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婚礼进行曲 山脊回到这座南国的山城时已是下午七点。看来在他出差这段时间,晨辉不仅 来过,而且已经住在这里。冰箱里有着新鲜的蔬菜和几十个 包好的饺子,饭锅里 炖有汤,用手试试竟还有温温的热气。唯有电脑还是他走时那样,覆盖的红色丝绒 和桌面已有少许的灰尘。 山脊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里未能在网上收到晨辉任何消息的 原因。 草草地冲了个澡后,山脊突然产生了想到新房子看看的念头。尽管在前段时间 中,山脊也去看过好几次,可看到遍地的碎木片和闻到那难 闻漆味,心中难免有 些反感。 现在房的装修已到了最后阶段,只要清扫一遍后便可入住了。他想看看晓梅忙 乎了几个月后,她的杰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一座十六层的住宅楼,外墙贴着乳白色的磁砖。在一片低矮房屋的衬托下 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走进这栋楼要经过一个狭窄的通道,路 灯下停着好几辆车, 看来是有些性急的人家已经在搬迁了;稍远的一个墙角,等待揽活的零工正用装修 的废弃物生着火,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 房门是虚掩着的,晓梅显然是在屋内。 现在的屋里,已经不是两月前的那个样子,三室一厅的使用格局已初现端睨, 其中尤以卧室的装璜最为打眼:原来一般摆放衣厨的地方, 已由一个赫然的衣房 所代替:一套站崭新卧室用具正泛着铮亮的深红色;同样深红的丝绒窗帘已经挂上, 正被进来的风吹得来回摆着。 “回来啦。”晓梅拿着一块抹布从厨房走出来,淡淡的问道。 “嗯,很难。”山脊文不对题的答道。 “是难啊,什么东西不难呢。”晓梅这种话中话实在让人难受。 “要搬啦?” “不搬?难道留着看呀!” “……”山脊不想再说什么。 晓梅也无意再提其他的话题。最后,晓梅把抹布往桌上一丢“你看着点,我有 事出去一下。” 山脊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气氛,他来看看,也不过是来看看而已。两月来,尽管 新房在红红火火的装修着,可晓梅从未提及让他搬回的事; 山脊的心也只是淡淡 的,从来也没有要搬新房的激动。他再看看其它的两间中,一间显然用作书房,另 一间自然就是儿子的卧室了。 他再一次回过头来看看那间主卧,一切已显得那么陌生,要再次睡回那张床上, 好象已是不敢想象的事。其实,真要睡回这张床来,想必 晓梅也没有多少拒绝和 反对的理由,只不过要那么同床异梦的睡在一块,到不如就象现在一样各睡各的好。 “嗨嗨,就放这里,就放这里。”是晓梅的声音,看来她是怕来人走进屋里。 “帮你搬进去吧,很沉的。” “算了,算了,就放这儿吧,看你那双脚。” “我的脚怎么啦?” “还要我说,你自己看看。” 山脊听到来人的声音好象很熟,不由得寻声望去,没想到竟然是晨辉。 晨辉放下东西抬起头来的那一当儿,目光与山脊的目光正好对个正着。他木然 的看着山脊,好长时间地握着捆扎物件的绳头,愣神的站着 . “叫你看自己的脚,你看哪儿,”晓梅有些烦躁的叫道。她摸出两元钱递过去 “拿去,走吧,有什么好看的看个不完呀。” 山脊看到,晨辉看了看眼前的两元钱,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笑:“嘿嘿,就算 我帮忙吧,谢了,不用给钱……。祝你家发财……好运。” 说完,晨辉转身而去,竟连捆扎物件的绳索也忘拿了。 山脊奔下楼梯,四处找寻晨辉的身影,可晨辉已经不在。 回到住处,山脊仰靠在沙发上,不知怎的会突然想起了儿子所说的“累”。 “累”只局限在婚姻上么?山脊想到。 春节以来,市场还是一路下滑,在近一月的时间中几乎一张定单也没有,跑了 一圈下来,得到的也尽是些不容乐观的消息。 一路上,他总是想到晨辉的事,不知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渡过当前的难关;新 房装修用去了大笔的钱,自己想帮也有点爱莫能助了。 可是,在自己要搬的新房子里见到晨辉,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这一回,是他以急切的心情等待着晨辉。 将近十一点钟,晨辉来了,一脸的疲惫。 “后来到哪去了?” “楼下呀。我看见你的。”晨辉抬起无神的眼看了看,“把你的屋里弄得很乱, 真不好意思。