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腊月雨 多少年来,在中国许多传统节日中,南国人最讲究的就是春节了。凡是在外的 人,再远也要赶回家来,为的就是全家的团聚。 街面上,临时售货摊一个接着一个的搭建起来;街灯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挂上 了许许多多显示喜庆的节日横幅和红红绿绿的广告招帖。“ 名人酒店”的大红灯 笼也早在两天前就挂了出来,大堂里已是喜庆一片。 下午四点,晨辉早早的就从“名人酒店”走了出来,接着又飞快的向右走去, 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尽快离开这里。 一直走到南门,当看到人山人海的购物人潮时,他猛然间想到再过几天就是三 十夜,应该是给玉翠和干妈买点什么的时候了。他摸了摸口 袋里刚刚装进的四百 多元钱,想到要用这点钱为她们买节日礼物,心里不免悲哀和惶惑。 阴雨总是离不开这座南国的山城,绵绵的细雨中已开始夹着片片的雪花;看来, 一年中最冷的节已经到了。 晨辉此刻走在南门至省医的大街上,从“名人”出来的一路上,两旁的服饰店 一家接着一家,女性服饰多姿多彩;或许是复古思潮的流行 ,或许是体现中国的 特色,各色缎面的女装增加了,路上偶尔也能看到,在匆匆而过的行人中,也有赶 时髦的人已穿上了这种新式的国服。 这儿是南国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段路面。晨辉目不斜视的走着,他知道,这儿 不是自己可以慢慢闲逛的地方;尽管他想为干妈和玉翠买点 东西,可他没有走进 任何一间铺面,而是走进一家小吃店,要了碗面慢慢的吃着。 节气确实到了春节,除了绵绵不断的阴雨而外,寒气是透人心骨的;时光到了 全年最短的时候,没到七点,暮色就降临了。 小吃店临街,透过玻璃窗看出去,来来往往的不断涌动的人流中,不少人都已 提着大大小小的、装满年货的纸袋塑料袋。 看着这样的街景,晨辉不知为什么突生出一股透骨的凄凉。他感到鼻尖一阵阵 酸痛,而且痛是从心里涌出来的。他回过头来,将头埋在自 己的手心里用力的摩 挲了几下,仿佛想尽快抹去心中的这种凄凉感;可是他也知道,这是无论如何也是 抹不去的。 今天,他接到了“名人”酒店的辞退通知。就和他来时一样,一切都那么简单 ;到财务那儿领了四百多元的工资后,他又一次变成了街头 的流浪汉。 要是往常,来和去都是十分平常的事。在这个城市里,他做过好几个餐馆的小 工,哪一次不都是这样叫来就来叫走就走的。他习惯了,也 看淡了,反正凭着一 身的力气还怕没饭吃?虽然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可他没怨气、不后悔,他还是当 年乡下的那个晨辉,一点没变。 可是,就是刚才他走出来的这个“名人”,竟这样改变了他的一切。在妈妈和 玉翠的眼中,他也还是一个什么也没改变的晨辉;可只有他 自己知道,当年的那 个他早已不复存在;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的观念,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变得 连自己都认不的得了自己。 人在危难的时候,最容易记得爱和恨。他恨钱明! 刚才,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他走到五楼就一脚揣开了钱明的门。 “你算是人吗?”晨辉几步就串到在沙发上看着当天小报的钱明面前。 很显然,晨辉的出现出乎钱明意料之外。 “怎么要骂人呢?有话好好说啊。过来,坐下。”他指指身旁,脸上延着笑, 眯着眼看了斜睨着晨辉,就几秒钟后又低头看着小报。他不 相信,这个街上检来 的小人物敢在这里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为什么要辞我。”晨辉坐到另一张长沙发上,对钱名的冷静感到十分诧异和 愤怒。 “你不能正常上班呀。”钱明头也不抬的继续看报。 “就这个理由?” “还要什么理由吗?好吧,我问你……”钱明站起身来,慢慢度到门的那儿动 了一下门扣,“告诉我,那天你去机场干什么?”钱明度回 来,居高临下的看着 晨辉。 晨辉知道钱明又把门锁上了,他猛然想到了一年多来在这间屋里发生过的件件 往事。 “接个朋友。” “还有,经常上网,和谁聊啊?”钱明顺势坐在晨辉旁边,身子探过来似笑非 笑的问“是和小情人,还是老情人,嗯?” “这也是辞我的理由?” “呵呵,没想到你会找到这样的情人呀,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吧。” “谁,你说的是谁?” 钱明不说,只是一面眯着眼看着晨辉,一面又开始解开裤带,掏出他那乌黑的 东西,接着就猛一下抱住晨辉的头,硬要往那嘴里送,口里 还呢喃道:“知道吗, 你找他我是多么难过,你不知道是多么的在乎你。啊……啊啊……再给我来一次… …想留下……就依着我……啊……” “把我安排在浴室,你就不在乎?”晨辉推掉那变得十分坚挺的东西,恨恨地 说。 “啊……哎哎……浴室也有……这样的……呵呵……你快点啊……啊啊……” 钱明开始扭动身子,一副自持不了的样子。接着,他将晨辉 压到沙发上,伸手去 拉晨辉的裤链…… “你这个喝人血的流氓!” 随着这声怒骂,钱明一下子感到左脸火辣辣的,眼镜片也随之飞到了地板上。 …… 现在,晨辉已记不得还做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他曾拼命的拽着钱明那改变了 他人生道路的、曾令他感到无比羞辱、愤怒和恶心的那条黑 糊糊的东西;他想将 它拽下丢到外面的大街上去,好让人们看看属于这条东西的那个可憎可恶的灵魂。 祸是闯下了,晨辉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可他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 摆在眼前的面条已经凉了,晨辉没有食欲。他捏着筷子呆望着,满脑子都是玉 翠。十来天的院住下来,晨辉进城以来挣得的积蓄已经用光 .回“名人”一趟,本 是想找单位通融一下,没想到却接到了一纸辞退通知书。 化验结果已经出来,玉翠是白血病晚期,看来是没救了。可晨辉不甘心,他要 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想凭着自己全身的力气,还有就是凭着 他的“帅”,他要把 那些不管是干净的还是肮赃的,是该拿的还是不该拿的,只要是钱,就要通通拿来, 他要救玉翠的命。 要不是方才那场变故,他已做好了工余要去做“鸭”的决定,要去找有钱的女 人,把大把的钱拿回来。他知道,光凭力气打工是救不了玉 翠的。可是,钱明又 一次把他推向了深渊,这个深渊深不见底,他看到的只是眼前黑糊糊的一片…… 天早已完全黑尽。晨辉一会儿看着外面那些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一会儿又看着 那些擕来攘往的人流;实际上,他什么也没看清,眼前只是 一片迷茫,心里充满 了深深的绝望。 他又一次把头埋在两手中间,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可欲哭无泪。 就在晨辉还在小馆里呆想着的那段时间,山脊正向医院走来。 他见天就要去医院一趟,说来好象有些奇怪,不管是他找晨辉还是晨辉找他, 原本都只是想聊聊他们俩之间的事;说得简单一点,那就是 网友之间的事。晨辉 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尽管直到现在也还有些说不清楚。可是,他忍不住见天就要 到医院来,究竟是看玉翠,还是想见见 晨辉,细想起来都不是,他想看的好象是 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萦绕在那间小小的病房里,是痛、是爱、是亲情,还 是无助、无奈、绝 望带来的哀痛…… 山脊记得,在接到化验但单的那天,晨辉来了电话:“今天能来一趟吗,我想 见你。”线的那端是晨辉。 “要来的,你等我吧,下班我就来。” “不进病房,行吗?” “为什么,那么,想在那里?”山脊有些惊异。 “我在医院的花园里等你。” 尽管有些不解,山脊也没多问。他知道,晨辉这样的安排定有他的原由。他到 医院时,天已黑尽,花园的通道上只有一盏路灯,虽然通道的 水泥路面清晰可辩, 但一丛丛茂密的夹竹桃却在花园里留下了一道道浓重的阴影。晨辉就是在这种阴影 里叫住他的。 “有事吗?”山脊走边过去边问。 他没有听见晨辉的回应,暗淡的光线也让他看不清晨辉脸上的表情。正当他感 到有些奇怪的那一当儿,晨辉一把将他紧紧抱住,靠在他肩 头洇洇地哭泣起来。 “我完了……完了……我什么也没有啦……为什么会这样呢……啊……完了呀 ……”晨辉断断续续的抽泣着。 “告诉我,到底怎么啦?”山脊虽已八九不离十的猜到可能发生的事,但他还 是想问个清楚。 “玉翠是晚期,没治了呀……都怪我啊,我为什么要让她一人在乡下受苦受累 ……呵呵……,我为什么要进城来?为什么要这样拼着命… …我要盖那个房干什 么呀……” 晨辉在山脊的肩上一个劲的摇头,双手紧紧地扣在山脊的背上。 山脊感到,晨辉在万般无助的情况下,已把他当成了唯一可以尽情倾诉的人。 此刻,山脊又走到了这个地方,他没有急着到病房去,而是顺着园里的小道走 了一圈,找了一张较为干净的石凳坐了下来。 他想起了房子的事。既想到了自己的房,也想到了晨辉所说的房。 “房子对于人来说,就象巢之于鸟”山脊在心的深处默默的叨念道“晨辉拼命 ……为的是想要盖新房;而自己 有了新房,心好象却离那新 房却越来越远。这 究竟是为什么呢?” 晓梅是来了好几次电话的,没有一次不是谈房子装修的事,她正在前后左右的 为那房忙碌着。 接到电话,山脊感到自己的心总有些淡淡的,全然没有丝毫的兴奋。每次他只 是回道:“我没空,就按你的意思装吧,没钱时打电话给我 ,我再想办法。” “你就不想看看?” “人多了房会建歪的,你就全拿主义了吧。” 其实,说句实话,山脊是在躲避,究竟是想躲避因装修意见不一造成的争纷, 还是想躲避晓梅这个人,山脊又有些说不清楚。他只知道, 对新房子的期盼,他 的心情与晨辉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他想到晨辉那晚说的那句话。 “我和玉翠是说好了的,起好了新房就结婚。我本来也打算凑够钱后就回去, 到那时,城里就算是黄金遍地,我晨辉也是不再回头的了。 可现在……” 晨辉没有说下去。山脊知道,绝望的阴影笼罩着晨辉。 山脊走进病房甬道时听到了哭声,他的心紧了一下,随后,便被眼前的场面惊 呆了:晨辉正从另一端向他走来,身后跟着两位公安。 晨辉几乎是与山脊搽肩而过的,看到山脊异样的目光,他脸上显露出一丝明显 而苦痛的笑;他没对山脊说什么,只是走到扶梯口时才回过 头来站了好一会儿… …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