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破色(上) 杨立功高考这一年,天象下了火一样;刚刚进了六月天,长衣长裤就穿不住了。 白花花的阳光整日直射在大街小巷上,晒得人不敢出屋子,花草都打蔫了。而此时 此刻,在班级里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游的杨立功面临着高考的生死线,他现在属于 那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一类人,如果在剩下的的一个月里励精图治拼死一博的 话,说不定还能发挥出色,走个一般本科什么的。那时候的高考要比现在残酷的多, 也不象现在那样成为一种现象,就算是升学率在省里都比较优秀的重点高中,也不 过十个人里能有三四个人能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而已。 可是杨立功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生活的环境是一个由高级知识分子 组成的家庭,虽然他的母亲和继父以及诸多亲戚都没有在嘴上说什么期望的话,可 是若是他高考落败的话,想来自尊自立的他在家里颜面何存?他不想人在背后说他 的闲话,他也想给自己的母亲争一口气,所以他只有更加苛求自己能够在这最后冲 刺的几个星期里能创造奇迹。于是无形间家里就笼罩了一层紧张压抑的气氛,杨立 功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们都对杨立功眉开眼笑说话小心,就连他四岁弟弟的小宏都 停止了哭闹,笑茹也不敢放开声音听四大天王的歌曲了。 然而最杨立功的高考最为放心最为不挂怀的就是张仲文。他似乎对他哥的前程 十分之有把握,对大家的慌乱报以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恶意嘲讽态度。他初 中毕业后保送上高中,不需要参加中考,所以他早早就给自己放了假,在到他师傅 那里去之前,天天在家里打游戏机,裁剪花枝,吟风弄月,煞是逍遥快乐。这一天 晚上他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日本黄色画报,兴致盎然处突然他的二舅乔月明推门而入, 皮笑肉肉不笑地进来,接着是他舅妈,他大舅和大舅妈,还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吓得把书往屁股下一塞,故作姿态地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 最后进来的姥姥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众人将张仲文围 在中间,各个都慈眉善目,温柔体贴地看着他。 “你们地下党员开会也不用到我屋里来吧?”张仲文好笑地说。 他二舅乔月明最先发话,声音很低,鬼鬼祟祟的:“小文,二舅平时对你怎么 样?” “除了求人的时候说话绕弯子之外,还算不错了。”小文说。 “小文,不许说话没大没小!”妈妈乔月兰瞪了他一眼。 “嘿嘿……”乔月明挠头,这时候姥姥过来,拉起小文的手,爱抚地说:“小 文啊,你就给你二舅和二舅妈妈说说吧!他们心里急啊!晚上连觉睡不好……小文, 姥姥都求你了你还不答应?” 张仲文还在装:“什么啊?让我说什么啊?” 他二舅妈开口了:“就是你大功哥……高考……高考……” “高考怎么啦?” 姥姥紧张地说:“小文,你说你大功哥能不能考上大学?能考上什么大学?” 张仲文看了坐在最外边的他爸爸,正色说:“我怎么知道?” 他爸爸与他目光交接,马上就回过头去,不看他,也没有说话。乔月明说: “小文啊,我的小神仙,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数,要不你和你大功哥那么好,他考 试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你是不是知道他能考上啊?你就给我和你舅妈交个实底 儿吧……也好让我们安心。” 张仲文来劲了,他故意提高嗓门说:“又不是我考,来问我有什么用?” “小文,你别摆谱了,你就说一说吗!”乔月清也皱眉说。笑梅两年前高考正 常发挥,考到南方一所财经学院,小文当年也曾在考试后预测说她姐姐要沿着水路 走,果不其然,一纸通知把她带到了遥远的长江上一个美丽的城市。所以大家对张 仲文还是蛮有信心的。 “也许可能然而差不多没准不一定啊……你们各个都是党员,怎么这么迷信呢? 再说我就是一神棍骗子,说话做事就是在污染社会环境,我的话没得信。”他明显 是说给他爸爸听的。那一旁他爸爸已经在摩拳擦掌。 “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说还是不说!”他爸爸一拍大腿站起来,用手指着他 鼻梁说。 全家人一看,连忙拉住他,这时候乔月明顺水推舟地说:“小文,你就说了吧, 要不然你爸爸真发起火来我们也是拦不住的!”然后狡猾地笑笑。 张仲文倒没有害怕,只见他叹了一口气,伸伸胳膊说:“我大功哥的前程自是 不必咱们一家人担忧,只是现在我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天机不可泄露,我不想惹麻 烦上身。