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顾建明一见到我,老远就打起招呼来:“沈斌老弟,哈哈哈,我俩真是有缘啊!” 他妈的,什么有缘,我可真够背的!我心里骂道,硬着头皮站起身。 凌达君抬起头,朝我投来一瞥。 顾建明已迎了上来:“昨天干嘛逃也似地跑啦?我本想和你好好聊聊的!” 我打哈哈:“嗯……不好意思,昨天有急事。”低头看到凌达君唇边含笑—— 笑什么笑!还不都是为了你! 心中正在不停盘算着如何向他们介绍彼此,凌达君已然站起身来:“顾先生。” 顾建明和他握手,侧过头来等我说话。 我只得胡乱指指:“这位是我的……我的上司凌达君先生。”本想说朋友的, 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词。 凌达君看看我,眼神值得玩味。 我看向别处。 顾建明显然听过他的大名,很是激动:“原来是凌先生,难怪那么面熟,报刊 杂志上经常有你的报导呢!” “哪里。我对你也不陌生。你应该是沈斌的老同学吧,他也常向我提起你!” 凌达君微笑道。 我白他一眼。骗人不打草稿,我总共就提过一次。 凌达君不动声色:“沈斌,不叫你老朋友坐下?”又把老板娘叫出来,要了一 打脾酒,还多点了几个菜。 顾建明笑呵呵地坐下,也不认生,几杯酒下肚,已和凌达君有说有笑的了。 我坐在一旁,吃螺丝。一粒一粒,堆成堆。 “你和他是一个班?”凌达君问他。 顾建明答:“才不是呢。我们早前是怨家,后来不打不相识,进了同一个乐队, 这才成哥们的。” 我心一沉。 凌达君吃了一惊:“乐队?” “你不知道吗?他小子弹得一手好吉它。以前我眼高于顶,和他比试后才知一 山更比一山高!”顾建明笑道,“后来秦子安就来组乐队了……” 我铁青着张脸,给他们倒酒:“多喝酒,少费话!” 凌达君道:“喝酒为助谈兴。酒在其次,主要是交个朋友。顾先生,你说是不 是?” 顾建明受宠若惊,大笑道:“是是是。呀,我说到哪儿了?” “秦子安组乐队。”我抢过话头,“他是乐队主唱。我们在校开了几场演唱会, 后来毕业,大家各奔东西,就很难碰头了。” 我一口气说完,简明,扼要。 顾建明不领我的情,插话道:“前年的同学会,秦子安不是说他在一个pub 里 客串吗?你也去帮过忙,还和他一起租了个小公寓。” 我皱起了眉,恨不得立马割了那混小子的长舌头。 凌达君问:“就是你那间二十多平米的小公寓?” 我点点头:“他住了半年多就搬了,后来就不知去哪儿混了。” 七个月零九天。 他走的那天,我把他的衣物唱片一股脑儿从阳台上扔了下去。还以为那天即是 终结。 可没想到…… 我发现自己走神了,侧过脸避开凌达君的眸子,笑笑:“别说他了。” 又吃喝了一阵,顾建明已醉倒了。 我笑道:“只好麻烦凌先生屈尊送他回去了。” 凌达君把烂醉如泥的他扶进车后座。 刚从热闹紧张的气氛中挣脱,我有点不适应。拉下了车窗,让微寒的冷风吹在 脸上。 “你会着凉的。”凌达君腾出一只手摸摸我的脸颊。 我躲开他的手,把车窗拉上。 “我得罪你了么?”他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你故意套他的话?你要是真想知道我的从前, 为何不直接问我?” 他轻笑:“就为这个?你想得太多了。” 我冷哼一声。 他道:“若我有心想知道,只要几个钟头就可得到所有的资料,我用得着应付 你的旧同窗吗?” 我无言。 他又说:“或许,你从前的种种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你已引起我的兴趣…… 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不差毫厘地得到。我不喜欢你和我在一起 时还被琐碎的往事困着。我看得出,你心中有个结,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 我一怔,随及冷笑:“凌先生,这是你的好奇心和控制欲在作祟。” “也许是,也许不。”他说。 我飞快地看他一眼。 他也正从车后镜里注视我。 我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好吧,达君。但请给我一些时间。” 