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肖在松花江畔游荡了一整天,给简打了不下四十个传呼都没有回机。冬天的哈 尔滨天黑得特别早,他在夕阳的余晖中充分地体会着凄凉。风起的时候他瑟瑟发抖 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们不能责怪肖的笨拙和不明智,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出行的经验。在曾经的 二十四年的时光里,他绝大部分是在读书,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湘江两岸。他有恐惧 社交的心理,在公众场合很少说话。他只有在同性恋酒吧里为了维护牛牛而挺身而 出是他的壮举。为了这个壮举他才开始了和牛牛的一段交往。 也许,只有在那个圈子里肖才会感觉到安全,才能有自信有发挥的潜质。但那 毕竟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肖该怎么办呢?无论是怎样坚强和勇敢的人都会有困惑和迷茫的时候。在生活 上他已经完全独立了,在思想和性格上他也很少为外人所左右,但他仍然同样惧怕 孤独。在这异地他乡陌生的街头,他充分体味着饥寒交迫和刻骨的孤独。于是,他 开始思念长沙了。 后来肖住进了一家小旅店。进门时他还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直到靠在暖气片 上五分钟后才恢复了一些生机。他透过结满霜花的玻璃窗望向夜空,发觉哈尔滨的 夜色其实很美。 热情而豪爽的店主老板娘是个大嗓门儿,先是送来了两瓶热水,然后用带着浓 重东北口音的普通话问:" 小兄弟,湖南来的吧,吃点儿啥呢?" 肖被她的热情所 感染,抱以微笑回答:" 随便吧。" 老板娘说:" 那就吃那个啥,那个大马哈鱼吃 过没?咱松花江的特产!鱼肉包饺子,保你吃得过瘾!"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忙补 充说:" 对了,面食你一定吃不惯吧?那就吃大米饭吧。炒辣椒。对,湖南人都爱 吃辣椒的!" 她不由分说地吩咐厨房去做了。 肖体味着前所未有的亲切感觉。我们知道。肖同父母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他的 老爸醉心与打牌,每天除了吃饭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牌桌上。他的老妈也是麻将馆 里的常客,偶尔和几个邻家的堂客们扯扯谈,她的注意力好象并不在肖的身上。 而在这个陌生的哈尔滨松花江畔的小旅店里。肖充分享受着关注。那个身材高 挑的大眼睛女服务员借收拾房间的机会与他攀谈,言语中充满着对南方的好奇和羡 慕。她质朴地问:" 你是干啥工作的?" " 搞电脑的。平面设计。" " 那你岁数不 大吧?" "24." " 真的?一点儿也不象。我看你也就十七、八岁吧。南方人就是显 得年轻。上次住这个屋的两个温州人,都三十多了,脸上一点儿褶子都没有特年轻。 你们那儿水土好,人的皮肤都好。" 没什么主题没有什么中心思想地闲聊了几句, 心中的孤寂感就不知不觉被驱散了。肖打开了电视机,习惯地看了湖南卫视的晚间 新闻,蓦地感到自己离长沙很遥远。仿佛在一瞬间牛牛、小苹果都成了遥远的往事。 他又收看了关于歌星毛宁遇刺的新闻,敏感地感觉到这是一则绯闻,便不禁为 自己的命运惺惺相惜般地感叹了好一阵儿。后来他问小服务员:" 松花江上冬天的 时候是不是有很多的速滑队在搞集训?" " 那可不是呗!" 小服务员说:" 可多了! 国家队、省队、市队、各学校的校队、俱乐部的,还有自己组织的。咱哈尔滨可是 冰城,冰雕、雪景。多少外国人都来看呢!最过瘾的还是冬泳!就在这寒冬腊月里, 在冰上砸一个大窟窿,露出水来。游泳的人啥也不穿,扑通一下跳进水里。那滋味 儿,你想尝尝不?" " 不想,不想……" 肖笑笑说。 小服务员说:" 你们都怕冷,实际上没啥,适应了就好了。" 肖其实想问:你 知不知道有个工业大学附属中学的速滑队?五年前有个队员叫简约?你知不知道简 约住在哪里?你知不知道简约现在在哪里? 他为自己愚蠢的想法和问题感觉到可笑。 夜深人静的时候,肖孤枕难眠,连日来的行车赶路让他疲惫不堪,最主要的是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情么?这个理由显然很难立足。别人的爱情是一男一女,而他的爱情是 两个男人;别人的爱情是两心相守,而他的爱情是云里雾里;别人的爱情是走入婚 姻,而他的爱情是难料结局;别人的爱情是苦有滋味甜有回味,而他的爱情是不甜 不苦不象爱情。