而且我现在要是说了,恐怕我大功哥的运气会受到影响。” “那你就是知道,不说了?”大家都问。 “不是。我只想说给我二舅一个人听……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我会折阳寿的! 不过你们要是想让我早死的话,我倒是也不怎么介意。” 他这么一说姥姥不愿意了,连忙紧张地张手说:“你们都出去,让月明听小文 说!”众人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看张仲文一脸严肃的模样也都暗暗乍舌,老大不 情愿地被老太太推搡出去。当门口被关上的时候,张仲文就很大声地对乔月明说: “二舅,你对我大功哥真好,你真是太关心他了,不象我爸,我死了他都不知道的。”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就闷响,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好象是被人拉住。 “小文,你别那么说你爸爸,其实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等你长大了你就明 白了。” “是啊,我长大了以后就明白了,可我没长大的时候谁管我啊?不说这个啦, 二舅,我就告诉你一下我大功哥的前程吧……不过嘛……”张仲文用寂寞的眼神看 了看自己的口袋。 “嘻嘻……二舅知道你的行情,大仙可遇不可求,心诚则灵不发愁,不是天机 不可泄露,就怕疏通资金不够对吧?” “你对我的话很熟的吗?”小文斜眼看着他。乔月明会意地拿出钱包,“噌” 地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亮在张仲文面前,“小文,拿去花吧!” 外面又有人撞了一下门,可是好象悉悉唆唆地又被人拉住了。 张仲文很苦恼地说:“这不行,你是我舅,我收你的钱太多我良心不安。” “没事的,这点钱九牛一毛了!”乔月明笑脸上笑出一朵大花。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泄露了天机其实自己没有什么事情的,可是我怕影响 我大功哥啊,你知道的,是他考大学,如果我把他的事情说出来,知道的人越多他 的运气就会越差。搞不好还会相反呢!”张仲文拉过他舅舅的脸,把嘴贴在乔月明 的耳朵上绘声绘色前前后后地那么一说,乔月明顿时乐得眼睛发出精光来,脸上汗 珠子滴滴答答地直望下掉:“真的,小文,你可不要骗我啊!” “真的,你就放心吧!” “谢天谢地!”乔月明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他眉飞色舞地拍着小文的肩膀说 :“二舅真没白疼你!” “你先别这么说,你要是真对我好,就把嘴把严了,别告诉任何人;不然不但 我会减阳寿,而且我大功哥的事就会被毁了,知道吗?”张仲文盯着他舅的钱包看 着,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又说:“这钱是一定要收的,规矩不能破,可是因为你是 我长辈,只能用十块钱意思意思。不过,如果第二个人知道了,就要给我二十元, 第三个人就是四十元……如果不给的话,后果就是我先前讲的那样……二舅,你自 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对别人讲了啊!”张仲文的声音出奇的大,不过乔月明因为 过于激动,也没有起疑心,他感动地说:“好,好!我一定不对别人说!” 第二天早上张仲文懒在被窝里呢,她的妈妈就在去上班前来到他床前,一拍他。 “你干嘛呀!”张仲文最恨别人捣乱他的晨睡。 “妈最近忙,没怎么管你,这里有二十元钱,你自己买点什么学习用品吧。” 离他上高中还有两个多月,乔月兰超前地关心起他的学习用品了。 “哦。”他懒洋洋地支应着。 上午九点,姥姥慈爱的双手搭在正在看电视的小文肩膀上,“小文啊,你不是 想吃核桃糕吗?姥姥给你钱你自己去卖着吃啊……”说完好象以前那些核桃糕都是 她吃了一样很内疚地笑笑。 张仲文看着四张十元的钞票发楞。 中午时分,他二舅妈做完了家务,擦着手对对小文说:“小文啊……舅妈知道 一直想去省城玩,可是身上没有钱怎么行……” …… 天又黑了,张仲文关紧了自己的门,躲在床上数钞票,一变数一边捂着门牙笑 :“嘿嘿……他们真好骗……不是我贪心啊,都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 “当、当”外面有人敲门。他慌忙把钱锁进他的柜子里,去开门。 门开了,神情憔悴的杨立功下了晚自习刚回来,因为疲倦他脸色很难看。“姥 姥要你下楼吃饭……”他有气无力地说。 “嗯。”看杨立功这个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答应了一声就关上了门, 随着他哥下楼。张仲文进入青春期后身高窜得很快,差不多要和杨立功平齐。以前 杨立功回家都会和他说说笑笑的,现在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心里有压力,连句话也 不愿意对小文说了。 