他伸手用力握了握我冰凉的指尖:“我期待那一天。” 顾建明住在市郊,到达他公寓的时候已是午夜。听他说起,在家小公司里干出 纳,薪水不高,总算还很稳定,只是还房贷吃力得很。 但,总是自己的房子。不象我。 按了门铃,有个年轻女子出来应门,见了瘫成一团的顾建明,又急又怨。果然 是他的新婚妻子。把他扶进卧室后,又出来答谢我俩,还要招待我们吃消夜。 我们说明天还要工作,谢绝了她。 和凌达君再次钻进车内时,我已困得吃不消,倒头就睡。 他拍拍我的肩:“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家了。” “骗人。”我迷迷糊糊中说。 还真没骗我,车子很快就停下了。我眯着眼睛望向车外——好一栋气派的老式 洋楼! 我傻了眼:“这,不是我家。” 他把我从车里扶出来。“是我家。”他说。 说真的,从来只有他来我的住处,我还从没踏进他的屋子呢。不禁犹疑起来: “会不会不方便?” 他笑:“这是我的地盘,有什么不方便的!” 走进大门,开亮了大厅的灯——我的妈呀,真是豪华,大理石地板晃得我直眼 晕。 “上楼去。”他拖着我的手。 这房子装修得真是衿贵老派。水晶吊灯,红木楼梯,可怎么瞧也不像是他的风 格啊。 我左顾右盼,瞌睡已经醒了一大半:“你的家人不在吗?” “我一个人住。”他说着,打开了一间房门。 一个人!我差点把下巴掉地上——这栋房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个房间! “房子原来是我父亲的,他去世后,母亲改嫁,这儿只剩下了几个佣人……我 嫌它太大太冷清,就在外头重置了公寓。”他说道,声音中有丝落寞。 想来故居和故人一样,都容易勾起往事,不论那是不是你愿意记起的。 “去睡吧。明天我可不会再给你放假了。”他把我塞进房间,又去开对面的房 门。 我有些吃惊,问:“你……不进来?” 他回头冲我笑:“这是你对我的邀请吗?” 我的脸猛地涨红了。 “晚安。”我说。 他笑笑:“晚安。” 我忙把房门关上,偷偷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自然由他送我上班。 虽然昨夜两人分房安睡,我却有些做贼心虚,强烈要求他在离公司一条街远的 路口停下,让我下车。 “沈斌,你也有怕的时候。”他笑道。 我下车,甩上车门:“你不如直接说我个性别扭好了。” 他说:“你知道就好。”又指指自己的脸,“不打算给我一个告别吻吗?” 我站在路旁,神情慌张。 他笑着向我挥挥手:“还是晚上再说吧。” 我松了口气,也挥手道:“晚上见。” 谁知没有等到晚上。 回到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方菲那小丫头就偷跑过来和我聊天。 我说:“你难道不怕你的顶头母老虎投诉我诱拐她的属下吗?” 她当然不怕。 她已神秘兮兮地说起她打探到的公司小八卦了:“沈哥,你听说了吗?凌总的 事?” “他有什么事?”我问。 “嘘。轻点。”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语调极其诡异,“据说他是一个——” 我盯着她的口型:“G-a-y.” 切!我笑,这件事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 我也是。 方菲看着我的脸:“你知道啊!” 我忙说:“我不知道。你们可别乱传,这可能会影响凌总的形象。” 方菲横我一眼:“沈哥,你别老土了。” “怎么?”我不解。 “嗳呀,这种事不要太酷哦!想象一下,凌总那么有型的男人,和另一个帅哥 站在一起……该是多么养眼啊!”她一脸陶醉。 我翻白眼。不用想象了,那个帅哥就在你面前。 “小姑娘少管这种事。”就是这样才找不到男朋友。 她依旧喋喋不休:“说起来,刚才我来上班,恰巧有个男人问我总裁办公室在 哪儿……那个男人超级帅哦,一头长发。你说会不会他就是凌总的那位啊?” 我听进耳朵,还没等反映过来,电话铃响了。 是他:“沈斌,来我办公室。” 我说好。放下电话,朝方菲做了个鬼脸:“以后少在人后嚼舌头。” 还是得去。 开门的却不是凌达君。长得很象,但不是他——年轻许多,眉宇间也少了几分 摄人的英气,但是五官漂亮极了,尤其是一头长发——啊,长发,不就是方菲提到 的那位吗?