你走后我就住了过来,也没来的及和你打个 招呼……” 晨辉换了拖鞋,走到水池那儿匆忙洗了几下后走回客厅。 “很累吧,这一躺。”晨辉用手理了理被水弄湿的头发,坐在山脊旁边的沙发 上,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没去学驾照?”山脊将水杯递给晨辉,不想回答他的问话。 “学的呀。” “那你?” “没办法,驾照还有九天才能到手,现在要用钱,只好白天学,晚上找小工做。” 晨辉猛喝了几口水,长疏了一口气,“真不好意思,不 知道那是你家,还收钱呢 ……” 晨辉埋头转着手里的水杯,沉沉的想着。才十几天的时间,晨辉明显瘦了。山 脊知道晨辉是在拼命。 “你能不能再帮帮我?”双方沉默了那么几分钟后,晨辉问道。 “说吧,什么事。” “我想结婚。”晨辉猛抬起头,眼睛异常的亮。 “结婚?” “是的,我要和玉翠结婚,想在这两天就办。” “为什么这么急?” “不为什么,就是想了一下玉翠的心愿。” “她好啦?” “没。” 山脊坠如五里雾中。他盯着晨辉,一脸的茫然。 “我想借用你的房子,还有你的车。我知道你会帮我,我不再要别的什么,这 两样就够了。” 山脊能说什么呢,他只是隐隐的感到,这会是一场特殊的婚礼。因为就是这一 夜,晨辉是紧拥着他入睡的,他靠在他的胸膛上久久的再没 说一句话。山脊感到, 晨辉的泪顺着他的胸流向了他的小腹,最后在他们两人中间留下了湿漉漉一片。 晨辉和玉翠的婚礼定在星期六进行。 周五那天,山脊告了假。他早早的跑到花市,买回了两大束殷红的玫瑰,一束 放在客厅,一束就放在他的卧室里。他打开原本准备搬家要 用的七件套,仔细的 铺理好后,站在门的那儿一直看了好一会儿;末了他打电话给自己的驾驶员,让他 在天黑前把车开到花市去,要象接亲的 车那样装扮起来。他对驾驶员不解的问话 只是简单的回了句:你就照着办吧,明早七点开过来。 晨辉也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他先是去了一趟驾校,拿回盼望已久的驾照,接着 他来到最繁华的中华路,选了一件大红碎花的缎面旗袍,买 了一套“俞兆林”防 寒内衣;随后他走进礼品店,选了一枝粉红的绢花…… 在山脊忙着铺床的那一会儿,晨辉已到了医院里,他正坐在玉翠的病床前。 “翠,都好啦,明天你就是我的新娘,高兴吗?”晨辉将玉翠的两手握在自己 的手心里,一眼不眨地看着玉翠。 玉翠靠在床头上,微微点了点头。 “是我们自己的家吗?”玉翠拿着绢花细细的看。 “嗯,借朋友的房,我们可长住的。” “啊,还有,你看看,”晨辉拿出驾照递过去,“明天是我开着车来接你。” 玉翠放下绢花,一脸惊喜地拿过驾照,两面看了一下便打开来,反复地看着内 页。她无神的眼渐渐明亮起来,接着便落下了两行泪。 “辉,看你多神气,要多好就有多好……我这样拖着你,不怨我?” “翠,看你说的什么呀……”晨辉将脸贴在两双紧我着的手上,接着他便拼命 的亲着玉翠的手,从一个手指到另一个手指,从一个关节到 另一个关节…… 当天晚上,山脊和晨辉就睡在那间布置好了的新房里。 午夜历来都是寂静的。山脊和晨辉都靠在床头上,他们都感到快被这死般的寂 静所压倒。山脊仍是一支接一支的吸着他的烟,那烟雾味和 玫瑰的清香混在一起 后,味儿有些怪怪的。 晨辉面向山脊斜靠着,他的右手搭在山脊的胸部,手指在山脊的颈窝和整个胸 部随意的游移着。 “我该怎样谢你呢?”晨辉幽幽地说。 “需要这样吗?”山脊掐掉烟头,用手覆盖在晨辉的手背上,透过那些指逢将 另一只手紧握着。 他们就这样握着对方的手,静静的听着对方的心跳,在好长的时间里谁也没说 一句话。 “辉,我想问你一件事。”山脊想打破这难耐的寂静。 “什么事,说啊。” “你和玉翠可是亲兄妹呀。” “是的。” “那……”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比亲兄妹还要亲。但……” “什么呀。” “我是她家收养的孤儿。” “你很小就成了孤儿?” “是的,一岁多一点的时候。” 疑团一但解开,山脊的话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 “我觉得,你对玉翠的爱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感。” “为什么?” “你对玉翠爱得很深,深得不能见底。” “能不深吗?你不知道,她比我大两岁,从小就护着我;长大些后,她宁可打 柴、放牛、抬水、割草,什么活都全揽下;家里穷,她就放 弃自己的机会,一门 心思只供我一人读书……”晨辉打住话题,陷入了回忆。 “我看得出,想盖间房是你最大的愿望,这是为什么呢?”过了一会山脊接着 问道。 “穷怕了。小时候,家里的四壁都只有半截,晚上睡觉都看得见星星。