刚吃完饭杨立功又要看书,他拿起书包的时候姥姥心疼地说:“大功啊,你就 歇歇再看吧。眼睛都要可都要累坏了!” “奶奶我没事。”他默不做声地回了房间。 房间里闷得要命,夏夜里一丝风也没有,杨立功做着数学题不多久就出了一身 汗,头昏脑涨。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就拎了一本历史书来到楼下的葡萄架下面,拉 开电灯,做在椅子上背那些乱糟遭的地名人名。可是没等看了几行,那些蚊子小咬 就象轰炸机一样围了上来,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瞅准了机会就想叮他。他苦恼极了, 在学校里一天的劳累已经让他身心俱乏,现在被那些小东西和炎热的天气一闹,更 是心烦气躁,苦不堪言。 “哥,你累了?”小文下了楼,拿着扇子搬来一个椅子,坐到他身边。 “……”杨立功苦笑。 张仲文见到电灯下那一群蚊虫,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墨绿色的小棍, 找出准备好的火柴点燃了,夹在篱笆上。它发出一股清凉但又古怪的气味,不香也 不难闻,很快那些蚊子飞蛾就都嗡嗡地逃命般开溜了,杨立功知道是小文为他好, 感激地笑笑。 “哼,小小蚊虫蝼蚁,岂耐我何?”张仲文半躺在一旁的竹椅上,摇着扇子看 着一本金庸的小说,得意洋洋地说。杨立功继续低头看书,渐渐的,他鼻孔里钻进 的气味越来越强烈,他只觉得大脑里好象有一股清风在荡漾,原来那些浑浑噩噩的 感觉一扫而空,现在神清气爽,心里分外空明,读起书来也十分舒爽。 可是过了一会耳他发现不仅仅是脑海里有风,他身旁也有风;一抬头见张仲文 的胳膊从旁边伸过来,一下一下地在给他扇扇子呢。他想开口说什么,可是他知道 小文的脾气,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幸福地撇了撇嘴,继续看书。 一轮明月悬挂在半天上,葡萄藤叶的新鲜气味混合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燃烧着 的暗香,杨立功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好象在被人盯着;他斜眼向张仲文的方向瞄去, 只见那小子用书捂住脸,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书好象好 长时间也没有翻一页。 “你看我干什么?”杨立功好笑地说。 “呸!我才没有看你呢。我在看对面的葡萄叶。”张仲文白了他哥一眼。 “哦……”杨立功点点头。 “为什么我背这些东西那么慢啊,昨天看了今天就忘了,你要是能把你的脑筋 借给我用一用就好了。”杨立功烦躁地对着书说。 “你借脑筋有什么用?我的脑筋就是接给你你也不会用的,嘿嘿……” “小文,我觉得我就是这么看下去,也是白费力气……无论是英语还是历史地 理,那些要背的东西我总是记不牢,你看,同样一篇英语课文,我的同桌只要看两 遍,就能背个八九不离十。我呢?哎……”杨立功痛苦地说。 “那有什么了不起?”张仲文朝地下吐了口唾沫。 “和你当然没法比啊,我当然就不行了。” “大功哥,你别愁,过了今天,就算是计算机也比不上你。”张仲文仰头看天, 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你别拿我开涮了。”杨立功摇摇头,继续看书。看他哥心烦,张仲文的扇子 摇得更勤了。等到月过中天,杨立功困倦得实在打熬不住,就对小文说:“不看了, 回去睡觉吧……” “不行,你再看一会儿!”张仲文四面张望,心不在焉地说。 “我都要困死了,再说我看也是白看,我什么也记不住的。天太晚了,你也回 去睡觉吧……”杨立功上眼皮打下眼皮,实在是坚持不了了。 “再等十分钟!”张仲文一把拉住他。 里屋的大座钟敲了十二下,月光爬上南墙,满天星斗诡异地眨着眼睛。忽然张 仲文对着葡萄架的后面就喊了一嗓子,“快下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杨立功惊奇地一回头,只见南墙上轻巧地跳下来一个黑影,三步两步跑到他俩 面前,笑嘻嘻地说:“张大哥!杨大哥!”杨立功一看,身前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 俊小伙,眉眼很熟,可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深更半夜的翻墙入院,还管比 自己都小的人叫大哥,不是神精病也是脑筋有问题。刚想问你他是谁啊,他已经发 话了:“杨大哥,你不记得我了么?四年前我和老黄遭到天劫,幸亏你仗义相救, 我们兄弟二人才大难不死,今天得到消息,说您有烦心的事,所以特意赶来助您一 臂之力……” “行了……行了……不用嘴上说的那么甜,小胡,你快把东西拿出来!”张仲 文见来了外人,竟然摆出架子,地主大爷般躺在椅子摇着扇子口气猖狂地说。 那小伙也不生气,很客气地很小心地对张仲文说:“可是,张大哥……用过之 后……” “哎呀知道知道,那是你的宝贝,我不会霸占就是了,等我大功哥靠完试之后, 我一准还你,要是我大功哥用得灵,我再送你谢礼!”张仲文不耐烦了。 “谢礼就不必了,我知道张大哥是守信义的人。”