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 长发男孩笑嘻嘻地让我进来:“你是沈斌吧?我是……” “他是我弟弟。”凌达君从吧台后走过来,“凌岱愉。” “带鱼!”我脱口而出,忍不住笑起来。 可怜的长发男孩红了脸,朝他哥哥恶狠狠地瞪了几眼:“我警告你,再也别提 那两个字!”转过身,立即恢复笑脸:“别听他的,请叫我Dennis,这是我的艺名。” “艺名?你是演艺圈的?”我问。 他得意地笑:“我是一名画家。” “很抱歉,我不是太了解美术界的情况。”我忙说。 凌达君道:“你不用道歉,因为他是个没有名气的画家。” 长发男孩气结:“凌达君,你干嘛损我?” “我说的是实情。”凌达君摊摊手。 我一头雾水:“你们真是兄弟?” “是。”凌达君笑道,“沈斌,我们下个礼拜去意大利,公司暂时由我弟弟接 管。我让你过来和他打声招呼。” “啊?他不用去意大利吗?”我惊讶。 长发男孩耸耸肩:“我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 什么乱七八糟的?达君的生母和继父的孩子即将出生,同时,达君还有个同父 异母的弟弟——“真是个可怕的大家族!”我总结道。 两兄弟不约而同点点头。 长发男孩又叫起来:“不要转移话题!我不能接管公司,我要搞创作!” “给一群裸体女人画像?”凌达君笑道。 “不要亵渎艺术!”他又叫道,一头长发飘来荡去。 我目眩神迷。 弹吉它那阵子,特别想留长发,可惜我的发质不争气,留到耳根时已有分叉, 只得作罢。看着他的发丝飞舞,真想伸手摸摸看。 “别忘了,你有这家公司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你有义务保证在第一大股东离 开公司期间,维护它的正常运转。”凌达君拍拍他的肩,“下个礼拜一,准时来上 班吧。” 老奸巨滑。我心里骂。唉,可怜的带鱼,虽然我对你有好感,但我帮不了你。 和凌岱愉握手告别,凌达君抱着双肩望定我。“别打我弟弟的主意,他缺少可 以支付给你的现金。”他笑着说。 我脸一红,扭头走了。 走过楼梯口时有人叫住我:“沈斌,等一等!” 回头一看,是凌岱愉。“带……不!Dennis!你还没走?”好险,差点叫错。 他可怜兮兮地盯着我。 我说:“你别这样看我,我帮不上忙。你应该知道了,他是我的主子。” 他点头:“我明白。你有空吗?陪我喝杯茶。” 我看一眼手表:“好,正巧到午休时间了。” 找了家环境清幽的茶室,点了两杯泡沫红茶。 “你有事要和我谈?”我问。 他直叹气。 “为接管公司那件事?相信你大哥不会乱安排的,他一定是信得过你。要是工 作中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其它主管请教。”我指点他。 他摇摇头:“管理公司倒不难,我在牛津学过金融。” 我真是小看了他。 “那是为了什么?”我不解。 他瞄我一眼:“我不想离开他。” “谁?”我没反映过来,“达君么?” “谁管那个混蛋!”他皱起了秀气的双眉,欲言又止。 我终于看出来了,我面前的男子正陷入一场苦恋。 “他是和我在一起画画的,要是我在凌氏上班,就见不到他了。”他坦白道。 就为这事?想来再漂亮的男人,一旦陷入爱河,智商就会自动减至负值。我好 心提议:“不如这样,总裁办公室边上有一间不用的接待室,你可以把它改成画室 ……”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高兴地站起来,搂住我的肩,“谢谢!” 虽然我很喜欢他的拥抱,但一想起凌达君状似戏谑的警告,还是不得不松开了 手。 望着凌岱愉欣喜的神情,幸福溢于言表。不禁有一丝惆怅。 曾经,我和他一样快乐。 接下去的几天,准备行李。 凌达君笑我太婆妈,说只要我把人带去就行了。 我先前还存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总认为不带几个皮箱,不像出国旅行。 后来终于被他说动,少带有少带的好处。想象中意大利满街名牌,若缺了什么,他 能不买给我? 当他的枕边人总有这些好处。 还想着要去一趟医院。