那时候 玉翠就说过:要是有间看不见天的房子,那该多好。老人门 讲,滴水之恩是要涌 泉相报的。我有什么理由不满足玉翠今生这个唯一的愿望。” 晨辉说得有点动情,他将头移到山脊的胸脯上,右手轻抚着山脊。 “这么说,你们既是兄妹又是恋人?” “是的。” “你和她有过那事吗?” “哪会呢,在我心中,她永远是一个亲我爱我的姐姐。” “那为什么现在你却要和她结婚?” “她一直爱着我,明着她盼的是房,实 际上她要的就是我的一颗心,这是我心中最明白的一件事。可我……”晨辉稍停一 会又接着说“结婚是 她提出来的,她的日子不多了,要让她笑着走,不能让带着 任何遗憾……” “你真爱她吗?” “爱,但不是……”晨辉突然紧抱住山脊,猛摇着头,“不要问啦,好吗?我 好难受……” …… 山脊被这奇特的恋情所震撼,他同样紧紧地抱住晨辉,好长时间地看着挂在墙 上的那张《父亲》。虽然在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个模模 糊糊的轮廓,但画中 那副饱经风霜的面孔仍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晨辉心里想到,在中国几千年的婚俗中, 有多少男人就象画中的老人那样,一 脸的沟壑、一脸的风霜。在他们之中,是否 也有人会象晨辉这样,既要挑着生活的重担,又要在感情的锁链中苦苦的挣扎? 后来,晨辉和山脊在相互柔情的抚摸中渐渐的睡去,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就 这样相拥着一直睡到了天明。 星期六的清晨,天气出奇的好,浩蓝的天空只在靠近山头的那些地方有着稀许 薄云,而且在还是那种好看的桔红色。 晨辉驾着车,坐在旁边的就是他的新娘。 只有一辆车的接亲队伍招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而且这车还是人人都忌讳的 “桑塔那”。 可是,此时玉翠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半点的遗憾。今天,她玉翠是穿着和城里新 娘一样的红旗袍,戴着同样的绢花……;在此生中,她从未 寄望过能用小车来完 成自己的婚礼;可是此刻,他的新郎亲自驾车来接她,这可是乡下办不到的呀;车 上粘满鲜花和挂满气球以及随风哗啦啦 飘动着的红彩带,正向路人宣示着她与晨 辉的结合,这可是她盼了又盼的事情。此时,盖房的事对她来说一不是那么重要了, 今生她想要的实 际上就是坐在她身旁的人……。她看着晨辉。今天他穿着深灰色 的西装,还系上了领带,在衬衫雪白领口的衬托下,那张国字脸竟是那样帅气 ; 那成稳的开着车的神态让玉翠有些着迷。她微微闭上眼睛,想好好回味一下他和这 个男人从小一起走过来的那些日子…… 此时,晨辉看着前行的路,心中满是酸楚。医院已明确告诉他,这几天便是玉 翠还能滞留人世的最后时日。脚下唰唰后退的,将是永难抹 去的记忆;玉翠正走 着的,也绝不是进入幸福殿堂的路。有好几次,他眼前模糊一片,那些街灯、哪些 行人,那些伸入天际的高楼、那些枝叶 交缠的梧桐,全在他泪眼中变得异常扭曲 和狰狞;他想任车轮向着它们冲去;可是他不能,他还要替玉翠圆她的梦。 晨辉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走着的,是一条送葬之路,一条玉翠永远不归的路。 整栋楼被这奇异的婚礼搅动着,人们三五成群的议论。在晨辉揹着玉翠上楼的 的整个过程中,既没陪郎也没有伴娘,只有好动和好奇的孩 子尾随着、嘻闹着, 直到山脊给他们分发大把的喜糖后才乐滋滋的散去;随后不久,大楼也就收检起所 有的喧闹,渐渐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房门关上后,这间房里是喜、是悲、是乐、 是愁,外人是不得而知的。只是在随后的几天里,长舌妇们还在议论,还在探究这 场奇特婚礼 的来龙去脉,他们以各自的不同理解和看法看着晨辉和山脊的出出进 进,一直议论了好几天。 婚礼后的第三天,山脊要去广西一趟,时间大概一星期左右。晨辉送至一楼时, 山脊拦住。 “回去吧,等我回来……”山脊看着晨辉,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保重,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晨辉同样看着山脊,他突然感到自己没有 了遮阴的树、避雨的山,脸色有些戚然。 天上又下起了毛毛细雨,看来寒冬仍要延续下去。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