所以,与其说他是为了爱情,还不如说是为了他自私的自己。 可是他还是身不由己地奔赴了这次出轨的爱情,因为别人的爱情始终是别人的。 同性恋的苦苦在自己也怀疑。 肖就这样胡思乱想地过了大半夜,在天色微明的时候终于沉沉地睡去了。仿佛 是刚闭眼睛就被一阵嘈杂的声响吵醒了,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小服务员在 门口与人争吵。他清醒了半天,看见人散了。起了床在洗脸间里撞见小服务员,问 :" 怎么了?刚才怎么那么吵?" " 他妈的!" 小服务员余怒未消地说:" 有个小 偷溜进来,被我看见了还不承认,等我找人揍他一顿!" 肖说:" 想不到你还挺厉 害的。他没偷成就算了吧。" 小服务员立即说:" 哎呀,你还挺会做好人的?小偷 又不是你们家的亲戚,你还替他讲话?告诉你,他是我们这儿的二癞子,最痞了。 "然后她又神秘兮兮表情夸张地悄声说:"还有,听说他是那个。" 肖问:" 什么那 个?什么意思啊?" 小服务员说:" 他是……同性恋!" " 啊……" 肖想说什么, 却说不出来了。 小服务员说:" 说起来都恶心,听说有一次他在对面的东方旅馆里开房间,跟 一个湖北的人在一块儿,还被人抓到派出所里去了呢!" " 噢?" 肖问:" 有这种 事儿?他叫什么名字?" 小服务员说:" 你问这干啥?我哪儿知道他叫啥?贼眉鼠 眼的,下次别让我再看见,要不非消他一顿不可!到我们这儿装来了,真是找死! "说完她甩开大步走了。肖一个人僵立在这里好久。他的心里象打翻了无味瓶。 我们也许能够想到肖的复杂感受。肖虽然不至于做贼,也没到旅店开过房间偷 欢,但他仍然感觉小服务员是在说自己。 肖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老板娘问:" 今天天气挺好的,没出去? "肖说:"怕冷。" 黄昏的时候肖还是踱出了门外。他信步在松花江边徘徊。不远的 对面果然有一家东方旅馆,厚厚的棉门帘子遮住了大门。他有意无意地站在门口远 远地看了一阵儿,后来觉得冷了,就回房间了。 肖终于打听到了被小服务员称为二癞子的人其实名叫刘雪峰,是个二十多岁的 流浪者。在江边混吃混喝几年时间了,也被抓进去好几回了,只是因为没什么大的 过错就给放出来了。这是肖想起了王小波在《似水柔情》里面描写的阿兰。第二天 早晨8 点多钟,肖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小服务员就扯住他用手指着窗外说:" 看, 就是那个!" 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隔着霜他看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背影,身 上的兰色羽绒服有几个破洞,已经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羽毛。刘雪峰从东方旅店出来, 一路朝松花江的方向走去。 肖什么也没有看清,之觉得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觉。肖问:" 他晚上睡 在哪里?" 小服务员说:" 那肯定没有你舒服,还不是得哪儿睡哪儿。东方的老板 好象跟他有点亲戚关系,要不然也不能让他时不时地凑和一宿。没办法啊!" 刘雪 峰已经引起了肖的强烈的好奇心。 肖在网吧又泡了一整天。他几乎逢人就问" 知道简约在哪里吗?" 只可惜没有 人有满意的回答。也许,在哈尔滨的同志圈子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简约的名字。后 来肖想,牛牛是在网上认识简约的,那么简约一定还会到网上来,所以仍鼓励自己 寻找下去。 出了网吧的门,天色昏黑一片。肖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 嘿!哥们儿, 寂寞吗?" 肖转过头去,黑暗中只见一个不高的身影向自己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楚 他的脸,瘦瘦的有点脏,一抹小胡子挂在稚嫩的唇上。 " 你说什么?" 肖不解地问。 " 我问你寂寞吗?" 他说。 " 你为什么问我?" 肖问。 " 嘿,这还用问?你别逗了!" 他说:" 从打你第一天到这江边上来我就知道 你是干啥的!" " 噢?" 肖问:" 那你说我是干啥的?" " 干啥?" 他嘿嘿地笑了 两声,笑得无比邪气," 明人不说暗话,你不就是要找一个叫简约的么?" 肖大吃 一惊,问:" 你怎么知道?" " 我是干啥的呀?" -------- 朝曦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