他说玩一低头,双手捂着嘴, 一使劲,竟然从嘴里吐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来,那小东西自己会发光,金灿灿的, 捧在手心还在旋转。那人把珠子递给杨立功,杨立功不明白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张仲文走过来,拿过那珠子对他说:“大功哥,张嘴!把他吞下去!” “干什么你啊?”杨立功见那东西那么大,要是塞进自己喉咙里,他不咽死才 怪;再说那是刚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还沾着口涎和唾液呢,看着就怪恶心的。 “小胡,帮忙!”张仲文一招手。那人过来笑眯眯地在他脑门上一拍。他就觉 得自己眼前一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间自己的嘴被扒开,一个热呼呼滑 溜溜的东西顺着喉咙一下子就钻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恍惚间他还听见小文说:“早 这么乖该多好!” 他只觉得肚子里象着了火一样,一个东西沸腾跳动着;他接着又被人一拍,就 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叫杨立功起床,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背英语生词。一觉醒 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书先要读一遍课文。那卡尔 马克斯如何学习外语的文章他以前也背过,不过时间太久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他硬 着头皮一路读了下来,可是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对劲,他的脑袋里好象有了一面镜子, 他看过的语句和单词都生生地印在那里面,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回想 起来……他觉得自己今天记忆力格外出色,他换了一篇比较生也很难背的课文试试, 果然,那些文字就象长了腿一样,自己从头他的眼睛蹦进他的大脑里,站住了,连 甩都甩不掉!一个早上他奇迹般地背了整整一册书,他自己都不相信,以为是在做 梦,可是吃过早饭后他还是可以把把些东西倒背如流! 上午他来到学校,发现何止是英语,不管是什么物理化学的公式,还是什么历 史地理的条条,凡是他用心看一遍,无不过目不忘!而且老师讲解的什么东西,他 今天听起来更加透彻明白……做题举一返三手到拈来,写文章下笔如流不废吹灰之 力。 中午杨立功一路飞奔跑回家,满头大汗地闯进门,正好看见张仲文在院子里浇 花,他欣喜若狂地抓住小文的肩膀说:“小文,出鬼了!我今天好反常啊!我跟你 说……”他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大脑和精神上的变化说了一遍,原以为可以让他大吃 一惊,没想到小文却严肃认真地对他说:“大功哥,这事儿你就别对外人说了,你 的这股聪明劲只有一个月,到你考完试你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呸!我天生就聪明,最近开了窍而已。”他摸着小文的头得意地说。 张仲文摇头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那年杨立功高考发挥之好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平时寂寂无名的他待带分数 下来的时候竟然是全县文科第二名。轻松地被坐落于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再加上 他继父的关系,很容易就进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德语系。录取通知一下来,全家欢 喜。可是杨立功自己却没有太多兴奋,因为在他考完试不久他就作了一个梦,他梦 见一个火红的张着长尾巴的动物蹲在他身前叫了三声,他肚子里一抖吐出一个圆球, 醒来后他的超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就消失了,他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个不太聪明也 不太苯的平凡普通的杨立功。 可惜张仲文并没有分享他的快乐,那年他很早就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杨立功自 己跑到灵月寺去看他,告诉他自己考上大学的消息。可是汗流浃背地翻山越岭来到 那里,那小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据说是临时雇来看房子的老头说这里的人早就 走了,至于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清楚。 