因为这次去意大利,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医 药费总要先打点好,省得秦子安被医院踢出了大门。 可这几天凌达君一直在身旁。抽不出空来。 临走前一天,刚和他吃完晚餐,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接听的时候,明显不悦 :“你查清楚了吗?” 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什么,他答道:“好,我现在就来。你把文件准备好。” 然后转过身来:“沈斌,我不能送你回家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正合我意。 我说:“没关系。怎么,有大生意?” 他苦笑:“不。你说得真对,我们是个‘可怕的大家族’。” 大约是凌家的家事。我只认识他和他弟弟,不方便再多问。 我只问:“今晚你还来吗?” 他笑着捏捏我的脸颊:“不一定,看情况吧。你想为我等门?” “想得到美!我累死了,回家睡觉去,明天还要赶飞机呢。”我拍开他的手, 招了一辆出租。 远远见他开车往公司去了,忙让司机调转车头,直奔医院。 秦子安的精神不太好,嘴里长了许多溃疡,说起话来像含着一颗石子。 他朝我虚弱地笑笑,很是惊喜:“小斌,你从没这么晚来看过我!” 我把路上买的水果和蛋糕递给他:“我明天去意大利,近期可能不会再来了。” 他愣了愣,以为我是出公差:“你一定在公司干得不错吧!” “不是公事。”我说,“我老板请我去度假。” 他吃了一惊,看着我:“你……你老板……” 忽然灼痛似得一抖,他猜到了! 我很痛快,不禁翘起了嘴角:“你现在脑中所猜想的,是对的!” “小斌,你——”他痛苦地抱住头,“那我的住院费,我的药费……都是……” “对。”我冷漠地说。 他跳下床,趔趄着向我走来:“小斌,你是为了我吗?为了我出卖你自己……” “住口!”我大喝一声。 他扶住我的肩,呜呜地哭起来:“你是为了我……对不起……对不起……以前 我太……” “我说,住口。”我一个一个字说道。 他抬起头,满面泪水。 我依稀想起自己从前的样子。面对他,常常哭断心肠。想不到如今我和他已对 调了身份! 我递给他一叠面纸:“秦子安,你记住。我不是为了你。” 他怔怔地望着我。 “因为,那不值得。”我说。 他痛苦地闭上眼:“你终不肯原谅我!” 我不语,把他扶上了床。 他没再看我,只呆呆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你好好休息。我回国后再来看你。”我说,关上了房门。 回到住处,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有人坐在黑暗中看着我。 “谁?”我大惊,脚步退出门外。 “是我。”凌达君。 我开了灯:“吓死人了!” “我到卧室见不到人才可怕呢。”他的眼光滑过我全身,“我记得某人说要回 来睡觉的。” 我在他犀利的眼神下,心虚莫名:“本来想回来的,可在路上突然想起有个朋 友生病住院,于是,我就去看看他。” “很合理。”他挑挑眉,“可是你忘了,现在早就过了探视时间,难道你是偷 跑进去的?” 他不信我。 “他住在深切治疗部,那里可以随时探望。”我说。 论到他惊讶了:“深切治疗部?” 我把手握成拳,指甲掐进肉中:“他的病很重。” “OK,我相信你。”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洗个澡,早点睡吧。” 我望着他:“你不问我他是谁?生的是什么病?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沈斌,我不是要限制你的交际圈,而是你老这么不声不响的,我很 担心你。” 我点点头,转身去卧室。 “我等着那一天。”他在我身后说,“等着你解开心结的那一天。” 我停住脚步,半晌,又继续往前走。 那一天,或许会到来。 或许,永不。 我只要赚够钱,赚够足以把秦子安送到美国去治疗的费用,我就会在那一天到 来之前,离开他。 -------- 同文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