毕敬的问道。 “男孩吧。一个一个的进来看看。”客人尽管是仰靠在沙发上,反客为主,语 气还似乎有些盛气凌人。连着看了几个,他都是用手背向着门外扬扬,脸上已有点 些不耐烦。 山脊只好找个借口走出门去,与领班俏声说道:“拜托,安排个好的吧。” “是要手艺好的,还是要帅的?” “帅的吧。”山脊有些无可耐何,心想:手艺是看不出的,要不是因为“帅”, 怎么总是看不中呢。 他感到有点挠心,这可牵涉到600 多万的合同呀。 客人显然知道山脊外出一趟的含义,他悠闲的吐着烟圈,慢不经心的喝着茶, 反正时间有的是。 包房的门又一次轻轻的打开,顺着领班笑容可掬的面孔看过去,山脊哑然。站 在领班背后的,竟然是晨辉。 看见山脊,晨辉的眼神也有点异样,可就那么一瞬即恢复了平静,随后便象交 易场上牲口那样站着,双手交握着放在腹前。 客人对晨辉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领班挥挥手说:“行啦,去吧。” 山脊走进另一间包房,心境有些异样。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浴盆里,将莲蓬的水 开到最大,任洒下的水就那么淋着。他没要服务生,想自己 一人静静的想想。 他想到了本地各式各样的雨天,想到蒙蒙细雨常常带给他的阴沉的心态。他想 让莲蓬制造出瓢泼大雨,只有这样淋着,他才能忘掉一切。 可是,异样的心境总 是挥之不去。他臆想着晨辉为客人服务时可能发生的事情,酒店里,什么事情都会 发生的。富极的人在玩腻了女人之后, 据说现在有的也开始玩男人,他们也要走 走边沿,赶赶时髦,或者象有些人说的那样,换一种玩法。 想了那么一会之后,他胡乱的洗了一下便穿戴好走进公用休息室,要了一杯茶 慢慢的喝着。此时,他才想明白,自己异样的心境竟然源于 晨辉,他从心底里希 望所有的那些不会发生在晨辉身上,也希望晨辉不是那样的人,更希望他的客人是 那种不要女孩服务的正人君子。 晨辉终于出来了,跟在客人的后面。 “没洗吗?”客人有些惊讶的问道。 “洗啦。” “这么快?”客人还是有些惊奇。 “我总是这样的。” “呵呵,年轻就是好呀!” 山脊不知客人其话所指,一时无以应对,这句不知所指的话让山脊感到有些失 落。他看看晨辉,只见他低着眼脸急急忙忙的走向另一端的 一个小门,后来他才 知道,那里有服务生的淋浴室。 待山脊结完帐,客人已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走吧,签合同去,我想明天一早就走。”客人一副满足的神态,自顾自的起 身走了。 这个客人竟在小单上签了300 元小费,山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中一下子就 象打翻了一个不知什么味的五味瓶。 “先生,有人给你留的条。” 山脊回头,看见晨辉在身后站着。 “我的吗?” “是的,先生。”晨辉把一个折成方形的纸片递给山脊,幽幽地看着他。 在情人谷,一句我也是乡下人竟让他和晨辉是那样亲近,他甚至把晨辉的称谓 也省了一个“晨”字;可现在,一句“先生”竟让他们隔得 那么远。是地位的悬 殊,还是金钱的多寡,若或是场合的不同,晨辉竟要扮演两个冋然不同的角色,山 脊感到一种隐隐的凄楚。 他看着晨辉,那好看的眼里没有他印象深刻的那种笑,眼神幽幽的,脸上也异 常的平静。 走出“名人饭店”,时间已近十一点。蒙蒙细雨显然已下了一个下午,人行道 非常泥泞,行人的脚下到处是一片叽叽呱呱的声音。 他一直想着晨辉离去时的背影。想着想着,山脊不尽连声叹道:晨辉啊晨辉, 你是找错了地方呀……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