杨立功在家里等着小文回来,可是等到叶落秋至,他要开学也没见到那个熟悉 的人影出现在们口。等他前脚上了火车,张仲文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进门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杨立功已经走了,嘴上没说什么,可是那几天他吃饭明显不积极,没 精打采,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张仲文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杨立功留给他的小熊饼干,那是杨立功自己没有 吃留给他的。其实小文从不缺少这些小食品,可是他觉得小文似乎很听这些饼干的 话,每次他用这巧克力味的小东西一诱惑他,口里法力高强无所不能的张仲文就会 对他俯首贴耳。其实张仲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愿意听从他哥哥的话,只不过 他觉得平白无故地就那么乖自己很没有面子,所以小熊饼干就成了掩饰他自尊的道 具。其实就算是杨立功什么都不给他,他也很乐意听他的话,他哥就是一个尊贵的 王子,而他则是守护在王子身旁的一个大法师,他可以没有理由地孝忠于他的王子, 虽然还不至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可是那种为自己哥哥做事情的归属感与荣誉感, 是很甜蜜也很心甘情愿的……当然,这种感觉他绝对不会让杨立功知道,这是他心 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生根发芽的一个秘密,早就在那些成长的岁月里就和他的灵魂 和思想有意无意地交融掺杂,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生命意义的一部分…… 从那以后,上了高中的张仲文就进入了一种很虚幻的生存状态。他和林森、青 海还在一个班级里,象那时候所有的高中生一样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心里没有具 体的目标,他的学习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也是名列前茅;可是他似乎从没有产生过 考清华北大的想法。他的学习是一种很机械,很本能的活动;他感觉他在学习是为 了使自己的大脑里装满有意义的内容,而不去想其它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自从杨立功走了之后,张仲文就显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他的那种成熟不是常 见一般意义上的成熟,而是那种阴郁的,狡猾的少年老成的可怕成熟。随着他年龄 的增长,似乎他身上各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也在扩大和延伸。张仲文的父亲家里都是 地方官宦,他们的那种社会集团是一个奇妙的组织,那些中层干部都在地方上从事 党政工作,都很富裕——而文明落后的地方富裕和迷信总只相辅相成的,所以红白 喜事大操大办是很平常的事。张仲文自幼成名,对各种人力难及的事情很有一套, 所以地方上的人有什么特殊问题总愿意找他。张仲文的父母亲人虽然对此很反感, 无奈官场上人场复杂的人情世故裙带关系怎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的,有的时候为了 家族利益张仲文的家人难免牺牲一点原则。 李县长家乔迁新居,张仲文在人群里指指点点,门要朝西,窗户不能朝东;王 书记家老母亲总说梦话,张仲文一把黄纸烧得楼内楼外浓烟滚滚;赵局长家半夜里 盘子碗自己掉到地上,张仲文手起刀落芦花大公鸡身首异处,鲜血溅在他文静的脸 上。大家都夸老张家的孙子老乔家的外孙知书答礼懂得人情世故而且道行高深,为 地方上老百姓排忧解难功德无量;他在学校里努力学习谦虚谨慎从来不摆大仙架子。 可以说,张仲文的高中生活是很充实的,他从不埋怨自己过于繁忙的学习与“工作”。 有一次是县工会主席老胡做买卖陪了几万块钱,他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就找张仲文求 转运,张仲文告诉他,那是因为一只赖蛤蟆钻到他死去的老爸肚子里去了,镇住他 家的财气,要想消灾只有开棺掏尸;一行人来到坟地三下五除二刨开荒坟,掀开烂 了一多半的红木棺材露出一条干枯的腐尸,臭气熏天中周围的人又怕又嫌,迟迟不 敢动手,张仲文骂了一声:“真没用!”竟然一下子跳进坟坑,一撸袖子把手望那 因受潮而膨胀的尸体肚子里一插,泥浆腐肉飞溅,他手腕一转,轻巧地抓出一只还 咕咕叫的大赖蛤蟆,翻身回到地上。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胆子小的都已经倒地呕吐 起来,却听那小书生捏着蛤蟆沉静地说:“还等什么?” 就在一阵敲锣打鼓的聒躁中,香火满天,飞纸飘扬。 孝子贤孙哭成一片。 却没有人看见张仲文脸上露出的是浅浅的寂寞与无奈。 和困顿的悲哀。 -------- 天鹰文学